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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思淵、姚海軍

第三章 真隨機

周逃睜開眼睛,已經是早上了。

他從睡袋中鑽出來,深秋早上的寒氣讓他打了一個冷戰。他現在住的地方是舊小區中的自如出租房,是他五天前找到的。他當然沒有真的去登記租房,隻不過是黑進了自如的係統,將這套房子的狀態從“空置”改為了“隱藏”而已。他住在這裏的時間還剩五天,再長就會形成某種“規律”,而“規律”就會讓他被“那個東西”找到。這是預言機告訴他的,不會有錯。上次他違背預言機的讖,冒險去見了那兩個警察,就差一點兒被抓到——昨天他問預言機,下一次會麵應該在什麼時候,預言機沒有給出讖,看來這又是一個在算法上解決不了的問題。可能這需要等到某些事情發生,解空間收斂之後才能解答。

周逃去廁所裏刷了牙、洗了臉,從冰箱裏拿出昨天在超市買的牛奶,灌了一大口。他走回臥室,拿出20麵骰,連投32次,用紙筆將這32個數字記下來,這就是今天的隨機種子。他將這串數字輸入他自製的日程軟件,經過一係列的隨機數生成器混淆操作,日程軟件給出了他今天的行程:他需要早上去西城區某個網吧打兩個小時遊戲(遊戲的種類隨意),中午去旁邊的某個小飯館吃一頓午飯,下午去後海散步四十分鐘,去紅磚博物館看一個小時的展覽,然後回到他現在的住處。所有的這些事務日程都是通過隨機數生成算法生成的,目的就是盡量不形成任何規律——他不害怕警察,人類無法發現這些規律,但是“那個東西”一定能夠從模式中識別出規律。一旦被“那個東西”找到,他就完了。之後這個世界還能支撐多久,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周逃穿上衣服,背著包離開出租屋。預言機就放在包裏。衣服也是他昨天才買的。口罩也是新的。按照讖,他下一次換外套應該在五天之後。

周逃走進電梯,電梯裏沒人。他思索著應該用什麼交通工具去那個西城區的地址。“來,過個檢定。”他自言自語。周逃掏出手機,向預言機提出問題。

一秒鐘之後,預言機給出讖:坐地鐵。

去往地鐵站的路上,他去德克士順便買了早餐。櫃員問他有沒有德克士的會員卡,周逃搖搖頭,說沒有。“是這樣,先生,我看你這段時間經常來這裏買早餐,辦一張會員卡挺劃算的……”櫃員熱情地介紹。聽到這句話,周逃立刻警覺起來:他已經在這裏連續買了五天早餐,這就是“規律”。而任何規律都有可能導致他被發現。

“不用不用,我付現金。”周逃擺擺手,含糊其詞地說。他下決心再也不來這家店吃早飯了。

地鐵站裏有兩個警察在檢查身份證。這樣的檢查在北京很平常,應該不是針對他的。周逃盡量裝作今日無事的樣子,靠了上去。

“身份證出示一下。”其中一個警察說道,帶著那種職業性的不耐煩。

“不好意思沒帶。”

“報號碼也行。”

“42050220020613107X。”周逃熟極而流地報出這串號碼。這串數字他練了好長時間才熟練。

“行了,你走吧。”警察把這串數字輸入他手裏的終端,看了一下,確認沒問題,揮揮手讓他走了。

他並不害怕警察的問詢,實際上,他在很久之前就入侵了全國電子身份數據庫,給自己偽造了一個全新的身份,從出生證明到大學學曆一應俱全,還有一張跟他長得有點兒像但是毫無特征的大眾臉。有預言機的加持,這些事情都輕而易舉。唯一無法偽造的,隻有人類的記憶,所以他不能在那兩個警察麵前露臉。當然,這些舉動對“那個東西”而言,隻能說有一定效果。“那個東西”要花多長時間才能看透他用預言機製造的帷幕,找到他呢?這可能是另一個算法無法解決的問題。

現在已經是上班時間後段,地鐵裏的上班族明顯減少,他沒等幾輛車就擠上了地鐵。地鐵裏的大部分人都盯著手機;還有一部分人戴著眼鏡,眼球不停移動。他們都不知道世界正處於毀滅的邊緣,周逃想。

