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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之龍夏日之龍
托德·洛克伍德、寬緣

第七章

他的黑袍鬆鬆垮垮地垂在幹瘦的肩膀上。他戴著祭司標準的圓柱形帽子,帽子底下的臉活像蔫土豆;下巴上鑽出又粗又硬的胡須,同時朝各個方向逃竄。但他眼裏有種明亮的閃光,比神職的黑袍更貼近他的性情。我們都知道他富於耐心、笑口常開,花許多時間精力給了自己的教眾。我一直很喜歡他。我沒有祖父,對我而言他就是最接近祖父的人。在我心裏他並無年齡。

不過他這會兒沒笑。“你好啊,瑪芮婭。聽說你經曆了一場冒險。”瑪畢爾慢慢走上前來,行動間帶著些小心——他總不肯用拐杖,還輕蔑地將神職人員的法杖稱作“道具”。我說不出話,隻好點點頭。

他安撫似的將一隻手搭在我肩上。“好吧,咱們現在來談談。你等我來的這陣子,準像坐在蓖麻上一樣呢。對不住了。”

一絲笑意浮上他的嘴唇:“馬格漢,我們應該先處理這事兒,趕在其他爭執和討論之前。”

父親點點頭:“同感,德哈拉。”

“我們談話時,保育龍和它們的騎手可以照看龍仔。那位軍官和梅利恒會來老宅加入我們吧?”

“是的,德哈拉。”

“那就成了。”瑪畢爾把胳膊肘伸給我挽著。“親愛的?”現在他露出了真心的微笑,我立刻感覺好多了。我們朝石橋走,達瑞安也過來,把胳膊伸給德哈拉扶著。

“謝謝你,我的孩子。直到所有人聚齊之前,一個字也別說!”

我們過了橋,進入涼台的陰涼處。父親和其他人很快趕上我們。父親喚來了我們的廚子和管家凱西,讓她給所有人上早點。

不對勁。父親麵色蒼白,眉頭緊鎖。他回避我們的目光,卻偷眼看洛夫和梅利恒。兩位客人都一臉嚴峻。

凱西向大家鞠躬,把圍裙係得更緊些,然後就消失了。

“這邊走,先生們。”父親領我們穿過走廊,來到內院。這裏有一處被高大竹子遮蔽的石頭平台,平台上放著兩張沉甸甸的木桌和舒適的柳條椅,四周有大石頭從蕨類和玉簪屬植物底下冒出頭來,石頭腳下還有野花和小草。

父親為瑪畢爾拉開一張椅子,又和托曼一道將兩張桌子拚起來。很快所有人落座,桌邊一片緊張而尷尬的沉默。我和達瑞安麵對麵坐在桌子拚縫處,我們目光相會,他也一臉蒼白。我把兩手夾在膝蓋中間,免得自己坐立不安。凱西帶回了陶土水杯和一罐水。因為有客人,她特地從地窖取了塊冰放進去。隨後她再度消失,去廚房為我們拿吃的。

父親趕在大家開始閑談之前清清嗓子。“朋友們……”有片刻工夫,他似乎不知該怎麼往下講,“我承認,過去幾周我一直有事瞞著大家,因為我擔心它會讓我們分心,不能全力為今天做準備。”

托曼的憂色變成震驚:“哦,高龍啊……難道真的是庫羅達……”

父親沉著臉點點頭:“哈洛迪人一直在試探庫羅達的龍場。我們並不覺得真有什麼危險,畢竟庫羅達的高山是天然的屏障。但現在,洛夫上尉帶來了可怕的消息。”

我和達瑞安的視線再度交彙。他麵色慘白,而瑪畢爾張大了嘴巴。

洛夫緩緩站起,目光掃過桌旁的眾人。“是真的。我今早才接到信使送來的確切消息。庫羅達被哈洛迪人占領了。”

瑪畢爾輕聲呻吟,旋即抬起一隻手捂住嘴唇。“庫羅達是……曾經是庫魯宗最高產的龍場。這真是沉重的打擊。”

托曼的雙手在桌麵上顫抖:“是不是有……凶煞?”

