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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井星井
羅伯特·裏德、張建光

“根據最新的統計……”帕米爾說道,很快又住嘴了。他先看了看浣生和首領,然後看著其餘聽眾,表情從裝出的一本正經變成了類似苦笑。他身材高大,嗓音也相稱地洪亮。停頓之後,他說出了結論,“其實並沒有最新的統計,也沒有最早的統計。我們的數據非常粗糙和主觀,結論的基礎也非常薄弱。如果你硬要給我們的所知附加一個數字,你要麼是在欺騙自己,要麼你就是個傻瓜。”

這個說法引起了持久的沉默,讓其他人開始再次查看早已消化的文件,其中有些文件已經被研究了十多年。

浣生知道帕米爾想說什麼,但她同樣覺得吃驚,也露出了和其他人一樣的表情。多年的專業研究被歸為無用,至少眼下看來是這樣。這不亞於一道衝擊波,讓她曆經滄桑的內心也緊張起來。她咬緊牙關,以掩飾笑容裏的緊張。

但首領卻讚許地點了點頭。坐在一副和二副中間的她說了一聲,“沒錯。”片刻之後,憑借多年刻苦練習養成的手腕,她將會議引回原先的軌道。“不過,要不,帕米爾副首領,要不你簡單總結一下,把這些粗糙、主觀、非常愚昧的數字報給我們?”

“是,長官,當然。”

房間不大,家具很少。直到一個小時以前,這個地方還隻是懸掛在大船船底殼體內部的一個無名救生囊。隨機程序從十萬個可能的目標中選擇了它。參會者先是接到命令前往大船的艦橋,但接下來,每位參會者的行程都被一個穿著便服的保安官員打斷了——例外的隻有三名職位最高的船長。保安官員將大家帶到這裏。在會議結束、參會者解散之前,保安官員們必須留在旁邊的房間,在此期間他們所有的紐聯器都處於下線狀態。

保密是合理的預防措施。更重要的是,保密是一項很容易就能取得的成就。這也是首領堅持要采取這些保密措施的原因。

“而且,”她這樣解釋,“我的經驗告訴我,如果你把某人置於機密的環境中,他不會想別的,隻會認為自己是某項關鍵任務的重要環節。這不是什麼壞事。讓人感覺自己重要……幾乎總是有利於你。”

浣生記起了這段對話,隨後,帕米爾的聲音把她帶回現實。

帕米爾用堅定、深沉的嗓音解釋:“根據最新的統計,我們在墨水井裏發現了306起單獨的生命跡象。沒錯,比你們文件裏記錄的多了兩次。這也是我們今天來這裏的部分原因,可以說是很大一部分原因。”

眾人盯著他,表情都有些緊張。

“有關那304次,其記錄、圖示等一切資料,”他聳了下肩,“共同之處就是各不相同。有一點我們早就注意到了:生活在墨水井附近的每一個種族,對生活在墨水井裏的東西都有模糊的說法,版本各不相同。這些說法都有一個趨勢,一個奇怪的映射:所有這些物種,都將墨水井裏的鄰居刻畫成自身的放大版。比自己更大,也更雄偉。”

房間裏擺著為此次會議長出的椅子,還有一張長桌,上麵放著沒人動過的食物。最長的那堵牆旁邊立著一個簡單的麵板,帕米爾在上麵投射了一係列影像:有高聳的機器、形如甲蟲的巨人,還有紅色的蜥蜴和顯然是在零重力環境下進化的猿猴一樣的生物,外加一群來自墨水井的各種各樣的星艦、穿梭艇,以及小到連一個活人都裝不下的探測器。到目前為止,巨艦收集了邊長為五十光年的範圍內所有的目擊記錄。更令人驚訝的是,最早的記錄不是由目擊者或他們的後代提供的,而是來自古生物學家那無聊的工作——在曾經有技術物種居住的世界挖掘埋在地下的房子和掩體。總共三次,他們挖到了文件或刻在石頭上的記錄,拷貝被忠實地傳送到了巨艦。發現古跡的科學家聲稱,它們中的每一個都至少和人類一樣古老。

