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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日之歌新日之歌
莎拉·平斯克、於娟娟

第7章 盧斯 必須有所改變

美國賓夕法尼亞州一家旅館又發現了一枚尚未引爆的炸彈。一名持槍歹徒襲擊了密西西比州的一個公共汽車站,並且據守其中。第二天早上我們醒來後就看到了新聞:關於隨機出現的獨狼恐怖分子的研究,沒有人能確定他們是否真的是隨機出現。政府還給出了同樣令人恐慌的指令——回到家裏,留在家裏。無論他們知道什麼,他們就是不告訴公眾。

“巡演終止了,”廠牌的瑪戈在電話裏重複道,“所有的場地都關閉了。回家吧。”

家。我沒有家。一年前,我把我在皇後區租的房間轉租了出去,找了個租客在我不回去的時候住。如果我回去敲門,他會把我的床還給我,但我和那些家具之間沒有什麼特殊的紐帶,我那一點點個人物品都在旅行中隨身攜帶。

我給幾個城市的朋友發了信息,打算找個地方低調謀生,我找到一個住處,條件跟我離開的那個地方差不多:巴爾的摩藝術家聚居處一間帶家具的轉租房。原本的居住者也是個巡回演出音樂人,目前長期在歐洲演出。

去歐洲巡演怎麼樣?我發短信給瑪戈。

要花好幾個月安排。簽證、文書之類的。再說吧。她在回複中寫道。

阿普麗爾和休伊特想預訂回家的航班,分別去紐約和洛杉磯,但飛機都停飛了。最後休伊特和兩個也想去西邊的女商人擠進一輛租來的汽車,阿普麗爾買了淩晨一點的大巴車票,唯一一班。

麵包車裏感覺空曠而安靜,即使正在播放音樂。沒有了下一場演出、下一個停留地的吸引力,沒有了任何潛在的未來的可能性,路途顯得乏味無聊、一成不變。我就像個灰溜溜回家的失敗者,而我的目的地甚至不是家鄉。我在新的地方便宜賣掉了我那點兒微薄的“財產”,傷感地拍了拍租來的麵包車把它交回去。我隻能屈從於命運,在別人的城市裏、別人的屋子裏、別人的房間裏、別人的床上,不知道停留多久。

我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我每天中午左右醒來,躺在床上查看新聞,看看宵禁有沒有取消,沒有。人們照例到處抗議,但這些抗議是半心半意的。襲擊的頻率和持續威脅的隨機性,讓人們實實在在地感到害怕。

我會穿著舊T恤和睡褲下樓,完全懶得梳妝打扮。我有四名室友:一位雕刻家、一位護士、一位電影製作人和一位喜劇演員。電影製作人賈斯普裏特白天會去當老師,其餘人的生物鐘則都很古怪。大多數時候我們會在廚房裏遇見:有人來喝咖啡,有人來吃早餐,也有人來吃午餐。

“我們應該恢複正常,”有人會說,“在我們忘記正常是什麼樣子之前。”

“我們必須找到一種新常態。”另一個人說。那時我已經知道了他們所有人的名字,但這是誰說的並不重要。同樣的對話反複出現,一遍又一遍。

然後會有人指出某些方麵有所改善——比如說學校又開學了——然後我們都假裝高興。我會在碗裏裝滿麥片,溜回樓上。我不是不喜歡和他們相處,我隻是對此不感興趣。

我會在下午的某個時候打電話給瑪戈,“今天你聽到什麼消息了嗎?”

她向我保證,如果有的話她會告訴我,我不需要每天打電話過去。她不明白,是我有這個需要。我需要她讓我回去巡演。我想到了阿萊婭和桃子劇場的工作人員,以及我們演奏過的所有地方的工作人員。他們都是拿時薪的。如果俱樂部一直停業,有多少人會付不起下個月的賬單?俱樂部、劇場、電影院、體育場、商場。哪怕隻有一天,對於小時工的打擊也是毀滅性的。我記得那種感覺。

