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開車到了“基地”所在的那條冷清衰敗的商業街上，把車停在那輛1964年產紅色福特銀河幾個車位遠的地方，那是雷的車。雷是我的老板，而這輛“油老虎”是他的心肝寶貝，已經褪了色的保險杠貼紙上寫著：“星艦艦長都很衝動”。

和往常一樣，停車位空蕩蕩的，隻有那家叫“泰”的館子門前稀稀拉拉地停著幾輛車。店如其名，那是一家位於商業街另一頭的泰國菜餐廳，我和雷伊經常叫那裏的外賣。餐館店招上的大寫字母“H”中間的一橫被寫成了一個橢圓形，使得整個字母看上去活像是《星球大戰》裏的帝國戰機，我們就給它取了個外號叫“泰戰機”。

我打工的那家店叫作“星艦基地”，它的招牌比餐廳要威風得多。雷把店招設計成一艘星艦從磚牆中衝出來的樣子，這花了他不少錢，不過效果真的很酷。

我推開店門，耳邊隨即響起了《星際迷航》中滑動門打開的聲音。這是雷自己設計的音效，這樣顧客推開店門時就會有種走進“企業號”指揮室的感覺。我每次聽到這個聲音都會禁不住露出笑容，今天也不例外。

進入店堂，天花板上的一對玩具激光炮塔的炮口就轉過來瞄準我，炮塔裝了簡單的運動傳感器。雷在炮塔旁的牆上貼了一張警告標誌——“任何在本店中偷竊的人都將被渦輪激光汽化！”

雷和平日裏一樣坐在櫃台後麵，彎腰弓背地玩著他那台年代久遠的電腦“大屁股”。他的右手不停地點著鼠標，左手在鍵盤上飛舞。

“紮克回來參戰了！”雷大喊著，眼睛依舊盯著屏幕，“學校裏怎麼樣，老弟？”

“平安無事。”我撒了個謊。

我走到櫃台後麵問道：“今天生意怎麼樣？”

“一般，就是我們喜歡的那樣。”他回答道，“來點洋蔥圈嗎？”

他拿出了一大袋膨化洋蔥圈，出於禮貌，我吃了一個。似乎隻有高熱量垃圾食品和骨灰級遊戲才能維持雷的生命。我真是不能不喜歡這個家夥。

還沒到駕駛年齡的那陣子，我每天下課後都騎自行車到“星艦基地”來。媽媽從醫院下班之前，我就在這裏和雷天馬行空地談論那些骨灰級遊戲來打發時間。也許是雷覺得和我臭味相投，也許是他討厭看見我成天掛著鑰匙到處閑逛，不管怎樣，最後他給了我這份工作。當時我真的樂壞了，後來我還發現當一個助理售貨員是如此輕鬆——隻有十分之一的時間是在工作，其餘的上班時間就是陪著雷嘻嘻哈哈地玩遊戲、吃垃圾食品。

雷曾經告訴我，他開這家“星艦基地”純粹是為了“找樂子”。在互聯網迅速發展的日子裏，他靠著高科技股票賺了一大筆錢；如今他窩在這間屬於自己的遊戲基地裏，開始提前享受退休生活了。在這裏，他可以整天和誌同道合的顧客們一邊玩一邊談論電子遊戲。

他一直說自己不在乎這家店是否能賺錢——心態確實不錯，因為“星艦基地”確實很少有盈利的時候。雷經常高價收購二手遊戲，隨即又以低於收購價的價格降價出售。所有商品始終都在打折促銷。店裏賣的主機、手柄和其他遊戲硬件都是零利潤的，用他的話來說就是“培養忠實顧客，促進遊戲產業”。

雷對待顧客的態度也很差，他自己在玩遊戲的時候，就讓顧客在櫃台前等著。要是他發現有人買了一款無聊的遊戲，就會在收錢的時候貶損顧客的遊戲品位。無論大人還是小孩，雷都會在他們麵前大肆發表自己的意見——從遊戲秘籍到麥田怪圈，我就見過受不了他意見的顧客憤然離開。他看上去並不在乎自己的粗魯行徑會對生意產生什麼影響，反而是我經常因為他的待客態度而訓斥他，這樣，我們之間漸漸形成了一種奇怪的雇傭關係。