“仍是同樣的模式。”帕米爾說道,“不管居住在星雲裏的是什麼,它展示的形象都跟目擊者的形象一樣。”

各種數據逐一顯現在麵板上。

“第305號數據也符合這個規律。”帕米爾打開一個層層加密的文件,屏幕變得一片空白,隻剩下一顆孤獨的恒星,紅紅的,非常小,“這顆M級矮星離星雲外緣的塵埃還不到兩光年,但跟其他本地恒星不同,它正以飛快的速度穿過銀河麵。”

圖像被放大了。他們花了多年時間製作了這些圖像,巨大的鏡麵收集、壓縮了大量的光子,最後由一隊被賦予單一任務的人工智能和天才領航員加以細化。他們不僅畫出了每一個能想象的細節,還回溯了恒星的發展曆程,指出這團遊蕩的質量是從黑色星雲內的哪個地方冒出來的,在那之前,它又是可能從哪個地方鑽入墨水井的呢?

“它是一次擦撞,”帕米爾總結道,“我們仍然能看到塵埃的紊流,比如在恒星重新回到開放太空的地方。看這裏。”

聽眾中響起一個男人的聲音:“長官?”

帕米爾正盯著各種各樣的圖像,和其他人一樣,堅毅的臉龐上一臉專注,仿佛他從未看到過這些圖像似的,仿佛他被吸引了、迷失其中,仿佛他沒聽到有聲音在叫他。現場出現了一陣短暫的停頓。但他終究還是聽到了,平靜地問了一聲,沒有將目光挪離麵板。“佩芮,什麼事?”

前排椅子上坐著一個娃娃臉男人,看不出年紀。佩芮算是個小有名氣的人。有可靠消息說,除了比不上它的建造者,他比任何人都更懂這艘船。他肯定比任何一個乘客、也可能比任何一個船長更了解它的一個個通道和居住地。他很聰明,而且天生富於魅力。他也有為數不少的詆毀者。有人聲稱佩芮什麼都不是,隻是個愛找刺激的小人和狡詐的操弄者。但當違望者出現後,他和妻子加入了抵抗。他的詆毀者或者躲起來,或者加入了叛軍。在拯救大船的過程中,這位自學成才的全能型飛船專家證實了自己的價值。

“那顆小恒星隻有一顆行星。”佩芮提示。

帕米爾用一個簡短的、心不在焉的點頭作答。

“當然,這可能跟它的速度有關。我感覺它曾經險些發生碰撞。可能是從一個多恒星係統內彈出來的。”

副首領再次點了點頭。

“我猜在此過程中,其他行星都被奪走了。但是,我在這裏第一眼看到的……”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漸漸消失。

“你倒是接著說啊。”浣生催促道。

年輕的臉笑了,為得到一副的關注而高興。隨後他抓住妻子的手—— 一位美麗年長的女人,名叫奎伊·李——斂起一半的笑容,接著說道:“對於單一行星來說,這條軌道很奇怪。我意思是假設過去有其他行星的話,它們仿佛是在某種大混亂中被剝離了這顆小恒星。”

帕米爾微微眯起眼睛,“你的意思是軌道離得太遠?”

“而且太圓,”佩芮補充,“我想象中應該是個橢圓。我想看到的是一條在外力下發生過變形的軌道。”

副首領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還有,月亮去哪兒了?它看上去像是個氣體行星。是嗎?木星級的?”

“差不多。”帕米爾說道。

“它不應該保留離得最近的月亮嗎?但我沒看到。也沒有光環。這裏隻有一顆漂亮的恒星,加上離她很遠的丈夫。”

奎伊·李輕聲笑了,捏了捏他的手。

“還有其他辦法能加速整個恒星,”佩芮繼續說道,“可能是在很久之前借用了星辰初生時的力量。從金屬比例和內核的成分來判斷,大概在七十億到十億年之前。”

“八十二億年。”浣生插了一嘴。

“又或者它來自我們的星係之外。來自那些與銀河係擦身而過的矮星係,它們在過去的幾十億年內瓦解了,再次墜落到我們頭上。”他聳了聳肩,一小會兒之後又說了聲,“哈。”

奎伊·李拽了拽他的胳膊,“怎麼啦?”

