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的胃似乎在不停地翻騰,艙房在晃動,而且一層陰影蒙住了他的視線。躍遷所帶來的奇怪感覺雖然很快就消失了,但它留下了一種不舒服的身體反應,就好像他自己是一麵被敲擊過的銅鑼,仍然在感受著震動的餘波。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以便使自己平靜下來。剛才的那一次是這次旅行中的第四次躍遷了,要穿過埃斯科巴到傑克遜聯邦中間的蛀洞通道,還要有五次躍遷。羚羊號已經航行三天了,幾乎走過了一半的路程。
他環視著內史密斯的艙房。他無法繼續藏在這裏,也不能再裝生病了。索恩需要他提供詳細數據,以便組織這次登達立人對克隆人教養院的襲擊。他已經設法隱藏身份(利用冬眠牆),查看了羚羊號上的任務日誌(從兩年前他在地球上遭遇內史密斯開始),現在他對這些雇傭兵們了解了許多,所以,不再那麼害怕同他們交談了。
遺憾的是,這個日誌裏沒有多少東西能夠告訴他,這些登達立人是怎麼看待他和內史密斯在地球上的遭遇的。這個日誌主要集中記錄了飛船的修理和改裝情況,或者它與那些配件零售商船之間的小數目生意往來。他隻在滾動信息欄中發現了唯一一條與自己這次冒險有關的命令,命令提醒所有的飛船船長,內史密斯的克隆人替身已經在地球上被發現了,警告他們要提防這個克隆人冒充將軍,其中還提供了一條(錯誤的)信息說,這個克隆人的雙腿在醫用掃描儀下會顯示出普通人腿的骨頭形態,而不是塑料替代品。命令還規定,在拘捕這個騙子的時候,一定要使用專門人員。除此之外,沒有任何解釋,或者任何補充和更新的說明。內史密斯(弗·科西根)的所有最高層次的命令都采用口頭形式傳達,不見諸文字,這是為了保密——對他們自己保密,而不是對其他人保密——這個習慣正好為他現在的冒險提供了方便。
他往後靠到自己的椅子上,凝視著麵前通訊終端的顯示屏。這條登達立信息把他稱為馬克。這又是一件你無法選擇的事情。邁爾斯·內史密斯·弗·科西根曾經說過,馬克·皮埃爾,你是馬克·皮埃爾·弗·科西根勳爵,你自己的權利在貝拉亞。
但是他不在貝拉亞,如果可能的話,他永遠也不會去那裏。你不是我的兄弟,科瑪的那個屠夫從來就不是我的父親。他已經是第一千次地否認自己的出身了。
但是,這種心理暗示出現之後就一直深深地影響著他,使他對其他的那無數個假名字喪失了真正的興趣,雖然他曾經茫然地瞪著那一長串名字,直到自己的眼睛疼痛為止。那些富有戲劇性的名字,簡單的名字,具有異國情調的、奇怪的、普通的、愚蠢的……讓·弗·德馬克是他所使用過的名字中,以某種方式最接近他自己身份的名字。
馬克!邁爾斯曾經在極端危險中大聲叫道,你的名字叫馬克!