我從一個抽屜裏撈出“星艦基地”的店員名牌別在胸前。幾年前，雷開玩笑地把我的綽號印在了名牌上，所以直到現在名牌上還寫著：“你好！我的名字是紮手的紮克”。他並不知道“紮手的紮克”這個外號是初中那次“意外”之後同學們給我起的。

我站在櫃台前又消磨了幾分鐘，接著強迫自己走到店裏體積僅次於“大屁股”的銷售電腦“小漿果”的麵前。我按了幾下鼠標，打開一個搜索引擎，偷偷瞥了一眼雷。確定他沒有盯著我之後，才在鍵盤上打下了幾個單詞：比弗頓、俄勒岡州、不明飛行物、飛碟。

搜索結果都是關於一家名叫“飛碟比薩”的本地飯店，本地電視台和報紙的網站上也沒有任何新聞寫到有誰目擊不明飛行物。要是有人也看到了那架飛碟，他們應該還沒有告訴媒體。就算報告了，也沒人會當真的吧？

我歎了口氣，關閉了瀏覽器窗口，又朝雷那裏望了一眼。如果我想聊聊天刃戰機的事，那隻有跟雷說了。雷相信世界上任何事都可能發生——羅斯維爾、51區或是18號機庫1。他曾經無數次地對我說，他相信外星人早在幾十年前就與人類進行了第一次接觸，這些年來我們的領袖們之所以要隱瞞這件事，是因為“地球上的普羅大眾”還沒有做好接受事實的準備。

不過，掩蓋不明飛行物和外星人綁架真相是一回事，看見電子遊戲中虛構的外星飛船從頭頂上飛過就太瘋狂了，最瘋狂的羅斯維爾陰謀論都比這正常得多。再說了，我該怎麼一本正經地走過去，告訴雷我看見了蘇布魯凱天刃戰機駕臨我們這個小鎮？何況此刻，他正在遊戲中與這個外星種族作戰。

我走過去想看清楚他那台巨大顯示屏上的畫麵。雷正津津有味地玩著這幾年來他一直在玩的一款遊戲——《大地》，這是一款由“混亂地帶”遊戲公司開發的第一人稱射擊遊戲，“混亂地帶”同時也是《無敵艦隊》的開發商。兩個遊戲都屬於同一個近未來外星人入侵的故事，故事中侵略地球的外星種族就叫“蘇布魯凱”—— 一群脾氣暴躁、長得像烏賊一樣的類人生物。他們來自圍繞天倉五旋轉的V星，想要占有我們美麗的M級行星地球（遊戲中最常見的扯淡理由）。由於獨占是頭足類生物的本能，因此他們就要滅絕人類。

如同科幻史上其他邪惡的外星侵略者一樣，蘇布魯凱人莫名其妙地就擁有了能夠建造星際戰艦並穿越宇宙空間的先進科技，卻無法把一個荒蕪的星球改造成適合居住的世界，隻能不遠萬裏地來征服一個已經有智慧生物居住的地方——這顆行星上棲息著幾十億擁有核武器的靈長類動物，他們並不歡迎陌生人的到來。不知出於何故，蘇布魯凱人非得占有地球不可，他們還決定要在占領之前消滅所有人類。幸運的是，蘇布魯凱人就像眾多編造出來的外星侵略者前輩那樣，想要盡可能緩慢而低效地消滅我們。他們本可以直接用流星、致命的病毒或是幾枚老派的遠程核武器一次性殺光地球人，但卻選擇打一場曠日持久的二戰式的空地大戰。又不知道為什麼，他們先進的武器、動力和通信技術都落入了原始的地球人手中。