半年前,我也不知道世界處於毀滅的邊緣。周逃緊了緊背包的背帶,默默感受了一下重量。並不重,其實跟一台普通筆記本電腦差不多。這東西比全世界所有的核彈加在一起,都更有威力。人類世界的基石,架構在基礎的數學規律之上:有些問題本質上比其他問題更加困難。但是幾個月前,周逃發現這並不是真的。

“身份證登記。”網吧前台對他說。現在是一個工作日的早上,網吧裏人不多。周逃從口袋裏摸出身份證,登記——這張身份證是他一個月之前找彭老板辦的,在拿回來之後又自己重新刷了芯片,加了料。芯片裏有一個微型程序,在每次他利用身份證登記之後,就會隨機將數據篡改成一個存在於數據庫裏的真實身份——這樣的掩護身份他還有很多個。理論上,他現在可以光明正大地去首都公安局的大樓裏走一圈,不會有人把他認出來——就算他們抓住了他,也不能從任何電子檔案上證明他是周逃,他也根本不叫周逃。那天下午,他意識到手頭的這個機器到底能幹什麼的時候,他就這麼做了。

他隨意找了一張卡座,將包放在桌子下麵,打開網吧的電腦。列表裏滿滿當當都是各種遊戲,他沒有任何興趣。他隨意點開一個遊戲的快捷方式,把窗口隱藏在後台,打開瀏覽器輸入一個地址:這是他放的另一個工具,用途是混淆他發出和收到的任何流量,將他的網絡瀏覽曆史偽裝成一個普通大學生的狀態。

他一條一條地瀏覽頭條新聞,想要找到有關前天晚上“市場”裏發生的事情的報道。

沒有任何報道。那件事情並不存在。

這個結果,周逃並不意外。那件事情本來就不應該存在。他想了想,鍵入另一個地址。網頁刷新,沒有logo,隻有一個登錄框,要求輸入用戶名和密碼。這是首都公安局的電子檔案數據庫登錄頁麵。他輸入上次得到的登錄名和密碼,服務器顯示拒絕。看來他們又更新了密碼。

“來,過個檢定。”他將這個頁麵發送到他背包裏的那台筆記本裏。筆記本裏的破解程序自動嗅探出公鑰,輸入到預言機裏;一毫秒之前,預言機輸出了讖,一長串數字,這是數據庫的私鑰;破解程序利用這串私鑰進行電子簽名,握手成功。

周逃進入了首都公安局的電子檔案數據庫。

他一頁頁瀏覽下去,很快一個文件引起了他的注意。《關於“一一·八”大案中M3245843b-13證物的檢驗報告》。就是前天發生的那件事。

“……對證物的拉曼光譜分析檢驗表明,這種材料的成分98.7%為碳,0.9%為矽,0.1%為銅,0.06%為氫,0.04%為銅,剩餘的0.2%為稀土係元素,如鈧、釔和鑭等。詳細的成分報告和發射/吸收光譜請見附錄1-3。

“……圖3-4的X射線衍射晶格結構分析圖譜表明,未處理前的樣品中,在低頻區域(400-800cm^{-1})中觀察到多個尖峰,按照常規分析為滲入的Fe2O3特征,但是如上文所述,拉曼分析表明材料中並不存在鐵元素,與HSM的結果不一致。……綜上所述,XRD分析的結論不明確。證物的晶體結構不符合當下任何一種已知的晶格範式,需要進一步分析,已將證物的一部分送往國家納米科學中心進行測試。

“……根據在場探員孫遠的證言,這種材料原本覆蓋於當晚行凶者的體外,為某種偽裝迷彩材料。擁有主動顯示能力,可以根據周圍環境動態改變其紋理。在為材料通入微弱電流之後,材料的確改變了其反光特性,沒有複現出其紋理動態變化能力。具體電流與反光特性相關性分析請見附錄6。”

周逃一頁一頁地翻下去,後麵是大量冗長的技術分析和各種數據處理圖表,不過總體結論實際上很明確:他們不知道這種東西到底是什麼。

周逃嘴角往下撇了撇。他們當然不可能知道這東西是什麼。他還記得他第一次見到這東西,那張毫無生氣的陶瓷人偶臉,那雙微微發著紅光的眼睛,他一下子就明白,這東西是來追殺他的。這東西被設計出來,就是為了追捕人類,那張會讓人做噩夢的陶瓷臉和眼睛裏的紅光,都是為了對對象造成最大的心理衝擊。

“嘀嘀,嘀嘀。”手機鈴聲響了。周逃一個激靈,從沉思中清醒過來。他看了看手機,發現自己在數據庫裏掛了太長時間,已經到了可能會被發現的閾值。他匆忙鍵入一串命令,執行腳本打掃自己的瀏覽痕跡,退出。

外麵傳來一陣警笛聲,周逃有點兒緊張,但是聲音很快就過去了。他重新加入遊戲,指揮角色砍殺對麵陣營派出來的小兵。他這樣三心二意的玩家表現得很不好,沒過多久,他就被對手抓住,一頓技能直接回了複活點。聊天頻道上大段罵人的話開始刷屏:“小學生吧?”“到底會不會玩啊!”“不會玩就退了算了!”

