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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迭戈聖迭戈
邁克·雷斯尼克、王昱星

2

他叫喬納森·傑瑞米·雅克巴·斯坦,

心懷欲望,手握巨款,

年邁使其頑固難改,狂野剽悍,

這就是喬納森·傑瑞米·雅克巴·斯坦。

人們說黑俄耳甫斯見到斯坦的那一天,斯坦其實很不在狀態。但事實上,斯坦從來沒有停止過改變和學習,直到他改變得太多,以至於沒人能夠再將他認出來。在他人生開始之際,他隻是一個礦工和妓女的兒子,而到他去世之前,他已經將自己推上了貝勒梅恩星係的王座。一生之中,他學習怎樣賭博並且相當擅長這份工作,他學習怎樣偷竊並且比專家還專業,他學習怎樣殺戮並且偶爾狩獵人頭當副業。

沒人知道他為什麼仇恨牧師。有謠言稱,他第一次被關進監獄正是一位牧師幹的好事。另外一則傳說則提到,他曾經信任過兩位牧師,在他躲避當局追捕之際請他們打點自己的財產,但當他最終回到那裏時,卻什麼都不剩,隻有一張字條告訴他應該悔改。

而他討厭女人的原因卻不是那麼難猜。他在妓院裏長大,而當他離開那裏之後,卻發現自己遇見的女人跟他此前遇到的那些貨色沒什麼兩樣。他欲望強烈,無法拋開她們置之不理,但又無法說服自己相信她們對自己不像自己對她們那樣冷漠且充滿算計。

許多人私下裏都說,這才是他在艾特仁齊港開店的真實原因。因為他無法控製自己對女人的欲望,所以隻能狠心徹底擺脫她們。於是,他找到一個擁有人形生物的世界,這些人形生物允許他實施一些糟糕透頂的犯罪以獲得快感,而且至今還沒有誰對此提出過異議。

艾特仁齊港本身擁有一段漫長而多彩的曆史。它原本是個采礦世界,後來發展成知名的度假勝地,接著又成為治安水平低下的監禁殖民地,最後變成了一片荒蕪的廢棄世界。然後斯坦搬了進來,在一家曾是奢華酒店的建築裏設立了總部。他將人類居住區的一小部分變成了貿易區,同時又任憑其他地區徘徊在年久失修和朽壞的狀態裏。還算肥沃的田野隻能維持當地人的口糧,貿易區的居民們隻能從附近兩個農業殖民地進口他們需要的食物和飲料。而當男人的數量遠遠超過女人後,他們也進口女人,直到斯坦阻止了他們。

凱恩在抵達艾特仁齊港後不到一個小時,就得知了上述全部信息。他將飛船停泊在當地的太空港裏——隻有像德魯洛斯八號和洛丁十一號那樣的巨型世界才提供軌道船庫和往返軌道的穿梭艇服務,以方便行星際旅行者。他從仍在營業的兩家旅館中挑了較大的一家訂了房間,然後下樓來到位於底層的酒館。他剛進旅店時,就注意到了酒館的存在。

酒館裏很擁擠。鉻合金的桌子和手工製作的椅子大概是和平年代留下的遺物,除此之外,這裏跟其他貿易中轉站的酒吧一樣又臟又暗。唯一的空座位在一張小桌邊,桌邊坐著一個瘦小的男人,頂著一頭亂糟糟的紅發。

“介意我坐這兒嗎?”凱恩問。

“請便。”男人說,目不轉睛地盯著凱恩,“新來的?”

“是的,剛到。”凱恩環顧了一圈房間,“我在找人。不知道你能不能給我指一下他在哪兒?”

“他現在不在這裏。”

“你又不知道我在找誰。”凱恩說。

“好啦,如果你要找的不是喬納森·斯坦,我們這裏可就要有一條破天荒的大新聞了。”男人嗬嗬笑了起來,“他是那些專門跑到艾特仁齊港來的家夥唯一會找的人。”

“是斯坦。”凱恩說。

“好的,我想我能夠幫你傳個話。你的名字?”

“凱恩。告訴他是傑羅尼莫·詹崔讓我來的。”

“很高興認識你,凱恩。”男人說著,伸過來一隻瘦長而蒼白的手,“我是特威利格。半便士特威利格。”他加上後半句的時候,似乎很期待這個名字能夠意味著什麼。他等待著凱恩的反應,但發現後者毫無反應之後隻好站了起來,“馬上回來。”

特威利格走到吧台邊,對酒保說了些什麼,然後又回到了桌邊。

“好了。”他說,“他知道你在這裏了。”

“我什麼時候能見到他?”