在《大地》和《無敵艦隊》這兩個遊戲中，玩家所扮演的是一名地球防衛聯盟（簡稱EDA）的新兵，任務是利用多種多樣的陸基戰鬥無人機來打退敵人的進攻。EDA兵工廠裏的每一種無人機都被設計用來針對相應的外星無人兵器。

《大地》描繪了蘇布魯凱人的無人機到達地球之後與人類的地麵戰爭。而次年上市的《無敵艦隊》則是一款模擬宇宙空戰的遊戲，玩家通過遠距離遙控全球各地的無人機，在外層空間和被包圍的城市上空與蘇布魯凱侵略者作戰。《大地》和《無敵艦隊》一經發布之後就成了世界上最受歡迎的多人聯網動作遊戲。我曾經廢寢忘食地玩過《大地》，但在“混亂地帶”公司發布《無敵艦隊》之後，我就被這個遊戲給迷住了。現在我每周還是會陪克魯茲和迪爾玩幾次《大地》——作為回報，他們也會陪我玩《無敵艦隊》。

上班的時候，雷也會強迫我陪他玩《大地》，所以我對地麵武器的操作還是很犀利。在《大地》這款遊戲裏，你在各個任務中所能控製的武器的大小和戰鬥力取決於你的整體戰鬥技能等級。菜鳥玩家隻能操縱地球防衛聯盟裏最小、最便宜的機器人步兵。一旦你的等級和技能升高了以後，你就能逐步控製更大、更先進的武器了——斯巴達飛行坦克、鸚鵡螺攻擊潛艇、哨兵機甲（十英尺高，擁有強大火力的超級機器人步兵），還有地球防衛聯盟中最龐大、最令人驚歎的武器——泰坦機甲，那是一台巨型人形機器人，看著有點兒像是從日本老動畫片裏搬出來的東西。

此刻，雷所操縱的那台泰坦機甲陷入了困境。我看見一大群外星蜘蛛戰士包圍了他。他的機甲最終被漫天飛舞的激光炮火擊倒了，還壓垮了一棟宏偉的公寓大樓。我們倆的麵部肌肉有意無意地都有點兒抽搐——在《大地》裏，玩家如果在操控無人機時破壞了自家財產，就會受到非常嚴厲的懲罰，不管是不是有意的。

雖然這款遊戲包含了許多老生常談的外星侵略故事，不過它還是有許多創新的地方。舉例來說，蘇布魯凱人並沒有親自來侵略地球，而是使用了各種無人兵器。人類也製造了自己的無人兵器來和他們相抗衡。因此，雙方所有的宇宙戰機、機甲、坦克、潛艇和地麵部隊都是遠程遙控的戰爭機器——操縱這些武器的外星人和人類都身處遠離戰場的某個地方。

從純粹的戰術角度來看，使用無人兵器比人類（或外星人）親自駕駛飛船和機車打仗要合理得多。為什麼要讓最優秀的飛行員冒著生命危險親自戰鬥呢？現在每當我看《星球大戰》的時候，我總想不通為什麼帝國擁有能在相距數光年的星球之間進行全息通話的技術，卻沒人想到怎樣去遙控操作“鈦戰機”或是“X戰機”。

雷的電腦顯示器上現出了一條警告消息——“你的機甲被摧毀了！”，接著屏幕暗了一秒鐘，然後一條新消息又通知他可以操作另一台新機甲了。但是雷所有的大型機甲和坦克都被摧毀了，他隻能被迫操縱唯一剩下的一台ATHID——戰術裝甲機器人步兵。

ATHID從脖子以下看上去就像是電影中被燒去皮肉的終結者，相對於終結者那閃亮的金屬骷髏，ATHID的頭部則是一個被亞力克護甲包裹著的立體攝像頭，看上去有點兒像某種昆蟲。每台ATHID的兩條前臂上各配有一把高斯射線多管旋轉機槍，肩上裝著一對導彈發射器，胸甲下還嵌了一門激光炮。

