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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青

7.鰥夫

薈先生拽著我,就像農夫拖著一隻跑丟的羔羊,我麻木地跟著他,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外麵夜色寧靜,月光柔和,我腦子裏仍想著剛才那不可思議的表演。我們一前一後走出馬戲團的帳篷和圍場,來到第一個岔路口,路邊的牌子上寫著:“下一場演出,清晨六點半為您呈現。”

雖然是在夜裏,我也能看到薈先生突然陰沉下來的臉,那表情與其說是憤怒,毋寧說是恐懼。

回到店裏,薈先生一言不發,衝我擺擺手,自顧自地上了樓。我走進臥室,室友也不在。我感覺疲乏,於是和衣躺下,想要在破曉之前挽回最後一點點睡眠。我的疲乏不像是身體的感受,更像是頭腦的茫然,就像記憶脫離了軀體,孤立在無因的惆悵裏,飄浮在白色的虛空中。

今晚過得有這麼快嗎?我在睡著之前想。

清晨起來,我一個人吃完早飯,一個人幹起活兒來。薈先生似乎沒心情製作傀儡,所以今天的活兒不多。我心不在焉地幹了一會兒,腦子裏始終留戀夜裏馬戲的影像。此刻店裏空空落落,薈先生從一早就悶在書房裏,薈太太不知所終,誇妮一個人在打掃後院。我恍惚間意識到,這是我溜出去繼續看馬戲的最佳時機。我暗下決心,如果薈先生再把我拎回來,我就要徹底逃走,離開這個作坊,甚至離開這個沉悶的鎮子,我要跟馬戲團走到天涯盡頭。

於是,我輕輕地掩上工作室的門,偷偷從後門溜出去,小心地躲過正與騎車男孩糾纏的隆先生。鎮子裏的空氣不錯,天氣也很好,我的心情開朗起來,迫不及待要趕到廣場上去。可走上大路後,我卻感覺到一絲異樣,今日的小鎮出奇空曠,近些天籠罩鎮子的嗤嗤私語或高聲大笑無處尋覓,人們不再談話,低著頭匆匆而過。廣場越來越近,可我卻沒有看到馬戲團那輝煌的大帳篷,也沒有看到無數排隊入場的鎮民。我的心如陷入沼澤般慢慢沉落,我奔跑起來,直至踏上廣場,仍不敢相信我看到的事情——這片一度成為小鎮中心的場地已經空了出來,那些大帳篷不見了,隻留下空空如也、一塵不染的場地。馬戲團去哪兒了?它似乎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在臨行前還把廣場清理得幹幹淨淨,以至於每一粒塵土都在靜靜沉睡,每一株小草都在輕輕擺動,每一塊石磚都是潔白無瑕。馬戲團走了,它就像從沒來過一樣。

有一些人在廣場上站著,對著那片曾經給他們帶來驚奇與歡樂的土地發呆,仿佛大帳篷的消失帶走了他們的魂魄。我找到幾個人,問馬戲團去哪兒了?他們一言不發,隻是茫然地看著我,活像一個個失去提線的傀儡。

我大失所望,隻好頹喪地走回作坊。薈先生正在門邊站著,看到我回來,他並沒有發火,隻是拍了拍我的肩膀,指指裏屋的工作室。我乖乖地走進去,隨手把門帶上,坐回傀儡堆裏。傀儡的數量似乎增加了,看著那一堆堆醜陋的半成品,我感到惡心,我覺得一秒也不能在這裏待下去了,於是把刀子扔在地上,準備跟老板攤牌。

就在此時,客廳裏傳來巨大的砸門聲。我從虛掩的工作室門邊往外看,發現大門開了,鰥夫胡曆拖著臃腫的身體擠進來,後麵跟著隆先生。

“不、不好意思,我攔不住他。”隆先生說。

胡曆邁進屋內,一直走到會客桌邊,他張著嘴,大口喘著粗氣,五官焦躁地擠作一團。

“老友,有何貴幹?”薈先生問。

鰥夫麵帶痛苦地擺擺手。“你把馬戲團弄哪兒去了?”他問。

“馬戲團?那些耍雕蟲小技的家夥?”薈先生皺了皺眉頭,“不知道,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你必須把他們弄回來。”胡曆說,“就在今天。”

“為什麼?”

“他們能讓我的思想變成現實。”胡曆說。

“現、實。”薈先生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來,“難道你正經曆的不是現實嗎?你的病治好了,你現在能快樂地出門去,別再胡思亂想了,老朋友。”

“快把馬戲團弄回來,今天就弄回來。”

“你不需要藥了,”薈先生說,“沒有什麼長久的特效藥,你要靠自己了,靠自己走出去,走出這片花園,走出這個鎮子。”

“我離不開他們。”

“也許你要學會離開。”

胡曆不說話了,他突然從兜裏掏出一把尖刀,一直跟在他身邊的隆先生後退了一步。

“這是菲菲·夜鶯自殺時用的刀。”胡曆說,“和她同款的刀,刀柄有一股舊時代的香煙味。”

“舊時代?”

“殺人的時代、縱火的時代。”

薈先生終於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你在說什麼?”

“請把馬戲團弄回來。”

“我說過,和我沒關係。”

“牌子上說,清晨六點半,將會有一場演出,我不想錯過。”

現在什麼時間?我想,六點半應該早就過了,現在是幾點?幾點是六點半?視野裏似乎又出現金色的斑點,下墜的感覺轉瞬即逝。

“和我沒關係,請你離開。”薈先生說。

胡曆舉起尖刀,慢慢逼近,煙霧在他肥胖的軀體旁繚繞,我似乎聞到了刀柄上香煙的味道。

“殺人、縱火的時代。”他說,“就在清晨六……”

一聲刺耳的槍響,鰥夫胡曆全身肥肉一顫,瞪大了本如細縫的眼睛,軀體如土偶般遲鈍地倒了下去。隆先生在一旁大嚷起來,他的胡子紛紛飄落,像一場灰白色的細雪。“你、你在幹什麼!”詩人發出女人般的叫喊。薈先生麵色鐵青,手中緊緊握著一支手槍,把身體轉向隆先生。

“不要把槍口對著我!”詩人狂叫道。

薈先生似乎緩過神來,慢慢放下胳膊,把手中的武器揣回口袋。

詩人失去了力氣,慢慢坐到地上。

“你在幹什麼?”他說,“為什麼要殺胡曆?”

“我在保護我們!”

此時,門鈴突然如詛咒般響了起來。

“天哪,咱們現在怎麼辦?”老詩人問。

薈先生轉過頭,看了看客廳角落那個巨大的座鐘。

“把他藏到鐘裏。”

“他是個胖子。”

“閉嘴!”薈先生說,“你去打開蓋子!我自己就能拖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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