“當他準備好後。”

“需要多久?”

半便士特威利格笑了起來,“那就得看情況了。他欠詹崔錢嗎?”

“我想沒有。”

“那大概會比較快吧。”他抽出一摞撲克牌,“在你等待的時候,介意跟我玩點兒概率小遊戲嗎?”

“我倒是更願意得到一些關於斯坦的小消息。”

“我想也是。”特威利格說,“這樣吧,你用錢下注,我用斯坦的人生經曆當籌碼。我會用故事來跟你賭每一個信用幣的。”

“為何不是我給你二十個信用幣,得到我想要知道的東西,這樣不是更幹脆?”凱恩提議說。

“因為我是個賭徒,不是商人。”這是回答。

“每次賭一個信用幣,這可不像能大賺一筆的樣子。”凱恩打量了他一番。

特威利格微笑起來,“我第一次玩紙牌遊戲的時候,最開始手上隻有一個新蘇格蘭半便士。而在遊戲結束之際,我擁有整整兩百萬鎊。我的綽號就是這麼來的。”他頓了頓,“當然,接下來那個星期我輸掉了全部。不過,當它們還在手上時感覺還是相當愉快,從來沒有任何人有過那樣的好運。自那以後,我總希望能夠再來一次。”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

“噢,大概十二年前吧。”特威利格再次微笑起來,“不過我依舊記得那種感覺,就跟第一次和女人睡覺一樣,隻不過這事的持續時間要長得多:六天五夜。因此我總是從小賭注開始玩兒——我從來不在意時間的流逝。如果之後你想要提高賭注,也可以。”

“如果我提高賭注的話,你又用什麼來追加賭注呢?”

特威利格撓了撓頭,“這樣的話,我想我可以在開始時講傳言而不是事實。其實它們要有趣得多,特別是關於法利的那些。”

“法利是什麼?”凱恩問。

“這個星球上的原住民對自己的稱呼。我們的朋友斯坦擁有一些不太尋常的品位,我不認為這是銀河係裏保守得最好的秘密之一。”

“我們暫時先停留在事實層麵上吧。”凱恩說,對著紙牌點了點頭,“你發牌。”

他們一邊玩牌一邊交談,一個多小時之後,凱恩對於斯坦的了解依舊很少,而特威利格的口袋裏卻已經比之前多了四十個信用幣。

“說起來,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為什麼想見他。”賭徒指出。

“我需要一些消息。”

“你計劃幹掉誰?”特威利格愉快地問。

“是什麼讓你覺得我想殺人的?”

“你看起來就是那樣的人。我可是個賭徒,別忘了。我的工作就是讀懂他人的臉色。而你的表情告訴我,你是個賞金獵人。”

“如果我告訴你說我是個記者呢?”凱恩問。

“那我會說我相信你的話。”特威利格回答,“我可不想去惹那些不是賞金獵人的家夥。”

凱恩笑起來,“你能從斯坦的臉上看出什麼來嗎?”

“隻看得出他跟法利們待的時間太長了,已經沒有多少人類的成分在裏麵了。”

“這些法利看起來是什麼樣的?”凱恩問。

“非常棒,或者非常怪,看情況。”

“看什麼情況?”

“看你已經孤獨了多長時間。”特威利格回答說。

“你還是沒有告訴我他們看起來是什麼樣的。”

特威利格咧嘴笑了笑,用手撥弄著紙牌,“我們可以把賭注提高一些嗎?”

凱恩搖了搖頭,“對於我來說,他們的價值可沒有斯坦高。”

“這可不一定,如果我告訴你他們都做什麼的話。”

“傳聞?”

“親身經曆。”

凱恩抬起了一邊的眉毛,“我以為你討厭他們。”

“每個人都可以嘗試一些新鮮的東西,一次或者兩次,隻不過是嘗個鮮而已。”特威利格解釋道,“我反對的是上癮,而不是試驗。”

“我打算待在這裏的時間大概不會長到讓我去試驗或者上癮。”凱恩說,“你可以把牌收起來了。”

“噢,我們總是能夠找到一些東西來賭博的。”特威利格說,“一局五十個信用幣,我可以告訴你在哪兒能找到蘇利曼兄弟。”

“你的消息已經過時了。他們一個星期前就被搞定了。”

“三個全部?”

