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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偶陶偶
大衛·布林、夜潮音、鄒運旗

5 陶土集結地

……星期二的二號灰色偶人開始了艱難的一天……

真該死。

我從加溫槽裏起身……從架子上抓過一件紙質外衣,裹住剛剛成型的四肢——在催化酶的作用下,它們依舊滾燙。現在的我是一個僅能存活一日的複製人,一想起這個,我就火大。

當然,這種經曆我有過上千次了。這就像接過一張長長的寫滿各種零星雜務的清單,去承受你的原身永遠不用經曆的風險。我這虛假的一生裏充滿了死亡的威脅,前途黑暗,卻無人痛惜。

呸!我怎麼會有這種想法?是因為麗圖的消息吧?它提醒我,真正的死亡一直都在周圍縈繞。

咳,管他呢!生活一直都是這樣,和從前沒什麼分別。

有時你是一隻蚱蜢。

有時是螞蟻。

我看著一號灰色偶人出發去見馬哈拉爾小姐。他騎著小黃蜂,後座上載著今天新造出來的綠家夥。

還有一輛小摩托車是留給我一個人用的,好像很公平。一號去見麗圖,還要打探那位大人物的消息,而我得拜訪現代映像的那個巫婆。好在,我可以自用一台交通工具。艾伯特本人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走下陶偶爐。是啊,他需要睡覺,讓身體得到休息,保持健康,等著我們這些複製人今晚帶回一些消息。我沒覺得受到了冷落,沒怎麼覺得。如果你是個陶偶,最好能當一個灰色的,那樣至少能享受到一些現世樂趣。

比如說飆車。突然加速超過幾輛大卡車,讓那些呆呆的、黃色條紋的司機嚇一大跳。我的探測器會發出嗡嗡的警報提示音,提醒我警察就在附近,不要給真人們帶去麻煩。有些偶人賣弄得更厲害,雖然每條大街都有監控,但隻要每次違規行為控製在五分之下就沒事。(這些規範個人行為的監控點形成了龐大的治安維持係統。)我曾在一天之內連續得到十一個四分,沒拿到一張罰單。

我騎的這台土庫曼小摩托沒有小黃蜂那麼大的馬力,不過很靈巧,很耐用,也很便宜。我記下一條備忘,打算再訂三台。不管怎麼說,手頭隻有兩台小摩托還是太冒險了。如果又像去年五月那樣,我突然要集結一支小分隊,那該怎麼辦?如果我需要一打紅色或紫色的複製人處理緊急事務,那該怎麼辦,擠公共汽車?

妮爾忠實地記錄下我的備忘,但隻有等到真正的艾伯特醒來,她才能發出訂單。所有購買行為都得由真人拍板,陶偶隻能提出建議。

好吧,隻要能及時趕回家,隻要記憶能被接收,明天我就是艾伯特了。我猜不會有什麼問題的。與頭牌的會麵可能不太愉快,但至少不會要人命。

紅燈亮起,減速,刹車。我利用這段時間看了看西邊不遠處的劇院廣場。孤注一擲的一躍,九死一生的逃亡,昨晚的鮮活記憶在大腦中閃現,依舊讓人心驚,盡管經曆那一切的不過是個綠皮偶人。

那個侍者,創造機會讓我脫身的人,會是誰呢?

交通燈轉換,出發!如果遲到了,頭牌會不高興的。

前麵就是現代映像,一個很有趣的地方。這幢龐大的建築沒有窗子,它曾是座購物中心,但如今,購物既不是日常雜務——你可以讓房子自己采購商品——也算不上娛樂活動。逛商場還不如親自到樹木成行的林蔭路上散步呢,那裏常年微風吹拂,溫暖和煦。我們的父輩居然喜歡在暗無陽光的“洞穴”裏購物,不管站在哪個角度,都很難想象,一座靠日光燈照明的墓穴並不適合現代人類。

現在的購物中心專供新興的仆役階層使用,也就是我們這些陶土人。

投幣公交車和小摩托在大型停車場外呼嘯而過,把剛剛成形的偶人送往整個城市。這裏送走的可不是一般偶人,大多帶有特定顏色。雪白的偶人供人盡情縱欲,黑色的隻提供給智力非凡的人,很特別的猩紅色沒有痛覺……還有一種型號的偶人擁有倍加強烈的感官能力。這些複製人直到生命消亡也不會回到本體身邊,而原身也從沒想過要接收他們的記憶。

