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閱讀吧
打開小說閱讀吧APP
閱讀更多精彩小說內容
目錄
設置
客戶端
陶偶陶偶
大衛·布林、夜潮音、鄒運旗

9 沉睡的人醒來了 ……艾伯特真身弄清了一件事:凡事隻能靠自己……

即使是在過去,人們也經常懷疑自己究竟是不是真實的,現在更是如此。至少禪宗大師和那些到懂不懂、愛故作深沉的大二學生很喜歡思考這種問題。

如今,這個想法總是在你忙於工作的間隙蹦出來。替人工作也好,打理生意也罷,你總會突然間走一下神:“今天早上我是從床上還是複製機上下來的?”你會不自覺地檢查一下,抬起手看看皮膚的顏色,或是輕輕掐一下自己。

最糟糕的是做夢的時候。

偶人幾乎不會睡覺,所以如果能確定自己是在做夢,也可以讓人放下懸著的心。

不過噩夢總有自己的邏輯。你躺在床上會胡思亂想,擔心自己不是真實的……似乎別人更像真正的自己。

麗圖·馬哈拉爾的第二通電話把我吵醒時,我的腦子還昏昏沉沉的。克拉拉會說這對我有好處,“隻有跟不上時代的網絡宅男才會不想見到白天的太陽。”

這是她某個同行的忠告。如今連戰爭都有日程表了,每個人都過著朝九晚五的穩定生活,但我的工作日程還是經常偏離既定軌道。好吧,已經整整睡了四小時,睡前還補充了一杯薑汁飲料——休息得足夠了。再說,麗圖帶來的消息讓我大吃一驚。

我搖搖晃晃地走進辦公間,看了看偶人名冊(監控器),看看我的複製人都在做什麼。如果一號灰色偶人失蹤了,麵板上可能會有些線索,或許可以讓另一個“我”去高嶺的莊園。

我驚訝地看著光線浮動的麵板,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三個偶人都亮著黃色指示燈,表示他們都處在“失去聯係/無法接通”的狀態!

“妮爾,這是怎麼回事?”

“無法確定。一號灰色偶人在不到一小時之前失去聯係,當時他位於埃涅阿斯·高嶺閣下的莊園。”

“我已經知道了。”

“你一定不知道他們已經找到了灰色偶人的身份標簽,在高嶺貼身仆人的住地——那裏禁止外人進入的。維克的律師想知道你的偶人跑到那裏去做什麼。”

“我他媽的怎麼知道?”回想起來,今天從一開始就順利過頭了,“先不管這個。二號灰色偶人呢?”

“剛剛收到一段加密信息。二號進入了‘不再返回,獨立行事’模式。”

我吃驚得直眨巴眼睛。

“他要幹什麼?怎麼不跟我商量?”

“你給了灰色偶人自由行動的權力,你不是經常這麼做嗎?”

“沒錯,可是為什麼——”

“他接了一份周期短、報酬高的工作,需要暫時和金妮·沃梅克合作。為了避免與你手上的其他案子發生利益衝突,調查必須在保密條件下進行。”

“在保密條件下?”我搖搖頭,“哦,你是說對‘自己’也不能說。我不能接收他的記憶,連他做了什麼都不可以知道。”

我的複製人接手機密調查不是第一次了。他們可以自行決定,讓“我”本人大大受益。雖然客戶會很滿意,但我卻什麼都不知道,隻是收到一大筆酬金。

“我”是出於什麼樣的考慮,才會決定接下這樣的案子呢?很難想象“我”為什麼會做出那樣的犧牲。但我知道,以我的性格,這一切可能——極有可能——是被形勢所迫。

不過這個消息還是讓我有些不安,“二號還是得小心一些。”我小聲地自言自語,“我信不過那個頭牌。”

“那個偶人知道沃梅克很狡猾。要我重放他發回的信息嗎?從聲音判斷,他很謹慎,甚至有些多疑。”

我應該聽一下,然後讓自己安心嗎?我的灰色偶人一向表現不錯。實際上,幾年前我曾受邀參加一次研究活動,到會者都是能製造高保真度偶人的專家……不管怎麼說,我現在隻能聳聳肩,接受現實。如果你連自己的灰色偶人都信不過,那你還能相信誰?