凱恩點點頭。

“該死!”特威利格說,“好吧,一百個信用幣,我也許能告訴你最近剛剛進入這個地區的競爭對手。”

“天使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

“新聞傳得太快了。”特威利格懊惱地評論道。

“告訴你吧。”凱恩說,“我可以賭上一千個信用幣一局,如果你有任何關於聖迭戈的消息的話。”

“你和其他五百個好漢都在幹同一件事。”賭徒搖了搖頭,“真讓我吃驚,他竟然在這麼多年後、在這麼多人尋找他的情況下還逍遙法外。”

這時,酒保穿過房間,在他們的桌邊停了下來。

“你是凱恩?”他問。

“是的。”

“他想見你。”

“我在哪兒可以找到他?”凱恩問。

“我給你帶路好了。”特威利格提議道。

酒保點了點頭,回到了他的工作崗位上。

“跟我來。”賭徒說著,站了起來。

凱恩也站起身,在桌子上留下了幾張鈔票。

他們從側門走出去,穿過曾經是主幹道的塵土路,走進了艾特仁齊港依舊在營業的兩家旅館之中較小的那一家。特威利格帶著他穿過大廳,這裏曾經富麗堂皇,現在卻處處顯示著歲月和疏於打理的痕跡:光潔的鉻合金柱子已經黯然失色;彩燈不停變換圖案的節奏也跟不成調的音樂搭不上;在他們走進大廳整整一分鐘後,前門依然大開著。

他們走進電梯間,停在最後一道電梯門前。特威利格低聲喚來了電梯。

“它將直接帶你到他麵前。”特威利格說。

“他的房間號呢?”

“他擁有整個樓層!你隻需要跨出去一步,就直接到他客廳的正中央了。”

“謝了。”凱恩說著,走進剛剛抵達的電梯。當電梯門在他身後關上時,他突然意識到自己不知道該去幾樓。但電梯立刻開始快速上升,於是,他相信這部電梯一定隻會到達一個樓層。

當電梯停下時,他進入了一座富麗堂皇的閣樓。這個房間長六十英尺,寬五十英尺,裏麵充斥著從整個銀河係收集——或者掠奪——來的各種器物及藝術品。房間中央是一個陷入地板的圓形澡盆,裝飾著白金的邊。一個瘦弱憔悴的男人坐在熱氣騰騰的水裏,他臉頰下陷,黑眼睛毫無神采,細瘦的胳膊搭在澡盆的邊緣上。凱恩注意到,他的手指上滿是精巧昂貴的戒指。他抽著一支巨大的雪茄,這根煙草恰好避免了被弄濕的命運。

澡盆的兩側分別站立著一個人形外星生物,很明顯都是女性。她們的皮膚上覆蓋著一層滑溜溜的分泌物,在房間的燈光下閃閃發亮,看不出是否是天然的。她們的手臂看起來柔弱無骨,雙腿修長而且有著奇怪的關節。她們都有著表情豐富的圓臉,上麵是豐滿鮮紅的三角形嘴巴,粉紅色的眼睛差不多隻是微微打開的細縫。她們兩個都一絲不掛,也沒有任何體毛。她們沒有胸部,但是生殖器暴露在外,看起來跟人類的很像。她們身上流露出一種柔弱異質的美,讓凱恩覺得既神奇,又多少有些厭惡。這兩個生物似乎都沒有注意到他的到來。

“你盯了好久了,凱恩先生。”澡盆裏的男人說。

“抱歉。”凱恩說,“我聽說過法利,但是從來沒有親眼見過她們。”

“很好很有用的寵物。”男人說著,伸手親熱地拍了拍一個法利的光屁股,“就跟盆栽一樣乖巧,但是她們的做法很令人愉悅。”他吸了一口手中的雪茄,“聽說你想見我?”

“如果你是斯坦的話。”

“喬納森·傑瑞米·雅克巴·斯坦,願意為你效勞。”他說,“需要很長時間嗎?”