洛夫點頭道:“他們派凶煞到艾伯林,借此把我們引過去,分散龍騎士團的兵力。然後靠數量優勢壓垮了庫羅達。輾轉逃離哈爾登的難民講了許多恐怖的故事。”

“到底是什麼東西?”我問,“我是說凶煞。”

洛夫瞥眼父親,然後神色嚴峻地盯著我,嘴唇的線條又冷又硬。“想象一下:將變異的人類和動物縫在一塊兒,腦袋上釘牢頭盔,手臂是武器。行走的腐肉。”他停下來,眼睛下垂,仿佛在與自己的話交戰,“它們來自哈洛迪,途經坦姆茲,好幾百,無法阻擋。它們從不質疑命令,不知疲倦,殘酷無情。它們不睡覺,一切死物活物它們都吃:牲口、儲存的穀子,就連植物的根也從地裏挖出來吃光。它們身後不會留下任何東西——樹、灌木、哪怕一棵草也不會幸存。”

我從未聽人描述過它們,至少不是從真正見過它們的人嘴裏。洛夫的話讓我渾身發冷。“它們從哪兒來?”

“它們是人造的,”洛夫道。“我們還不知道是怎麼造出來的。”

我問:“它們幹嗎不吃掉彼此?”

“它們被某種邪惡的魔法控製,受製於自己的創造者。”洛夫說,“這些東西隻要放出來,很難把它們打倒。”

院子陷入沉默。冬夜裏我們常圍在火邊,聽父親講自己在龍騎士團的故事,但他的故事裏並沒有這類東西。他有時會質疑凶煞是不是真的存在。他作戰時從未遭遇過這樣的怪獸,隻有人和動物。

父親問:“艾伯林怎麼樣了?”

“你為那裏擔心,這是對的,畢竟那是前線。艾伯林地區目前還算平安無事,一直到坦姆茲的沙漠高地,全都很安全。唯一能拖住凶煞的就是沒東西可吃,所以農場都很危險,因為它們將生命帶進了沙漠,為凶煞提供了物資。不過難民逃跑時會先把一切都毀掉。但艾伯林隻是虛晃一槍——庫羅達才是它們的目標。”

托曼問:“哈爾登呢?”

“淪陷了。”

父親又問:“它們推進了多遠?”

“我們在查拉丹攔住了它們,但為此不得不燒毀了大橋。”

“那裏的部隊怎樣了?”

“不清楚。但他們應該把凶煞控製在了峽穀遠端。庫羅達被高山環繞,所以凶煞也算是被困住了。但整個行省都落入了它們手裏,現在凶煞有地方聚集、鞏固自己的力量了。它們鑽在裏麵,龍騎士團沒法攻擊。還有更糟的。我們在艾伯林的部隊被分割,現在不僅北麵受敵,西麵也有了敵人。接下來的一年,哈洛迪人恐怕會給我們很大壓力。他們大大增加了對凶煞的使用。”

吉荷牡睜圓眼睛,身體前傾:“庫羅達的龍父龍母和龍仔呢?”

“那地方很快就被攻克,沒機會救出任何龍仔。據育龍使的兒子報告,他最後見到父親時,他正想殺死所有龍仔,免得落入敵人手裏。我隻知道這麼多,全盤場景仍然不夠清晰,隻是一幅草圖。”

父親癱軟在椅子裏:“艾德南沒逃出來?”洛夫緩緩搖頭,父親垂下腦袋。

沉默再次淹沒院子,四周隻剩下微風輕拂竹子的沙沙聲。一張張煞白的麵孔相互打量,吉荷牡毫不掩飾地哭泣。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頭一片迷茫。我認識艾德南和他的幾個兒子。他們不時來這裏拜訪。兩年前我們還賣給他們一頭龍仔,好為他們的龍廄注入新鮮血液。舒迦的配偶葛露斯就是從他們的龍場交換來的,在我出生之前。