我以前從未像這樣無所事事。高中時我搬到上城區的姑媽家,睡在沙發上,迎接了一大波全新的體驗:牛仔褲、吉他、音樂、女孩,還有我錯過的整個美麗的城市。畢業後,預約演出、演奏音樂和自我宣傳,對我來說相當於做著三份全職工作,我甚至還打了第四份工來付房租。踏上正軌之後,巡回演出和宣傳推廣使我忙得不可開交,餘下的時間也都忙於寫歌、錄音和排練。徹底停工是一種全新的體驗。

督促自己去寫歌也沒用。我寫在旅館牆上的那首歌仿佛在躲著我。我閉上眼睛時,歌詞仍然會在我腦海中閃爍,但一加上音樂就感覺不對勁。我躺在床上無所事事,一種有意識的無為,一種琶音1般的無為,拖了一個下午。

阿普麗爾打了個電話過來,向我提出我問瑪戈的那個問題。我給出了瑪戈給我的回答。

“你看起來真是一團糟啊。” 阿普麗爾的手在廚房的櫥櫃上敲著鼓點。

我關掉攝像頭,但她已經看見我了。“倒是你怎麼會不是一團糟?話說,你在哪兒?”

“在家。”她看起來很平靜,“紐約永遠是紐約。”

我的心情為之一振,“你是說那裏的俱樂部還開著?”

“不,俱樂部和博物館還沒開門,沒有多少遊客,但這樣更好。我找到了足夠付房租的兼職。所有人都在錄唱片,因為沒法到外麵演出。你在做什麼?你看起來糟透了。你上次洗頭是什麼時候?”

我想不起來。“我沒做多少事。我們的作品在線上賣得不錯,因為人們都被困在家裏。超級流媒體的版稅相當可觀,他們付的錢解決了我的賬單。”

“天無絕人之路,我想。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來我這裏看看。”

我又花了一個月的時間才說服自己接受她的提議。學校再次開學,其他地方也陸續開放:幾家本地商店、一些電影院。隨之而來的是更多的威脅。美國職業棒球大聯盟討論要不要開啟一個簡短的賽季,後來又取消了。一家博物館開放了一天,然後再次關閉。

“如果這裏是戰區,人們就會各掃門前雪。”我的雕塑家室友是個敘利亞人,很了解戰區的情況,“這裏的人自欺欺人,以為自己是安全的,幻想破滅時他們就會無法承受。”

我點點頭,退回我的房間,打電話給瑪戈,“肯定有些地方可以演出。”

“但不足以開啟巡回演出,盧斯。”瑪戈說,“再忍耐一下。我們正等待夏日音樂節的消息。如果這個也不行,我們再開始尋找小型俱樂部。”

我打電話給阿普麗爾,“這麼幹等著真是要了我的命。你不會告訴我,紐約還是沒有一家俱樂部開業吧?”

“那是上個月。現在有幾個地方可以躲開監控預約演出。”

她把場地名稱發給我。其中有個很小的場地,我十幾歲時就在那裏演奏過。我打電話說服他們讓我換個名字舉辦演出,不公開宣傳。在他們晚上本應關店的時候,不會引起什麼注意。

我乘州際巴士前往那座城市。我本以為人們會更加謹慎,但我們一邊排隊一邊聊天,仿佛所有同行者都仍然遵循社會行為規範。每個人都喜歡靠窗的座位——我把吉他斜倚在車窗邊,自己坐在旁邊靠過道的座位上。有幾個人對我擺臭臉,但我向他們揮舞第二張車票,“它也付了錢。”

馬路看起來和我離開時一樣,隻是更空了一些。下午六點,我在市中心下了車,但約好的時間是八點,於是我步行穿過四十個街區前往那個酒吧,半路在小攤上買了熱狗和椒鹽卷餅。除了更加空曠之外,紐約看起來沒什麼區別。是我的,也不是我的。

我的那部分:我十八歲時在那裏演奏的街角;我背著吉他走進去時,目不轉睛地看著我的俱樂部;試音時看到我餓著肚子坐在角落裏,會跟我分享薯條、讓我為他們開場的樂隊。

不是我的那部分:堅挺的“我們是紐約”的喧鬧,和比平時更空曠的街道一起構成的組合;那種喧鬧背後隱藏的、連紐約都害怕的感覺。

我想知道我的父母是否注意到了這些巨大的變化。他們和我所有的兄弟姐妹都在布魯克林大橋的另一邊,他們就像生活在另一片大陸,仿佛有一道牆把他們和城市其餘部分隔開,我猜他們那種不可思議的社會結構完全沒有受到外部世界停止運轉的影響。偶爾我會打電話給某個兄弟姐妹,邀請他們來紐約看演出,但我從未想過他們真的會來,他們也確實從未來過。