我不是馬克,我不是你那該死的兄弟,你這個瘋子。這個否定是那樣熱切和強烈,但是,當它的回聲逐漸消失的時候,他的腦海裏似乎一片空白,覺得自己什麼人也不是。
他的頭很痛,一種折磨人的緊張感從他的脊梁骨穿過肩膀和脖子,延伸到他的頭皮下麵。他使勁地搓揉自己的脖子,但是那種張力僅僅蔓延到他的手臂,然後又回到了肩膀上。
他是被迫出生的,出生的方式和巴羅普喬家族的其他克隆人一樣。但是,嚴格地說,這不是內史密斯的錯。對,他們的基因一模一樣,沒錯。可這是製造者的……意圖所在,也許正是由於這個原因,才會有人出這筆克隆費。
當邁爾斯·內史密斯·弗·科西根勳爵六歲的時候,在一次活組織檢查的時候,他的細胞組織樣本在貝拉亞的一個醫學實驗室裏被偷走了,當時正是科瑪人抵製貝拉亞帝國征服的最後時刻。沒有人——無論是貝拉亞人還是科瑪人——真正對邁爾斯這個畸形的小孩子感興趣,他們的目標是他的父親——A·C·阿羅·弗·科西根,貝拉亞的攝政者,科瑪的征服者(或者屠夫)。阿羅·弗·科西根充分發揮自己的才智,使得科瑪成為貝拉亞所征服的第一個外星球國家,而且也使得他自己成為科瑪人抵抗和仇恨的對象。隨著時間的流逝,抵抗運動雖然沒有成功,但是在流放者的內心裏,複仇的願望卻始終存在。雖然被剝奪了軍隊、武器和一切軍備供給,但一個科瑪人的複仇小組策劃了一個緩慢而瘋狂的複仇計劃:就是利用這個受到溺愛的兒子來攻擊他的父親……
就好像古老的故事裏的巫師一樣,科瑪人同魔鬼做了一個交易,以便換得一個贗品兒子。一個冒牌的克隆人,想到這裏,他無聲地笑了笑,笑容裏沒有一絲幽默的味道。但是,事情出了差錯。那個殘廢的男孩,他的原身,曾經在出生之前被他父親的另一個不共戴天的仇人下了毒,不正常地生長著,其發育趨勢幾乎無法預測;但是他的基因複製品卻健康地成長著……在他的回憶中,這一點正是使得他明白他與其他的克隆人不同的第一個原因。當其他的克隆人去醫生那兒接受治療之後,他們回來時都顯得更強壯,更健康,成長得更快。但是,每一次他去醫生那兒之後(他似乎經常去),他們那些令人痛苦的治療似乎總是使得他變得更病態,成長得更慢。那些他們安置在他的骨頭上的整形器具似乎根本沒有任何作用。他們把他改造成了現在這個駝背的侏儒模樣,就好像按照他的原身擠壓和切割成的。
當他開始懷疑他的克隆人同伴真正的用途的時候(因為有一些小道消息在孩子們中間傳播著),他自己形體上的變化甚至給他帶來一種喜悅。顯然,他們肯定不會使用這樣一個身體去做換腦手術。他可能會被拋棄——那樣他就會逃離他的那些愉快的、微笑著的看守了……
當他十四歲的時候,他的科瑪主人來接收他,真正的逃離奇跡般地發生了。然後,訓練就開始了。那是些無休無止的、嚴厲的輔導、軍事訓練和教導。起初,一種命運,任何一種與他的那些教養院同伴的命運不同的命運,對於他來說,似乎都是非常好的。他決心接受那些訓練,以便替代他的原身,並且為了可愛的科瑪(一個他從沒有見過的地方)去猛烈地襲擊邪惡的貝拉亞(一個他同樣從沒有見過的地方)。但是,學做邁爾斯·弗·科西根的嘗試,結果變成了好像在進行芝諾1所說的那種悖論式的賽跑。無論他怎麼努力,無論他的訓練是多麼的瘋狂,無論他因為自己的所犯的錯誤受到多麼嚴厲的懲罰,邁爾斯總是學得更多,更快;每當他趕上來的時候,邁爾斯總是又進步了一些,無論是智力還是其他方麵。
一旦科瑪教師真正開始實施他們的替代計劃,這場象征性的競賽就變成了一場實戰。他們在蛀洞通道中間追逐那個難以捉摸的小弗·科西根勳爵,沒想到他突然消失了,完全不存在了,然後,內史密斯將軍出現了。科瑪人從沒有發現過內史密斯將軍。兩年前,在地球上,他們竟意外地遭遇,從那開始,那場愚蠢的競賽又從頭開始了,為了實現一個持續了二十年的複仇行動。
那些耽擱了的時間發生了決定性的作用,關於這一點,科瑪人從沒有意識到。當他們第一次追逐邁爾斯·弗·科西根的時候,他們定製的這個克隆人正處於智力發展的高峰期,全身心地投入到這場反抗活動中去,滿腔熱情,義無反顧。難道不是他們(科瑪人)把他從克隆人的悲慘命運中拯救了出來嗎?但是,在那十八個月的追逐中,他目睹科瑪人的失敗,同時他也通過旅行擴大了視野,接觸了許多以前從沒有接觸過的消息、觀點,甚至認識了一些人。這一切都在他的內心裏埋下了懷疑的種子。顯然,一個人如果想模仿像邁爾斯·弗·科西根這樣接受過博大精深的教育的人,就不得不學會如何思考。在這個過程中,外科醫生把他完好無損的雙腿鋸掉,用塑料腿來替代,就因為邁爾斯的腿被他自己毀掉了,這曾經是非常痛苦的經曆。如果下一次邁爾斯折斷了他自己的脖子呢?他不知不覺地覺醒了。
逐漸地,人們把他的腦子裏塞滿了對弗·科西根伯爵——邁爾斯的父親的仇恨,這個活動本身同那種使用外科手術刀進行的大腦移植基本上是一樣的。像他這樣密謀複仇的人,必須準備被毀滅兩次。但科瑪人已經第二次毀了他。
有時候,他簡直不知道自己究竟更痛恨哪些人:是巴羅普喬王朝、科瑪人,還是邁爾斯·內史密斯·弗·科西根?