以往遇到這種情況,他肯定會罵回去,不把對方罵到退出不罷休。現在,二十分鐘之內他就能定位到這個人,並且輕鬆地讓對方的機器燒掉。

周逃想了想,退出了遊戲。

對現在的他來說,這樣做沒有什麼意義。

“叔叔,不知道玩什麼?最近有個新遊戲,可刺激了!”一個陌生、年輕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周逃渾身一顫,回過頭去,發現對方是個小孩,看上去才上高中,沒穿校服。一頭亂糟糟的頭發略微偏長,樣貌清秀,眼睛紅紅的,看上去剛玩了個通宵。

“首先,不要叫我叔叔,我沒那麼老。其次,你怎麼沒去上學?這裏不是不準未成年人來的嗎?”周逃問。

“關你屁事。”小孩用鼻子哼了一聲,“就是這個遊戲!”他戳戳屏幕,指向一個墨藍色圖標,“這東西需要頭盔才能玩,整個西城區的網吧裏,電腦配頭盔的就沒幾家。”他指了指周逃座椅旁邊的抽屜。

周逃努力壓製住自己的火氣,沒有必要跟一個小孩生氣——萬一鬧出事情,對他非常危險。他平複一下心情,拉開抽屜才發現,裏麵還有個VR頭顯。“要不,我帶帶你?”小孩的語氣非常臭屁。在他旁邊的座位上坐下後,小孩沒多言語,戴上VR頭顯,開始操作。

我玩過的遊戲比你聽說過的還多,一個小孩跟我跩什麼。剛才小孩指的那個圖標周逃確實沒見過。跟一般的遊戲圖標很不一樣,是一個非常抽象的幾何圖案,遊戲名字周逃也從來沒聽說過:ACLU。

周逃點開圖標,戴上頭顯。

周遭重新變得清晰起來的時候,周逃發現自己正身處一個暗室。暗室的結構非常簡單,也沒有什麼裝飾,隻是前方有一條通道,盡頭有光。周逃沒有多想,往光亮處走去。這種沉浸式設計非常常見,VR遊戲會讓玩家感覺自己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通道盡頭亮著燈,是一扇門。門上有一塊屏幕,周逃點了一下,發現可以操作。屏幕顯示的內容也很簡單:一道橫條。橫條的左邊連接著一個圓點。圓點閃動,示意玩家點擊。

這是什麼遊戲?周逃怔了怔。他點擊圓點,發現圓點變了顏色。他將光標拖過整個橫條,橫條閃了閃,叮的一聲響,門打開了。

原來是個解謎遊戲。周逃心想。不過這個解謎是不是太簡單了點兒?

門背後是另一個暗室,另一塊屏幕在黑暗中閃著光。周逃走過去,屏幕還是一個一筆畫的解謎遊戲,不過這次有了點兒變化:一筆畫拐成一個直角。他一勾一畫,門打開了。

門背後是一條通道,外麵有陽光照進來,能看得出來,這已經是室外。周逃走出暗室,外麵是一片陽光明媚、花團錦簇的園林。他繞著花園走了幾圈,這個場景並沒有非常複雜逼真的建模,但是色彩鮮豔、光影明快,十分賞心悅目。周逃似乎都能感覺到溫暖的陽光灑在身上,盡管他心裏清楚,現在他還坐在西城區一個網吧的座位上。

花園的確有一個出口,但是出口被一扇純白色的門鎖住了。門旁邊有一塊屏幕,其中一半屏幕是黑的,有導線連接。看來又得解謎了,周逃思忖。他找了找,果然:一片紫色的繁花掩蓋之中,花園的圍牆上有另一塊屏幕。上麵是一片棋盤式的柵格迷宮,圓點閃動,提醒他這就是旅途的起點。但是迷宮的出口則有好幾個:隻有一條路徑的出口是圓角,其餘的都是方角。他想了想剛才解鎖的兩道謎題,看來這個遊戲的目標就是從圓點開始,畫一條線,到圓角結束。果然是個一筆畫小遊戲,周逃嗬了一聲。