“我想不會。”

“真可惜!”他帶著假惺惺的遺憾說,“否則,我很樂意邀請你和我一起泡澡。世界上再沒有什麼能比坐在熱水裏更讓人放鬆趕走一天煩惱的了。給我一分鐘,我馬上就到你那邊去。”他轉向一個法利,伸出手,“拉我一把,美人兒。”

她俯下身子握住他的手,將他拉了起來。與此同時,她的同伴走向一個衣櫥,很快拿回來一件浴袍。

“謝謝。”他說著套上浴袍,“現在我希望你們兩個都站在那邊,暫時不要打攪我們。”他指向一側牆邊的某個位置,兩個法利立刻向那裏走去,然後一動不動地站定了。

“她們看起來很聽話。”當斯坦帶著凱恩走向一套椅子和沙發時,後者評論道。

“又聽話又溫順。”斯坦同意道,然後靠在一張沙發上,帶著毫不掩飾的欲望盯著她們。

“她們皮膚上的油——那正常嗎?”

“你為什麼覺得不正常呢?”

凱恩聳了聳肩,“隻是看起來很不尋常罷了。”

“的確是。”斯坦朝著法利微笑起來,“聞起來就像是最上等的香水。”他扭頭看著凱恩,“你可以過去自己體驗一下。”

“我相信你的話就足夠了。”

“隨便你。”斯坦聳了一下肩膀,“摸起來的手感也非常精致——柔軟而性感。事實上,我相信那是她們的第二性征。當然,對人類來說基本上沒什麼用。”他加上這一句的時候明顯是在胡說,“但是我能夠想象,這能讓她們的男朋友都失去理智。充滿魅力的氣味,色情淫蕩的觸感。”他再次愛慕地凝視著她們,“這讓她們看起來就像是一對剛剛出水的外星美人魚。”突然,他收回了視線,再度轉向凱恩,“是傑羅尼莫·詹崔讓你來的?”

“是的。”

“我還以為過了這麼多年他已經死了。”

“離入土還有些距離。”凱恩說著,終於坐了下來。

“他過得怎麼樣?”

“他在紀念星上開了一家酒吧兼妓院。”凱恩回答說,“我猜他過得不錯,就是話太多。”

“他總是話太多。”斯坦頓了頓,“他為什麼讓你來這兒?”

“他告訴我,你可能有一些我需要的情報。”

“這很有可能。我知道數以萬計的事情。他有沒有也告訴過你我不是一個慈善家?”

“就算他沒有,我也可以在見了你的一些小玩意兒之後自己猜出來。”凱恩說著,衝那些擺放在顯著位置上的外星器物點點頭。

“我是個收藏家。”斯坦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我也收集東西。”

“你還沒有告訴我你是做什麼生意的,凱恩先生。”

“我也是個收藏家。”凱恩回答說。

“真的?”斯坦突然來了興趣,“那你都收集些什麼呢?”

“人頭。”

“它們的市場相當好。”斯坦說,“但是跟我的收藏品不同,它們不會增值。”

“有一個會。”

“看來,你想知道關於聖迭戈的消息。”這不是一個問句。

凱恩點點頭,“這就是我來這裏的原因。你是唯一一個曾經見過他的人。”

斯坦快活地笑起來,“他的組織橫跨整個銀河。難道你不覺得他們之中應該有人見過他嗎?”

“那我糾正一下我的話。”凱恩說,“你是唯一一個我知道的曾經見過他的人。”

“這大概沒有錯。”斯坦愉快地同意道。他的雪茄熄火了,於是他打了個響指。一個法利立刻拿著打火機走過來,重新點燃了雪茄。“我的好姑娘。”他說著,在她無骨的手上充滿深情地捏了一下。她像條小狗一樣快活地扭動著,然後就穿過房間回到她的位置上去了。“美好的寵物。”斯坦評論道,“忠誠,乖巧,而且完全不會發出任何聲音——我認識的女人中沒有任何人擁有這三項特質。”他停頓了一下,深情地望著她,“她真是個甜蜜又沒有頭腦的小東西!我們回到生意上來吧,凱恩先生。你希望跟我談談聖迭戈?”

“沒錯。”

“你當然已經準備好付錢了?”

凱恩點點頭。

“有句老話,凱恩先生,‘說說話又不要錢’,我希望你不會相信這種胡說八道。”

“我相信付出能夠得到相應的回報。”凱恩回答。

“非常好!你可真合我心意。”

“真的?”凱恩挖苦道,“我敢打賭,這個房間裏沒有一樣東西是你用付出換來的。”

“它們都是用付出換來的,凱恩先生。”斯坦帶著愉快的笑容說,“或許不是金錢,但可能是人類的憂傷、痛苦甚至是生命換來的。這可比金錢昂貴得多,你覺得呢?”

