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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雲Ⅺ:見字如麵星雲Ⅺ:見字如麵
王元、氦五、辛維木、魯般

5

該書全世界僅此一冊,已隨史婧撲入熔爐,化為土灰,不可能有拷貝,他也不可能知道扉頁的To簽。我從未對任何人提及。我堅信史婧在這件事上與我是統一戰線的,甚至,我懷疑她根本不知道我寫下的情話。如前文所說,她也許從未碰過這本書,就像我們總是小心翼翼,避免身體接觸。下意識地,她會認為詩集是我身體的一部分。

我應該去核實這位警官的身份,也許他來自電視台,想偷偷錄製一場整蠱節目。就跟幾十年前,把攝像機藏在盆景裏,主持人從垃圾桶跳出來驚嚇路人,捕捉他們驚慌的表情,製成娛樂大眾的搞笑視頻一樣的思路,隻不過技術手段升級,攝像機可以包裹一層光反應膜,融化在空中,主持人則用通過大數據獲取的隱私撕裂你的防線。

我躺在沙發上,不斷回想那次不算愉快的見麵。

房間陳設跟一年前毫無二致,家具擺列的位置沒變,涼鞋還待在鞋櫃底層,地毯如常,餐具依然是兩副,貓窩在陽台上,跟一年前一樣,不怎麼睬我。它是史婧的寵物、夥伴,對我一直若即若離。史婧去世之後,它也沒有跟我搞好關係的打算,但是認定我會對它不離不棄,於是自暴自棄,吃睡度日,唯一的變化是長了不少肉,摶在一起,愈發像隻毛茸茸的黑色毛球。我曾經跟它熟絡過一段日子,它也願意我用手指撓它的肚皮,不時用腦袋蹭我的褲腳;直到某天,它突然性情大變,差點抓花我的臉,從此與我分道揚鑣。我真蠢,搞不定一隻貓。史婧非常喜歡黑貓,常常帶它參加貓友聚會,交流吸貓心得,她在貓身上花費的心思遠遠超過對我的關注。VR遊戲的Vision眼鏡擱淺在桌麵,一年前從她腦袋上被摘下,再也沒有啟動。我從不碰那玩意兒。說不上為什麼,就是排斥;後來,為了排斥而排斥,表達自己對傳統的向往和立場,猶如用紙筆寫詩。史婧說我身上有一股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味道(現代詩歌最好的年代),她嘴裏的八十年代跟三疊紀沒什麼不同。我就是活化石。書案也矗立在原地,我們習慣在一起工作,各自霸占一角,就像在圖書館被同一張書桌收留的兩個萍水相逢的讀者,自覺坐成一條對角線。偶爾抬頭,她就在我的餘光裏奮筆疾書,計算、計算、計算,一張又一張稿紙上爬滿了一長串數字和我一竅不通的公式。大多數時間,我咬著筆杆沉思,偶爾塗鴉一兩句,或者塗抹幾個跳躍的詞組。我們約定,不幹預,不打擾。她隻知道我是一個詩人,陳列蹩腳的意象;我隻知道她是一名數學家,演算龐大的方程。我們之間才是真的相敬如賓,我們就是彼此的賓客。

紙筆仍在,我每天打掃衛生,隻是拂去灰塵,不曾扔掉,沒有修改關於她的一絲一毫,房間跟昨天一樣,跟去年一樣,仿佛時間一直沒走。她說她喜歡鉛筆在白紙上摩擦的聲音,喜歡白紙逐漸被塗黑的過程,計算機隻是輔助,真正運轉的是她聰明的大腦。這點我們不謀而合,我從來都是用鋼筆和稿紙寫作。她開過我的玩笑,說我幸好寫詩,如果寫小說,日更三千字,一定會得腱鞘炎。我記得很清楚,她的活潑總是來之不易。

鋼筆吸水裝置壞掉了,我擰開墨水瓶瓶蓋,像使用鵝毛筆一樣蘸墨水創作,沉思片刻,出水堵塞,需要甩一甩才能寫字。

屬於我的一角,桌子上詩集的作者從希梅內斯和葉芝,到於堅和李商隱,古今中外的詩人來來往往。如今擺著的是一本比字典還厚的《海子詩全集》,鋼筆夾在其中一頁,停留在我昨天沒抄完的那首詩上。稿紙淩亂地鋪開,我在給她寫信。

臥室活在一年前,我再也沒有睡過那張雙人床,我怕夜裏醒來,摸到的空白讓我迷失;但還不至於崩潰,我們以前也是一人一隻被筒,夜裏翻身,無意間碰到,也會禮貌地彈開。

我睡在沙發上,很快沉入夢中。我回到那艘靈船,站在舷邊,望著隊形整齊的白鶴,望著張滿的機翼,望著無聲轉動的螺旋槳,望著即將吞沒史婧的熔爐。我轉過身,發現艙內空無一人,整艘船上隻有我一位乘客。這是我的葬禮,我將做一隻撲火飛蛾,義無反顧地投入死亡的光芒。

我感到臉上有粗糙的觸感,讓我發癢,睜開眼睛,發現是貓在舔我。它很少跟我互動,除非餓了。我起來為它準備貓糧(它從來不按時就餐,而我更是茶飯不思),看了一眼鑲嵌在牆體裏的鐘表,剛好是午夜零點。當。我睡意全無,索性去抄詩。我翻開《海子詩全集》,拿起鋼筆,發現書頁間躺著一根長發。為便於打理,我很早就保持寸頭,而這根頭發至少有四十厘米長。我拈著兩端,放在眼前仔細觀察,一個念頭在我腦袋裏閃過——離奇事件——我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四下張望,希望能捕捉一條人影,或者鬼影。什麼都沒有,連風都沒有停一停;貓在安靜地吃食,毫無異樣,如果史婧現身,它一定比我激動;而且,貓不是有通靈之能嗎?考慮到它的毛色,這個可能性還是存在的。

這根頭發怎麼解釋?

我隔三岔五就會打掃房間,我早已把史婧遺留在枕巾上、梳子上、洗手池下水口的頭發擇幹淨,用一根紅繩係住,掛在床頭。我撲到臥室,拍下燈的開關,床頭那綹頭發安然無恙。就算有風溜進來,也沒可能拔出一根,搬運到書中。這不是巧合,是人為。問題是,那個人是誰?問題是,那是不是個人?

“史婧。”我輕喚她的名字。

喵。貓回應一聲,抬頭看我。一時之間,我竟以為她的靈魂附著在貓身上。我匆匆走過去,趴在地上,“史婧,是你嗎?”

喵。貓被我突如其來的熱情嚇退。

它伸出舌頭在嘴邊兜了一圈,踩著輕柔的步點,跳到沙發上,用腦袋拱了拱靠枕,心滿意足地蜷縮起來,隨之響起細碎的鼾聲。我再次撲到書桌旁,查看有無其他落發,卻發現我一年都沒能落筆的稿紙上有幾行小字,細如毫毛,不留心很難發現。啊,那是用頭發蘸著墨水寫就的!

愛你的時刻

住在舊糧倉裏

寫詩在黃昏

我曾和你在一起

在黃昏中坐過

在黃色麥田的黃昏

在春天的黃昏

我該對你說些什麼

黃昏是我的家鄉

你是家鄉靜靜生長的姑娘

你是在靜靜的情義中生長

沒有一點聲響

你一直走到我心上

我在這裏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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