“不用了。能不能告訴我綠家夥幹嗎去了?瞧家裏亂成什麼樣子,盤子沒人洗,垃圾沒人倒,他人呢?”

妮爾在牆壁上的大屏幕中播放了一段電話留言,以作回答。那是一段簡短的視頻,我自己的臉出現在屏幕中,看起來更像石膏模型,那顏色讓人想起了半死不活的葉綠素。

“嗨,‘我’好嗎?”那張臉笑得還挺開心。他身後的背景破破爛爛,顯然是在老城區裏。“我錄了一份完整的報告,馬上就傳回去,這一小段視頻是附送的。

“你聽好了,艾伯特!今天上午你累得像死狗一樣,那個時候本來不應該製造偶人。你平時一向很幸運,但這一次,你的複製人出了點兒問題。”

那張綠臉停了一會兒,好讓我體會一下他的意思。他咧嘴笑了,滿臉嘲諷,有一瞬間我覺得那副表情很眼熟,有些古怪。我自己能做出那種表情嗎?不好說。

“作為一個變異的複製人感覺怎麼樣?我知道你很好奇,那就讓我告訴你吧。感覺……相當怪異。就像……我還是我……但又不是我……兩種感覺並存。明白不?

“你當然不明白。總之,問題的關鍵是我不會清洗你的盤子,也不會打掃你的屋子了。不過不用擔心!你沒必要報警,也不用找人‘清理’我。我不會危害社會……我沒瘋到那個地步。我不過是對自身的存在問題產生了一些興趣,就這樣。

“如果有機會,我會在消融之前最後發一次報告。我欠你的,畢竟你是我的創造者。

“多謝你創造了我。後會有期。”

綠皮偶人眨眨眼,視頻結束了。我瞪著空白的牆壁呆了好久,直到妮爾對我說話。

“據我所知,這是你的複製人第一次出問題。需要我為你預定一次常規健康檢查嗎?‘生命保健’本周推出了打折服務。”

我搖搖頭。

“你也聽到了。我當時太累了,沒別的。”

“那需要我發個聲明,宣布放棄那個綠皮偶人的所有權嗎?”

“然後讓那群變態獵人去追殺他?那個倒黴蛋似乎不會對別人造成傷害。盡管我很想知道……”

上午我複製灰色偶人時,他們有沒受到相同的影響呢?他們是用更加昂貴的陶土人偶製造的,掃描駐波的時間更長。現在我無法與他們通話,除了往好的方麵想,我還能做點什麼?

從綠皮偶人的報告中得不到什麼更有價值的信息。月光海灘上的小插曲,偶人城區裏為傀儡療傷的老教堂。隻有這兩條有點意思,頗有戲劇性,別的就沒什麼了。

妮爾插話:“既然已經知道了偶人們的情況,就讓我們進入正題吧,你手上還有幾個案子。麗圖·馬哈拉爾也希望你能回個電話,討論她父親遇害一事。”

我點點頭。確實,還有一大堆事情需要我親自處理。

“解凍一個專業偶人。”我命令,“要黑色的,最高級的那種。我需要馬上進行複製。”

“黑色偶人已經準備好了。”

冷凍箱嘶嘶作響,噴出一團油乎乎的霧氣,一具空白陶土人偶滑進了加溫槽。它的身體烏黑鋥亮,閃著鏡麵般的光澤。黑色偶人的造價比灰色偶人還高,它們經過特殊處理,精力可以高度集中,能力也得到了加強,足以全天24小時持續高效工作——前提是你的原身也有那種品質。正因如此,黑色偶人比用來享受的白色偶人少見得多。黑色偶人高強度工作一整天後,吸收它的記憶會讓人很有滿足感,但更多的人還是願意把精力投入到享樂上。

陶偶已準備就緒,駐波探針在我頭頂上舞動起來。但我需要先冷靜一會兒。和兩個灰色偶人失去聯係已經夠糟了,我還讓一個綠皮偶人出了問題?這是前所未有的失敗,讓我沮喪不已。我休息的時間充分嗎?不會再出問題了吧?

