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閃爍者閃爍者
特德·科斯瑪特卡、朱佳文、姚海軍

7

薩提維克站在白板前,看著我畫出的示意圖。

他沉默地看著我潦草的筆跡。在此期間,他將手伸到耳邊,扯著耳垂。我不想催促他。我對他毫不掩飾的觀點很感興趣。

“好吧,這是什麼?”最後,他問。時間已經很晚了,很多研究員都下班回家了。

“光的波粒二象性。”我說。

我花了大半天的時間去畫這張示意圖,以及確認頭腦中的清單。一部分原因是想克服惰性,讓自己真正著手去做。另一部分理由,或許就是設法讓自己重新相信這一切。你能對某件事半信半疑嗎?不,這麼說不太對。這可是量子力學。更好的問法是:你能對某件事既信又不信嗎?

薩提維克走得離白板近了些。

他壓低聲音,緩緩地說:“波粒二象性。”然後他轉頭看著我,手指著圖表,問,“這些線又是什麼?”

“這是光波,”我說,“發射出的光子流會穿過這兩條相鄰的狹縫,形成的兩道光波會在磷光屏幕上投射出影像。光波的頻率會以設定好的規律互相幹涉,讓磷光屏幕上出現特征明顯的圖案。”我指了指那幅示意圖,“你明白了嗎?”

“我想是的。光子表現出了波的特性。”

“但還有一種方法,能讓實驗產生截然不同的結果。截然不同的圖案。如果你在兩條狹縫邊各放一台探測器,”我在那張示意圖的下方畫起了另一張圖,“一切就都變了。探測器就位以後,某種轉變就會由可能性變成事實——當你看到圖案的時候,你會發現在光子槍和磷光屏幕間的某處,光不再呈現出波的特性,而是仿佛一連串的粒子。”

我繼續道:“所以你在磷光屏幕上看到的不再是幹涉條紋,而是兩團完全分開的磷光——粒子徑直穿過了狹縫,與熒光屏接觸,沒有對彼此產生任何影響。”

“用的也是同一把槍?”

“對,同一把光子槍。同樣的兩條狹縫。但結果截然不同。”

“我現在想起來了。”薩提維克說,“我記得在研究生院的時候學過這個。”

“我在研究生院教過這個實驗,包括那些蓋然論方麵的暗示,然後我會觀察學生們的臉。我是說明白其中意義的那些人。我能從他們的表情中看出痛苦——覺得難以置信,又不得不去相信時的痛苦。”

“但這個實驗早就出名了。你現在打算重現它?”

“對。”

“為什麼?這個實驗已經重現過很多次了,沒有哪家學術刊物還願意發表這個。”

“我知道。我讀過研究這種現象的論文;我在課堂上講解過相關的細節;我從數學角度能夠理解。見鬼,我早期在QSR領域的研究也大都是以這個實驗推導出的假說為基礎的。量子力學的一切都以它為基礎,但我從未目睹過實驗過程。這就是我的理由。”

“有人做過這個實驗了,”薩提維克聳聳肩,“你沒必要非得親眼看見。科學就是這樣的。”

“我覺得有這個必要,”我說,“隻要看一次就好。”

接下來的幾周一晃而過。薩提維克和我相互協助各自的項目。我們早上在他的實驗室工作。到了晚上,我們就在北大樓的21號房布置實驗用的設備。首先要解決的是磷光屏幕,然後是熱離子槍的對準問題。在某種程度上,我們——我和薩提維克——簡直就像一對兒搭檔。這種感覺很好。獨自工作了那麼久以後,能跟人說話真是太好了。

我們談天說地來打發時間。薩提維克說起了他的煩惱,都是過著小日子的好人家有時會有的那種煩惱。他談起幫他女兒做功課的事,又為她的大學學費發愁。他談起留在故鄉的那些家人——他把“留在故鄉”這幾個字說得很快,聽起來就像“留鄉”。他談起田地、蟲子、雨季和遭到毀壞的莊稼。“甘蔗今年恐怕會歉收。”他告訴我,就好像我們不是研究員,而是農民。我可以輕易想象出他站在農田邊上的樣子,就好像他隻是意外踏入了這個地方,這段人生。他談起他上了年紀的母親,談起他的兄弟姐妹和晚輩。而我開始明白他沉重的責任感從何而來。

“你從來不談你自己。”有一次,他這麼評論道。

“我沒什麼可說的。”

他不以為然地擺擺手。“每個人都有能說的事,”他說,“但你卻什麼都不說。你是獨自一人嗎?”

“什麼意思?”

“沒有家人?獨居?”

“對。”

“也就說,你隻有這兒,”他指了指周圍,“隻有工作。人們常常忘記,他們總有一天會死。人生裏有的可不隻是事業和鈔票而已。”他拿著焊接工具,朝門陣列彎下腰去,換了個話題,“我說得太多了,你肯定都聽煩了。”

“沒這回事。”

“我的工作你幫了很大的忙。我的朋友,我該怎麼回報你呢?”

“給錢就可以,”我告訴他,“數目越大越好。”

“看吧,你又提到鈔票了。”他輕輕地“嘖”了一聲,然後湊近去看他的作品。我很想向他講述我的人生。

我想向他講述我在QSR領域的工作,告訴他有些事你會寧願自己從未知曉。我想告訴他,記憶有著重量,而瘋狂有著色彩,告訴他每把槍都有名字,同一個名字。我想告訴他,我理解他對煙草的癮;說我結過一次婚,卻以失敗收場;說我過去經常對著父親的墳墓低聲自語;說我的生活早就是一團亂麻了。

但我沒跟他說起任何一件事。我選擇了談論實驗。我能說的隻有這個。

“半個世紀前,它還隻是個思想實驗,”我告訴他,“其目的是證明量子力學的不完備性。物理學家們覺得量子力學不夠完善,因為分析結果總是與現實相去甚遠。還有那個令人費解的矛盾:光電效應證明光是粒子,是不連續的量子陣列;而楊的實驗卻證明它有波的特性。這兩者不可能都是事實。當然了,等科技追上理論的腳步以後,我們發現這個實驗的結果是符合數學原理的。數學說你可以知道電子的位置或是動量,但不可能同時得知兩者。”

“我懂了。”

“你聽說過隧道效應嗎?”我問他。

“在電子係統裏,有個叫作‘隧道穿漏’的概念。”

“原理是一樣的。”

“這兩者有關係嗎?”

“事實證明,數學根本不是什麼隱喻。數學是非常嚴肅的。它不會亂開玩笑。”

薩提維克皺起眉頭,繼續焊起了零件。“努力認清世界是人之常情。”幾分鐘過後,他一邊小心翼翼地調整著門陣列,一邊講起了他的故事。

“曾經有位古魯1,”他告訴我,“帶著四位王子去森林裏獵鳥。”

“鳥。”我努力跟上轉變的話題。

“沒錯,然後他們在樹上看到了一隻鳥,一隻羽毛鮮豔的漂亮鳥兒。第一位王子說:‘我來打這隻鳥。’他拉開弓,朝樹上射去,但他失了手,那支箭偏離了目標。然後第二個王子也射出了箭,但同樣沒能射中。第三個王子也一樣。最後,第四個王子拉開了弓。這一次,箭命中了目標,將那隻漂亮的鳥兒射了下來。那位古魯看著前三位王子,問道:‘你們瞄準的是什麼?’”

“‘鳥兒。’”

“‘鳥兒。’”

“‘鳥兒。’”

“古魯看著第四位王子,說:‘你呢?’”

“‘鳥兒的眼睛。’”

1 譯注:印度教中的宗教老師或領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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