他哼了一聲,關掉了通訊終端,然後起身從他的製服口袋裏拿出自己珍貴的數據卡。對著鏡子,他開始清洗、刮胡子,然後穿上登達立軍官的灰色軍便服。他希望盡量使自己保持整齊得體,讓那些登達立人總是看到他那精心修飾的外表,而不是那個掩藏在多重偽裝之下的真正的身份……
他武裝好自己,離開艙房,穿過走廊,來到那個兩性同體人機長的艙房門前,按下門鈴。
沒有反應。他又按了一次。過了一會兒,索恩那模糊的聲音傳了出來。“誰?”
“我是內史密斯。”
“哦,請進,邁爾斯。”那個聲音由於激動而顯得尖利了一些。
門滑開了,他走了進去,然後就發現門之所以沒有能夠立即打開,是因為他把索恩從睡夢中驚醒了。這個兩性同體人坐在床邊的一個扶手上,它的棕色頭發非常蓬亂,手剛剛鬆開大門的開關。
“請原諒。”他邊說,邊往後退。但是,門已經關上了。
“不,沒有關係。”
這個兩性同體人睡意蒙矓地微笑著,把它的身體彎曲成C字形狀,然後拍拍它的床邊,邀請他說:“來,坐下,你任何時候來都可以。你是否需要揉揉背?你看起來很緊張的樣子。”它穿著一件精心裝飾了花邊的長睡衣,大開口的V字領兩邊配有飄逸的絲綢飾帶,一大片隆起的、潔白的胸部袒露了出來。
他沒有坐到它身邊,而是坐在一個固定的椅子上。索恩的笑容裏呈現出一種特別的嘲諷,即使它一直保持著非常隨意的姿態。他清了清喉嚨。“我……想該是告訴你詳細的任務安排情況的時候了,我答應過你的。”我應該先查看一下值班表。內史密斯將軍了解這個機長的作息習慣嗎?
“我很高興看到你又從迷霧中現身了。你一直在做些什麼?過去的八周你去哪裏了?邁爾斯?誰死了?”
“沒有人死,哦,八個克隆人,我猜想。”
“唔。”索恩不快地點點頭。它不再擺出誘人的扭曲身姿,而是挺直了身體,然後,揉揉眼睛,把最後一絲睡意趕跑了。“喝茶嗎?”
“當然,或者,哦,我等你換了衣服再來。”或者說,等你穿上真正的衣服。
它從床上下來。“絕對不行,反正再過一個小時我就該起床了。”它穿過艙房又去做它那套茶道了。他把自己的數據卡插進通訊終端,然後停了下來,一方麵是為了禮貌,另一方麵也是不得不如此,因為這個機長已經喝了幾口那種熱騰騰的黑色液體,現在完全清醒地回來了。他希望它會去換上製服。
當索恩信步走近的時候,他打開了顯示屏。“我有一張詳細的巴羅普喬王朝主要醫療中心的總地圖,這幅地圖最近的更新日期是四個月前——外加衛兵時刻表和巡邏兵的行動規律說明——他們的安全部署是非常嚴密的,比一般的醫院要嚴密得多,與一個軍事實驗室的警備狀況類似,但是並不堅固。平時,他們的那些安全措施似乎主要是對付地方上企圖偷竊的家夥。當然,也是為了防止一些不那麼情願的病人逃跑。”他以前所擁有的大部分財產都投入到這塊地圖上去了。
這塊彩色圖像在圖像感光板上自動展現出來。這家醫療中心確實很複雜,巨大而雜亂的建築群,隧道,醫療廣場,實驗室,小型製造區,浮動的氣墊,儲藏室,車庫,甚至還有兩個短途航天飛行器的對接口,能夠直接聯係到星際軌道。
索恩放下茶杯,斜靠在通訊終端上,興致勃勃地看著。然後,它拿起遙控器,翻看著地圖頁麵,不時把地圖縮小、放大或切割。“那麼,我們將從占領飛行站開始?”