瑪畢爾清清喉嚨,指關節敲擊桌麵。“尊貴的客人、朋友們,在我們瑞亞特這裏發生了一樁不可思議的大事。我們采取任何行動之前,必須先加以討論。我們這兩位年輕的朋友經曆了一件事,現在我相信,此事必定與剛剛的新聞有極大關係,也必然對今天所做的決定有所影響。”

所有人都轉頭看我們。父親和托曼眉頭緊鎖,洛夫和貝魯埃隻略顯得好奇。我開始出汗,背上直癢癢。

“我已經聽達瑞安少爺講了這故事,實在不可思議。情勢所迫,我還沒來得及聽到瑪芮婭的版本。我想最好還是直接開始吧。那麼,達瑞安,勞你從龍場發生的事講起,告訴我們昨天發生了什麼。”

貝魯埃和洛夫對看一眼,達瑞安組織語言時,兩人都湊近了些。

瑪畢爾鼓勵道:“講吧,我的孩子。”

起初他說得很慢,就像我頭天晚上跟吉荷牡講的時候一樣。但很快他就找到節奏,整個故事傾瀉而出。隨著故事推進,梅利恒身體緊繃,低頭皺眉盯著自己交握的雙手。等達瑞安承認自己把小鹿忘在了遺跡裏,貝魯埃把椅子拉近桌子,“這是不祥之兆——”

瑪畢爾抬起一根手指按住嘴唇:“請少安毋躁,梅利恒。”

達瑞安見瑪畢爾衝自己點頭示意,就繼續講完了故事:“——我記起夏龍應該是預示改變,或者說帶來改變,於是我就想——”

“你據什麼認定那是一頭高龍,而不是野生龍?”貝魯埃身體前傾,等待答案。

達瑞安毫不慌張:“請您原諒,先生,不過我了解龍。那不是野生龍,它可大了。我從沒見過那麼大的!我們的龍和它比,那就是油燈和太陽!”

貝魯埃眉頭皺得更深了:“似乎不大可能。它究竟有多大——”

“我的好梅利恒,我們暫且把疑問留在心裏吧。”瑪畢爾不自在地笑笑,“免得影響接下來的故事。瑪芮婭早該有機會講述她的版本了。”他朝我點點頭,我的胃收緊了。

貝魯埃一臉驚奇:“這姑娘還有更多可說的?”

瑪畢爾轉身直視著他:“我們還是先聽她講完,再來評判吧。”

洛夫把手搭在貝魯埃肩頭:“讓她說。”

貝魯埃往椅背上一靠,雙臂環抱胸前:“好吧。”他神色不定——那個叫我龍場野花的英俊青年似乎消失了。他為什麼會這樣不安呢?

洛夫皺著眉打量我,托曼和父親眼睛一眨不眨,達瑞安滿臉期待,吉荷牡朝我眨眼、幾不可見地點點頭。我清清嗓子,咽口唾沫。

開頭幾個字聲音沙啞,但很快就順暢起來。我領大家走進森林,閉眼在心頭描繪每個細節,並形容給他們聽——夏龍出現前森林一片沉寂,但比整隊的鼓手更令人心驚。他經過時樹木震顫,他的翅膀仿佛打磨過的銅,肩膀的肌肉像滿是魚的捕魚網一樣波動。他的眼睛像夏季銳利的閃電般刺透人心。他再次起飛以後我不由自主地跟上,去到遺跡頂端,以及背後的山穀,就好像有一條鏈子拴住了我的心。顏色、氣味、大地在我腳下旋轉,活生生的森林隨著某種時間一般古老、但又一直存在的節奏搖擺,那種即便在悲傷中也將我緊緊抓住的歡欣。它將我領入森林綠色的庇護所,我發現一頭腿上纏著繩套的龍的屍體。