我看著雷用兩把旋轉機槍掃射擊倒了一大片向他猛攻的蘇布魯凱蜘蛛戰士——一種八條腿的殺傷型機器人。他們正從一棟著了火的公寓大樓裏朝著雷守衛的城市中心區域射擊。雷的腦袋隨著他最喜歡的遊戲配樂上下搖晃著，這是激流樂隊的名曲《生命特征》。據雷所說，這首歌的獨特節奏完美地契合了蜘蛛戰士那蜂擁而上的進攻模式，讓他能預判到他們進攻的路線和速度。雷還聲稱激流樂隊的專輯《電影》中的每首歌曲都對應著一種蘇布魯凱無人兵器的進攻模式。就個人而言，我覺得他隻是想找個借口在店裏每天重複播放這張專輯。

在雷的顯示屏上，幾十艘蘇布魯凱運輸船從天而降，這種暗灰色的巨大八麵體是敵人從地球軌道向地麵部署部隊用的。每一艘運輸飛船的裝甲船體上都裝滿防衛炮塔，激光炮火幾乎不能傷它分毫。當然了，在標準的遊戲設計中，這些飛船一定會有一個明顯的弱點：它們的引擎上沒有任何裝甲而且極易受到攻擊——我在玩《無敵艦隊》的時候發現了這個弱點。當這種鑽石形的飛船降落的時候，它會像一支巨大的長矛一樣，把自己的下半部插入地表之中。留在地麵上的金字塔形的上半部隨即打開，就像一朵有四瓣金屬花瓣的花。接著，成千上萬的蘇布魯凱無人兵器就會如同咬破了卵囊的小蟲一樣蜂擁而出，毀滅擋在眼前的一切。

遠處，一大隊蘇布魯凱天刃戰機劃過天際，整齊劃一地調轉航向，就像一群覓食的食人魚。從上麵看下去，天刃戰機的對稱機身好似一柄雙頭戰斧；但從側麵望過去，它就成了老科幻電影中飛碟的樣子——和我早先幻覺中看到的細節一模一樣。

在過去的三年裏，我在《無敵艦隊》裏擊毀了無數架天刃戰機。直到現在，我也沒覺得它們有多嚇人。然而在今天，我隻不過看到它們在遊戲背景中出現，心就縮緊了，仿佛這些戰機並不是電腦顯示器裏渲染的多邊形，而是對我所珍視的東西的真正威脅。

雷操縱著他的ATHID越過著火的樓頂，跳到了一輛蘇布魯凱蛇怪機器人的背上，這種外形像蜥蜴的機器人在眼睛上裝備了兩門激光炮。機器人步兵再次跳了起來，在空中旋轉了一百八十度之後，用一發導彈準確無誤地擊中了蛇怪的分段式腹部。蛇怪的爆炸在他身下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橙色火球，雷不得不啟動了ATHID的噴氣引擎來避開炙熱的火焰。

“幹得好，中士。”我說道。中士是雷在地球防衛聯盟裏的軍銜。

“謝謝你，中尉。”他回答道，“我盡力而為，長官！”

根據顯示屏上的數據，他的中隊已經損失了所有的六輛飛行坦克和兩台泰坦機甲。他們隻剩下七台備用的ATHID了，戰術地圖上閃爍不停的圖標表明這些ATHID都儲存在附近的一個地球防衛聯盟武器庫中，而這個武器庫正在遭受一大群蜘蛛戰士的攻擊。雷的中隊就快要輸掉這場戰役了，城市隨時都會落入蘇布魯凱人的手中。然而，就算麵對必敗的結局，雷依舊在頑強地戰鬥著。這是他性格中最可愛的一麵。

到目前為止，雷是我見過的最好的《大地》玩家。幾個月之前，他成了“三十打”的成員，這是遊戲中最強的三百六十名玩家組成的精英戰隊。從那以後，他每天都登錄到《大地》的服務器上去，一個接一個地做那些高級任務。雷不用上學也沒有回家作業，他可以把每分每秒都投入到遊戲之中。因此，他上線玩遊戲的時間比我和克魯茲、迪爾加起來還要長。