他很迅速地從迷宮中找到線路,畫出一筆,解決了這個謎題。屏幕連接的那條導線亮了起來,指引出下一個謎題的方向。周逃跟著導線繞到牆後,果然,另一個謎題在等待著他。這個就更複雜一些:迷宮有更多的岔路和線索。不過這也沒什麼難的。

導線連接的下個謎題擁有兩個起始圓點。周逃試了其中一個,不行。另外一個才能夠連接到終點。

再下一個謎題則是一個起始圓點對應兩個終點。周逃發現兩個終點都能達成目標,但隻有一個終點能夠讓控製大門的導線亮起來。

控製大門的屏幕最終亮起來。這次是一個怎麼畫都能到終點的菱形謎題線路。經過這麼幾個謎題的訓練,周逃發現,實際上這一步步解謎的過程,就是在遊戲中尋找規律並且運用規律的過程。雖然所有的遊戲都是這樣做的,但是這個遊戲,通過這麼一堆屏幕謎題,沒有任何文字解釋,就完成了整個教學過程。周逃有點兒好奇之後會麵對什麼了。

他在屏幕上將起點和終點連起來,白色大門消失了。外麵是一條曲徑通幽的林蔭道。他走了出去。

“你怎麼花了這麼長時間?”林蔭道的盡頭是一座市鎮,等在路邊的是某個遊戲角色,裝束很奇怪:整體看上去像是古代的俠客,但是細節上都很現代,ID他也沒見過。直到角色開口,他才明白過來,這家夥就是坐他旁邊的那名高中生。

“我忙著完成教學任務……”周逃解釋道。

“就一個複活,外加幾個殺怪、跳台子的任務,沒道理花這麼長時間吧?你現在還沒設置你自己的形象呢?跟我來。”這個頂著“林迎”ID的角色轉身向市集走去。林迎?不會是他的真名吧?“等等,我的教學任務不是那樣的……”周逃辯解,但是高中生並不關心他教學任務的內容。“哦,他們可能更新了教學關卡吧。好像是有聽說教學關卡隔段時間會變,我進來的時候就是簡單的殺怪任務。”

周逃跟著高中生來到商店,設置了一套初始形象和初始裝備—— 一個端著步槍的男性特工,跟滿大街的其他玩家大同小異。他現在的訴求就是藏入人群,就連在遊戲裏也一樣。

“這個遊戲是玩什麼的?”從商店出來,周逃問高中生。

“什麼都有!這就是它特別好玩、特別刺激的原因。你每進一個副本可能就有完全不一樣的玩法,我們都不知道,這家公司是怎麼把這麼多不一樣的遊戲機製塞進去的……”他把一個東西塞進周逃手裏,是一個六邊形的牌子,“這是一套‘鑰匙’,用來解鎖幾個初級副本,你進去玩一玩,不會出事的!我們公會還在找我,我先走了!”他似乎是發動了一個技能,一溜煙兒跑掉了。

周逃點了一下手上的牌子,一個投射熒幕出現,居然又是一套一筆畫謎題。這個謎題的圖案很簡單,隻是一個田字,田字的左下是起始點,右上是終點,左上右下則有兩個六邊形的黑點,微微閃動。周逃隨意畫了一筆,熒幕提示失敗。他重新繪圖,讓筆畫經過兩個黑點,這次成功了,進入了任務選擇界麵。

看來這個黑點的機製是讓他一筆畫遍曆?

任務選擇界麵是一張列表。隻有第一個任務才可以選擇。任務描述寫得十分模糊:

尋找你在這個世界的使命(1)。

周逃心中一動。他點進“進入任務”,另一個一筆畫小遊戲出現了:這次還是幾個黑點擋在線條交彙處,隻是圖案比第一次更複雜。周逃略加思索,試了幾次,就完成了遍曆所有黑點到達終點的任務。隨即,整個世界黑了下來,遊戲開始載入。