“我知道父親肯定想知道偷獵的事,”我講到結尾,“於是我就往家走。我爬到岩脊頂上回頭看,又一次看見他在對麵的懸崖上。然後我就盡快跑回了家,因為……”我睜開眼。桌邊再沒有緊鎖的眉頭和惱怒的麵容,每個人都目瞪口呆、全神貫注、一臉茫然。我咽口唾沫,深吸一口氣:“因為我以為或許真能得到一個龍寶寶。我的龍寶寶。”一片寂靜。

在我講故事的時候,凱西端來兩大碗玉米燴飯,還有水煮蛋、水果、奶酪和葡萄酒。她聽我的故事停住了,站在拱門底下,一縷黑發垂在震驚的麵孔上。誰也沒碰食物和酒。

瑪畢爾睜大了眼睛,他最先開口。“太驚人了。”他環視桌邊的眾人,“你們看,尊敬的貝魯埃和洛夫,我們有許多事情需要考慮。”

貝魯埃將一根手指放在臉頰上,“首先,最重要的是確定那是否真是夏龍。或者那根本不是高龍。”

“哦,我想那的確是一位阿瓦到訪,這是毫無疑問的。”瑪畢爾微笑道,“他們的描述你也聽見了。這兩個年輕人都對龍十分了解,我想他們不會被野龍蒙蔽,產生如此強烈的情緒。”

貝魯埃將兩手合攏,放在桌上。

瑪畢爾繼續道:“所以,最重要的任務是弄清這次拜訪的意義。它所蘊含的信息是為誰準備的?信息的內容又是什麼?”

“第一個問題的答案很明白。”父親朝我和達瑞安伸出兩隻手,“無論這是造訪有什麼意義,它都是傳達給我的孩子的。”

瑪畢爾慈祥地笑笑。“但正因為他們是你的孩子,而你又是瑞亞特龍場的育龍使,這次拜訪就同樣跟龍場、跟瑞亞特產生了關係,解讀也因此變得複雜了。”

“好吧,也有道理。當然。但你還是拆不開跟我孩子的聯係。”

“不,”貝魯埃糾正道,“姑且假設那的確是阿瓦,你就不能拆開此事與吾主庫魯宗的聯係,因為所有高龍都是他的映像。”

瑪畢爾搖頭:“關於這點,許多比你更有學識的人也曾發表不同意見,好貝魯埃——”

“庫魯宗是你所侍奉的拉撒爾神殿的領袖,是皇帝的首宰,是帝國的監護者。一切都與庫魯宗有關。”

“的確如此。但阿瓦在整個古爾萬的傳說與曆史中多次現身,比庫魯宗更早。”

貝魯埃深吸一口氣。“庫魯宗代表存在於一切之前的力量,他是這力量活生生的化身。他是誕生宇宙的原初烈焰。是這火推起高山,是這火挖出海洋,它會持續到時間終結之時。”他的口氣仿佛老師在向執拗的孩子說教,“過去與未來的所有高龍都是他的示現。龍神殿拉撒爾如是說。梅利恒如是說。這一真理體現在庫魯宗四百年前建立、至今依然守護的帝國的遼闊幅員中,其中也包括了你們的卡迪亞省。你們應當淨化這種村野的怪異想法,別再緊抱遙遠過去的偶像不放。所有阿瓦——所有高龍——都是庫魯宗的映像。”

“但對此一直有不同看法,我們遺跡裏的雕像就是明證。”瑪畢爾道,“它早於古爾萬,也早於庫魯宗。如果兩個阿瓦都是庫魯宗的映像,又為什麼要描繪它們之間的戰鬥?”