我下了複製機,推開小屋的後門,踱進後花園。溫暖的陽光灑在我臉上,植物的清香迎麵而來,讓心情舒暢了許多。我緩緩走到經常打坐的檸檬樹下,俯身拾起一枚小檸檬,用小刀切下一片果肉,擠出一些果汁塗到手腕上。香氣撲鼻,我閉上眼睛,讓心平靜。

不一會兒,我重拾自信,走回複製機。

我再次把頭伸到駐波探針之下,發出信號,掃描開始。這一次要格外小心,時間也會很長,大概要十分鐘吧。我盡量讓自己放鬆,一動不動,等著探針輕輕掃過整個身體——這次不光要掃描大腦,還有心臟、肝臟和脊椎——複製我的駐波,再將記憶的模板注入身旁的陶土人偶中。這種感覺很熟悉,正如從前幾百次的複製過程一樣。每次我都能感覺到意識如潮汐般湧動——情感的漣漪,記憶的旋渦,這些清醒意識之下的暗流都被喚醒,化作蒼茫遼闊的潛意識海,將我深深淹沒。在人類將精神世界變成另一個技術學科的領域之前,威廉·詹姆士1便提出過“宗教體驗”的概念,我現在的體驗正是這個。

我思緒飄浮,很自然地又想到那個綠皮偶人……尤其是他在報告中提到的朝夕大教堂。顯然,去那裏的人絕非一群瘋子,他們治療受傷的偶人也不是出於一時衝動。他們令我感到驚奇。

如果一個偶人得不到“拯救”——永遠也無法回到創造他的“主人”身邊,記憶得不到延續——那他的靈魂會去哪裏?這個問題似乎很抽象,似乎永遠也得不到答案。可今天,至少有三個“我”需要直麵這個難題。

同樣,如果一個人的本體死了,又會發生什麼?有些宗教人士相信,你生命中的所有支流將彙成一條終極大河,回歸上帝的懷抱,你的複製人每天的記憶最終都將歸於你本人。盡管有人私下花巨資做了研究,目前沒有任何證據表明其他的高等生命形式能接收記憶。

這個結論令人不安。我暫時不去想它,任思緒信馬由韁,等待複製工序完成。就在這時,妮爾提醒我,有個優先級更高的電話打進來了。

“是埃涅阿斯·高嶺閣下。”家庭電腦對我說,“你現在沒有可以接聽電話的複製人,需要使用全息影像自動應答嗎?”

用簡陋的仿真程序來接待這位大人物?我突然有種衝動:也許應該用錄好的聲音說一句,我不在家,有事請留言。

“接通電話,讓我來。”我回答道。這是今天的第二次了。

圖像在我麵前出現,我見到了商業巨頭那張熟悉的臉——兩道濃眉,麵容精致——他坐在整潔的辦公室裏,身後有一座裝飾華美的噴泉雕塑,正噴出汩汩的涓流。我看到了他的膚色……是他本人?那是個蒼白的北歐人形象,我驚訝得差點坐了起來。為了表示對他本人的尊重,就是中斷整個掃描過程也是值得的。

但我馬上捕捉到一束一閃即逝的光……他麵頰的反光。若非專業人士,很難看穿他的偽裝,但我意識到這仍是他的複製人,隻不過足以亂真。隻要不是以欺騙為目的,在家裏使用什麼顏色都隨你便,這不算犯法。

於是我還是懶洋洋地躺著,讓探針繼續運轉,複製我的靈魂,為複刻偶人做準備。

“莫裏斯先生。”

“偶人高嶺先生。”我回答道,明確表示我已經看穿了他那不夠專業的偽裝。他愣了一下,然後微微點了點頭。畢竟,在這場談話中,我才是尊貴的真人。

“你正在複製偶人,莫裏斯先生。需要我一小時以後再打過來嗎?”