遊戲的載入界麵很抽象,一團立體的線條和色彩在不停變換。不知道為什麼,周逃有種想笑的感覺,仿佛有人在撓動他的腦幹。

任務本身倒是沒什麼好說的。任務場景是一個已經被毀滅、成為廢墟的大城市,他帶著槍在廢墟之間穿行,偶爾還要越過各種障礙平台,順便消滅現在蝸居在這些地方的匪徒團夥。遊戲手感十分順滑,無論是射擊、技能,還是動作部分,玩起來都稱心如意、如臂使指。周逃很快消滅了地圖指示裏的最後一幫土匪,任務最後的目標是一個銀行廢墟裏的保險箱。

開保險箱的時候,那個一筆畫小遊戲又一次出現了。黑點,線條,一筆經過,不允許重複。周逃略微有點兒不耐煩,還是耐著性子解決了這個並不算十分困難的謎題。保險櫃打開,裏麵除了有一把高級藍色武器之外,還有一張小紙條:上麵畫著一個圖案,似乎是對應某個一筆畫謎題的解答。這個謎題不知道藏在遊戲的哪裏。

任務結束,周逃周遭一黑,回到市鎮。正在這個時候,他的手機響了,提示他網吧的兩個小時已經過去,他需要出發前往下一個地點。到這裏,他才驚訝地意識到,原來現實中都已經過去一個多小時了,他還以為隻玩了二十分鐘。

周逃呼出菜單,退出遊戲。在最後淡出畫麵黑屏之前,有一行提示:尋找你在這個世界的使命。

這個遊戲的設計師還挺有情懷的,周逃想。他大學的時候玩過不少遊戲,也有跟室友通宵鏖戰的經曆。工作之後他就逐漸遠離了遊戲——看股市曲線有意思多了。一想到那些在社交網絡上攻擊他,但是賬戶數字遠不如他的人會被這些數字氣得七竅生煙,他就感到十分滿足。然而在發現預言機之後——這個世界的其他一切事情都跟他沒什麼關係了。這個遊戲確實挺好玩的,周逃本來打算多探索一番,但現在他必須離開了。

周逃摘下頭盔,發現鄰座的高中生已經不見了,可能回去上學了吧。小屁孩,嗬。他背起包,走到前台去結賬。收銀員低頭盯著屏幕,利索地從他手機裏扣款,沒有提出任何疑問。

“最近這邊有什麼情況?”背後傳來了一句問話。周逃渾身一緊。兩個穿著黑色警服的片警從大門口進來,應該是在日常巡邏。

“李隊你來啦?最近沒什麼情況,真沒有。”收銀員招呼著。周逃努力扮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從兩個片警旁邊讓過去。“你們這裏沒有招待未成年人吧?”“沒有,當然沒有……”周逃走出大門,將這些聲音甩到腦後。

網吧旁邊就是一家麵館。周逃決定就在這裏解決午飯,他走到點餐台前,掃了一眼菜單,點了一份最經典的拉麵套餐。麵館裏已經來了不少人,現在臨近中午,附近上班的白領們也都陸陸續續地走進來,搞定午飯。理論上,他現在可以頓頓都吃最高檔的餐館,錢對他來說完全不是問題。但他還是盡量避免去那些太過於顯眼的地方——或許下次他真的要去吃一頓豪華晚宴,否則一直吃平民大排檔也算是某種“規律”。他要再問一問預言機。

餐台上的大多數人都在埋頭吃麵,時不時看一眼手機。有些人在互相交談。他端著餐盤找了一個空位,埋頭吃了起來。

“嘿,你也在啊。”他對麵的桌子上出現了一碗麵,周逃抬頭一看,發現是剛才在網吧見過的那名高中生。高中生現在穿上了附近學校的校服,沒有背書包。

“我也就去上了個廁所,你就走了。”高中生的語氣有些不滿,“我帶你進了遊戲,你這人也太不夠意思了,難道不應該請我吃點兒東西?”

“你想吃什麼,點就是了,我請客。”周逃沒生氣,用手指了指菜單。

“哦?那我就不客氣了啊。我要這個、這個,還有這個。”高中生也沒有很羞澀的意思,毫不客氣地點了三樣肉最多的。周逃也沒言語,拿著菜單回到點餐台,拿現金付了賬,走回餐桌將小票交給高中生,讓他去拿菜。