“不,那些克隆人都被集中在西邊,就在這兒,在療養院的這一片地方。我想,如果我們降落在這個體育場上,我們就會非常接近他們的宿舍。當然,我並不特別擔心我們的飛船降落時會損壞什麼設施。”
“當然。”一絲微笑在這個機長的臉上一閃而過,“時間安排?”
“我希望在夜間降落。這倒不是為了隱蔽,因為我們不可能讓一個戰鬥機悄悄地降落而不為人所知。這主要是因為,那時是那些克隆人集中在一起的時候,而白天的其他時間裏,他們都分散在各種體育遊樂場所,例如,遊泳池或其他什麼地方。”
“或者在教室裏?”
“不,大概不會的。除了應付一般社交活動的常識之外,他們幾乎不教他們什麼知識。隻要一個克隆人能夠數到二十並且能夠認識一般的標記,這就夠了。他們的大腦都要被扔掉的。”這也是他明白他自己與他們不同的另一個地方。一個真正的人類曾經充當他的私人教師,對他進行了各式各樣的教育。他曾經有一段時間因為得到電腦教師的褒揚而非常得意。這些電腦教師與他的那些科瑪私人教師不一樣,他們不斷地重複教誨,永遠也不間斷,從不懲罰他,從不咒罵、憤怒、毆打或者把他逼到體力極限直到他病倒或昏迷……“盡管如此,這些克隆人仍然從各種渠道獲得了許多知識。大多數是從他們玩的全息圖像遊戲裏獲得的。他們都是非常聰明的孩子。幾乎沒有一個克隆人的原身是愚蠢的,否則他們也不可能聚斂足夠的財富來購買這種延續生命的形式。他們可能是殘酷的,但是,絕對不是愚蠢的。”
索恩眯起眼睛看著圖像上的這個地點,把它分解了,把這個建築物分解成一層一層的,仔細研究它的結構布局。“那麼,我們十幾個全副武裝的登達立士兵要在深夜裏把五十或者六十個孩子從酣睡中驚醒……他們知道我們將到來嗎?”
“不,他們不知道。順便提一句,一定要讓我們的戰士明白,這些克隆人看上去並不像孩子。我們要在他們生長的最後一年裏帶走他們。他們大都隻有十歲或十一歲,但是由於食用了生長加速劑,看起來都像十八九歲的年輕人。”
“看上去很笨拙?”
“不完全正確。他們的身體狀況很好,非常健康,而且這正是在用他們做大腦移植手術之前,精心照料他們的唯一原因。”
“但是,他們……是否知道?是否知道他們將遭受的命運?”索恩皺著眉頭問。
“沒有人告訴他們這個,沒有。他們隻知道各種各樣的謊言。他們被告知,為了安全的原因,為了把他們從一些外來的危險中拯救過來,他們生活在一個特殊的學校裏麵。他們都是一些公主或王子,或者是富人的繼承人,在不久的將來,他們的父母或者叔叔或者大使將來把他們帶向一個光輝的未來……然後,當然,一個微笑著的人會過來,會把他們從玩伴身邊帶走,並且告訴他們說,今天就是那個偉大的日子,然後他們就飛奔起來……”他停了停,咽下同情的淚水,“然後他們收拾起自己的東西,向自己的朋友們吹噓一番……”
索恩看上去顯得很蒼白的樣子,一隻手下意識地敲擊著掌中的遙控器。“我明白了。”
“他們都熱切地、與殺害自己的凶手手拉著手地走出去。”
“你可以停止講述具體的情節了,如果你不想讓我把上一頓吃進去的東西都嘔吐出來的話。”