貝魯埃揮揮手,對瑪畢爾的論點不屑一顧:“那顯然是對鬥爭的古老隱喻,不應從表麵加以理解。”

所有人都沉默了,瑪畢爾和貝魯埃互相審視。突如其來的對抗讓我吃驚。我並不知道古爾萬與底下行省之間對經文的細節有爭議,不過權力鬥爭這種事我一眼就能看出來。在我們自己樸素的神殿裏,彩繪玻璃上的庫魯宗被畫成所有阿瓦中的至高者,但別的阿瓦也同樣存在,包括革提克。過去瑪畢爾將它們稱作庫魯宗的“化身”或“形態,”從沒人向我解釋這究竟是什麼意思。現在貝魯埃又說到“映像”。我糊塗了。我想象某個存在可以將自己的形象送到世界裏去,代替他自己去看、去聽、甚至與別人交流——就好像革提克其實是庫魯宗偽裝的,隻不過換了身衣裳。感覺怪怪的。

沒等我想明白,瑪畢爾就字斟句酌地回答道:“依據描述和時間——仲夏前一天——我們必須接受那的確就是夏龍,無論它是獨立的個體抑或庫魯宗的映像。”貝魯埃沒反對,隻是麵無表情地坐著。

托曼的背挺直了些:“那這是好兆頭還是壞兆頭?”托曼從不為細枝末節操心。

瑪畢爾想了想才回答說:“夏龍現身,這本身並無積極或消極的意味,隻是預示著某種時刻到了。這個時刻也許很長,比方說一個紀元,也可能很短,比方說一季。革提克有時會在物質最豐饒時出現,所以才以夏來稱呼他——至日過後,一切都最為繁盛。不過物質世界的改變是那麼迅速,所以,他的到來預示的可能是即將迎來豐收……或者夏季幹旱之後的漫長衰落。可能性有很多。達瑞安說他是改變的征象,這是不錯的。或許更應當稱他為可能性的化身。他隻是宇宙循環的一個方麵。

“一切都存在於情境之中。地點是情境的一部分,這裏涉及的是瑞亞特村。馬格漢的孩子也是情境的一部分。很不幸,情境也包含了弗倫被抓傷和發現龍的屍體,更不必說意外成為祭品的小鹿,被粗心地丟棄在古老的祭壇上。這些都不是偶然。再考慮到庫羅達的悲慘消息出現的時機,可能是壞兆頭。”

貝魯埃瞥了我一眼,我看見他對瑪畢爾點點頭,不禁咬緊了嘴唇。“你的話恰恰印證了我的觀點:隻要涉及高龍,不存在什麼‘本地情境’,因為高龍全是庫魯宗的映像。目擊高龍必然反映了我們國家的命運,而不隻是這個村子。更不會僅僅是一雙孩子的運氣。”他在“孩子”兩個字上稍微加重語氣,剛夠讓我瑟縮。“如果預兆可以從孩子身上擴展到龍場,又再擴展到瑞亞特村,那你就必須將它延伸至整個古爾萬和庫魯宗本尊。所有阿瓦都是庫魯宗的映像,或者化身,或者替代性表現——庫魯宗是唯一真實的主體。你將革提克與至高者區分開來,這是毫無意義的。比無意義更糟,是自私自利。”

瑪畢爾的目光變得尖銳:“你不能硬要預兆為你自己的欲望服務。預兆隻服從它自己。”

托曼再次介入:“可其他那些預兆又是怎樣影響情境的?弗倫、死去的龍,還有鹿——”

父親一拳砸在桌上。“夠了!什麼‘情境!’除了革提克,其他那些事全都不是什麼征象,隻不過是發生的事情。如果弗倫被抓傷是壞兆頭,我來解決好了。我出錢給他療傷,讓他在龍場工作。會有花銷,但這是正確的選擇,我本來也準備這麼做。好了,你們所謂的壞兆頭,我這就抵消了一個。至於死掉的龍,我們當然會調查,不過我懷疑那頭龍來自山那邊。我們同樣可以抵消這個罪行,隻要做我們本來就會做的事:找到偷獵者,殺死他們。”

“你的實用主義令人欽佩,育龍使。”貝魯埃眉頭緊鎖,“但是,你以為自己能用行動消除預兆,到頭來你也許會發現自己忽視了它們真正的含義。這次目擊對庫魯宗和帝國有何意義?我擔憂最壞的可能性。”

父親搖頭:“你把每件小事都視作危險的征象,這就把事情弄得複雜了。今早我聽見舒迦放屁,我該殺隻雞嗎?或者獻上祭品?”