“怎麼不去上學?”周逃漫不經心地問。他打算這頓飯吃完,就隨便找個理由把這個小孩打發走。他現在最好不要和任何人扯上關係。

“說過了,不關你事。”小孩大口往嘴裏塞肉,含含糊糊地說。他的語氣裏仍然有一絲惱怒。不過周逃本來就沒有想要一個答案。他低頭繼續往嘴裏扒麵條。

高中生把嘴裏的肉咽下去,突然想起來什麼。“兩瓶可樂。”他向周逃伸手。周逃這時覺得有點兒好笑:這個小孩還真是一點兒客氣都不講。他從兜裏掏出十塊錢拍給他,高中生去門口的冰櫃裏取了兩瓶可樂,付了賬,拿回來,把找零和其中一瓶遞給他。

這小孩老老實實地把零錢還給了他,他倒有點兒意外。他也沒說啥,就把錢塞回兜裏。高中生擰開自己的那瓶,灌了一大口下去,滿足地哈了口氣,然後繼續向那三盤肉進攻。兩人對坐無言。

周逃沒開自己的那瓶可樂,示意對麵小孩喝完之後可以接著喝他那瓶。他很快就飽了,看著這個高中生狼吞虎咽。他的中學生涯也都是在這種饑餓之中度過的。他現在可以去全世界的任何餐館,吃任何食物,但是他毫無胃口。要是能回到中學時代就好了,周逃想。他原本以為預言機能幫他做到這一點。

高中生吃完三盤肉,抹抹嘴,把第二瓶可樂裏的最後一點兒液體也倒進了喉嚨。“你這人不錯,還挺豪爽的。就是用現金付賬有點兒奇怪,現在很少有人出門帶錢了。”他看著周逃。直到這時,周逃才猛地發現這個高中生可能是個女生——她雖然穿著一套男生的校服,留著一頭對於男生而言略長、但是也沒有長到離譜的短發,嗓音也刻意壓低了,但臉部的線條出賣了她。“以後——”她看到周逃的表情,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露了餡,聲音一下子停住了。

“女孩子就不要隨便逃課了。”周逃的聲音變得和氣了些,沒必要跟女孩子較勁,“特別是泡網吧。”

“女孩子怎麼了!女孩子也是可以逃課的!”那種刻意佯裝的粗聲粗氣終於不見了,這個嗓音確定無疑是女性聲音,“不關你事!”

“好好好,不關我事。”周逃做了個停戰的手勢。他將背包背上,站起來打算走人,“我還有事,先走了,後會有期。”他揮揮手,打算把這個高中生、網吧和遊戲全部揮開。

“喂!我今天晚上八點會準時上線,我繼續帶一帶你。記得上線。”女高中生說。“哦,好。”周逃隨口應承,“有機會我再請你吃飯。”他擺擺手,走出飯館。

“說定了啊!”女高中生在他背後喊道。深秋正午的陽光已經不太溫暖,外麵的空氣讓周逃清醒起來。“對不起。”他低聲嘟囔著。

“大人物什麼時候退乎了?”“可能回老家結婚了吧。”“他不來了我上這個網還有啥意思。”“對,大人物不在的第一百九十天,想他。”“沒準兒人家終於明白了呢,買了豪宅跑車摟著妹子happy去了。”“很難相信啊。”“哎,有意思的人越來越少了。”

周逃合上筆記本電腦蓋。這是他今天下午剛剛從電腦城買回來的—— 一台遊戲專用的高性能筆記本,外帶一套虛擬現實遊戲套裝。在買之前,他特意讓預言機出了讖,是否應該繼續把那個遊戲進行下去。預言機隻回複了布爾代數的一個值:TRUE。他忍不住用這台機器注冊了一個馬甲,登上了他之前常去的那個社交網站,回頭看看他的那些朋友和敵人們都在幹什麼——他忍不住發了幾條言論,暗戳戳地刺了那些人一下,隨即立馬注銷了賬號。我現在在幹什麼,可是你們這幫人根本想象不到的,嘿。

周逃草草煮了一碗麵條當晚飯。吃完飯,他戴上頭盔進入遊戲。

這次周逃出生的地點仍然是那個市鎮,但似乎有些微妙的不同,周逃自己也說不出來到底哪裏不一樣——是周圍的玩家們裝束不一樣了?建築物變得更加高大了?又或是街角多了一些美術裝飾——周逃看了一會兒,還是沒有看出來到底哪裏不一樣了,然而他發現,遊戲裏的時間也是傍晚日落時分——看來,這個遊戲的晝夜循環是嚴格與現實同步的。如果這樣的話,生活在不同時區的玩家們,是否也會見到不同時間的市鎮?