我來到回憶酒吧,阿普麗爾已經在那裏小口淺酌,喝的看起來像是熱托蒂雞尾酒。在和陌生人一起住了好幾個月之後,我差點兒要擁抱她,但我忍住了。她看上去比我想象的更累。

“很抱歉你不能和我一起演奏。禁止打鼓的政策太蠢了。”

她聳聳肩,“沒事兒。這個地方對於完整的樂隊來說太小了。”

“我記得。”

“我忘了你以前在這裏演奏過。他們用的還是原來那個家用音箱,一半旋鈕都壞了,聽起來糟透了。反正,我給你借了個更好的。”

“你最好了!”我說,“你這杯酒我請?”

“這杯我已經付過了,但你可以給我再買一杯。”她舉起空杯子。

我給她又買了一杯熱托蒂,給我自己要了一杯龍宮龍舌蘭,我們穿過一道厚厚的帷幕來到後台,阿普麗爾拖著一個小型運輸箱。場地比我記憶中小。房間另一邊窗台下麵有六個高腳凳,還有一塊可以容納十五到二十個人站立的地方,如果他們不介意擠在一塊兒的話。一塊小音板占據了凸出的舞台區域,這裏勉強能容納兩個吉他手,一套架子鼓就別想了。“我想你本來可以玩手鼓的。”

“收聲,”她說,“反正我今晚感覺不太舒服。幸好你可以獨唱。”

“難怪你選了冷天才喝的熱飲。因為宿醉?”

“不應該這樣的。我不曉得。”她舉起小箱子放到舞台上,把那台家用音箱推到一邊。音箱的格柵布像是被剖開一樣從中間撕裂,露出裏麵的一對揚聲器。高音、音量和增益旋鈕都不見了,櫃子上放了幾把鉗子,以備自行調整之需。

“哎喲。”我試著轉動一個沒有旋鈕的地方,“好日子之後風光不再啦。”

“對吧,你會更喜歡這個的。是我朋友尼科做的,很適合在小空間裏麵用。”

我打開阿普麗爾帶來的箱子,取下蓋子,裏麵的音箱露了出來。

“哇。太漂亮了。”外殼是裝飾藝術的風格,時尚有型。正麵沒有商標,不過背麵有個小銅牌寫著“尼科電氣,布魯克林”。我把音箱插到電湧保護器上,再把我的吉他插上去。我背對阿普麗爾調整設置了一會兒,試著彈了彈。它有很幹淨的輕微過載音色,在把音量調高到五之前,我找到了音色的最佳位置。

“聽起來太棒了。”我對阿普麗爾說。她斜倚在牆上,看起來有些疲憊。“我想他不肯賣掉這台音箱吧?”

她搖了搖頭,“僅此一件。我跟他說,你就算弄壞了也賠得起。雖然我完全不懷疑這一點,但還是別弄壞。”

我又演奏了一會兒,然後看了看手表,八點鐘。“什麼時候開門?音響師不是應該已經到了嗎?”

“如果你沒有付錢雇一個的話,就不會有音響師,親愛的。”有人邊說邊穿過帷幕,“希望你也不要期待有人付錢給你。”

說話的人年齡在四十五歲到六十五歲之間,一口煙嗓,一聽就是無過濾嘴香煙搞出來的。他靠在舞台邊上的一個破舊的吉他箱上——箱子幾乎全靠強力膠布粘住。我不知道這東西能為裏麵的樂器帶來多少保護。

我露出一個最假的笑容,“如果我需要錢,親愛的,我就不會在這裏演奏了。不過謝謝你告訴我音響師的事。沒問題。你今晚收錢幹活嗎?”

