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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偶陶偶
大衛·布林、夜潮音、鄒運旗

10 傀儡之家

……二號灰色偶人碰上了大樂子,比他希望的大得多……

“彩虹之家”是個複古的名字,也有一批與眾不同的客人,它門外的霓虹燈閃爍著“真人止步”的字樣。跨入“彩虹之家”,你會感覺自己似乎走進了夢幻般的20世紀科幻電影,到處都是歡騰舞動、眉飛色舞的偶人。

當然了,真正讓真人止步的不僅是門外的警告。這裏舞池的地麵急劇震顫,其旋律足以讓真人的骨頭產生共振;燈光係統射出一道道電弧,真人的大腦在頻繁的閃光中會變得歇斯底裏;一百根煙囪朝空氣中噴出厚厚一層飛灰,吸進肺裏會長出瘤塊;房間中充滿了臭氣——偶人們為之陶醉——須經過濾才能排放到室外。

在偶人尚未誕生的年代,真人大多會挑星期六的晚上聚會。但如今,像“彩虹之家”這樣的地方卻夜夜笙歌,即使是在星期二的下午。偶人們可以隨時來這裏,代替他們的主人享受刺激的狂歡。他們在皮膚上塗滿各種螺旋紋或雲紋圖案,把自己變成一件件工藝品。有些偶人的身體就像俗氣的色情漫畫人物,有的還裝了嚇人的配件,比如剃刀般鋒利的爪子,滴著酸液的大嘴。

“需要頭部保護嗎?”櫃台後的紅色服務員遞給我一個閃閃發光的頭箍。衣帽櫃旁還立著幾台冷凍機。這個頭箍可以有效保護頭部,確保這段瘋狂的記憶保存完好,以備日後回味。

“不用了,謝謝。”我拒絕了她。是的,我承認以前來過這種地方。嘿,在如今這個年代,誰年輕時不會效仿暴君尼祿,過幾天聲色犬馬的日子呢?為什麼不呢?反正你所擁有的隻是記憶,選擇權在你自己手上。不管你的偶人做了什麼,對你本人都沒有害處,不是嗎?

當然前提是,你不在乎別人的閑言碎語……

對大多數人來說,如此強烈的刺激是會上癮的,這是真人無法體會的快樂。尤其是那些失業者,隻需花幾個小錢,他們就能擺脫無聊的現代生活。

“請稍等一下,莫裏斯的偶人。我一會兒就來。”

門口處聲音嘈雜,我看了一眼帶路的紅色女性偶人。在喧嚷的人群中,她的聲音竟然異常清晰。原來牆壁上鑲嵌著濾音器,她的話能直接傳到我的耳畔。不過,既然她是這裏的主人,這種技術倒也不足為奇。

“你說什麼?我在哪裏等你?”

奎恩·艾琳的紅色複製人指了一下,那個位置在舞池後麵,靠近競技台。我看到了一張空桌子,上麵的指示燈閃爍著“預留”的字樣。

“要等很久嗎?我的時間不多。”

為了創造者的利益,我變相宣判了自己的死刑。所以對我來說,這句話更加意味深長。但帶路的偶人隻是聳聳肩,轉身穿過了人群,應該是向她的姐妹們報告說我已經就位了吧。

我的生命還僅僅剩下十八個小時,為什麼要為我不喜歡的人賣命,做我無法理解的工作呢?為什麼不逃走呢?大街就在幾米開外。

但即使跑掉了,我又能去哪兒?艾伯特本人會逼我在剩下的幾個小時裏接受仲裁,免得因為我違約而被頭牌起訴。再說我可能已經被人監視,成為瞄準鏡中的靶子了。我看到很多赭紅色的女性複製人匆匆走過,有的端著飲料,有的擦拭桌子,有的在清理偶人客人們身上脫落的碎皮,還有幾個一直盯著我。如果我逃走,她們會察覺的。

我朝那張桌子走去,吃力地穿過噪音的海洋。震耳欲聾的響聲像個死皮賴臉的情人那樣緊摟著你,讓你寸步難行。我不喜歡這種“音樂”,但跳舞的人顯然愛得要命。他們狂亂地扭動身體,做出各種真人難以挑戰的動作。整個舞池裏碎渣飛濺,活像陶藝家的轉盤。

記得有人說過——如果你的偶人回到家時還完完整整,說明他這一天過得並不開心。

一排排小隔間沿牆而建,很多人斜靠在那裏,看著桌麵上的全息影像——飛旋的抽象圖案、轉圈的脫衣舞女。不管你願不願意,這些東西都會充斥你的眼球。

我從人群外圍繞過去,經過一處角落,這是幾個濾音器交叉覆蓋的區域,所以顯得比較安靜,有一種躲在棺材裏的感覺,但還是能聽到來自四麵八方的隻言片語。

“……當時感覺有個什麼東西,像蟲子似的往我腿上爬。我低頭一看,那玩意兒長著喬茜的臉,還齜牙衝我笑!我一下傻了足有三秒鐘。她送這個東西過來到底是什麼意思?給我當寵物?還是為了向我道歉?你想象得出那一幕嗎?”