“這顆行星還有一個不對勁的地方。”

並不隻有他注意到了。其他幾個聲音已經開始小聲嘀咕著某些近期的、更詳細的觀測。

“氦氣太多。”他說道,“在我看來,多得不成比例。”

眾人嘟囔著各種估計和猜測。與會人員中有足夠的專家,能提出多種解釋,其中幾個可能還真能說中。

“一顆古老的氣體行星應該會把大多數的氦拉入內核。”他繼續說著,“還有這些溫度讀數……它們也太高了。這意味著可能有什麼東西在它內部攪動,把古老的氦氣又釋放到了表麵,但這種辦法也太笨了。”

首領也對佩芮產生了足夠的興趣。她清了清嗓子,說道:“那你說說,有什麼優雅的辦法呢?”

“應該沒人釋放氦氣,”他回答道,“我猜隻是有人偷走了很大一部分的氫氣。”他看著首領金色的臉,幾乎笑著說道,“但您已經知道了,長官。您肯定知道了。您隻是在測試我們的能力,看能不能解決這個小謎團。”

聲音再次響起,紛紛猜測著。大多數猜測都集中在這個最新、似乎也最合理的假設上。氣體行星的質量本該是現在的一倍半,但某種力量或是某個竊賊刮走了大氣的最外層。

終於,奎伊·李問出了那個最明顯的問題。

“第305號數據到底是什麼?有人生活在那顆氣體行星上嗎?或是住在附近?”

“就我們的觀察,”帕米爾說道,“這個係統完全沒有生命跡象。”

深吸一口氣之後,他補充道:“我們發現的是一個完全不同的東西。這東西我們其實早就有了,在我們手裏已經有好幾千年。它是一條埋在上百萬條信息中的古老信息——收藏在一個為換取幾百張船票而贈予我們的曆史檔案裏。信息是發自一個遙遠的超級行星的無線電呼叫。那裏有個物種剛剛發展出了高技術。這是此類信息的典型:一張他們和家的照片,恒星和附近的行星,他們在銀河係中的相對位置。”塵封的數據顯示在死寂的氣體行星最新的影像旁,“沒人關注過。直到數年之前,一直沒人想到去尋找這樣的線索。你們會看到為什麼沒人把眼前這顆恒星和那條古老信息聯係起來。那裏有六顆行星,包括有生命的這顆。那裏的氣體行星有一大堆衛星,連太陽都比我們眼前的這顆大得多。這意味著那個刮走氫氣的力量也拆解了別的行星,包括所有的小行星,整個彗星帶。不管那個力量是什麼,它甚至還挖走了一大塊紅色的太陽,挖走的氣體和等離子足夠製造一兩顆行星。”

房間裏一片寂靜,肅穆。

“在他們的太陽進入墨水井之前的幾百年,消失的物種廣播了第一條信息。信息瞄準了一個看似有人的恒星係,但那裏沒人居住。信號繼續旅行了幾百光年,它至少被關注了一次,並被記錄下來。我們這些船長足夠精明,或者說足夠幸運,接受了這些沒用的知識,以此作為某些新乘客的部分船費。”

佩芮問:“那些異種對墨水井說什麼了嗎?”

“什麼也沒說。”帕米爾回答道。

隨後,他冷著臉,憤怒地哼了一聲,加了一句:“不對,我可能誤導你們了。我說我們有第305號數據,更準確地說我們什麼都沒有。隻有寂靜。隻有五個行星消失,一個智慧物種滅絕。這些珍貴的東西在穿過那片該死的星雲之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帕米爾坐倒在椅子上,架起了二郎腿。

過了一會兒,浣生站起來,麵帶輕鬆的笑容,道:“我相信你們已經掌握了足夠的信息,能猜出我們的總體計劃。你們中的每個人都至少掌握一種寶貴的技能。你們中的很多人都當過大船的大使或外星生物學家。剩下的人也另有天賦,能提供新的視角。”她朝佩芮的方向點了點頭,接著說下去,“這是一個早已開始的計劃。從一大堆候選人之中,我們選中了你們。這是幾天之前才決定的。我們請求你們參與這個計劃,但不會強求。不過我必須告訴你們:如果你們決定留在船上,就必須搬去隔離區,直到任務結束,或我們對此項任務失去興趣。”