他點點頭。我不知道他是否聽懂了我的諷刺。“店主晚一點會帶著節目安排過來。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給你當音響師,二十塊錢。”

“我自己能搞定,謝謝。如果你願意出五十塊,我可以給你當音響師。”我臉上已經沒了笑容。

阿普麗爾忍著笑,開始咳嗽。那家夥盯著我看了一分鐘,然後無視我走開了。我知道我寧可被他無視也不想再聽他說什麼,就算我需要他的幫助。但我知道他是哪種人。幸好我不需要他的幫助。我已經很長一段時間不用應付這種討厭的家夥了——我被寵壞了。

酒保掀開帷幕,揮舞著一張紙條,看起來有點兒發愁,“嗨,大夥兒,肖恩病了,所以他不會來了。他說這是節目安排,但如果你們不喜歡這個順序,可以改。你們自己看著辦。”

另一個音樂人走過來,從她手裏抓走那張紙。

“你來這裏是因為你想要演奏,”阿普麗爾低聲說,“別讓他毀了你的夜晚。”

她說得對,他已經悄悄影響了我的情緒。與誌趣相投的音樂人一起反擊這個荒誕的時代,這樣一個夜晚本來會很美好,但今晚不是那樣的夜晚,那也不是我來到這裏的目的。我需要演出。我默默祈禱,哪怕隻有一個觀眾出現也好。為阿普麗爾和這家夥演奏可不一樣。

“女士優先。”那個音樂人舉起那張紙。兩段演出各四十分鐘,先是我後是他,九點半開始。我意識到我們還沒做過自我介紹。紙上寫著他的名字,坦納·沃特基斯。

“莫莉·福勒?”他眯著眼睛看了看那張紙,“我沒聽說過你。你還在哪兒演出?”

我甚至想不起來店主建議用假名時我怎麼選的名字。我聳聳肩,“這是我第一次演出。我給你開場更好。”

沃特基斯懷疑地看了我一眼,我盡可能在臉上擺出一副單純誠摯的表情。

不管怎樣,逗他玩分散了我的注意力,反而沒再關注空蕩蕩的房間。我自行完成試音,從背包裏拿出我自己的麥克風,換掉俱樂部破舊的SM58。如果我不介意倒掛著工作的話,可以在舞台上調整調音台滑鈕,而我確實不介意。沃特基斯正站在房間中心默默做著判斷。阿普麗爾坐在靠後牆的凳子上,把臉湊到那杯飲品上方,吸著飲品散發的蒸汽。一般情況下我會問她平衡調得對不對,但我不想讓沃特基斯鑽空子發表意見,所以我決定相信自己的判斷。等我感到滿意時,我把吉他靠在音箱上,過去和阿普麗爾坐在一起。

“聽起來還成嗎?”我問。

她睜開眼,“如果我說我一直在聽,那是撒謊。對不起,盧斯。我很不舒服。”

“沒事兒。很遺憾你病了。你要回家嗎?”

“不。我會靠牆坐在這裏,等到你演出結束。”

令我鬆了一口氣的是,就在我寫完自己的曲目列表時,有四個人走了進來。我的祈禱得到了回應:觀眾,雖然為數不多。我知道他們不是為我而來,因為“莫莉·福勒”根本不存在。這意味著他們要麼是坦納·沃特基斯的粉絲,要麼隻是來聽聽新歌的。我發現沃特基斯也同樣在打量他們,可以確定是後一種情況。太棒了。

到了九點半,又來了五個人。不用多少人就能讓這個房間看起來挨挨擠擠。我踏上小舞台,又調了一次音,然後打開小型音箱,走向麥克風。那一小群人一直在聊天。

有那麼一會兒,我在淋浴隔間大小的舞台上看著那十一個人,禁不住感到緊張。我隨即擺脫了這種感覺。笑話。我能毫不遲疑地為幾千人演奏。為什麼十一個人會讓我這麼在意?因為我必須從零開始爭取這些人的支持。我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麵對這種情況了,但我並非從未經曆過。

“嗨,我是——”我停下來回憶那個化名,但實在想不起來。不過這不重要,“我會為大家演奏幾首歌曲。感謝你們前來。”

我寫的曲目列表跳過了那些在超級流媒體上大受歡迎的歌曲。我開始演奏急促而歡快的《失而複得》,這首開場曲是為了讓那些自以為可以在我演出時聊天的人安靜下來。很有效。我視線飄移,隻跟觀眾進行短暫的眼神接觸,以防在這麼小的房間裏令任何人感到不自在,我想讓他們沉浸在歌曲中而不覺得尷尬。