“狗娘養的！”雷大罵著，用力敲打著顯示器的側麵。我掃了一眼屏幕，見到蘇布魯凱人正在蹂躪他中隊裏所剩無幾的幾台機器人步兵，馬上就要把他們消滅幹淨了。當雷的最後一台ATHID被蜘蛛戰士那鉗子般的大顎咬碎之後，屏幕上現出了“任務失敗”幾個大字，接著就開始播放蘇布魯凱軍隊毀滅紐瓦克市的過場動畫。

“好了，”他一邊看著屏幕上硝煙彌漫的城市廢墟，一邊朝嘴裏又塞了一把洋蔥圈，“還好隻是紐瓦克，對吧？損失不算太大。”

他自嘲地笑了幾聲，擦掉了手指和牛仔褲上的洋蔥圈碎屑，又咧嘴朝我露出了興奮的笑容。

“嘿，猜猜我今天收到了什麼？”他問道，隨後把櫃台下麵的一個大箱子放在我麵前。

這是一套全新的《無敵艦隊》攔截者飛行控製係統——目前最先進也是最昂貴的遊戲控製器。

“不會吧！”我查看著印在閃亮的黑箱子上的圖片和數據，低聲說道，“我以為這玩意兒要下個月才上市呢！”

“看上去‘混亂地帶’公司決定提早發貨，”雷搓著手，興奮地說道，“想打開看看嗎？”

我用力點頭。雷抓起一把美工刀割開了紙箱，隨後他叫我按住紙箱兩側，這樣他就可以把套在紙箱裏的泡沫箱給拽出來了。泡沫箱裏裝著控製器的部件，雷把它們一一拿出來，擺在櫃台的玻璃台麵上。

《無敵艦隊》攔截者飛行控製係統（簡稱IFCS）包括了一個攔截者無人機飛行員頭盔（內建虛擬現實眼鏡、噪音消除耳機和一個可伸縮的話筒）和兩件一套的手動速度控製設備（簡稱HOTAS）——一個全金屬力反饋飛行搖杆和一個分離式油門控製器（內建武器操作麵板）。搖杆、油門控製器和武器麵板上都按照人體工學設置了許多按鍵、扳機、模式選擇鈕、旋轉撥盤和八向旋鈕，所有這些配置可以讓你完全掌控《無敵艦隊》中攔截者無人機的飛行、巡航和武器係統。

看著我垂涎三尺的樣子，雷問道：“喜歡嗎，紮克？”

“雷，我想和它結婚。”

“在儲藏室裏還有十幾套，”他說道，“也許我們可以搭一個金字塔進行展覽。”

我拿起頭盔掂了掂，頭盔沉甸甸的重量和精細的製作細節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它看上去和摸上去都像一個真正的戰鬥機飛行員頭盔，它的虛擬現實眼鏡是目前最先進的。（我家裏有一個不錯的頭戴式虛擬現實顯示器，是雷以前送給我的。不過那個顯示器是幾年前的產品了。這幾年裏，顯示器的分辨率突飛猛進。）

我把頭盔放回到櫃台上，按捺著想要試戴的衝動。我伸出左手放在油門控製器上，右手握住了冷冰冰的金屬搖杆。它們的大小合適極了，就像是為我的雙手定製的一樣。

在這幾年玩《無敵艦隊》的日子裏，我用的都是一套廉價的塑料飛行搖杆和油門控製器，完全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麼。自從在《無敵艦隊》論壇上聽說了IFCS要上市的消息，我就開始對它朝思暮想了。不過五百多塊的價格（即使我有百分之十的員工折扣），對我來說還是太高了。

我不情願地從控製器上抽回手，插進口袋裏。“如果我現在開始存錢，也許到夏天結束就能買一套了。”我嘟嘟囔囔地說著，“前提是我的破手機可別再壞了。”