“那要看是誰負責支付這些了。”凱恩回答。

“沒有特別重要的人物。”斯坦聳了聳肩,“噢,他們大概有妻子或者丈夫或者孩子,這是毫無疑問的,但他們在我的傳奇之中隻不過是普通的龍套角色罷了。對於我來說,當然隻有我的傳奇才是有意義的。想必你也抱有和我相同的看法,畢竟你的工作是奪取他人的性命。”

“對於那些被我奪走的生命,我至少比你更看重他們的價值。”凱恩說,“政府也是。”

“好得很,於是我們又繞回來繼續談論價值和錢的問題了。”斯坦說,“我想我應該要求你支付一萬五千信用幣,以便我們的談話能夠繼續下去,凱恩先生。”

“對於這樣的價格,我想要知道的可不僅僅是一個你在十五年或者二十年前見過的男人的外貌。”凱恩回答,“我想要知道監獄的名字和位置,我想知道你服刑的時間,以及當時聖迭戈所使用的名字。”

“這是當然的!”斯坦說,“難道我給你的第一印象是個會克扣信息的人嗎,凱恩先生?”

“我不知道。”凱恩說,“你是嗎?”

“別傻了。”

“知道這點可真讓人安心。”

“很高興我們能互相理解,凱恩先生。就好像我們在做交易的時候常說的那樣,能讓我先看看你鈔票的顏色嗎?”

凱恩抽出錢夾,數了足夠多的鈔票遞過去。

“我發現,在民主聯邦的中心地帶,已經完全沒有人使用現金了。”斯坦說,“不過我很高興在這邊緣地帶我們還能夠放縱自己,這感覺可真好。”他飛快地點著鈔票,然後示意一個法利過來,從他手中接過了這疊錢。

“幫我拿著這些,美人兒。”他說著點了點頭,看著她以非人類的優雅走回原來的位置,“可愛的小東西!”他咕噥道,“實在是太可愛了!”

“我們正在談論聖迭戈……”

“毫無疑問。”斯坦說著,不太情願地將視線從法利身上移開,再度麵朝凱恩,“我保證將一五一十地告訴你一切。你給了一萬五千信用幣,你應該得到相應的回報。”

“我正洗耳恭聽。”

“那麼,我應該從哪兒說起?當然是從最開始說起。當時,我正在前哨世界卡拉米三號上服有期徒刑,因為一些無中生有的罪名——隻不過是對當地法律或者習俗的小小違背。”

“搶劫?”凱恩猜測。

“事實上是接手贓物和企圖謀殺。”斯坦回答的時候不帶半點兒悔過的神色,“不管怎麼說,當時監獄裏除了我,還有另外一個囚犯,一個名叫格裏高利·威廉·彭的男人。他大概四十到五十歲之間,站起來足足有六英尺四英寸,非常健壯,但是一點兒都不肥胖。他的頭發是黑色,眼睛是棕色,臉刮得幹幹淨淨。他能說至少六種外星語言——至少他是這麼跟我說的,我卻一種都不會,不過——”他對著法利笑了一下,“我也從來不需要。他的右手背上,有一條‘S’形的傷疤,大約兩英寸長。總體來說,他看起來像是個快活而聰明的男人。他完全沒有提起過他自己或者他的過去,但他證明了自己是個非常優秀的象棋選手——我們從獄卒那裏借了一副來玩。”

“你是怎樣知道他就是聖迭戈的?”

“我們在卡拉米的監獄裏共同度過了十一天,然後突然有五個全副武裝的男人衝進來,製伏看守我們的人並將他捆了起來,然後讓我的監獄同伴重獲自由。他們將監獄電腦裏的內容刪得一幹二淨,後來我發現他們在審訊室裏也做了同樣的事情。後來,就在他們準備離開的時候,其中一個叫他‘聖迭戈’。”

“如果這就是你的全部故事,那我可要把我的錢拿回來。”凱恩說,“邊疆大概有一千個小騙子希望別人將他們當作聖迭戈。而且如果監獄的記錄遭到了破壞,你甚至都不能證明這件事情發生過,我們也無從判斷他是不是那個他自稱的人物。”

“耐心點,凱恩先生。”斯坦輕鬆地說,“還有呢。”

“最好你還有些見鬼的料。這場小小的意外發生在什麼時候?”

