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父親把我搖醒。“起床!瑪芮婭!育龍節。幹活兒。”
我坐起來,迷迷糊糊地四下打量。窗外漆黑一片,但有光刺痛了我的眼睛——是拎著油燈的達瑞安。父親把我的工作服扔給我。“內閣的車隊剛到了鎮子東邊。快。快!”
睡眠不足讓我說話不過腦子:“你怎麼沒罵我?”
“過後有的是時間。瑪畢爾不許我問你問題,所以我隻能讓你像狗一樣拚命幹活。跟我走!”
說完他就走了。達瑞安轉過背去,好讓我穿衣服。“怎麼回事,達瑞?你什麼時候回來的?瑪畢爾怎麼說?他今天會來嗎?你有沒有——”
“你是想讓我回答某個問題呢,還是想一口氣問完?”
“你就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我扣好最後一粒扣子,把達瑞安推出門去。我們快步邁進寒冷的黎明,過橋往圍場走。
“我也不知道我們有多大麻煩。夏龍或許能讓我們喘口氣。瑪畢爾讓父親別懲罰我們。暫時別。不過我還是有點擔心,因為……現在我已經說得太多了。瑪畢爾不許我跟你談這事。”
“為什麼不許?”
“因為他希望你的故事不被沾染。”
“這話什麼意思?他以為我們是編的?”
“瑪芮婭,別拿我——”
“瑪畢爾把你怎麼了?”
“他問了許多——瑪芮婭,我不能跟你說這事!”他撒腿往前跑,也不管我在後頭抱怨。
我們抵達時,父親已經推開育龍平台朝向圍場這側的一扇門,讓龍父可以出來伸展腿腳和翅膀。
“快來,”父親喊道,“準備開演!”一夜之間氣氛已經截然不同。或許是因為有活兒得趕緊幹、熟悉的例行公事帶給人安慰,或許是這個日子本身令人興奮。育龍節到了!父親十分專注,但神情開朗,並不陰沉。托曼和吉荷牡一起打開裝備庫的門,準備好龍鞍的起重臂。托曼甚至安撫似的拍了拍奧達科斯的臉。龍的步子裏帶著歡快勁兒,全都興奮地點頭。它們會穿戴上自己最好的裝備,每件裝備都擦拭幹淨、打磨得鋥亮:拉努棕色皮具上的大頭釘在油燈下閃閃發亮,奧達科斯套著帶銀色裝飾的白色皮具,舒迦的皮具是黑色的,襯著他黑色的鱗片,仿佛自帶隱形效果。騎手的束帶和衣裳與之相配——托曼是棕色和褐色,吉荷牡一身白,紅頭發紮成蹦蹦跳跳的馬尾巴。父親穿著許久之前在龍騎士團時的黑色盔甲。這是真正的慶典表演——既是為內閣,也是為村民。
托曼和父親把舒迦的龍鞍移動就位,我走到達瑞安身邊,一拳打中他胳膊:“為什麼不肯告訴我到底怎麼回事?”
他沒回答,我又給了他一拳:“達瑞安!”
他轉過頭來:“今天我們所有人要一起開個會——你、我、父親、托曼和吉荷牡,瑪畢爾,還有內閣派來的梅利恒和征購官。然後他們會決定這一切是怎麼回事,以及要怎麼辦。好了吧?現在我把不該告訴你的都告訴你了,不許再打我了,咱們幹活去。”
他大步走進了育龍房,似乎心神不寧。竟然放棄育龍節低空飛行的盛大表演,這可不像他的作風。他像是嚇著了,這加重了我的憂慮。他還有什麼沒告訴我?怎麼無論什麼事我總是最後一個知道?
我幫忙給龍父套上鞍具。很快三位騎手都坐進鞍裏綁好束帶,我退後一步,驕傲地看著自己的家人和他們的龍。父親咧嘴笑,他似乎放鬆了一些。舒迦驕傲地踏步,他一甩頭,耳膜啪一聲展開。吉荷牡滿懷希望地朝托曼微笑,托曼朝她豎起大拇指。
奧達科斯在跺腳。“上!”龍嘴的結構讓它們很容易掌握這個字。他知道接下來是什麼,顯然滿心期待。我不禁笑出聲來。父親瞧見了我,他也在笑,好像忘記了昨天的不快。龍仔已經做好準備,困難的工作已經完成。很快內閣的金幣就會通過我們的龍場流進村子。育龍節是一種釋放,是幾個月辛勤勞作後的高潮。所有人都感同身受。連老宅的廚師和仆人也過橋到了龍場,從高處觀看表演。我仿佛卸下了肩頭的重擔。
父親看著我的眼睛。“瑪芮婭,把龍寶寶放出來。時候到了!”我推動圍場一側沉甸甸的大門。達瑞安突然出現在我身邊,他到底還是舍不得錯過表演。我們一起把育龍房完全打開。
龍寶寶從我身邊湧進圍場,它們第一次進入這片開闊空間,十分激動。龍母熟練地照料著這群跌跌撞撞的小家夥,不時用爪子或翅尖輕輕一碰,讓它們守規矩。這次放它們出來有兩個目的:龍仔需要盡情玩耍、消耗精力;同時它們也會第一次看見成年龍上鞍、看見人類騎在龍背上。
父親下令:“起!”舒迦後腿直立,翅膀向正後方展開,脖子弓起、下巴回收,以人立的姿勢伸著前肢抓撓空氣。拉努也坐直了,就連奧達科斯也試著模仿它們。寶寶們擠到各自的母親身邊,興奮地發出嗷嗷、嗚嗚的叫聲。父親哈哈大笑。
我的胸膛因驕傲和渴望而膨脹。父親帶我騎上舒迦好多次,但騎著與自己結契的龍飛行肯定完全不同。我想看看那頭棕色和米色的小母龍,可圍場裏太鬧騰,光線又不夠。
父親抬起一隻手。“已經破曉。隨時準備。”
村裏響起號角聲,接著又是一聲、再一聲。聲音被懸崖反彈,不斷增大。內閣的車隊到了。
“現在!”父親舉起的手握成拳頭。“舒迦!咆哮!”