“……委員會終於通過了我的論文,不過他們說論文的主題太變態了,有‘性虐主義’傾向。神經病,我敢說那群老家夥裏沒有一個人看過薩德侯爵1的作品!”

“……呃……嘗嘗這個……他們是不是往苯酚裏摻了水?”

我又邁了一步,剛跨出那個安靜的角落,耳邊便炸起一陣歡呼,聲音似乎突然被拔高了。尖叫聲是從競技台那裏傳過來的。角鬥士們在台上廝殺,圍觀的人也可以上台和他們一較高下。剛剛的勝利者站在台上,俯視著腳下的犧牲品。他揚起雙臂,高舉手中的武器——酷似死神的大鐮刀——隨著他手起刀落,液漿飛濺,灑向歡呼的觀眾。人們紛紛下注,有的通過電子賬戶交易,有的直接拿出汙跡斑斑的鈔票。那個角鬥士一身豔俗的裝飾性皮膚。看得出,他的身體是用公共陶偶爐製造的,隻花了二十塊錢。

勝利者得意地四下環顧,突然與我四目相對。他盯著我看了一眼,臉上笑容一僵——難道他認識我?可我不記得以前見過他那張假臉。他也隻是愣了一下,馬上轉過身去,繼續接受眾人的歡呼。

如果是在古代部落社會,這樣一場勝利也許會讓他贏得酋長的寶座。如今嘛,好吧,至少可以讓他享受一會兒虛假的驕傲。其實,一個真正的戰士,比如說我的克拉拉,打倒他是小菜一碟。不過她有正經事要辦,正在保衛國家呢。

我一坐到指定的位置上,“預留”的燈光就熄滅了。我想,不知克拉拉的戰爭進行得怎樣了?我感覺有些失落,因為我再也見不到她了。當然了,“我”本人還是可以的,隻要參戰的一方打贏了……或者等到傳統的周末休戰期間,戰爭會自然結束。艾伯特本人必須好好待她,不然我做鬼也饒不了他,這個幸運的混蛋!

“您想喝點什麼?”一個女侍者問。她是特製的型號,很像艾琳的複製人,不過更加撩人。她的手掌要大一號,這樣托盤子時更方便。

“一杯派普西德,加冰塊。”灰色偶人本來不需要喝東西,但這裏確實很熱,再說喝一杯電解質飲料也不會少塊肉。反正是沃梅克買單。

原來這個角落也有隔音效果。隻要我往旁邊挪一挪,就可以把頭伸進相對安靜的環境裏,暫時遠離嘈雜刺耳的音樂和競技場中的尖叫,能聽到的隻有小隔間裏喋喋不休的談話。

“……這是什麼煙,伊紮特黑巴克球?讓我抽一口?”

“……聽說了沒?潘西·潘杜拉的店子關門了。健康衛生署的人在過濾器裏發現了一種病毒。要是你的偶人被感染了,回到家裏,那就熱鬧了!緊接著,你的原身就會待在精神病房裏流口水……”

“……我愛死那對凸眼的樣子了!它真能用來看東西嗎?”

陣陣激情的呻吟聲也傳了過來。透過烏煙瘴氣的空氣,我見到有人三三兩兩地在小隔間裏抱作一團。如果情人對你的身體構造不滿意,你還可以租個更匹配的身體。

“靜音。”我對桌子說。於是小隔間豎起了屏風,屏蔽了外界噪音,“有沒有前線戰事的新聞?”