揚聲器中傳來一聲尖叫,破壞了我正要施展的魔法。我在演奏中間扭頭看向調音台:沃特基斯正在擺弄我設定的均衡器音量。我瞪了他一眼,但他沒有抬頭看。我知道他就是那種人,他會一刻不停地擺弄。他盯著手頭轉動的旋鈕,仿佛怎麼都做不到完美。

我唱完了這首歌,轉向他的方向。我可不是那種隻會默默瞪人的家夥,“哥們兒,在我把吉他砸到你頭上之前,離調音台遠點兒。”

觀眾那邊傳來一些笑聲。至少他們知道問題不在我這裏。我把音量調回我設定的位置,轉向麥克風。笑了笑。假裝第一首歌還沒唱過。“嗨!我會為大家演奏幾首歌曲。感謝你們前來。”又是一陣笑聲,他們站在我這邊。

那之後,演出進行得很順利。觀眾來到這裏是因為他們想聽點兒新東西,也許還因為他們想暫時假裝一切正常。

我來到這裏是因為我需要這種能量,一種隻能從這種連結中得到的能量:一首歌、一場表演、一個瞬間所帶來的、難以定義的碰撞——我和他們達成協議,我會盡力觸動他們,而他們會敞開心扉被我觸動。在這九首歌的時間中,之前那可怕的幾個月仿佛消失了。這九首歌令人得以避開外麵發生的一切。我原以為我需要巡演,但我懷念的其實並不是那種表演方式,而是這種能量。無論在什麼樣的房間中,無論房間是大是小,我都能找到。

我不想結束。我的歌足夠再唱一小時,但這不是我的地盤。我唱完最後一首歌,伴隨著熱烈的掌聲離開。我等了一會兒,表示這部分演出真的結束了,然後踏上舞台拿起我的吉他、麥克風和音箱。我絕不可能和那個家夥分享我的裝備。

“幹得好,親愛的。”沃特基斯說,“如果這個世界不會變成一坨屎,你沒準能大獲成功。”

“接受道歉。”他看起來還有話想說,但我轉過身去不再理他。

有幾個人走過來和我聊天。“你有什麼我能買的東西嗎?”最早走近的一個女人問。她穿了件背心,露出的臂膀壯得驚人。我要是能有那樣的臂膀,真是死也甘願,不過健身或遊泳比死有用。

“或者超級流媒體?”她的一個朋友問。

我差點兒說沒有,然後意識到用假名的目的在於避免太多人進入這個房間,而現在演出已經結束,也就無所謂了。“有的,不過用的是另一個名字。”

大多數人對我的名字感到茫然,不過有一個人睜大了眼睛,“哦,天哪。那首歌是你唱的。我知道那首歌。”

他唱出《血與鑽》的副歌,其他人點頭聽出了這首歌。

“你在這個破地方幹什麼?”他的一個戴著粗框眼鏡的朋友問。

“這是唯一一個開放的地方。”我沒來得及開口,另一個人做出了回答。

“她可以為更多的人做全息舞台演出。”

我看著那個戴眼鏡的人,“全息舞台是什麼?”

“一家新公司。我有個朋友在那裏工作。這家公司隨時都會一飛衝天。”

我在心裏默默記下來,打算查一查。

“不管怎樣,我很高興你在這裏。”認出我的那個人說,“我並不在意今晚是誰演奏,但我很高興是你。”

“我能請你喝一杯嗎?”那個有著誘人臂膀的女人問道。

是引誘,還是友好的邀請?她把手放在我的胳膊上。強壯的手臂,手勢帶著恰到好處的力量。這肯定是在挑逗我。

“我很樂意,但我朋友在那邊,”我朝阿普麗爾點點頭,“我得送她回家。”

她看著阿普麗爾,收回了手, “嗯,是的,她看起來不大妙。改天再說吧。”

坦納·沃特基斯開始演奏,剛才和我聊天的那群人轉身再次麵對舞台。我希望他是個糟糕的表演者,但令人失望的是,他還算夠格。他繞過音箱,把吉布森蜂鳥吉他直接插在調音台上。他指法很紮實,歌聲有一種粗獷的魅力。這首歌沒什麼記憶點,但他演奏得很好。