“十七個銀河標準年之前。我大約在六個月之後通過賄賂手段出來了。”

“我知道你以前曾經做過一些賞金獵人的工作。”凱恩說,“你為什麼不去抓他?”

“我們都有自己的執念,凱恩先生。”斯坦回答,“很明顯,你的執念是在整個銀河之中抓捕犯罪分子,而我的——我很快就發覺了——是一條完全不同的道路。”

“好吧,繼續。”

“之後沒過多久,我注意到我的生意突然急劇增長了。”

“哪種生意?”凱恩打斷他問。

“我將其看作一種批發型的再分配網絡。”

“銷贓。”

“銷贓。”斯坦承認說,“當我抵達艾特仁齊港的時候,我有種相當強烈的感覺:我可能在跟聖迭戈做交易。當然,我從來沒有粗魯地問起過。”

“向誰問起?”

“我主要是跟一個叫作鄧肯·布萊克的男人打交道——一個大塊頭,左眼上戴著眼罩——當然根據情況不同也有其他人。”

“沒有人會戴眼罩。”凱恩尖銳地指出。

“布萊克有戴。”

“他為什麼不去弄隻新眼球?我就有一隻,比我天生的那隻看得更清楚。”

“我怎麼知道?或許他認為眼罩能夠讓他看起來時髦而且浪漫。”斯坦頓了頓,“不管怎麼說,我一直享受著這種非常有益的合作關係。而在七年前,我收到了一船貨物,徹底打消了我的全部疑慮,我很確定我是在跟聖迭戈做交易。”

“你收到了什麼?”

“你看見那邊那個鎮紙了嗎?”斯坦問,指了指附近桌子上一根金色的長條物品。

“是的。”

“你為何不過去仔細看看呢?”

凱恩站起來走到鎮紙旁邊,仔細地觀察了一下。

“看起來像金條。”他說。

“拿起來,然後翻過去。”斯坦建議說。

凱恩需要用兩隻手才能將這東西拿起來。當他這麼做的時候,他注意到金條的底部有一行九個數字組成的編碼。

“那個數字跟聖迭戈偷來的一船金條中的一根相吻合,當時那艘船還有軍隊護航呢。”

“天苑四搶劫案?”凱恩問。

斯坦點點頭,“我相信你能通過自己的各種渠道確認這個編碼。其他金條上的編碼都被抹掉了,但這一根卻漏了,所以我將它留下來做個紀念。誰知道哪天它就能派上用場呢。”他微笑起來,“不管怎麼說,自那以後,我就非常確定布萊克和其他人都是聖迭戈的代理人。”

“這依舊不能證明你在監獄裏看到的那個男人就是聖迭戈。”凱恩說著,將金條放回了原處。

“我還沒說完呢。”斯坦回答說,“大概在我收到那船金條一年之後,一個名叫卡斯塔托斯的走私販——一個跟我打交道的代理人——給我提了一個很誘人的建議。很明顯,他並不滿意他的工資或者工作條件。不管怎麼說,他決定出賣聖迭戈以獲得賞金。但他是一個謹慎的人,不打算單幹,所以他向我提出,如果我願意去聯絡當局的話,就兩個人平分賞金。我問了他一些問題,而他最終跟我描述的聖迭戈像極了那個我在卡拉米監獄裏見過的男人——其中有一些出入,不過畢竟過去了十一年時間,這也是難免的。當他說到右手背上的傷疤時,我就確信無疑了。”

“那你做了什麼?”

“跟聖迭戈的貿易讓我一直有著相當可觀的收入,我也不像卡斯塔托斯一樣對他所屬的組織心懷不滿。另外,如果我告發了聖迭戈,不僅可能麵對聖迭戈組織的報複性威脅,而一旦背叛內幕傳開,我的大部分其他客戶也可能不敢再與我做交易。”斯坦解釋道,“因此我選擇了唯一合理的行動:我將他的提議告訴了鄧肯·布萊克,然後一切順其自然。”他搖了搖頭,“可憐的小家夥,我再也沒有見過他。”

“他告訴過你哪裏可以找到聖迭戈嗎?”

“我覺得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對於我的長壽會有很大的幫助。”

“你還在跟他交易嗎?”

“如果我還在跟他交易,就不會提供這種消息了。”斯坦說,“我已經有三年沒見過鄧肯·布萊克了。當然,聖迭戈可能在通過其他人跟我做交易。不過我非常懷疑這種可能。”

“我在哪兒可以找到鄧肯·布萊克?”

