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閃爍者閃爍者
特德·科斯瑪特卡、朱佳文、姚海軍

8

設備安排完畢以後,對準就成了最後的障礙。電子槍必須完全對準,讓電子有同樣的可能性穿過兩條狹縫。這套設備占據了大半個房間,包括電子槍、磷光屏幕和電線。就像瘋狂科學家的實驗室。

那些天的早上,在汽車旅館的房間裏,我對著鏡子開口,向炮銅色的雙眸立下承諾。而且,我奇跡般地沒有喝酒。

我的箱子裏有藥,能夠緩解顫抖的處方藥,還剩下一半。我向來不喜歡這種藥帶來的暈眩感。但現在,我把兩粒藥丟進嘴裏。

一天變成了兩天。兩天成了三天。三天成了五天。我整整一周都沒碰過酒。折磨人的饑渴感並未消失,仍舊呼之欲出。每天早上,抓住冰涼的陶瓷洗手池的時候,我的雙手仍舊會顫抖。但我沒有喝酒。

我有項目,我告訴自己。我有項目。

這就夠了。

在實驗室裏,工作繼續進行。最後一件器械就位以後,我退後幾步,審視著整套設備,心臟在胸中劇烈跳動,仿佛某種偉大的普世真理近在眼前。我將會見證僅有少數人目睹過的景象。

1977年,第一顆衛星在向外太空發射之前,裝上了一張特製的鍍金唱片。這張唱片中存有各種圖表和數學公式,其中包括胎兒的形象,標準圓形,以及牛頓的《世界之體係》中的一頁。唱片裏之所以包含數學公式,是因為我們相信數學是宇宙通用的語言。我始終覺得那張金唱片裏應該加上這個實驗的示意圖——費曼雙縫實驗。

因為這個實驗比數學更加基本。它是數學之下的基礎。它敘述的是現實本身。

理查德·費曼這麼評價過雙縫實驗:“它是量子力學的核心。事實上,它充滿了未解之謎。”

271室有兩把椅子,一塊白板,兩張長方形的實驗台。設備散落各處,堆滿了實驗台。用來分隔設備區域的鋼板上已經刻好了兩條狹縫。在房間的另一頭,磷光屏幕放進第二排狹縫後方的矩形凹槽裏。隻要與電子接觸到,對應的屏幕部位就會亮起。

五點過後不久,傑瑞米在下班前來了實驗室。

“這麼說是真的。”他笑著走進房間,“他們說你申請了實驗室。”

“對。”

“這些都是什麼?”他說著,掃視周圍。

“隻是從多森特公司運來的舊設備,”我說,“費曼雙縫實驗用的。沒人在用這套設備,所以我想拿來用用看。”

他的笑容消失了,“你打算做什麼呢?”

“重現那場實驗。”

他掂量著接下來要說的話,而我能看出他臉上的失望。“看到你有事可做是挺好的,但這實驗會不會有點過時了?”

“好的科學永不過時。”

“我理解這種想法,真的,但我必須跟你實話實說。我不認為這種實驗能讓評審委員會改變看法。”

“我不是為了讓他們改變看法。”

“那又是為什麼?”

我該如何解釋那種需要?連我自己都不太明白,當我打開板條箱,看到內容物的那一刻的感受:整個物理學始終活在那場實驗的陰影裏。我覺得自己命中注定會看到它。看到量子世界和相對論之間用物理學無法逾越的那條鴻溝。

見我沒有答話,他走向一張凳子,坐了下來。“拜托,”他說著,指了指一張椅子,“我一直想跟你談談。”他神情嚴肅。

我坐下了。

“埃裏克,我平常是不會做這種事的,但我希望你明白,我代表你去打聽了一下。”

這麼說他來這兒並不是一時興起。“你沒必要做這種事的。”我說。

“然後我發現,這兒已經有項目能用上你這樣優秀的研究員了。”

“這話怎麼說?”

“你也知道,我們的雇員大都會自己開辟道路。但有時候,某個項目的成長會超越預期,研究員們也會尋找優秀的團隊成員。南大樓有個小團隊需要人手。”

“誰的團隊?”

“李博士。他的手下已經有兩個研究員了。”

“也就是說,我會是三把手?”

“噢,嚴格來說是四把手,他也算在內。他說他可以給你安排合適的工作。他的項目非常歡迎新幫手。這是他的原話。”

“他並不認識我。為什麼他會說這種話?”

“因為我撒了謊,說你是個容易相處的人。”

“你是說,你求他幫忙了。你有沒有說我很有魅力什麼的?”

“我的臉皮還沒厚到那種程度。”

我花了點時間想象他接下來會說的話。

“你沒必要這麼做的。”我說。

“我們都時不時需要人幫忙。隻有互相幫助,世界才能照常運轉。”

我看得出來,他相信自己的話。至少想要相信。“我已經欠你人情了。”我說。

“狀況還是很棘手,但如果你能跟李博士共事,也許就……”他的聲音小了下去。我意識到,他甚至沒法讓自己說出口。

“評審委員會就能原諒我的一事無成?”我問他。

“有這種可能。就像我說的,隻是也許而已。我沒法向你承諾什麼。”

“像這樣偏袒我,你會擔什麼風險?你也有上司,這不是你自己告訴我的嗎?”