從禮貌上來說,我應該留下來看他演出,因為他欣賞了我的演出;但阿普麗爾看起來每一刻都在變得更糟。我轉過身去,背對著沃特基斯。

“我帶你回你住的地方。”我對阿普麗爾說。

她睜開眼睛,“行,好的。”

她甚至沒有抗議,所以我知道這樣做是對的。我用不著等著拿報酬,反正也沒錢。我把樂器包和背包都掛在右肩上。幸運的是,音箱的運輸箱有輪子和折疊手柄。

“你能走路嗎?”我問。

阿普麗爾點點頭。她從高腳凳上滑下來時,我對這一點感到懷疑,但她還是勉強站住了。我讓她在前麵帶路,這樣我也可以照看著她點兒。她邊走邊用手扶著牆。

當時才晚上十一點,天氣也不錯。我們甚至還沒走到門口,我打電話叫的出租車就已經到了。阿普麗爾滑進後座,動彈不得。我把音樂裝備塞進後備廂,走到另一側,“你確定不用去醫院嗎?”

她搖了搖頭,“不要去醫院。我把保險停了。很傻,我知道。我會沒事的。睡一覺就好了。”

我把手放在她額頭上,“你在發燒。”

“小感冒。我會沒事的。”

我知道她有事,光從她一動不動的手就能看出來。我回憶了一下,整個晚上完全沒看到她用手做出擊鼓的動作。

我們在沉默中乘車前往黑人住宅區。樓房沒有電梯,我先把裝備搬上三層,然後下來扶她上樓,她隻勉強爬了前麵四級台階。讓她在床上和衣而臥後,我來到廚房,從架子上取下一個玻璃杯倒了點兒水。我搞不清楚盥洗室裏的東西都是誰的,抓起一瓶泰諾和另一瓶商店自產的感冒藥給她選。我不知道還能為她做些什麼,也不知道她打算讓我睡在哪裏——客廳入口拉了一道門簾,顯然也是某個人的臥室。我打開她的櫃子,好不容易翻出她的睡袋鋪在旁邊的地板上。

阿普麗爾呻吟著輾轉反側,顯然是精疲力竭但又睡不著。我感到很無助。她需要醫生,但我無法讓她去醫院。我給浴室和廚房的水槽,以及所有的門把手消了毒,用肥皂和熱水擦洗我的雙手,然後勉強進入半睡半醒的狀態。四點左右,她的一名室友回來了。我起身打算和他們談談,但還沒走過去,另一間臥室的門就關上了,敲門也沒人應答。我又回到睡袋裏。

“回家吧,”太陽升起後不久,阿普麗爾低聲說,“我會好的。”

“見鬼。我不會走的,除非你去看醫生,或者你的室友說他們會照顧你。”

“別指望他們了。一群混蛋。”

“至少去診所怎麼樣?經濟實惠。如果你沒錢,我來付。”話剛出口,我就知道我不該這麼說。

“你回去吧,盧斯。如果我沒有好轉,晚點兒我會去診所的。我保證。”

我越界了。我們並不是真正的朋友。某種意義上,我曾經是她的雇主。某種意義上,我們曾經組成一個樂隊。除了我已經做的,她的自尊心不允許她接受我更多的幫助。我上網把車票換成更早一班車的。

“快點兒好起來。謝謝你介紹的演出,很棒的音箱,還有住的地方……”我的聲音漸漸變小。

她用一隻手肘支撐自己,“音箱?你把它帶回這裏了吧?”

我指了指牆角。她又躺了回去,“謝謝。”

“你確定沒有別的什麼事要我做嗎?”