不過,大多數現代映像的顧客會把小摩托送回來,因為交了押金。

我把小土庫曼停在編好號碼的區域,那裏是為我這種偶人預留的。偶人中介們來來回回地招攬顧客,以向他們背後的真人傳遞信息。灰色偶人享有優先權,所以當我走進拱廊時,更多色彩華麗的偶人讓開道路。他們下意識地退開,好像麵對的是一個真人。但也有一些白色偶人不願讓路,反而無禮地瞪著我。

好吧,對這些白色偶人能有什麼指望?享樂跟自我有關,為了實現享樂功能,讓他們以自我為中心是必要的。

整整四層的購物中心,如今都被現代映像占據。無數全息影像映出光芒,照亮了宏麗的天井。這座裝飾著許多醒目商標的商業中心,充滿了活力。一百多家銳意進取的大公司,每一家都渴望登上這座蟻山的頂點——進駐這座金字塔的頂端。而我,正走向那裏。

最急迫,最有野心的生產商都在自動扶梯兩側安排了商品偶人,為顧客免費提供樣品。

“跟我試試吧,將一段銷魂的記憶帶回家……”一個白皙的偶人在低聲吟唱,她穿著半透明的禮服,身材勁爆,真人很難發育得這麼好。“然後帶我回家。明天,讓您的本尊親自享用我。”

明天,她就會化作垃圾桶裏的泥漿——但我沒這麼說,禮貌,是我自少年時便養成的習慣。所以我說:“謝謝,不必了。”其實,根本沒必要在這種無人理會的生物身上浪費時間。

“今天過得很糟嗎?”另外一位叫道,那是個外形很誇張的男性,那副造型簡直是從漫畫上走出來的,某些部位肌肉僨張,自然人絕不可能長成這樣。“隻要你能為原身帶回一段獨一無二的記憶,那麼他準會接收你。跟我試試,你就會知道什麼叫作美妙。”

或者知道什麼叫作怪異——當然了,沒必要說出來。不知道這東西的意識是來自妓女還是牛郎,這兩類人,既具攻擊性又具服從性,大概是對童年創傷的補償吧。

這一次,我徑直走過,一言未發。自動扶梯緩緩向上,駛向上麵更高端的區域。

有些機構能讓你經曆第二種生活。他們會提供特製的空白傀儡,讓你可以把自己的靈魂注入齜牙咧嘴的爬行動物身體裏,也可以鑽進一具海豚般的身體去體驗深海潛水,還可以進入定做的某個器官,和其他人一起組成整副身體。想要瑞士軍刀一樣的雙手嗎?有時,我會在某個正規的高科技店鋪買一些附件,為偶人們做強化,再派他們執行危險的任務。小帕的店子也在這裏,他最近在試驗一些更為怪異的複製人。他更喜歡把自己的靈魂注入那些傀儡,而不是把它留在已經支離破碎的自然人身體裏。

下一位招攬生意的不是賣春的,她是我這種型號的灰色偶人,穿著保守的亞麻色紙製外衣,服裝款式像極了電視裏的醫生。她迎麵而來,修長的脖子上掛著內窺鏡。

“對不起,先生,打擾一下。請問您嘗試過審慎複製嗎?”

我愣了一下,這個詞很耳熟,“哦,對了。你是說保護我的真身免於疾病侵襲,偶人……”

“……可能會把疾病帶回家,並在上傳過程中傳播疾病。是的,先生。您有沒有考慮過回收複製人會有多危險?這一整天他們去過哪些地方?有沒有接觸過病毒或記憶毒素?”

她遞來一本薄薄的小冊子。突然間,我想起最近新聞裏的一件事。那則報道更多是為了搞笑,說有些人還以為我們仍舊生活在很久以前的“沉悶戰爭”中,生活中到處都是瘟疫、病毒。

“我很注意保持清潔。如果有什麼問題,上傳記憶時,我不會和原身接觸。”

“感染記憶毒素不需要物理接觸。”冒牌醫生緊追不舍,“它們會在記憶上傳過程中傳播。”

我搖了搖頭,“我還沒聽說過會發生這種事……”

“已經有十多個城市暴發疫情了,全世界都有。”專業風度消失了,她把小冊子硬塞給我,“他們在隱瞞真相!”