“這就留給我自己去操心吧。”

“我不希望你為了幫我而擔上丟飯碗的風險。”

“這種風險很小。”

我審視著他的臉,尋找著謊言的跡象。我不相信他對風險的評估。他以前也幹過損己利人的事,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你連李博士的項目都還沒告訴我呢。”我說。

“這重要嗎?”

我瞪了他一眼。

“巨噬細胞。”他說。

“你在開玩笑吧。”

“你覺得巨噬細胞研究的水準太低了?”

“算不上,”我說,“我對它根本一無所知。”

“你需要知道些什麼?另外,你的學習能力很強。他需要的是助手,不是博士。”

“那不是我的領域。項目的每個成員很快就會發現,那不是我擅長的領域。”

他吼道:“那你究竟擅長什麼?”他沒料到我會反對,他怒不可遏,像個剛擲出救生圈,卻發現溺水者正朝著反方向撲騰的人,“你拋棄了在QSR領域的所有成果。”

“我有我的理由。”

“什麼理由?你還沒跟我說過。”

因為僅僅一條未完成的公式就能讓你崩潰。我搖搖頭,“理由現在已經不重要了。”

“理由很重要,除非這世上真有給前量子力學理論家準備的二級市場。如果你不想繼續從前的研究,那麼哪裏才是你的容身之地呢?”

“或許哪裏也不是。”

“那就接受這個職位。”

我也很想。

我很想接受。那句話已經到了我的喉嚨口。我能想象自己組織語句,說出他想聽的回答。我能想象自己去學習研究巨噬細胞需要了解的一切。就像我姐姐說的,這代表全新的開始。去當實驗助手算是走偏了路,但這畢竟是活兒,是工作,是創造價值的行為。我能做到。我想去做。

但我說的卻是:“我有項目了。”

“你說這個?”傑瑞米指了指這套瘋狂的設備,“這可沒法讓你通過評審。”

我想起了傑瑞米的上司。他們恐怕不會喜歡他偏袒熟人。比這更小的事都曾毀掉一個人的事業。我的胃仿佛打了結。“通不過就通不過吧。”

他抬起雙手。他怒氣衝衝地看了我很久,而我明白他看著的不是我,而是他自己。又或許是他的父親——傳給他那張巨型辦公桌的怪人。那個固執己見、從不退讓的人。

等到最後開口的時候,他的語氣慎重了不少,“埃裏克,我們是老相識了。在我的朋友裏,你跟我的交情最久。我不希望你的事業以這種方式結束。你有什麼離職後的計劃嗎?”

我該怎麼回答?我該怎麼告訴他,我沒有任何計劃,因為我的計劃會在數月後戛然而止?我想起了那把槍,而它的名字——“萬靈藥”——也浮現於腦海。在某個醉酒的夜晚,我在為扳機的光滑與涼爽驚歎之餘替它取了名。或許一切會以這種方式結束。從印第安納波利斯那件事算起的糟糕日子會以這種方式畫上句點。

“你想留下來工作嗎?”他問。

“想。”

“那就這麼做吧。接受我的提議吧。”

我看著我的老朋友。大二那年,他曾在冰雹裏靠邊停車,去幫助某位拋錨的司機。他做過不少類似的事。當時是在聖誕假期後返校的路上。幫那位老太太換輪胎的時候,有輛車輪打滑的皮卡撞上了他。他在醫院裏躺了大半個月——全身多處骨折,外加一側脾臟破裂。他還因此錯過了一整個學期的課,導致他比其他人都晚畢業。大多數人隻會看幾眼那輛拋錨的汽車,然後繼續趕路,他卻停了車去幫忙。他就是這個樣子,總想著怎麼幫助別人。現在,過去那個他又出現了。而我擔心自己會是那輛車輪打滑的皮卡。

“如果是這樣的提議,”我說,“我不能接受。”

他搖搖頭。“我得把話說明白,”他說,“如果這就是你的項目,那我就救不了你了。”

“你的工作不是救我,”我說,“現在這樣就足夠了。雙縫實驗,我需要親眼見證。我沒法解釋得更清楚了。”這是實話,不是嗎?我該怎麼告訴他,我已經有好些天滴酒不沾了?我該怎麼讓他明白這堪稱奇跡?“我想我命中注定要去見證。”

“命中注定?這會兒你就是在說瘋話了。”

我母親的眼神在腦海中閃過。

“這世上不存在什麼命中注定。”傑瑞米續道。但他的嗓音透出了氣餒。他看到那個溺水者已經被卷入了波濤之下。

“隻要你相信量子力學,”我說,“你就很難單純因為‘不可能’而否認事物的存在。”

他看著那套設備,“可你究竟想證明什麼?”

“隻有一件事,”我說,“‘不可能’有時也是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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