她揮手送我離開。我本來希望能跟她哪個室友說一聲,她病得很厲害,但我一個人都沒看到,她說過那些人都是混蛋。我自己走了出去。

我在去地鐵的路上買了一杯咖啡和一個麵包圈,等我意識到現在正處於交通高峰期時,就開始後悔買了這兩樣東西了。即使有那麼多地方停業,紐約地鐵在高峰期仍然很擠。我不得不把背後的吉他轉到身前保護好它,再用另一隻手的手肘勾住扶杆,以免咖啡濺到臉上。為了分散注意力,我開始觀察周圍的人,然而連這件事都不如平時有意思,大概是因為我前一晚沒睡好。也許是我的想象,但每個人看起來都一臉憔悴、無精打采。我下地鐵時咖啡早就涼了。我把它扔進最近的垃圾桶。

返回巴爾的摩的早班車不像我前一天坐的車那麼擁擠。沒有人在意吉他占了個座位,因為有足夠的位置讓每個人都可以靠窗坐。我在上層找了個坐車離開時能看到曼哈頓的位置;從新澤西這邊看,紐約總是顯得宏偉壯麗。隨著曼哈頓島的南端從視線中消失,我把注意力轉向之前逃避的問題。

接下來要做什麼?我希望演出能讓我振作起來,但僅僅一次演出帶來的鼓舞消失得太快了,充其量隻能暫時分散注意力。我需要某種真實而持久的東西,但我想不出什麼東西符合要求。

那個戴眼鏡的人在我演出後提到的新網站是什麼來著?至少,探索並加入一個新的平台可以消耗一些時間,讓我感覺有點兒收獲。他說的是超級全戲。不對,全戲舞台?我用手機搜索,終於找到了——全息舞台。不怎麼吸引人的品牌名稱。

客車一個急刹車,我伸手撐著前麵的座位,用胳膊擋住吉他免得它掉下去。我看到車外亮起一大片刹車燈。在早晨這個時間的出城路上,事情有點兒古怪。

我又回到全息舞台的網站。看起來他們是通過專利硬件提供私人演出服務的,收費服務。“不用停車,沒有嘔吐。就像現場演出,甚至效果更佳。”他們的標語還可以再完善一下,而且他們似乎沒有提供藝人注冊鏈接。看起來有點兒簡陋。

巴士還是沒有動彈。我站起來看向汽車前窗。其他人也一樣。

“你能看出堵車的原因嗎?”我問另一個人,他看起來一直在關注情況。

“看不出。有輛救護車停在公路另一邊,就在前麵。我覺得他們想從這邊開過去,但路太窄了。”

我回到座位上等著。又過了二十分鐘,巴士磨磨蹭蹭往前挪,終於看到路邊有拖車正在解救護欄上的一輛汽車。我們開過那個地方之後,高速公路立即變得通暢,仿佛從未發生過什麼問題。

我們抵達馬斯·愛迪生休息站。這本來是一班從紐約直達巴爾的摩的快車,但揚聲器吱吱啦啦響了起來,司機宣布:“我們要緊急停車,讓一位生病的乘客下車。其他人留在車上,我們馬上就會繼續行駛。”

車門位於我的座位對麵,我伸長脖子看向那邊。一輛救護車在休息站等著我們,大家一起看著一名乘客在兩名醫護人員的幫助下走向那邊,排隊時我對他沒什麼印象。下層沒什麼動靜。我想如果發生了什麼戲劇性的事情,我們在上層應該也能聽到。

我看了眼時間,已經上午十一點了。在這麼晚的時間點發短信給阿普麗爾,就算吵醒她也不至於太內疚。

你怎麼樣了?我寫道。沒有回信。

汽車再次開動,餘下的旅程平安無事。我又給阿普麗爾發了幾條短信,然後就放棄了,希望她隻是關機睡覺。如果她不回複,我也沒有別的辦法能聯係上她。

下車後,我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到家裏,那種低落的情緒進一步加劇了。一場演出而非巡演。這甚至不足以讓我忙上一天。我走進我住的屋子,這裏還沒有家的感覺。我不是說巡演住的旅館房間有多少家的感覺,但至少得到了一些什麼。公路、演出、音樂,那才是家。

客廳裏沒人。廚房裏沒人。隻有一隻我以前沒見過的貓在喵喵地叫著迎接我,我彎下腰想摸摸它的時候,樂器包從我肩上掉了下來,它飛快地逃走了。我回到自己的房間,把吉他靠在牆邊,癱倒在床上,一成不變地重複昨天之前的每一天。一場演出並沒有改變任何事情,而我仍然不知道什麼才能帶來改變。

1 琶音是指一串和弦組成音從低到高或從高到低依次連續圓滑奏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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