“哪一場戰事?”一個聲音響起,一聽就是電腦音,不是陶土人的聲音。看來我還得提供細節。

“目前全球共有五場大戰役,九十七場小規模軍事衝突。”

啊?克拉拉本周是跟誰打仗來著?我真該更留意時政。如果這是一間體育酒吧,戰事信息會在大屏幕上二十四小時滾動直播。

“呃,先查查離本市最近的戰鬥競賽場。”

“傑西·海姆斯國際戰鬥競賽場位於此處254公裏外的東南方。本周,海姆斯競賽場將作為東道主,為我們見證美國太平洋生態區(PEZ)和印度尼西亞再造林財團(IRC)的對決。這場戰鬥關係到南極冰山開采權……”

“就是它。PEZ的情況怎麼樣?”

全息影像在桌子上展開,一片黑乎乎的山地被醒目的分界線隔開。分界線以外有一塊長滿棕櫚樹的綠洲,再往外的荒漠中是一片受保護的風景區;界線以內則是千瘡百孔。為了保護其他地方,這裏的大地母親做出了犧牲。為了長遠利益,人類圈下某些地方供人發泄消遣,就像“彩虹之家”一樣。

“太平洋軍在周一的首次戰鬥中取得了很大優勢,以極低的人員損失占領了大片地盤。不過IRC的評論人士認為他們還會遇到很多不利因素,足以抵消目前的優勢……”

火花在我麵前閃過,視角轉向接近地表的位置,我馬上意識到這是導彈彈幕和激光打擊交織而成的火力網。克拉拉就是處在這麼一個環境中,那裏有大量殺傷性武器,一旦流落到戰鬥區域之外,會給世界帶來災難性影響。是繼續觀察前線還是轉回到邊界上的綠洲,我正在左右為難,就在這時——有人突然掀開小隔間的屏風,擋住了一大半全息影像。

“原來真是你。”一個人站在我麵前,他身材高大,皮膚上文著一條蛇,“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是那個角鬥士。幾分鐘前他還站在競技台上,高高在上,痛毆對手。他逼近了一些,紫紅色的雙手上裹著一層濕漉漉的陶土液漿,看上去像個冷酷的窯匠。

“你是怎麼從河裏爬上來的?”他問。

我立刻想起來了。昨天夜裏,在劇院大道,就是這家夥擋住了我的路!隻不過當時他是個真人,而我是個綠皮偶人,正拚命逃脫貝塔的追捕。

“河?”我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我什麼時候下河遊泳了?我認識你嗎?”

格鬥型偶人做不出複雜的表情,那張臉十分僵硬,但他還是能意識到我在裝傻。他聳聳肩,看來不打算跟我鬥嘴皮子了。

“你當然認識我!”他大吼道,“我看著你跳進河裏的。我知道你到了家,上傳了昨天的記憶,所以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知道?他是怎麼知道的?不過沒關係。有句話說得好,沒有不透風的牆。從長遠來看,秘密都是藏不住的。

再逗他幾句,看他有什麼反應。

“一個複製人遊過了一條河!天哪,完成這個壯舉的人會成為大明星的!或許你也應該找個時間跳下去試試。”

這個建議收效不佳。

“我他媽還留著你的斷手呢,烘幹做成標本了。想要回去嗎?”

當時他站在廣場上,手裏攥著我的斷手,一臉呆若木雞的表情,一想起這個我就忍不住想笑。那一天過得很糟糕,隻有那一刻還算讓我滿意。

“你留著吧,送你做個紀念。”

他滿臉怒氣,“站起來!”

我沒聽他的話,反而打著哈欠伸了個懶腰,既是做個姿態,也是為了爭取時間。勇氣也要分場合,如果我這具軀體是格鬥型,倒不介意給這小子幾個嘴巴嘗嘗。如果換成真人艾伯特,他的生活中有那麼多樂趣,才不肯冒這個險呢。一見這種瘋子,他一準兒拔腿就跑,毫不臉紅。但我的選擇卻比較模糊。我是個灰色偶人,還是個“孤兒”,沒人會接收我的記憶。剩下的這點時間,我還打算解開一些謎團呢。如此一來,最好某個管理人員能趕過來,把這家夥轟出去。哎呀,艾琳的那些紅色偶人怎麼一個都看不到?