“如果我知道的話,這次小小的談話大概就需要你五萬信用幣了。”斯坦回答,“我唯一能夠告訴你的是,在我跟他打交道的那段時間裏,他的飛船是登記在貝拉·多納的。”

“貝拉·多納?”凱恩重複了一遍,“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地方。”

“是個前哨世界,克洛維斯星係的第三行星。我很確定你的飛船電腦上有它的坐標。”斯坦頓了一下,“你還想拿回你的錢嗎,凱恩先生?”

凱恩瞪著他,“不了,除非我發現你在撒謊。”

“我為什麼要撒謊呢?”斯坦問,“我有七年沒去過外麵的世界了,而且在可預測的將來,我也沒有打算離開這裏。你幾乎不需要耗費力氣就能夠找到我。”他站了起來,“我想我們的談話結束了?”

凱恩點了點頭。

“那麼,你會原諒我再度沉迷於自己的樂趣之中吧?”

他任自己的浴袍滑落到地板上,朝著浴池走去。

“過來,我的小可愛。”他低聲叫著。兩個法利走過去,溫柔地幫助他進入水中。

“我想我需要點兒按摩。”他說,“還記得我教你們的那些嗎?”於是法利立刻進入浴池,開始用它們修長、敏感的異形手指按摩他的手臂和身體。

“你想跟我們一起沐浴嗎,凱恩先生?”斯坦突然意識到凱恩還沒有離開房間,便問,“通常我不會向我的客人發出這種邀請,但如果你拒絕的話我也完全不會心碎。不過我相信,對於剛剛在一條毫無用處的小道消息上花了一萬五千信用幣的男人,我至少還是能夠提供這點兒服務的。”

“毫無用處?”

“現在天使在追捕聖迭戈,難道你還沒有聽說?”

“我知道。”

“但是你依舊決定付錢給我?”斯坦說,“你肯定是個非常厲害的殺手,凱恩先生——或者說是一個過於自信的殺手。”這時,一個法利開始捶打他的左大腿,他發出非常愉悅的呻吟,“你究竟殺過多少人?”

“給我一萬五千信用幣,也許我就會回答這個問題。”凱恩說。

斯坦發出歡愉而空洞的笑聲。

“我想還是算了,凱恩先生。你過去的事跡總有一天會收入黑俄耳甫斯的歌謠裏,就像我一樣。而你不過是路過我生活的又一個龍套而已——非常微不足道的那種。”

“她們呢?”凱恩指著兩個法利問。

“她們代表的是我對於優雅的沉迷。”斯坦微笑著回答,“比起普通的配角來說重要得多,我可以向你保證。也許有一天我會給她們取名字。”他扭頭看著其中的一個,“輕點兒,我的美人兒——輕點兒。”他抓過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引導著她。

凱恩又盯著他們三個看了一會兒,轉身召來電梯。電梯門關閉時,身後傳來斯坦因為急切而顫抖的聲音。

“來,我的小乖乖。躺下來,我教你怎麼做。”

凱恩下降到大廳裏,穿過滿是灰塵的大道,回到自己的旅店。他打開房門,發現半便士特威利格正坐在床上玩單人紙牌遊戲。

“見鬼,你在這兒做什麼?”他發問的同時,房間門在他身後滑動著關上了。

“等你。”這個小個子賭徒回答。

“你怎麼知道這是我的房間?”

“我問了櫃台。”

“然後他們就給了你門鎖的密碼?”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算是吧。”特威利格說,“當然,他們可能並沒有意識到給了我密碼。”

“好吧。”凱恩說,“你為什麼要等我?”

“因為我終於弄清楚你是誰了。你是歌鳥,對不對?”

“我是塞巴斯蒂安·凱恩。”

“但是人們都叫你歌鳥?”特威利格堅持道。

“有些人。”

“很好。如果你是歌鳥的話,你應該很快就會離開艾特仁齊港,去尋找更好的獵物。”

“說重點。”凱恩說。

“我想搭個便車。”

“我不帶乘客。”

“我把用詞改得更強烈一點吧。”特威利格說,“我需要搭個便車。這關係到我的性命。”

“為什麼?”

“這是個很長並且讓人害臊的故事。”

“告訴我要點。”凱恩說。

特威利格盯著他看了片刻,然後聳了聳肩,“四個月前,我在斯皮諾斯星係的時候,欠了人山貝茨大約二十萬信用幣。”

“他是個賭徒,對不對?”