“你上線挺早啊!”剛剛進入遊戲,周逃就收到一條信息。是那個女高中生發來的。信息窗口旁邊的狀態顯示,她正在進行某項任務。

“嗯,沒什麼事就上來看一看。”周逃回複,“我現在應該做什麼?”

“我還在下副本,你在大本營周圍逛一逛,我馬上就見到最終boss了!”

周逃脫下頭盔,將遊戲掛起,在網上找這個遊戲的介紹和開發商背景。大型多人在線冒險遊戲ACLU,由位於上海的燭龍互娛開發。這個公司異軍突起,最近幾年才在遊戲行業嶄露頭角。之前推出的幾個小規模高質量遊戲,都頗受好評,射擊、動作、角色扮演,在各類型之間切換自如。這個團隊很低調,網上找不到多少信息,隻說是由一群在遊戲業耕耘多年的老兵組成。ACLU是他們做的第一個多人遊戲,以神秘的背景和引人入勝的玩法為人稱道。

神秘的背景?

周逃打開視頻網站,搜索ACLU。

搜索結果頁上,有大量以猜測遊戲劇情設定和故事背景為主題的視頻。各種各樣的主播發表自己的理論,並列出遊戲內的截圖和視頻段落以作證明。就連這個遊戲的名字也隱藏在濃霧中——ACLU這四個字母可能是哪幾個單詞的縮寫,有很多種解釋。開發組從未現身說明。

周逃關掉頁麵,重新進入遊戲。

“喂!你丫怎麼這麼快就AFK了!”

周逃進去之後看到的第一件事,就是高中生操作的角色在他身邊蹦來蹦去,頗為無聊的樣子。兩人的私人頻道已經被她刷屏,大罵他不守約定。

“我就去查了下攻略而已,你急什麼。”周逃反擊,“不過網上不太能找到這個遊戲的新手攻略……好像大家連這個遊戲是講什麼的也弄不明白?”

“確實啊!這個遊戲好玩的點就在這裏!跟我走!”這個叫林迎的高中生倒沒有繼續糾纏,蹦蹦跳跳地前進。

他們朝著大本營城外走過去。

“因為,這是一個隨時在變動的遊戲世界。”高中生繼續解釋。

“在我剛剛進入這個遊戲的時候,大本營不是這樣的,新手任務和你見到的也不一樣。這個團隊真的會很頻繁地更新遊戲內容,每一個人玩遊戲的體驗都很不一樣。一個人進遊戲,可能教學任務是某種解謎,比方說你之前遇到的;也可能就是個簡單的殺怪任務;甚至可能是一個一般玩家要在很後期才能遇到的大型任務。總之,什麼情況都可能發生。討論組裏曾經有人做過一個任務關聯表,統計玩家遇到的任務和等級的聯係,但是越畫越複雜,現在很多資深玩家都認為這個關係根本不存在。”

“那這個遊戲的故事背景是什麼?”

“這就是另一件有趣的事情了!”高中生變得興奮起來。

“事實是沒人搞得清楚遊戲的故事背景。開發組也不肯說。”走在路上,高中生隨意停在一棟樓旁邊,“你覺得這棟樓是什麼風格的?或者說你見到的這整個大本營大概是什麼年代的?”

這是一棟半塌的樓,又被各種廢舊零件圍著,重新利用後成了大本營裏的一家商店。從還完整的那一部分來看,造型簡潔,設計精細,是很現代的建築風格,周逃之前沒有注意,仔細看才發現有點兒眼熟:可能之前在某個地方見過。

“大概是某種科幻背景?後啟示錄?”周逃猜測。

“沒錯,大家都是這麼猜測的。但是問題就在這裏。”中學生繼續解釋。

“的確是後啟示錄背景,遊戲裏的裝備,很多都有語焉不詳的介紹,還有大量的現代武器裝備。遊戲裏的NPC也有演出和對白,但就是沒有完整的故事背景,一切都要靠玩家自己去猜。就算是這樣,也有很多自相矛盾的地方。

“而且,遊戲裏甚至還會出現時間機器之類的東西,很多副本就是從這些地方進入的。玩家經常會被指示,去往某個與遊戲不同步的時間節點完成任務。有中世紀、很古老的年代,也有可能是其他宇宙、平行時空什麼的。任務也有很多不一樣的類型。可能你帶了你全身最好的裝備,結果發現是個平台跳躍類型的任務。總之是大雜燴。”