托曼問:“還是燃幾炷香?”達瑞安把笑聲憋回肚裏。

貝魯埃的嘴唇抿成一條冷硬的直線。“要開玩笑隨你們願意,但一切都是相互聯係的。”他再次轉向瑪畢爾:“德哈拉,你自己說的,這些不是巧合。這是緊密相連的情勢,一環扣一環。抓傷、扔掉的小鹿、龍的屍體,全都玷汙了兩個孩子在裏頭的角色。若無視如此邪惡的征象,很可能將詛咒引入你的山穀。”

貝魯埃說到“詛咒”兩個字,而且又一次鬼鬼祟祟地瞥我一眼。我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我今年本來準備留下兩隻龍仔,”父親道,“這窩龍數量夠多,時機也正好。但你們的征購令卻要求把龍仔全部買走。如果龍騎士團需要龍,就該給我資源,我好擴大規模。這難道不是最佳方案?簡直沒道理。把這也扔進你的‘情境’裏去好了。”

貝魯埃搖頭:“你可以找年長些的龍來繁育——”

“你自己明白這根本行不通。龍會在年輕時結契,而且契約會持續一輩子。隻有極少數情況下才可能教成年龍結成一生的伴侶,這還需要特別手段。我隻在舒迦身上成功過,因為我們打仗回來時他還算年輕,也因為葛露斯性格特別溫柔、耐心,還因為我特別懂得跟龍打交道!”父親抱著膀子問:“你幹嗎不直說,你心裏到底怎麼想的?你想怎樣?”

貝魯埃的目光從父親轉向瑪畢爾,然後又轉回父親身上。“首先,在我們解開故事的意義之前,事情要保密。”

“有什麼可保密的?”父親道,“目擊的消息昨晚就傳開了。瑪畢爾是在神殿的醫務室聽說的消息,當時侍祭忒魯正在那兒領村民禱告。”

瑪畢爾點點頭:“我當時正在服務信眾。恐怕消息已經傳開了,好貝魯埃。”

“你為什麼需要保密?”父親問,“我還以為你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

貝魯埃緩緩搖頭:“你們或許已經打破了裝蛇的桶。我們若不當心,事態很可能失控。這件事所傳達的信息必須小心把握。”

“為什麼?”

貝魯埃還來不及回答,洛夫上尉突然站起來,他臉上的怒容讓前額的文身翻轉成古怪的花紋。“廢話說夠了。事情不隻是發生在仲夏的前一天,也是育龍節的前一天。這就讓此事關係到了龍仔,因此也就關係到防衛部和龍騎士團。你們想要情境?那就讓我提醒各位,我們剛剛失去了最高產的龍場。”

瑪畢爾緊張地咽唾沫,貝魯埃觀察著桌邊諸人的神色。

洛夫怒目圓睜:“這就是你們的情境。內閣需要龍,現在就要。我們必須奪回庫羅達,然後進入哈洛迪,從源頭消滅凶煞。我有征購令,育龍使,爭論預兆也不會改變這一點。還要再過一年龍仔才能開始作戰訓練。再加上貝魯埃關於所有預兆都服務於庫魯宗的分析,我認為兩個小孩都不該得到龍。因為我需要它們。全部都需要。”

我的心跳停了一拍。我看向達瑞安,他煞白著臉回看我。

“請聽我一言,好洛夫,”瑪畢爾吃力地站起身來,“這事情有兩個方麵。照我們現在的講法,如果庫魯宗要求我們將情境一直延伸到庫羅達和對抗凶煞的戰鬥,革提克則又把它帶回了這裏。正如你不能忽略較大的方麵,你也同樣不能忽略較小的方麵,無論大局多麼危急。如果革提克的出現與庫羅達陷落有關,那他為什麼出現在這裏?”