和以前一樣,我發現他的用詞有些老套。你若是很有錢的話,也有資格拿腔拿調。

“這次是深層掃描,不過用不上一個小時。”我笑了笑,為配合探針調整了一下頭的位置,“十分鐘後我再打給你……”

“我隻要一分鐘。”偶人打斷我的話,“我希望你能來為我工作,馬上。酬金加倍。”他的表情很輕鬆,似乎相信我會直接蹦起來,毫不猶豫地接受他的條件。事情有點兒不對勁兒,因為在禁區內發現了失蹤的灰色偶人的身份標簽,他的律師剛剛還發來威脅信息,拒絕讓我再派一個複製人去調查這起失蹤案。這一前一後,是同一個高嶺嗎?

“這份工作和馬哈拉爾博士的死有關嗎?你也知道,我現在受雇於他的女兒麗圖,再接下你的委托,恐怕會有利益衝突,除非你想簽署保密協議。”

一旦簽署“保密協議”,就意味著我要製造更多灰色偶人,而他們永遠不會再回來了。一想到這兒,再想想複製時的複雜感受,就讓我有點兒不舒服。

高嶺的偶人眨眨眼,又朝屏幕外看了一眼。也許他在接受原身——那位巨頭隱士本人——的指示。我的好奇心又被點燃了。外界有很多關於這位商業巨頭的風言風語,有些故事極其誇張,說他在自己的實驗室裏培育了罕見的基因病毒,結果被病毒感染後毀容,相貌變得十分恐怖。我把這次談話一字不差地錄了下來。等克拉拉從戰場歸來,她會詳細研究一番。

這個肉色偶人輕描淡寫地推翻了我的建議,“隻是技術細節,不足為慮。這是同一個案子,但現在由我來為你的‘獨家服務’買單。可憐的麗圖,她已經很不幸,就不必讓她破費了。”

“獨家服務”這個詞聽起來很像他早上玩過的“宣誓效忠”的把戲,換湯不換藥。沒錯,我很需要錢,但人活一世,為的不光是錢。

“你和麗圖商量過嗎?”

肉色偶人又停了一下,朝屏幕外看了看。看來他隻是接收了最近的記憶,對我沒什麼了解,所以需要指點。

“還沒有,但我相信她會答應我的……”

“不管怎麼說,她已經提前預付今天的酬金了。幹嗎不等一等,看我今天都能查到些什麼呢?我們可以明天再交換意見,把所有事情都擺到桌麵上談,那樣不是更公平嗎?”

顯然,高嶺很不習慣有人對他說“不”。

“莫裏斯先生,有些……事情,麗圖還不知情。”

“嗯?你說的‘事情’是和她父親的死有關,還是和我的灰色偶人失蹤有關?”

偶人皺了皺眉頭,他意識到了自己犯的錯誤。隻差一點,我就可以申請法庭傳票起訴他了——如果我想這麼幹的話。

“那就等到明天吧。”高嶺點點頭,圖像消失了。我輕聲笑了笑,然後閉上眼睛,長出一口氣。終於可以安安靜靜地複製了。

沒有了電話的打擾,我感覺自己又浸入到靈魂的湍流之中。情感擾動,記憶閃光,大多稍縱即逝、難以捉摸的思維浪花從黑暗的潛意識中激湧而出。有些浪花像是對過去的預想,有些則像是對未來的回憶。潮水漸漸平息,感知器的探針伸進了我的鼻孔,進行最後、最深入的複製工作——這一階段又被稱為“生命的呼吸”。

妮爾的聲音響起。

“又接到一個電話,是莫拉凱·蒙特馬林打來的。”

要是接了電話,複製過程就徹底白費了。我哼哼著回答妮爾,探針幾乎快讓我窒息了。

“現在沒時間聽小帕胡說八道。”

“但他堅持要——”

“我說了,不行!讓智能應答軟件回複他。總之,在我今晚完成工作之前,讓他離我遠點兒。”

也許我不該這麼暴躁。如此極端的情緒或許會傳染給黑色偶人。反正,可憐的小帕是不可能對我說什麼了。

當然,我也確實沒時間陪他發瘋。有些時候,你必須集中精力做好手頭的工作。

1 威廉·詹姆士(William James,1842 —1910),美國哲學家、心理學家。

© 小說閱讀吧, 版權所有

天津每日趣閱網絡技術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