幾十張臉遲疑地點了點頭。

麵板屏幕上亮起一道閃光。刹那間,所有人的目光都盯著阿爾法港內一個封閉的、防衛嚴密的泊位。一組巨大的引擎占據了整個泊位,聚變火箭的反物質點火,超異纖維的張力和量子操控技術施展神威,加大了動力。引擎連著燃料箱,箱內可容納上百萬噸的金屬氫。巨型箱體的上方看著像是高速飛船的船首,高等級超異纖維呈現出圓滾滾的、優雅的弧線形。這些纖維被設計成能任意塑形,並通過二十種不同的方式黏合在一起,可以保護飛船遭遇任何撞擊。飛船上有生活區,但看不到,它被塞在肥胖箱體中間的一條縫隙中。縫隙看上去太小了,似乎小得無法讓乘客把腿伸直。

浣生敘述了這艘飛船的曆史。她列舉了它之前的五次任務,以及取得過的重大勝利。因為船員們從來不像現在這般需要鼓勵,所以她沒有提及導致兩次任務未能圓滿成功的小災難。

“過去的九十年中,”她繼續說,“這艘高速飛船一直在接受改造和維護。它雖然不是新的,但已接近全新,甚至比新的還要好。同等質量的飛船,速度比它快的不會超過三艘。至少在這個星係裏沒有。以超過三分之二的光速,你們將比我們提前十年到達墨水井。我想強調一下,這是非常關鍵的十年。”

等了一陣之後,浣生問道:“有問題嗎?”

手紛紛舉起。

一個女人問道:“誰是我們的船長?”

“是我。”帕米爾略微一點頭,“我熟悉小型星艦,我也有完全的權限來代表大船。”

這可是重大新聞。二副親自執行此項任務,意味著它相當重要。當然,也不排除這是某種降職的手段。帕米爾是個頑固的家夥,有傳言說他在首領麵前總是梗著脖子。

浣生朝一隻剛舉起的手指了指,“問吧,奎伊·李。”

女人禮貌地笑了笑,接著,帶著真誠的質疑,她說:“我們這個小組成員的選擇麵好像太窄了。”

從眾人頻頻點頭的情形來看,這個問題應該是現場所有人心中的疑慮。

奎伊·李是個漂亮女人,出生於古老的地球,呈現出一種古典的亞洲美,當然現在已經沒人能記得那個時候了。她抬起目光,似乎在天花板上發現了什麼有趣的東西,自言自語地說道:“我們都是人類。”

浣生和帕米爾顯然不願解釋。

首領以緩慢威嚴的姿態站起身,卻以搖頭加一聲歎息作為動作的結尾。雪白的頭發遮住了圓乎乎的臉頰,臉上強忍著沒有露出厭惡的表情,似乎某個低沉的聲音正在提醒她現在是新時代,她需要在新生的規矩麵前低頭。

“這是我們的決定,”她解釋道,“基於充分的理由。我們三個一致同意派遣單一種族的隊伍。”

沒人說話。

首領站起來時,浣生又坐下了。此刻,她看著眾人,以命令式的嚴厲口吻說道:“問吧。”

眾人遲疑著。

“我們告訴過你們,”她繼續說道,“到目前為止,采集到了306條數據。這意味著我們還有一條數據尚未向你們公開。”

她再次下令:“問吧。”

“好,”佩芮說道,“最後一條數據來自哪裏?”

浣生沒有回答。

這是屬於首領的權力和榮耀。“該數據來自墨水井。當然。”

寂靜被打破了。

接著,她補充道:“我們收到的是一條簡短的問候,外加一幅航路圖,標明了通往最近一顆溫暖行星的安全路徑——”

“對方是誰?”佩芮打斷道。

他的逾矩行為沒有受到指責。首領輕聲道:“我們無法確定任何事情。我們不知道生活在墨水井裏的是什麼人,但他們展示給我們的臉,還有身體……怎麼說呢,既普通,又讓人覺得不可思議……她看上去就像個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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