他們?這麼說,她是個陰謀論者。還大談特談什麼記憶毒素,難道政府部門不為公眾安全負責嗎?還是說所有的政府工作人員都串通好了不讓公眾知道新疫情?這個時代有那麼多聰明的民眾,真相是隱瞞不住的。再說還有內部舉報獎金呢,最忠心耿耿的官員都抵抗不住這種誘惑。

“這種猜測很有意思。”我邊說邊後退,“那公共網絡上為什麼沒有……”

“毒素的設計者很聰明,各個城市的發病症狀都不一樣。公共論壇上,隻能看到突發事件、謠言和小道消息,實際上……”

我又後退了幾步,幸好自動扶梯穩住了我的身子。扶梯載我繼續向上,借著這個由頭,我露出一個歉意的微笑。“醫生”在身後瞪了我一會兒,轉身迎向下一位顧客。

也許過會兒我會讓妮爾查一下有關“記憶疫情”的消息。在那之前,姑且把這件事當成現代映像提供的另一出消遣吧。

現在,我正經過一批真正有實力的公司。“無限劇本”會為你提供一位專業顧問,一個黑色偶人。他會全心全意創作一部劇本,既不超出你的預算,又能滿足你最新奇的想象,還能提供道具和一整套演員陣容,從高雅的名著到你的陰暗夢境,想要的場景一網打盡。

“冒險代理”可以帶上你的複製人——複刻完畢但還沒有烘焙——到世界上某個偏遠的角落。他們會在那裏燒製好陶偶,給他一整天時間玩個痛快,然後將冷凍得恰到好處的頭顱帶給你。你就可以接收一切記憶。二十四小時奇遇記,隨時待命。

還有些專業人士提供別的服務,都是在陶偶技術開發出來之前無法想象的。這些服務施加給任何一個活生生的人類都是違法行為,但可以用在偶人身上——當然,要支付的費用和稅金高得嚇人。

怪不得布蘭恩督察恨透了這個地方。但把你的複製人轉包出去,從事正當的工作,這很正常。勞務轉包協會先是堅決反對,最後還是毫無辦法,隻得承認現實。如今,數百萬人同時在不同的地方打工,做他們擅長的工作,從門童服務生到核反應堆維修員。隻要價錢合適,你能在勞動市場裏找到頂級的人才。

至於娛樂行業的人才,他們跳出大銀幕,走出電視機,脫離了香豔的愛情小說,讓人可以親身體驗……據說網絡誕生以後,發展最快的就是色情行業。現在也一樣。隻不過現在的偶人能走路,還能回答你的話,隻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他們辦不到的。

等一下,電話響了。我拿起電話,正好聽到妮爾也為本體接通了線路。

小帕那半癱的臉擠滿了小小的顯示屏,他的神奇輪椅控製著環繞周圍的傳感器。他想見我。

本體的回答很不耐煩,聲音帶著疲倦,他沒力氣再造一個複製人了。

“我派出去了三個偶人,”他對小帕說,“如果時間允許的話,其中一個會順路去看看你。”

三個?綠色的那個能力不足,無法探望小帕。一號灰色偶人去見麗圖·馬哈拉爾和她被謀殺的父親,如果可能的話,還得拜訪並詢問高嶺閣下本人——這次機會很難得,等克拉拉打完仗回來,可以給她好好講講。

那就隻剩下我了。如果沃梅克能早點放我離開,我還得去傾聽小帕的怒吼,聽他最新的陰謀論。真操蛋,我短暫的“一生”竟浪費在這種事上。

最高一層,樓頂的直升機坪為有錢人提供直達快速通道。商家在這裏準備了上好的咖啡和精美的開胃甜點,就算灰色偶人到訪也會受到招待。這裏有一流的公司,可以雇用一流的演員,經過特別塑形後,他們能扮成曆史上的任何一個人,演技足可亂真。隻要偶人演員有一點兒不像他的原身,就會受到處罰,但隻要不涉及欺詐,罰金也不算很多。製造商參與欺詐的事,時有發生。