雷做了個拉小提琴的動作，隨後他笑著把頭盔從櫃台上滑了過來。“這套給你，”他說道，“就當是提前的畢業禮物吧。”

他調皮地用手肘捅了我一下，“你應該能畢業的，對嗎？”

“這不可能！”我盯著控製器，難以置信地說道。

我抬起頭來看著雷，“我是說——是的，我能畢業——不過，你不是在開玩笑吧？這套送給我了？真的嗎？”

雷嚴肅地點了點頭，“真的。”

我想要擁抱他，接著我就這麼做了——我用手臂圍住了他肥碩的肚皮，給他一個大大的熊抱。他尷尬地笑了起來，用手拍著我的後背直到我鬆開雙臂。

“我是為了戰爭需要才這麼做的！”他拉了拉身上的法蘭絨襯衫，接著用手撥亂了我的頭發，“如果可能的話，有了屬於自己的控製係統，也許能讓你成為一個更優秀的攔截者飛行員。”

“雷，你太大方了，”我說，“謝謝你。”

“年輕人，別客氣。”

雖然我幾年來一直擔心雷會因為仗義疏財而破產（那樣的話，我就不得不到其他地方去找一份真正的工作了），不過這不妨礙我接受這份昂貴的禮物。

“想到作戰室裏去試一下嗎？”他說的是店後麵那個又小又窄的房間，裏麵有幾十台連接在一起的電腦和遊戲主機。顧客會租用這個房間來開黑對戰或是搞戰隊活動。“你應該在今晚的精英任務之前把這套係統練熟。”

“不用了，”我說道，“我想我還是回家設置好以後再試吧。”如果再次看見天刃戰機朝我飛來，我也許會精神失常或者口吐白沫的，因此我還是回家獨自待在臥室裏玩比較好。

雷抬起一邊的眉毛。“你怎麼了？”他說道，“不舒服嗎？”

我避開他的目光，答道：“我沒事。為什麼這麼問？”

“你的老板剛才邀請你在上班時間玩你最喜歡的遊戲，你卻拒絕了他？”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前額，“年輕人，你是發燒還是腦子抽了？”

我心神不定，笑著搖了搖頭，“沒事，隻不過最近我發誓，不管你怎麼‘引誘’我，我都要認真工作，不再遊手好閑。”

“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這是我偉大人生計劃中的一步，”我說道，“要讓你看看我是一個有責任心、值得信賴的人，這樣你就會在我畢業之後雇我做全職員工了。”

雷的目光變得有些焦躁不安，每當我提起這個話題的時候，他就會用那樣的眼神看著我。

“紮克，隻要我們的店還開著，你想幹多久都行。”他說道，“不過，實話實說，你知道自己命中注定是要幹些大事的，對嗎？”

“謝謝你，雷。”我強忍著向他翻白眼的衝動，回答道。如果說今天命運給過我什麼暗示的話，那我就命中注定要穿上瘋子的束縛衣了，也許他們還會給我戴個防撞頭盔。

“‘你無法逃脫你的命運。’”他盡力模仿著歐比旺2的聲音。接著他坐回到自己的高腳凳上，點擊鼠標開始了下一個《大地》的任務。“混亂地帶”公司推出過多種規格的《大地》控製器，包括最暢銷的泰坦控製係統——這種雙搖杆控製係統在我們店裏就有出售。然而，雷玩遊戲的時候隻用鍵盤和鼠標。他還偏愛傳統的電腦顯示器，而不喜歡虛擬現實眼鏡，他說那東西讓他頭暈。就像他那個年紀的許多玩家一樣，雷十分固執。

盡管我才說了要認真工作，但我還是回到“小漿果”麵前，點擊了桌麵上的《大地》圖標。遊戲的開場動畫開始了，我差點兒就習慣性地選擇了“跳過片頭”。不過我還是讓它繼續播放了下去，這是我幾年以來第一次重看這段動畫。