“什麼,你不是很多年前就知道這些事情了嗎?”他嘲笑說,“為什麼現在顯得這樣神經質?”他掩飾著自己語氣裏的尖刻。內史密斯。他必須做內史密斯。
索恩鋒利的眼睛瞪了他一下。“上一次我就準備把他們從軌道上帶走,你應該還記得的。但是你不同意。”
哪一次?肯定不是最近三年之內。他應該翻閱更早些時候的日誌。該死。他聳聳肩,不置可否。
“那麼,”索恩說,“這些……大孩子……是不是都會認為,我們是他們的父母的敵人,要在他們回家之前綁架他們?我看麻煩就在這裏。”
他緊握的右手鬆開來。“也許不會的。孩子們……有一種自我教育的形式。許多年以來,流傳著一種‘謠言’。一些關於買賣的故事,一些懷疑。我告訴過你,他們是很聰明的。雖然操縱他們的那些年長者試圖掩飾這些事,或者把它們混在其他的謊言中,但是……他們並沒有能夠成功地愚弄他。因為,他比一般的人在那裏待的時間更長一些,他有時間觀察那些克隆人來了又走,看到一些虛假的、關於身世的故事被一再地重複。有時候,那些年長的操縱者會犯一些小錯誤,這些都可以驗證他的觀察。如果一切還是同樣的……”如果一切與他在那兒的時候是一樣的,他幾乎要這樣說了,但是及時地糾正了自己,“我會想辦法勸說他們的,這件事就交給我了。”
“沒意見。”索恩拿起一把椅子,插在他附近的固定夾上,坐下來,然後迅速地就後勤布置、行動方向、人員安排和行動路線等做了一些記錄,“兩棟宿舍樓?”它奇怪地指著圖像說。索恩的手指甲剪得很短,沒有任何修飾。
“是的。男孩子們與女孩子們被刻意地分開了。女性——通常是女性——顧客希望自己在一個仍然保有處女身份的身體中蘇醒過來。”
“我明白了。那麼,我們必須在那些巴羅普喬人開始武裝抵抗之前,奇跡般地把這些孩子都裝上飛船——”
“是的,速度是最關鍵的。”
“這是當然的。但是,那些巴羅普喬人會把我們層層包圍,這些孩子不像達戈拉的馬裏拉克人,你可以花費很多時間來訓練他們做好登船準備。如果他們中有人不願意走,或者有其他什麼棘手的事情發生的話,我們該怎麼辦?”
“一旦那些克隆人被帶上飛船,他們就成了我們的人質,我們就不會受到火力攻擊。隻要仍然存在著收複他們的希望,那些巴羅普喬人不會拿他們投資的產品來冒險。”
“這樣看來,一旦他們發現一切希望都喪失了,他們就會嚴懲肇事者,以防這樣的行為再次出現。”
“不錯。我們必須攪亂他們的思想,讓他們處於迷惑之中。”
“如此看來,他們的第二步可能就是——如果我們去了飛行站——去炸毀羚羊號,以切斷我們的退路。”
“速度。”他固執地重複道。
“多考慮一些意外事件,邁爾斯,親愛的,清醒點。通常情況下,一大早你是不需要我來啟發你開動腦筋的——你想喝點茶嗎?不?我的建議是,如果我們在下麵耽擱了,就讓羚羊號在費爾基地尋求庇護,然後,我們再去那裏同它彙合。”
“費爾基地?就是軌道上的那個?”他猶豫地問,“為什麼?”
“費爾男爵一直同巴羅普喬人和瑞瓦爾有世仇,不是嗎?”