“因為龍仔在這裏。它們顯然很重要。龍騎士團需要它們。”

父親又一拳砸在桌上:“我需要它們,而服務龍騎士團最好的辦法就是——”

“抱歉,馬格漢,你還沒意識到我們的需要已經急迫到何種程度。”

“那就聽德哈拉的話!尊重夏龍。留下我需要的龍仔,讓我可以擴大龍場。”

洛夫很惱火:“我有命令在身。龍仔已經準備就緒,我們得把它們帶到訓練場,與新招募的士兵結契。我可不準備一直辯論下去!”

接下來的幾秒鐘似乎極其漫長,誰也沒有說話。最後貝魯埃打破沉默,他的聲音像玻璃杯的碎片一樣清晰、鋒利。“還有一個更大的問題我們尚未回答。我們並不知道這些孩子究竟有沒有看見任何東西。”

我目瞪口呆。

達瑞安坐直了:“你什麼意思?我們當然看見了!”

“噤聲,達瑞安。”父親嘴裏責備,眼睛卻盯著貝魯埃。瑪畢爾的臉因震驚而拉長:“孩子們幹嗎要編造這麼個故事?”

“他們聽過你的布道,不是嗎?而且他們還說過,神殿廢墟是他們最喜歡去的地方。矗立著高龍雕像的廢墟。有這些靈感,豐沛的想象力便創造出了這麼個故事,豈非自然而然?”

瑪畢爾道:“你是什麼意思?”

“馬格漢的孩子太想得到屬於自己的龍。他們自己也說了,他們知道自己不會得到龍。什麼能改變這一點?什麼能有利於他們的盤算?這一盤算他們的父親同樣支持。也許可以告訴大家他們看見了代表改變的阿瓦、受其眷顧?”他看著我,“或許他們編造了這個故事,好造成神讚許他們願望的假象。”

父親的語氣低沉、冰冷:“你質疑我孩子的誠實,也就是在質疑我。”

貝魯埃抬起手:“我並非暗示說是你教唆他們編了故事——”

“現在你又往我的話裏加進了我本來沒有的意思。”

“我無意質疑任何人,隻想確定事實。我需要證據。”

我忍無可忍:“那我們就去找證據!”所有人都扭頭看我,我咽口唾沫。“昨天有高龍站在廢墟上,我知道有,達瑞安也知道。所以我們不如一起去看。”達瑞安點頭,臉頰上又有了血色。這時我突然想起,我去過廢墟頂部,卻隻聞到些許殘留的氣味。

貝魯埃也在點頭,但眼中依然陰雲密布。“如果找不到證據,那這整件事就隻是浪費時間,而洛夫應該拿到他的龍。”

瑪畢爾將胳膊撐在桌麵上:“既然如此,你應當同意,如果我們能確定目擊真實存在,總應該表達某種敬意,比如獎賞孩子們、擴大龍場?”

我屏住呼吸。瑪畢爾,我們這位富於智慧的老德哈拉,用梅利恒自己的邏輯把他給困住了。幹得漂亮。

“也許,”最後貝魯埃點點頭。“如果真能確定的話。”

“你呢,洛夫上尉?”瑪畢爾問,“你是負責征購的人。”洛夫看看貝魯埃,又看看瑪畢爾。他與父親對視,然後是達瑞安,最後是我。

我的皮膚都縮緊了。

洛夫道:“我將遵從德哈拉和梅利恒的決定。”

瑪畢爾點頭道:“那好。弗倫被抓傷是確定無疑的,馬格漢也已經解釋了他準備怎樣用善行抵消這一噩兆。如果森林裏有龍的屍體,我們自然也能找到它、確認其真實性。我們先吃些東西吧,別浪費了食物,然後就去廢墟,迅速確定實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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