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三天練習爆破挖坑的時候,第一次出現了傷亡事件。
在經年冰封的凍土層上挖壕根本用不上普通的鎬或鍬,就算整天發射槍榴彈,充其量也隻能弄個小窩。而士兵們所配備的武器威力巨大、功能齊全,所以通常做法是先用激光槍打出炮眼,待炮眼冷卻後放入炸藥和定時引爆器——這時最好用碎石把炮眼封緊夯實。當然,能用的碎石很少,除非附近已有開過的炮眼。
最難辦的是怎樣撤離爆破區。為保證安全,我們要麼隱蔽在堅固的掩體之後,要麼撤離到一百米之外,從放藥到起爆按規定隻有三分鐘,人們根本沒有足夠的時間撤離。在查倫星上,哪有什麼安全保障可言。
事故發生時,我們正在挖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深坑——是那種可以修築地下掩體的大坑。我們先炸開一個坑口,隨著深度的不斷增加,我們不得不跳到坑底,繼續下挖,直至達到設計好的深度。在坑底,我們把起爆時間定為五分鐘,時間顯然還是遠遠不夠的。我們一方麵要小心翼翼地行動,一方麵又要抓緊時間撤出坑外。
多數人都已經炸開了兩個炮眼,隻有我和其他三個人沒有完成。我想,波瓦諾維琪出事時隻有我們幾個人注意到了。當時,我們離她約莫兩百米遠。我把隨身的圖像放大器調到最大功率,看著她身子一閃,就消失在一個深坑裏。之後,我隻能通過耳機聽見她和科爾特斯之間的對話。
“我已經下到坑底了,中士。”在這種行動中,正常的無線電通信都被切斷,隻有科爾特斯可以和參加訓練的人進行單獨通話。
“明白了,移動到坑底部的中央,清理周圍的碎石。別著急,拔去安全銷前一定要保持鎮靜。”
“放心吧,中士。”我們聽到她清理石塊時發出的聲音,還有她的軍靴發出的碰撞聲。一連幾分鐘也沒聽見她說一句話。
“已經清理到底了。”她有些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
“是冰還是石塊?”
“是石塊,中士。是些帶綠色的石頭。”
“把激光槍功率調低些,功率一點二,分散度四。”
“這不行,中士。這樣的話,我哪輩子才能幹完?”
“那些石塊裏有水晶體,加熱過快,會使石塊崩裂。要是那樣,姑娘,我們隻有撤離,而你則會被炸個稀爛。”
“聽你的,功率一點二,分散度四。”坑的內部頓時閃爍出陣陣紅光,那是激光槍發出的光亮。
“挖到半米深時,把分散度調到二。”
“明白。”她整整幹了十七分鐘。可以想象她操作激光槍的手已經快撐不住了。
“現在休息幾分鐘,坑底凝固後,把炸藥裝上引信放在坑底。然後,輕輕地走出來,明白嗎?你有足夠的時間。”
“明白,中士。走出去。”她聽上去非常緊張。當然,有幾個人天天圍著超光速粒子炸彈走來走去呢?我們聽見她一個勁兒地喘著粗氣。
“就在這兒吧。”耳機中傳來一個很微弱的物體滑動的聲音,炸彈在坑底就了位。
“小心點,別緊張。你還有五分鐘。”
“明白,還有五分鐘。”我們開始聽見她緩慢而沉穩的腳步聲。但當她開始爬出坑沿時,我們聽得出,她的腳步亂了起來,甚至有些狂亂。隻剩下四分鐘了。
“見鬼!”接著是一陣丁零當啷的碰撞聲,“見鬼!見鬼!”
“怎麼啦,列兵?”
“見鬼!”一陣寂靜,“見鬼!”
“列兵,你不想被炸飛吧。快說,出了什麼事?”
“我……我給卡住了,讓滑下來的石頭卡住了。見鬼,我動不了啦。快救我,我動不了啦。我——我——”
“住嘴!有多深?”
“我的腿抽不出來啦,見鬼!救命——”
“趕快用手挖,你每隻胳膊都能舉起一噸的重量。”還有三分鐘。
她不再叫喊,而是開始用俄語喃喃自語起來。我猜想那是一種非常單調的俄國祈禱辭。她在急促地喘著氣,我聽見了石塊塌落的聲音。
“我脫身了。”還有兩分鐘。
“快跑。”傳來了科爾特斯單調僵硬的聲音。
還剩九十秒時,她終於爬了上來。“快跑,姑娘……跑。”她才剛剛跑出五六步,就一頭栽倒在地,慣性使她順勢滑出去好幾米;她立即站起身來,接著跑,不幾步,又是一個跟頭,接著又站起來……
看上去她跑得飛快,但當科爾特斯發出命令時,她才跑出三十幾米。“波瓦諾維琪,快臥倒,別亂動。”還剩十秒鐘,但她好像根本沒有聽見,或者是她想多跑幾步。她拚命地奔跑著,慌亂地邁著大步,最後一步剛剛抬起來,隻見一道閃電,隨即一聲巨響,一個巨大的石塊正好擊中她脖子的下方,把她的頭連根削掉。隻見她那無頭的身體在大地上猛烈翻滾,身後留下一道彎彎曲曲的血跡,鮮血迅速凝固在大地上,形成了一道覆蓋著粉狀晶體物的粗線條。在收集石塊掩埋她的遺體時,大家都小心翼翼地避開那條鮮血凝成的線條。
那天晚上,科爾特斯沒有給我們訓話,甚至沒來點名。士兵之間都顯得格外的彬彬有禮,但大家並不忌諱談論當天發生的事情。
我和羅傑絲一起過的夜——這兒所有人在夜間都有好友相伴。她哭了整整一夜。她哭得那麼傷心,使我也悲從中來,不禁放聲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