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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省的項目控製中心設在城市東部郊外的一處山頂上，四周是平原和水田，清靜又安全，最重要的是信號收發效果很好。佟驍走進遙控指揮中心，見到了負責接待他的組長。

“一個人來的？”組長見佟驍獨自入內，隻帶了一隻旅行箱。

“孩子今天上學，老婆也有事。”

“幹淨利落，很好。”他頗有些讚賞地拍拍佟驍的肩，“這份工作最適合性格果斷的人。”

倒不如說是薄情寡義的殘忍之人吧，佟驍心想。

前往宿舍的路上，組長問：“關於工作係統的原理，手冊你都讀熟了吧，應該不需要我再重複介紹了？”

“還是您再說一遍比較穩妥。”佟驍回答。

“很謹慎啊，非常好。去宿舍說吧，比較方便。”

環顧四周那些如畸形巨神般矗立的生命維持設備，佟驍心想，這大概是世界上最不像宿舍的宿舍了。

冰冷的地底庫房中，各類維生設備被層疊的黃色或綠色保溫管道包裹，不見盡頭的黑色光纜扭曲地盤繞在地板上，如流淌出來的怪物腸道。它們在庫房中央交彙，拱衛著一根橫臥著的、白到刺眼的不明材質圓柱體。圓柱體頂蓋已經打開，裏麵是一張床，床上覆蓋一層極厚的透明膠質體，表麵散發著絲絲縷縷的冷氣，讓佟驍聯想到日料店裏專為刺身準備的冷凍砧板。

“是挺冷的，但睡著後也就沒感覺了。你知道為什麼吧？”組長問。

“因為那時我的腦子已經不在地球上了。”他回答。

狀如巨型棺材的圓柱體另一端，有一根“L”形轉折的防輻射管道，內壁灌滿了鉛和石墨。佟驍很清楚，其中無數的光纜通向建築物頂部的發射站。它們負責將“棺材”裏的電波發射至六十多億公裏外的冥王星上。

“也不是馬上就能發射到位。”組長補充說，“你在裏麵睡著後，從休眠至完全啟動需要三天。三天後執行發射，接著還要花四十幾個小時才能把你腦子裏的一切思維全部傳送完畢。挺耗時間的，不過比真人宇航還是要快太多。”

“對我來說都一樣。睡著之後，時間對我就沒意義了。”佟驍說。

“那倒也是。”

準確的“睡眠時間”要從麻醉劑起效開始算起。昏迷之後，將有一支專業小組負責剖開佟驍的身體，將信號傳輸係統和輔助循環係統接入他體內。在地球上，他將成為一具沉睡長達六個月的活屍，而在太陽係另一頭，數天之後，他將擁有一具全新的人造身軀。

“新身體的情況你都了解了吧？雖然你做過模擬，身體和硬件方麵的匹配也沒有問題，但真到了那一天，萬一醒來之後你受不了那個‘身體’，心理上——”

“都已經決定這樣了，我什麼都能接受。”佟驍回答。

組長卻有些疑慮，“錢確實很重要，人人都需要錢，不過放棄自己的身體，被困在那個怪異的地方——鬼知道那裏今後還會發生什麼——不是人人都能受得了的。我聽到小道消息，全國到目前為止，包括你在內，匹配度超過97.5%合格線的人，在全部申請者裏不超過百萬分之二。十幾年的實地勘測，六年多的傳送技術攻關，到現在為止，也隻做到這個概率，隻能找出兩個人去現場。我們是真沒有辦法……”

這些話，佟驍前幾天在網絡媒體上讀到過。他問組長：“冥王星上現在還是那副樣子嗎？”

在任務控製大廳的屏幕上，佟驍看到一幅屬於高度機密的冥王星表麵近期觀測畫麵。

盡管這大半年來，冥王星周邊空間出現“不明物體”的新聞早就在全球範圍內傳播，但第一次親眼見到現場畫麵，還是讓他驚愕不已。

從冥王星表麵看去，星空已完全看不出黑暗的原色，淡粉紅色的光暈層層疊疊，輕薄中又仿佛帶有無窮厚度似的，猶如紗巾遮蔽著整顆星球。這層如煙如霧的“輕紗”並非實體，某些地方還能透出星光，但星子非常稀疏，地球上大城市受汙染的星空都要比它更分明。

“除了係外恒星、太陽、太陽係內行星外，冥王星和卡戎等小衛星也被它擋住了。這和地球這邊以及韋伯望遠鏡的觀測結果一致，冥王星本身正被它緊緊包裹。”組長說。

“但是它不妨礙電磁波收發，對吧？”

“當然，否則你也就沒法去那邊出差了。它真的好怪異，隻在視覺上顯現，引力和電磁輻射方麵沒有任何存在跡象，好像不屬於我們這個三維宇宙似的。它唯獨把我們發射到那裏的衛星信號全遮蔽了。”

“我們的任務主要是觀測它？”佟驍問。

組長回答：“這當然是一方麵。另外，十幾年前就定下的開發計劃仍在繼續，你們要維護和擴建當地的自動化工程前期準備設施。目前看來，這層‘輕紗’除了妨礙當地的光學觀測外，對其他工作基本沒有影響。當然，如果你們能發現它更多的秘密那就更好了。”

此前佟驍就已經注意到了這處細節，“您說‘你們’？”

“當然了，否則這些畫麵是誰拍的？攝影機的位置並不在主基地。”組長伸手指向屏幕，“那邊現在已經有一個人了。她是你的同事。”

順著對方的手指，佟驍在低幀率畫麵的右側，看到一個不同尋常的人。

淡粉紅色的天幕中，一名僅穿著條紋襯衫和牛仔短褲的少女，裸露著手臂和腿部的雪白肌膚，背著黑色雙肩包，挺直腰身梳理著自己的長馬尾辮。

“這就是……同事嗎？”

零下二百二十幾攝氏度、氣壓不足地球幾十萬分之一的無氧大氣裏，這位看上去隻有十幾歲的女子，站在一塊赭色岩石的頂端，仰望著頭頂的粉色光輝。她的表情恬靜淡然，眼睛不時眨動幾下，嘴角微動。在佟驍看來，她此刻像是正享受著與宇宙交談的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