“我說,你給我站起來!”這家夥低吼著,攥緊了拳頭。

“可以挑選武器嗎?”我突然問他。

他猶豫了一下。我這麼問就等於下了戰書,要按規矩來。事關榮譽,他就是想把我當場撕碎也不行了,周圍有人看著呢。

“沒問題。你先選。”他朝競技台指了一下,堅持要我先上台。

要上台,我就得先走出小隔間。我的口袋裏有些工具—— 一張小型切割卡和一隻電子瞄準鏡——但他不可能重犯昨晚那樣的錯誤,讓我靠近發動突然襲擊。

帶我來的人都死到哪裏去了?我不明白她們為什麼這麼不謹慎。激烈運動很可能會讓我過早消融,倒在大街上。也許我應該先到小帕那裏去,提醒艾伯特以後不要再給頭牌賣命,要像躲瘟疫一樣離她遠點。

我們經過一張張桌子,很多桌子上都擺著明晃晃的砍刀,映出一張張花哨的臉。這些年輕人我一個都沒見過,不過,朝我挑釁的家夥應該跟他們是一夥的。我往前走著,每邁一步都將膝蓋稍稍放低,步伐漸漸放慢,暗暗讓生化酶加速運轉,準備隨時發動突然襲擊。

如我所料,後麵的家夥抬起一隻肌肉發達的手臂,推了我一把。

“快點!武器架子就在前……”

我不想冒險挑戰他的反應能力。我沒有假裝跌倒,而是向旁一躍,跳到最近的桌子上。桌上有兩個舞女的影像,正隨著旋律嫵媚地扭屁股。我突然出現在兩個舞女中間,還踢翻了酒杯。

那小子大喊起來,但被我嚇了一跳的客人叫聲更大,掩蓋了他的聲音。有人伸手想揪住我,於是我再次跳開。

我從兩個轉圈的舞女中間躍出,從這張桌子蹦到另一張桌子上。這張桌子上的幻象是一柄布滿鋸齒的大鐮刀,正被死神舞得如龍卷風般呼呼作響。太逼真了,我害怕被它切碎,不由得想往後退,但我的身體已經穿過了全息影像。破碎的酒杯在我腳下咯咯作響,更多的客人氣得大喊起來。幾隻手抓住我的腳踝,我轉身,抬腳,將那幾個人踢飛出去。

周圍強烈的燈光晃花了我的眼睛,我不知接下來該往哪邊跳。旁邊有一張桌子,上麵的影像似乎是緩慢旋轉的地球。我跳了過去……腳下固定得不穩的桌子不知被什麼東西砸了一下,我起跳時沒能借上力,一下子落到了下一張桌子的邊兒上。我沒踩穩,重重地摔了下來。周圍全是椅子、破酒瓶,還有眾人飛踹過來的大腳。

左側身體被一通亂踢,我疼得叫出了聲。是找我茬的對頭,還是被惹火的客人?我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我一邊像螃蟹一樣橫著躲避,一邊把手伸進褲兜摸索切割卡。作為武器,這玩意兒的缺點就是隻能近距離使用。實在太近了。

啊哈。我看到麵前有幾雙靴子,數量還不少。那家夥叫來了同夥。他們彎下腰,從桌子下麵看著我。這時——

我的手正好落在桌子的底座上。桌子是用三顆大螺絲釘釘在地板上的。

切斷它們?為什麼不呢?動手——

桌子晃了一下……倒了……

我一把抄起桌子。這回看誰更厲害?!

他們嚇得趕緊退開。桌子本來算不上合適的武器,問題是它上麵還有全息影像,看起來我揮舞的就不光是一張小小的雞尾酒桌了!桌麵上光影翻騰,足有兩米多長,就像一條火蛇,一把流光溢彩的連枷。

盡管隻是光影,他們還是退縮了。他們的靈魂中留著遠古野人的深深烙印,熊熊“火炬”讓他們不由自主地害怕。我揮著“火炬”轉了幾個圈,光影所及,人們紛紛退避,讓開一塊空地。圍觀人群中有人開始為我叫好助威。

我看到了那個混蛋。他的同夥都穿著嵌鐵釘的黑馬甲,好像是他們發明了這套行頭似的,真可悲。

他們攥著拳頭大呼小叫。不一會兒,理智占了上風,蓋過了來自遠古的恐懼心理。他們意識到這不過是冷光,不會對人造成傷害。四下圍滿了人,我該怎麼辦……

突然間,周圍的聲音都沒了。雷鳴般的舞曲消失了,憤怒的喊叫也平息下來。我呼呼地喘著氣,隻聽到一個聲音。

“莫裏斯的偶人,請你冷靜一下……”

趁這個機會,我作勢向那群小子撲去。他們往後一退,眼中噴著怒火,但他們已經沒有機會了。

他們被推到一旁——又來了一群人,身材嬌小但行動有力,手中提著警戒棒,清出了一條路。一群紅色的女性偶人正在維持俱樂部的秩序。

也該來了!