這是傑克遜人使用的、企圖導致兩敗俱傷的政治策略;他不很熟悉他們,他本應該更了解他們一些的。他從沒有想到在任何一個王朝中尋找同盟者。他們都是一些犯罪分子,都是邪惡的,他們以各種軍事形式相互支持或詆毀。這個瑞瓦爾,又提到他了。為什麼?他聳了聳肩,一言不發,以掩飾自己對此人的無知。“帶著五十個克隆人被困在費爾王朝並不是一件樂觀的事情。沒有一個傑克遜人值得信任。我們必須快速行動,火速撤離,這才是最安全的一種策略。”
“費爾王朝擁有第五號躍遷站,我們可以從那裏撤離。”
“是的,但是我想回到埃斯科巴。那些克隆人都可以在那兒的教養院裏得到安全保障。”
“是這樣,邁爾斯,這條通道在我們回來的時間裏一定會被巴羅普喬人控製住的,我們絕對無法從我們進去的路線出來,除非你有什麼高招還沒有說出來——沒有?那麼我認為我們最好把五號躍遷站作為我們的撤退路線。”
“你真的認為費爾是一個很可靠的同盟者嗎?”他好奇地詢問道。
“完全不是那回事。不過他是我們敵人的敵人,這才是原因所在。”
“但是,從第五號躍遷站出去就到了赫根哈伯。我們不可能進入塞塔甘德的領地,而另一條唯一能離開赫根哈伯的通道是從科瑪到泊爾的。”
“雖然繞道,但更安全。”
對我來說就不安全了!那裏是該死的貝拉亞帝國!他默默地按捺住內心的驚恐。
“從赫根哈伯到泊爾,再到科瑪和瑟格亞,然後回到埃斯科巴。”索恩高興地說道,“你想想,這可能會成功。”它斜靠在通訊終端上,又做了一些筆記,它的長睡衣在圖像顯示屏的光亮映襯下變化著、閃爍著。然後,它把胳膊放在控製台上,用雙手托住自己的下巴,它的乳房在薄薄的衣服底下被擠壓著變化了形狀。它的表情變得溫柔和深沉起來。它終於抬起頭來看著他,麵帶一種奇怪的、非常憂鬱的微笑。
“曾經有克隆人逃跑過嗎?”索恩輕聲問道。
“沒有。”他迅速地回答說。
“當然,除了你自己的那個克隆人。”
談話觸及了一個危險的話題。“我的克隆人也沒有能夠逃脫。他僅僅是被他的買主帶走了而已。”他當時確實應該嘗試逃跑……如果他成功地逃跑了,他的生活又會是什麼樣子的呢?
“五十個孩子,”索恩歎息道,“你知道——我真的非常讚同這次行動。”它停下來,用敏銳、閃亮的眼睛看著他。
他感到非常不舒服,竭力壓抑自己不去像個傻瓜似的說出:謝謝你。這一刻,他內心裏非常激動,但是又不知如何用語言來表達自己,結果隻好尷尬地沉默著。
“我猜想,”索恩在長時間的沉默之後,終於若有所思地說,“恐怕在這個環境裏成長起來的任何人都很難真正地信任……任何其他人,任何其他人所說的話,包括他們的善意。”
“我……恐怕是這樣的。”這是隨意的交談,還是某種惡兆的開始?一個陷阱……
索恩探過身來,用一隻纖細但很有力的手托起他的下巴,仍然帶著那種古怪而神秘的微笑,開始親吻他。
他不知道自己是應該退縮還是應該回應,所以他什麼都沒有做,隻是緊閉著眼睛,陷入手足無措的恐慌之中。索恩的嘴唇很溫暖,有茶和佛手柑的味道,光滑且充滿香氣。難道內史密斯也攪到這種關係裏麵了?如果真的如此,他們的性別角色如何安排?或者他們輪流來?事情真的是那麼糟嗎?他的恐懼在索恩的刺激下陡然增加了:我相信我會死在一個情人的懷抱裏。他曾經一直都是孤身一人。
索恩終於往後退了一點,這讓他如釋重負,但是,它的手仍然摸著他的下巴。在另一段沉寂的時間之後,它的笑容變得不那麼愉快了。“我想,我不應該引誘你,”它歎息道,“考慮到所有的因素,這似乎有些殘忍。”
它放開了他,然後站起來,那種情感上的猶豫神情似乎迅速消失了。“一會兒就回來。”它大步走到艙房的洗手間,把門從背後鎖上了。
他坐在那裏,驚魂未定,不住地顫抖。這該死的一切究竟意味著什麼?他的腦子裏出現了另一個想法,我敢打賭,這次旅行中你恐怕要喪失掉你自己的童貞了。但是轉念又一想,不,不要跟這個兩性同體的家夥。
這是一個考驗嗎?那麼他究竟是通過了,還是失敗了?索恩沒有尖叫或者召集武裝力量來增援。或許這個機長現在正在洗手間裏使用通訊網絡安排人員來逮捕他呢。在這樣一個航行在茫茫太空之中的小飛船上,沒有地方可以逃跑。他交叉著的雙手下意識地緊緊抱住自己的身體。他努力地鬆開雙手,把它們平放在控製台上,希望那些緊張的肌肉能夠恢複自然。他們可能不會殺掉我。他們要把他帶回艦隊,讓內史密斯來殺死他。
但是,沒有武裝士兵衝進艙門,而索恩也很快回來了。這一次它終於整齊地穿上了它的軍服。它從通訊終端裏拿出那塊數據卡,握在手心裏。“我將同陶娜軍士一起根據這個數據卡進行一些認真的計劃和部署。”
“哦,好的。是時候了。”他很不願意讓這塊珍貴的數據卡離開自己的視線,但是,似乎在索恩的眼睛裏,他仍然還是內史密斯。
索恩翹起嘴唇說:“現在應該向全體隊員布置任務了。你是否認為我們應該讓羚羊號處於完全的信息封閉狀態?”