舒迦咆哮起來,那是雷霆萬鈞的吼聲,滿含力量與權威,搖撼著育龍房的大門,令我腳下的石頭為之震顫。拉努和奧達科斯加入進來,漸漸形成和聲;聲音從岩壁上反彈、在峽穀中回蕩。我聲嘶力竭地歡呼,雖說誰也不會聽見我的聲音。龍寶寶都退回母親翅膀底下,龍母也加入到合唱中。我隱約聽見達瑞安在身旁縱聲大笑。然後,不等這曲壯麗交響樂的回聲消散,父親大喊“上!”三頭龍父都躍入空中。
我和達瑞安跑去護牆上。底下老遠,內閣的車隊蜿蜒在村中的小街上,刷成純白的車頂在黎明的光線中閃出琥珀色。拖拽車隊的塔爾古龐大而笨重,似乎新近洗過澡——或許車隊昨晚淋了雨。塔爾古鼻角和獠牙頂端的套子都閃著金光。村裏人穿上最好的衣裳在街道兩旁列隊歡呼。孩子們在車前奔跑跳躍。小男孩緊跟著士兵搭乘的箱式貨車,個個都佩著木劍、拿棍子充當長矛。房頂上飄著花樣繁複的風箏,五顏六色的長尾巴拖在身後。
再過一會兒,瑞亞特最棒的廚子就會在屋外的烤架上準備美食,還有本地最好的葡萄酒和啤酒供大家暢飲。有人會來販賣小玩意兒,孩子們會得到禮物:拍打翅膀的木頭龍;陶瓷製成的龍蛋,上麵畫著剛孵化的小龍;龍麵具;士兵玩偶;玩具喇叭;還有糖果,大大小小的風箏。人們會點燃篝火、奏樂、跳舞至深夜。今天是育龍節!
“看看,今年的籠子真多。”達瑞安道,“比去年多。”
的確,我數出二十二個。每一個都能裝下十二隻龍仔。
“哇!不知多少已經裝滿了。”
“好問題。瑞亞特應該是他們沿途的第三站,或者第四站。看來今年不止我們這裏龍仔生得多。”
內閣的四頭龍在車隊上方盤旋,不過高度低於龍場,畢竟我們身處崖頂的製高點。我們能看清它們翅膀上的印記,那是它們在龍騎士團中的身份標識。其中三頭是保育龍,都是較年長的母龍,職責是安撫即將與父母分離的龍仔。
第四頭龍特別搶眼:白色的巨獸,脖子和肩上有深色條紋,穿著龍騎士團的盔甲。準是征購指揮官的坐騎。
“瑪芮婭,瞧!”達瑞安道,“那是誰?新來的?”
“不知道。他比舒迦還大,對吧?我覺得他要大一些!”
內閣的龍畫出緊湊的螺旋向上爬升,我們抬起頭,知道接下來是什麼。村裏的人群開始歡呼。舒迦、拉努和奧達科斯原本就高高飛在上方,此刻它們盤旋著再往高處飛,一麵旋轉上升一麵展開鞍袋裏的絲質條幅——拉努是紅色、奧達科斯是白色、舒迦是黑色——每條都有兩百尺長。八個育龍節之前,拿第三條的是母親和葛露斯。葛露斯在不遠處發出呻吟,她看得極其專注,仿佛隨時準備躍起加入進去。那是一種憂鬱的聲音,從來隻出現在葛露斯口中。
接著它們開始向下,起初很慢,隨後它們將翅膀收緊,飛快地加速。條幅飄蕩在它們身後,仿佛空中的色彩在追逐他們的動作——先螺旋向左、再螺旋向右,接著編了個複雜的麻花辮。人群發出快樂的驚呼。
“奧達科斯做到了!”我喊道,“好漂亮的辮子!”吉荷牡和其他人陪他練習了好幾個星期。
它們一頭往下紮,穿過內閣的龍組成的圓環,然後抬升、擦著村裏的屋頂飛過,低得讓人毛發直立。條幅在它們身後劈啪作響。人群的歡呼追隨它們回到空中。
它們從相反方向畫出垂直的巨大圓環,先將圓環串成一串,又將三個圓環互相串起。當三隻保育龍和槍騎兵升上來與它們會合時,它們朝三個不同方向飛開,再重新會合,這時它們把辮子編成了一條爬在雲上的蛇。
迂回和之字形之後又是圓環和誇張的翻滾。接著拉努和奧達科斯組成巨大的圓圈,舒迦單獨表演旋轉和盤繞。再接下來是結束動作:三條橫幅交錯、短暫分開、接著最後一次向下衝刺,形成一個越來越小的螺旋,到最後一刻猛然分開。三條龍分別從不同方向掠過房頂。所有人都揮手歡呼。
這是育龍節慶典最棒的部分。我的心再次帶著渴望和喜悅高高飛起。真美啊,我多想成為其中的一部分。我轉頭去看棕色和米色的小龍,然而興奮的龍寶寶亂成一團,我找不到她的身影。
“他們回來了!”達瑞安把龍仔趕回母親身邊,騰出降落的空間。我也去幫忙。我們很快就把所有龍寶寶趕進龍媽媽用翅膀搭起的籬笆裏。舒迦、拉努和奧達科斯率先降落,騎手們把條幅塞回鞍袋,保育龍和白色帶條紋的大塊頭槍騎兵也落到圍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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