為首的無賴回到競技台,扭頭又看了我一眼。他竟然恢複了平靜,臉上還掛著滿足而得意的笑容。震耳欲聾的“音樂”再次奏響。不一會兒,“彩虹之家”恢複了“正常”!

一個艾琳的複製人衝我晃了晃紅潤的手指,沒有半點道歉的意思。

“莫裏斯的偶人,請把桌子放下!”

這個時候,我很難聽從她的指示。你知道,這是防禦本能。

“拜托,娛樂結束了。你不想來嗎?他們在‘蜂房’等著你呢。”

火炬的幻象還在劈啪作響,我扔下這件臨時武器。就這麼完了?把我丟在這裏,麵對一群不可理喻的混蛋,連句抱歉都沒有?

行了,別抱怨了,艾伯特。如果沒有危險,那還算是人生嗎?沒必要斤斤計較。

她甩了一下深紅色的頭發,示意我跟上。我跟她來到俱樂部後方,掀開一張奢華的帷幕。厚重的帷幕在身後落下,四周頓時安靜。我幸福地長出一口氣。寧靜,這感覺真是太棒了。我一時忘記了剛才的事,等等……我之前見過這個房間。

在現代映像公司的會議室時,艾琳的一個紅色偶人曾在上傳時緊盯著屏幕,屏幕上顯示的就是這裏。一群赭紅色複製人,亂哄哄地圍著一個蒼白的人形,後者仰躺在十分高檔的生命維持係統裏。現在,離得這麼近,看得更清楚:一個真人女性躺在那裏,目光呆滯,麵無表情,房間裏大約三分之一的複製人都在忙著照顧她。她口中插著滴管,機械手臂按摩著她的四肢,那張臉雖然木訥鬆弛,但明顯看得出,她正是在這裏忙前忙後的每一個紅色偶人的真身模板。她頭發剃得精光,頭上伸出無數根扭動的電纜,活像蛇發的美杜莎,連在大功率冷凍箱和陶偶爐上。

一個複製人新鮮出爐了,渾身熱氣騰騰地站在“烤爐”中。她無精打采地站了一會兒,活動活動手臂,直到有人遞給她一套紙質工作服。她走出複製機,無須任何指示與命令,直接走向某個崗位。與此同時,另一個複製人從外麵走進來,搖搖晃晃地,看來生命即將走向盡頭。沒有任何儀式,兩個姐妹走到她身邊,很自然地割下她的頭,放進記憶接收器。

接收記憶的瞬間,真人那張蒼白的臉抽搐了一下。報廢的身體則直接被丟進了再循環係統。

曾有人預言說,我們的未來就是這個樣子。我暗自想,一旦能造出無數複製人去執行各種差事,你的原身就隻剩下一種功能——成為保存記憶並延續記憶的容器,成為神聖的囚徒,像蟻後一樣。至於生命的活力和生活的滋味,自有那些忙碌的工蟻來體會。

我覺得這個場麵有點惡心,可我的祖父母也是這麼看待如今的複製人的。對他們來說,“傀儡”啊“偶人”啊,都是貶義詞,但這些在我們眼裏卻已是稀鬆平常了。我有什麼資格隨意評論呢?也許以後的人們會很自然地接受這一切。

“歡迎你,莫裏斯的偶人。”

我轉過身。麵前的艾琳的皮膚質地很像高質量的灰色偶人,但釉麵還是標誌性的赭紅色。還有一個偶人站在她身邊,正是我在現代映像見過的“風投人士”曼紐爾·柯林斯,他還是那一身很傷人眼睛的花格圖案。

“你們就是這麼‘歡迎’我的?我真想問問,你們把我留在外麵,到底想……”

柯林斯抬起一隻手,“等一下再問問題吧。首先,我們帶你去見見修理工。”

修理工?

我低頭一看,情況有點糟。我的左側身體裂了一道深深的口子!腿上的傷口很長,體液正汩汩流出。生化酶的活性正在失效,我卻沒有感覺到。

天哪,我快要報廢了。

“你們有辦法修理?”我的第一想法竟然是好奇。

“跟我來。”身邊的艾琳說,“我們馬上就能把你修好。”

馬上?我有些迷惑,但還是跟了上去。對於偶人來說,這是個非常嚇人的詞2。

1 薩德侯爵(Marquis de Sade,1740—1814),法國貴族、作家,擅長描寫色情幻想。以他命名的薩德主義是性虐待的代名詞。

2 馬上,原文為in no time,被偶人理解成“沒有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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