低沉的畫外音（摩根·弗裏曼3配音，他的聲線還是一如既往的那麼好聽）鋪開了遊戲故事的基本脈絡。時間背景設置在“21世紀中葉”，那是來自天倉五的水生種族蘇布魯凱人第一次入侵地球的十年之後。由於距離地球比較近，從早期科幻小說開始，天倉五就經常被設定為外星人的發源地。蘇布魯凱人長得像地球上的巨型烏賊，還有一頭毛發狀的尖利大觸須，一張垂直的鯊魚般巨嘴的周圍，環繞著六顆冷漠無情的黑色眼球。

開場動畫過渡到了侵略者到達地球那天發給地球人的一段影像，影像中是蘇布魯凱最高首領發表的恐嚇講話。依我個人的愚見，維塔數碼4設計師們的畫風太像吉格爾5的超現實主義作品了。這個灰色半透明皮膚的生物在昏暗的水下巢穴中飄浮著，他的觸須伸展在身後，麵對攝像機說著刺耳的外星語言，聽上去有點兒像用鯨魚的聲音唱出的死亡金屬樂。

謝天謝地，在首領宣讀邪惡外星種族的陳詞濫調之前，有人打開了英語字幕。

“我們是蘇布魯凱人，”他說道，“我們宣布，你們這個可憐的物種不值得擁有生存的權利。你們應該要被滅絕——”

我按下空格鍵跳過了首領的講話，其中的重要部分我都記得。這些心狠手辣、冷酷無情的烏賊跨越了十二光年的距離來消滅我們，同時還要摧毀我們的必勝客，把藍色星球占為己有。我的任務就是要用精湛的遊戲技術來阻止他們。來吧！

“按開火鍵繼續。”

網上可以找到人類與蘇布魯凱人交戰的完整故事，但玩家必須在精心製作的地球防衛聯盟的幾個網站裏尋找情節碎片，才能把整個故事拚湊起來——這是虛擬現實遊戲的一個重要元素，能幫助玩家更好地融入遊戲故事。根據這些隱藏在網站中的信息，就在十年前蘇布魯凱人剛開始入侵地球的時候，地球防衛聯盟搞到了一艘完好無損的蘇布魯凱飛船，接著他們似乎在一夜之間就根據飛船還原了外星人所有先進的武器、通信、生命保障和動力技術。然後就造出了遍布全球的無人兵器，與蘇布魯凱人旗鼓相當地戰鬥。

顯而易見，遊戲開發者從來都不想費心解釋，地球防衛聯盟的科學家們在躲避蘇布魯凱的強大攻擊的同時，是如何在那麼短的時間完成這個偉大壯舉的。不過在我看來，如果你願意停止懷疑，相信在過去的十年中，來自天倉五的一夥人形外星烏賊使用無人兵器艦隊與人類作戰，那麼在遊戲中吹毛求疵地尋找情節漏洞和不符合科學的地方就很蠢了。尤其是在邪惡外星首領和太空戰機開始格鬥的時候。

我關閉了《大地》的遊戲客戶端，打開“混亂地帶”公司的網站。我點出“關於我們”的頁麵快速瀏覽了起來。作為一個資深的“混亂地帶”超級粉絲，我對他們公司的曆史已經有了許多了解。這家公司是在2010年由一個住在灣區6的遊戲開發者費恩·阿波加斯特創辦的。他辭去了為電子藝界公司製作《戰爭地帶》遊戲係列的肥差，冒著巨大的風險開始自己創業。他懷著“開發次時代多人虛擬現實遊戲”的遠大目標創建了“混亂地帶”公司。

後來阿波加斯特組建了一個由創意顧問和承包商組成的夢幻團隊，共同把他大膽的設想變成了現實。阿波加斯特說動了幾個電子遊戲界大佬離開原本的公司和項目，與他們簽署了獨家合作協議來製作這兩款原創的大型多人在線遊戲。就連遊戲界的傳奇人物克裏斯·羅伯茨7、理查德·加利奧特8、宮崎英高9、加布·紐威爾10、宮本茂11都成了《大地》和《無敵艦隊》的顧問。還有幾個好萊塢的大導演也參與其中，包括詹姆斯·卡梅隆12（參與了地球防衛聯盟飛船和機甲的設計）和彼得·傑克遜13（他的維塔工作室製作了所有的過場動畫）。