“哦?時間機器?”提到這裏周逃心中一動,“這還有點兒意思。”

“是吧?其實就像是傳送門一樣。我們這次要去的任務入口就是這種風格。馬上就到了。”

“我們兩個等級差這麼多,不會有問題嗎?”周逃問。

“沒事,遊戲裏有一套算法,可以在多人下副本的時候拉平等級。這個任務我也沒做過,想想還有點兒期待呢!”高中生帶領周逃走下樓梯,繞了一個彎,來到地下室的入口,“這個入口後麵應該就是了!這裏好像有個解謎……哦,係統說明了是專門為你準備的。”

“係統?”

“對啊,這個網遊裏是有係統存在的,就是管理所有玩家的係統。我們都認為它應該存在設定裏,比方說,我們玩家是一支反抗軍,係統就是反抗軍高層什麼的,但是遊戲裏也沒太說清楚。”

地下室下行,是一條走廊,一扇扇的房門在左右兩邊無限延伸。周逃立馬想起了他當年看過的一部老科幻片——裏麵的傳送中心就是這樣的,打開一扇門,就進了另外一個世界。

“好了,就是這裏。”高中生領著他走到一扇門前。門上有一個常見的房號:3515。還掛著一塊屏幕。

周逃上前查看,屏幕上仍然是那種一筆畫小遊戲。這次有些小變化:筆畫呈一個“中”字,起點和終點都在中間那一畫上。“中”字的兩個格子中間有一個黑點和一個白點。

周逃不假思索地將中間那一畫填滿,謎題解開。畫麵變化,是一個“日”字形,兩個格子中間仍然有一個黑點和一個白點,起點終點分別在左下和右上。

周逃停了一下,猜測黑點和白點的意思。可能是要用筆畫將黑點和白點隔開?他畫了一個“Z”字,謎題解開。接著又是一個圖案。

這次是“目”字。上麵兩個格子是黑點,下麵一個則是白點。周逃試了幾次,終於確定他剛才的猜想沒錯:這個謎題確實是讓他把黑點和白點隔開。

下一個謎題是“田”字,這次黑點變成了三個。再下一個,則是一個九宮格造型:四個白點和五個黑點,他也需要將黑白點分開。他解開謎題之後,門開了。門後是一個空房間,這次任務目標也在他的HUD上顯示出來:

尋找你在這個世界的使命(2)。

“解謎完了?”旁邊的高中生倒是很有耐心,等著他解決這些謎題,中途一句話都沒說,“是什麼樣的謎題?”

“你看不到謎題?”周逃大為奇怪。一般的網絡遊戲裏,解謎都是幾個人一起完成的。

“是啊,我這邊係統顯示說這些謎題是專門讓你解決的,我看不到。可能因為你是新人吧。”高中生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是什麼樣的?”

“就是一個奇怪的圖片謎題,要我一筆畫什麼的。”周逃說。

“哦?這倒是新鮮,以前從沒人遇到過這樣的,我得記下來,他們可能又更新內容了。”耳機裏,中學生在劈裏啪啦敲打鍵盤,“哦,對了,我是北京地區ACLU玩家組織的組織部部長,這種事情是我的工作內容。”

“一個高中生還有這麼多時間做這種事情……”周逃嘟囔了一句。高中生似乎已經習慣了其他人這麼說,或者她隻是單純沒聽見,並沒接茬。

隨著一陣靜電撕裂空氣的聲響,一扇藍色的傳送門旋轉著出現在空房間的正中。門的中央是一片不透明的黑色。

周逃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這個傳送門,就是“那個東西”製造出來的那種。他沒料到會在這裏再次看見這個形狀。

“好了,我們進去吧!”高中生歡呼一聲,跳進傳送門。周逃站在那裏,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是好。他是否應該立馬退出遊戲,將他的遊戲賬戶刪除,把這台電腦砸得粉碎,然後逃到一個新的地方去?

不行,這樣做隻能在“那個東西”的全知之網中造成一個巨大的數據異常,而數據異常會將麵包屑引向他。他必須跟隨人群一起行動,才能安靜地成為統計數據中不起眼的一員,這樣他才是安全的。

“預言機,過個檢定。”周逃站在那裏好一會兒,決定還是讓預言機來決定他的行動。

過了一會兒,手機響了。預言機給出了讖:TRUE。

周逃鼓起勇氣,踏進傳送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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