有錢人還會來這裏安排大型演出。有一次,有人趁克拉拉所在的步兵排沒有輪值時雇下了他們,來這裏上演《羅馬豔情史》最後一場荒淫屠殺的血腥大戲。當時她把我藏在一麵紫色帷幔後偷偷欣賞表演。那場演出栩栩如生,氣勢恢宏,在細節上還原了真實的曆史,很有教益。拚殺場麵質量極高,克拉拉傀儡的死法尤其逼真。

還好我對這種表演並不介意。

“還好你不介意。”她很讚賞。她部隊中沒有哪個成員願意接收那場大屠殺的記憶,從這種意義上說,這些穿軍裝的年輕人還是值得引以為傲的。

距沃梅克辦公室的門廊還有二十多米,一個披鬥篷的人影吸引了我的注意力。那人站在陰影裏向我招手。

“莫裏斯先生,你能來真是太好了。”

走近一些,我認出了這個灰色偶人,是頭牌的執行助理。她的臉色是一種很低調的灰色,和那身衣著很搭配。

“請隨我來。”

她示意了一下,我跟在她身後……遠離沃梅克的辦公室。“這次會麵的話題很敏感,最好換個地方談。”她解釋道,還遞給我一件帶兜帽的鬥篷,和她身上那件差不多,“請穿上。”

如果我是真人,我會很擔心。不久之前,我的表現讓頭牌不太滿意,她不會是要好好報複我一頓吧?不過現在,有什麼好怕的?我不過是個偶人。

我照她的吩咐穿上鬥篷。

一台小小的內部電梯載著我們下樓,降到老購物中心的底層。電梯門開啟,偶人領我徑直走向一間門麵房。這間門麵看起來極為普通,窗子不透光,招牌上寫著“複蘇聯合會”。我跟她走進去。房間裏掛著閃閃發光的織物,隨著精心調節的微風緩緩飄動。室內還種著一些植物,包括蕨類和無花果,所以空氣很清新。不過,真正吸引眼球的是一張全息海報,上麵是金妮和她最好的雇員——有男有女,每一位的複製人都能讓那些厭倦了尋常性生活的人享受到極致。

等候室外還有幾間小隔間,客戶們可以在那兒向特別顧問做秘密谘詢。總體說來,這裏比沃梅克的辦公室差多了,頭牌一定不會在這裏。

“請稍等。”助理偶人說著,示意我坐在一張直背木椅上。毫無疑問這是件珍貴的古董,但坐上去實在不怎麼舒服。她離開後,我馬上站了起來。我的傀儡隨便在哪裏靠一會兒就能放鬆,坐著休息純屬多餘。

顯然還得等一陣子,於是我取出閱讀板,點開《反社會者日報》。自從麗圖·馬哈拉爾聲稱她的父親被人謀殺,我便在考慮凶手有可能是什麼人。(真想知道一號灰色偶人有了多少收獲,我又能據此得出什麼結論。)來到現代映像後,我便走神了,想的都是別的問題,真不應該。

新時代的清教徒們說對了嗎?陶偶技術讓我們的心腸變硬了嗎?

這個地方,被克拉拉稱為“靈魂之繭”。

“今天,人們沉浸於驕奢淫逸,感覺不到病痛和宿醉的折磨。”她上周這麼說,“在新時代,色情行業也在壯大,不會因此坐牢,不再受譴責,甚至不用投入感情,剩下的隻有交易。”

要“我”說,用不著憤世嫉俗。在很多方麵,生活變得更美好了。人們越富有就越包容,沒有人會在意你真正的皮膚是什麼顏色。

不過,“我”的灰色偶人們彼此之間還是會有些許不同。現在這一個,就隱隱感覺到克拉拉可能說得不錯。

什麼在閃爍?我發現是閱讀板上一條報道的題目在發光。當我沉浸在某些陰暗的想法中時,我的瞳孔會自動掃描一些有趣的信息。(誰說偶人沒有潛意識?)

不朽衝動的升華:

回歸通靈術?

哎呀!科學報紙上還有這種題目?平時我懶得看這種東西,不過似乎很有趣,讓我瞧瞧……

“莫裏斯先生?”

是那位助理,我還以為自己會被怠慢更長時間的。或許真有什麼事讓沃梅克很擔心?

我抬起頭,注意到助理的灰色偶人長著一對藍眼睛。

“老板想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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