“一個壞脾氣的大賭徒。”特威利格滿懷敬畏地說。

“我得說你那麼做可真不明智。”

“我本打算讓那筆錢增值的,隻不過我稍微放縱了一下自己,進行了一點兒赤字消費而已。見鬼,民主聯邦不也一直都這樣做的嘛。”他頓了一下,“但是幾分鐘之前我聽到一個消息,說他後天會在艾特仁齊港著陸——說實話,現在我手上的錢可不夠付欠款的。”

“差多少?”

“哦,沒多少。”

“差多少?”凱恩又重複了一遍。

“大約二十萬信用幣,具體數字略有出入。”特威利格露出一個病態的微笑。

“我可一點兒都不羨慕你。”凱恩評論道。

“我也不希望你羨慕我,”特威利格的聲音裏帶著絕望,“我希望你能夠帶我離開這個該死的地方!”

“我說過了:我不帶乘客。”

“我會支付船票的。”

“我以為你身上沒有錢。”凱恩指出。

“我會用工作來換的。”特威利格說,“我可以做飯,我可以搬貨物,我可以……”

“船上的廚房是全自動化的,而且我需要運載的貨物不需要搬運——隻需要殺戮。”凱恩打斷了他。

“如果你不帶我走,我就死定了!”

“每個人都會死的。”凱恩回答,“去找別人吧。”

“我找過別人了,沒人希望人山貝茨跟在他們屁股後麵。但我相信,一個像歌鳥這樣的人,一個能夠被寫入歌謠和故事中的男人,是不會在意這種小事的。”

“你錯了。”

“你真的不帶我?”

“我真的不帶你。”

“我的死可全都是你的錯。”特威利格說。

“為什麼?”凱恩問,“我可沒有欠過任何人錢。”

特威利格仔細地上下打量了他一會兒,然後強迫自己露出了一個笑容,“你在開玩笑,對不對?你隻是想看我局促不安的樣子。”

“我沒開玩笑。”

“你有!”這小個子賭徒幾乎咆哮起來,“你不能讓我去麵對人山貝茨!他能像折斷牙簽那樣折斷別人的脊梁!”

“看看你,”凱恩略有些愉快地評論道,“你現在跟我之前在酒吧遇見的那個人可真是天壤之別。”

“在酒吧的時候可沒有一個身高八英尺、兩眼充血的魔鬼跟在我背後!”特威利格怒吼起來。

“你大喊大叫夠了嗎?”凱恩平靜地問。

“我安排了你和斯坦的會麵。”特威利格絕望地說,“這多少應該有點兒價值。”

凱恩伸手從口袋裏摸出一個小小的銀色硬幣,拋向房間另一頭的特威利格。“謝了。”他說。

“去你的,歌鳥!你他媽的算什麼人?”

“一個毫無同情心的人。你是打算現在就離開我的房間,還是非要讓我將你丟出去?”

特威利格發出一聲失敗的歎息,收起床上散放的撲克牌,艱難地朝門口走去。

“非常感謝你的幫助。”他挖苦道。

“隨時為您效勞。”凱恩回答著閃到一邊,讓特威利格出門進入走廊。

門又滑動著關上了。

凱恩一動不動地矗立在門前,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又打開了門。

“嘿,特威利格!”他衝著賭徒遠去的背影喊道。

“什麼?”

“有個叫作鄧肯·布萊克的男人,你知道多少?”

“那個戴眼罩的家夥?”特威利格說著轉過身,試探性地朝著凱恩的方向邁了一步。

“就是他。”

“我以前跟他玩過牌。你想知道什麼?”

“我在哪兒可能找到他?”凱恩問。

特威利格突然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我相信我剛剛訂了一張離開這裏的船票。”他說。

“你知道他在哪兒?”

“沒錯。”

“在哪兒?”

“起飛後我就告訴你。”

凱恩點點頭同意了,“我吃完晚飯就出發。去收拾好你的行李,兩個小時後在太空港見。”

特威利格抽出他的撲克牌。

“我已經帶上我需要的全部行李了。”他高興地說,“現在,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準備下去玩點兒概率小遊戲來打發我們離開之前的這段寂寞時光。”

說完,他轉身去尋找那三四個新到艾特仁齊港、還願意接受他籌碼的外地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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