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千三百一十二個量人,聚集在市政大樓周圍,仰望著花園屋頂,觀看卡茜的宣誓就職典禮。貝利撒留從來沒有被這麼多人一起盯著看過。他的手和膝蓋都在顫抖。他想躲起來,躲進白癡天才狀態,甚至躲進神遊。但眼前的困境是他的過錯造成的,他們現在都對此心知肚明,所以他必須在這裏。
他現在隻是個道具。他們確實信任卡茜,她去過外麵的廣闊世界。但他們還是滿懷著憤怒與怨恨,而他就應該充當那根避雷針。他們可以把所有的憤恨都傾瀉在他身上,這樣一來,卡茜就可以成為他們期待並且服從的那個人。這是一個有點情緒化的騙局,專門針對量人那高度發達的多通道並行思考能力。他們的感情也是多通道並行的。
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們希望被騙。他們極度的渴望明白無誤地表現了出來,這種渴望之強烈,恰似人們對金錢、褒獎和權力的貪婪。渴望越是強烈,他們就越容易被欺騙。卡茜隻需要找出對他們真正重要的東西,然後用真相來欺騙他們。
卡桑德拉·梅希亞宣誓就職,成為閣樓的第六任、也是最後一任市長。
她結結巴巴地開始了她的就職演說。講稿是他們倆一起寫的,綜合利用了她對自己人民的了解和貝利撒留對騙術的了解。她沒有帶講稿,以她的記憶能力,壓根兒也不需要。她之所以結巴,隻是因為所有人都在看著她。
“我們原本一直待在這裏,寧靜而安全,甚至被人遺忘。”卡茜說,“可是現在,整個宇宙都注意到了我們。因為我們為自己賦予了學習宇宙的能力,而有些人想把我們的這種能力用於戰爭。現在我們必須逃離,找個地方永遠躲起來。”
人們專心聽著她講話。他們臉上的表情通常都是內心活動的誠實體現,而且貝利撒留利用自己加了增強模塊的眼睛和無比活躍的大腦,能夠對多種反應同時進行描繪和分析。
“我不是市長的最好人選,”卡茜承認道,“但我可以帶領大家流亡。我可以為大家找到一個新的家園。找到並建立一個新的家園是件十分困難的事,但想當年我們的祖輩剛剛來到閣樓時,這裏除了冰以外一無所有。而我們現在擁有更多的資源。我們是第十、第十一、第十二代量人。我們已經掌握了量子神遊。我們將帶上所有的數據和知識出發,一樣都不會丟下。我們離開閣樓,會帶上最重要的兩樣東西:我們自己,以及我們所有的知識。我們永遠不會停止對宇宙的探索,直到它將所有的知識交給我們。”
他們在傾聽,真的傾聽。卡茜在喚起和利用他們那經過人工增強的好奇心和模式識別能力。她撇開講稿,開始自由發揮,體會著他們的絕望,迎合著他們的情緒,安慰著他們。她的表現之好,不亞於任何一個職業騙子。她演講時的磅礴氣勢徹底征服了貝利撒留。卡茜說完最後一句話後,沒有人鼓掌。量人不喜歡噪音,但他看得出來,他們已被她深深打動。人群逐漸散去,大家的情緒多少都振作起來,開始謹慎地抱有希望,哪怕隻有幾個小時。
過了一會兒,貝利撒留和卡茜下樓來到市長辦公室,也就是卡茜的辦公室。聚合艦隊趕來炸毀它之前,這裏將一直是她的辦公室。他們誰也沒有在市長的位子上就座,而是坐在了桌前的椅子上。他吻了她一下。
“你做得比我好,卡茜。”
“我就當自己是在彌補你闖的禍。”
貝利撒留驚訝地坐回椅子中。“你還真會把什麼事兒都賴在我頭上,”他帶著一絲惱怒說道,“可你難道真的沒想過這一天嗎?你以為量人計劃的目的是什麼?無論如何,今天這一切都會發生。”
她搖了搖頭,站起來從他身邊走開。有件事困擾著她,或者說在對她緊追不舍。
“量人項目是為了理解宇宙,貝爾,”她說,“我們向人類提供知識。”
貝利撒留一下子就聽出了她話裏的心虛。這是一個職業騙子的特殊本領。她靠著就職演說的氣勢鎮住了閣樓的人民,但在多通道並行的量人思考中,她同時也在猜疑自己、抨擊自己的觀點、打擊自己的信心,而這些最終都變成了憤怒。但同樣的情況也發生在他的身上。他們又耽擱了一天,現在量人的命運已經越來越真切地落在他倆身上了。她是市長,而他是市長顧問。
“量人項目根本不是你說的那麼回事,卡茜。英西財閥政府的銀行在過去八十年投入了成百上千萬比索,想創造一種具有量子感知的新人類。他們希望這份投資能在未來為自己的經濟和軍事戰略指引方向。我們是商用和軍用技術的產物。我們的這一天必然會到來。整個世界已經注意到銀行創造出了一種新式武器。”
“我們不是危險分子。”
“你帶著一支艦隊通過了重兵把守的邊界,卡茜!你覺得對宗主國的那些將軍而言,我們意味著什麼?”
“那一天並不是非得這麼早就到來,”她說,“我們原本還可以再等等。我們原本可以不去接那份活兒。”
貝利撒留很羨慕卡茜之前過著的平靜生活。在那樣的生活裏,她不需要培養什麼特別的技能,以努力麵對艱難的社會處境、道德困境和憤怒的他人。一種嬌生慣養的生活。一種美好的生活。生在其中,即便是最激烈的爭論,也可以通過數據或統計建模得以解決。外麵的廣闊世界隻不過是混亂與恐懼的集合。他走到卡茜身邊,但沒有碰她。他壓低了聲音。
“接不接那份活兒,結果可能也不會有太大分別,卡茜。起碼現在量人還有你和我。我們已經去過外麵的世界了。我倆是危險分子。如果說量人還有一線生機,那就是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