這個主意太好了,雖然他自己不敢提出這樣的建議,因為這似乎顯得很可疑、很奇怪。也許在這樣一些秘密行動中,這樣做是一種慣例。他根本不知道什麼時候真正的內史密斯會回到登達立艦隊,但是,從值班員對他的態度來看,他不久就會回來的。在過去的三天裏,他一直提心吊膽,害怕真正的內史密斯會派一個信使來下達命令,讓羚羊號立刻返航。再多給我幾天時間吧,就幾天,然後我就讓一切恢複原狀。“好的,就這麼辦。”
“很好,長官。”索恩遲疑地問,“你現在感覺怎麼樣?每個人都知道,你這種壞心情會持續幾個星期的。但是,如果你好好地休息休息,也許可以在我們降落的時候恢複正常。我是否應該傳令讓大家不要去打擾你?”
“我……很感激,貝爾。”多麼好的運氣!“同我保持聯係,好不好?”
“喔,好的。你放心好了。這是一次簡單的直接襲擊,除了如何對付那群孩子,這方麵我服從你這個專家的意見。”
“好。”他麵帶笑容,高興地敬了一個軍禮,然後迅速地離開了索恩的艙房,穿過走道回到自己的艙房裏。當艙房的門終於在他身後關上時,他倒在床上,抓起被子蓋住自己。計劃終於要實現了!
後來,通過仔細搜索飛船的日誌,他終於在自己艙房的通訊終端裏找到了四年前羚羊號訪問傑克遜聯邦的記錄。像通常的日誌一樣,它記載了一些軍需品的交易,即從費爾王朝的軌道運輸站裝載的一大批軍械,但沒有進一步的說明。接著,突然出現了索恩緊張的呼叫:“摩卡丟失了將軍。他被瑞瓦爾男爵脅持了。現在我正要同費爾進行一項魔鬼交易。”然後就是關於緊急軍事行動的記錄,隨後羚羊號迅速撤離,隻裝載了一半的貨物。這些記載之後,出現了兩段出人意料的談話。談話是在內史密斯和瑞瓦爾男爵以及費爾男爵之間進行的。瑞瓦爾在咆哮,聲嘶力竭地威脅要處死內史密斯。看著男爵那張英俊但扭曲了的臉,他感到很不舒服。即使在一個崇尚冷酷的社會裏,瑞瓦爾也是一個令其他的軍火商敬而遠之的人。內史密斯將軍似乎代表著某種正義的東西。費爾顯得更有自製力一些,一個冷酷的家夥。按照慣例,這次行動的原因和一些最關鍵的信息都由內史密斯口頭傳達,沒有記載在日誌上。但是,他仍然設法搜集到了一個驚人的事實,那就是,那個八英尺高的隊員陶娜軍士居然是巴羅普喬王朝生物實驗室裏的一個產品。
這就好像意外地遇見了某個自己家鄉的人。在一種複雜的鄉戀衝動之下,他花費了很長時間來調查她的檔案,以查對這條記錄是否屬實。內史密斯顯然偷走了她的心,或者至少偷走了她的人,但是,這似乎並不是讓瑞瓦爾特別憤怒的原因。事情要更複雜得多。
他還收集到另一條令人不愉快的信息。費爾男爵曾經是一個克隆人的準消費者。他的敵人瑞瓦爾出於世仇,設法在移植手術進行之前謀殺了他的克隆人,使得費爾無法擺脫他那衰老的身軀。但是,費爾確實曾經有過那樣的意圖,這就足夠了。盡管索恩設計了那套緊急計劃,但他決定,如果可能的話,他將不同費爾男爵打任何交道。
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氣,關掉通訊終端,回過頭來練習使用那個頭盔裏的聯絡設備。幸好他的記憶裏還保存了一些這方麵的訓練程序。我要設法調出它來。
1 Zenoof Elea(490-430BC),古希臘哲學家,埃利亞學派代表人物,提出否認運動的“兩分法”、“阿基裏與龜”和“飛矢不動”等悖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