“混亂地帶”為《大地》和《無敵艦隊》量身定做了自己的遊戲引擎，引擎的程序設計師以前都參與製作過類似的戰鬥模擬遊戲和太空空戰模擬遊戲——《戰爭地帶》《使命召喚》《現代戰爭》《星際公民》《精英部隊：危機》《星戰前夜：在線》。

這種抄襲拚湊的遊戲製作方式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大地》和《無敵艦隊》成為全球最暢銷的多人在線遊戲也就順理成章了。對於普通玩家來說，這兩款遊戲直截了當的街機終端容易上手並且充滿樂趣；而對於我這樣每天都玩的核心玩家來說，它們也具有豐富的變化和強力的挑戰。這兩個遊戲的製作水準極為高超，玩家可以在包括智能手機和平板電腦等任何現代遊戲平台上玩到它們。最重要的是，它們不像大多數的大型網絡遊戲那樣價格昂貴。當然了，“混亂地帶”每月都會向《大地》和《無敵艦隊》的玩家收取一定的會員費，不過一旦你在遊戲中升到了軍官級別，“混亂地帶”就會免去這筆費用。從那以後，你就不用花一個子兒了。另外，進入遊戲之後，玩家也不用花錢內購任何東西。

我關閉了瀏覽器，盯著桌麵上的圖標看了一會兒，努力想要理清思緒。在今天之前，我從沒想過遊戲中的外星人入侵情節和我父親日記中的陰謀論之間會有什麼聯係。每年會有成百上千部關於外星人入侵的電影、電視劇、書籍和遊戲上市，而《無敵艦隊》隻不過是其中之一。再說了，這款遊戲上市才不過幾年時間，又怎麼會和我父親在十幾年前寫的東西有關呢？

但話說回來，假如政府真的要讓普通公民在遊戲中學會操縱無人兵器，那麼像《無敵艦隊》和《大地》這樣的多人網絡戰鬥模擬遊戲確實是最好的選擇……

幾分鐘之後，《星際迷航》的開門音效再次響起，一幫在附近初中上學的常客湧了進來。我馬上把頭盔、控製器和手柄塞回紙箱裏，把紙箱藏到了櫃台下麵。我可不想讓這幫青春期的小流氓看見我的寶貝。

“歡迎來到星際地帶，在這裏遊戲永遠也不會結束。”我振作起精神背誦著店裏的問候語，“年輕的先生們，今晚有什麼我可以效勞的嗎？”

1 傳說中美國萊特空軍基地裏專門用於外星飛碟回收和研究的地方。

2 電影《星球大戰》中的絕地武士，指導過阿納金和盧克·天行者。

3 美國著名黑人演員，經常為動畫片和紀錄片配音。

4 全球領先的綜合視覺效果公司，《魔戒》《金剛》《阿凡達》中的特效均出自維塔的製作團隊。

5 漢斯·魯道夫·吉格爾（Hans Rudolf Giger），瑞士著名超現實主義畫家，曾因設計電影《異形》中的外星生物而獲得奧斯卡最佳視覺效果獎。

6 這裏指的是美國舊金山的聖弗朗西斯科灣地區。

7 遊戲《銀河飛將》的製作人。

8 遊戲《創世紀》的製作人，起源係統公司的創建者。

9 日本遊戲公司From Software 總裁。

10 Valve Software 遊戲公司創辦人，遊戲《半條命》的製作人。

11 日本最著名的遊戲設計師之一，代表作品有“馬裏奧”係列、“大金剛”係列、“塞爾達”係列等。

12 著名電影導演、編劇，代表作品有《終結者》係列、《異形2》、《阿凡達》等。

13 著名電影導演，代表作品有《指環王》係列、《霍比特人》係列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