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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巧伊武機巧伊武
乾綠郎、田田、姚海軍

仁左衛門又一次站在了釘宮邸門前。

宅邸的大門一如既往地敞開,似乎正在等候著他的到來。

雖說地處人煙稀少的城郊,但小心起見,仁左衛門還是事先觀察了一圈才走進門去。他拔出腰間的刀,沿著石板路徑直奔向主宅。

主宅玄關處的木門閂被仁左衛門一腳蹬斷,門板也被他乘著怒氣連踹幾腳,從門框上脫落下來,倒進了屋裏。

“釘宮久藏,你給我出來!”

仁左衛門對著昏暗的室內大喊,卻無人應答。

於是,他穿著鞋直接闖進屋中去尋找久藏。

他把一扇扇隔門順次踢倒,又用刀狠狠地在上麵捅了又捅。

突然,一聲高亢的鳥鳴傳來,仁左衛門心中一驚,慌忙轉頭看去。

一個燈火通明的隔間裏,飾有螺鈿的黑漆木箱上伸出了棲杆,金剛鸚鵡正大展雙翅站在上麵。它恐嚇般地前傾身體,烏黑的鳥喙大大張開。

仁左衛門大步向鸚鵡走去,乘著怒意,一刀將其劈為兩半。

刀刃撞上堅硬的鋼鐵,刃尖冒出了火花。

接著,上滿弦的發條使齒輪和彈簧從鸚鵡的胸口迸射而出,四處飛濺,發出火烤鬆果般劈裏啪啦的脆響。一根纖細的鋼絲尖嘯著蜷曲起來,高亢的鳥鳴在隔間裏乍然響起。心煩意亂的仁左衛門一腳踢翻木箱,在金剛鸚鵡的身上亂砍一氣,直到它安靜下來。

仁左衛門離開主宅,向別邸走去。穿過兩道大門後,能看到萬歲鐘依然佇立在廳堂正中,默默地記錄著時刻。他踏入廳堂,繼續向裏走去。

地板上有一扇長寬約一間18的暗門,掀開後,一段通往地下的筆直樓梯露了出來。仁左衛門小心翼翼地走下樓梯,推開了樓梯盡頭的門板——釘宮久藏正站在門後。

久藏身旁有一個齊腰高的操作台,上麵放著一截人的手臂——不,應該說是機巧人偶的手臂。肩膀根部的斷口處看不到骨肉,隻露出了無數相互纏繞的金屬纖維和注滿水銀的細管。

釘宮久藏似乎正在進行什麼精密的操作。他取下夾在單眼眼皮間的放大鏡筒,看向了仁左衛門。

“你可真夠吵的,給我消停點!”

仁左衛門並未收刀,直接用刀尖指著釘宮久藏怒斥道:“你這混賬竟敢騙我!那根本不是什麼機巧人偶,是真正的羽鳥!”

“那又如何?”

“我把她殺了!”

“哦?”

看到仁左衛門持刀闖入也鎮定自若的久藏,這時才終於改換了神色。

“這是為何?”

仁左衛門一時語塞,最後從牙縫裏擠出了一句話。“……因為她和羽鳥太像了。”

起初,仁左衛門覺得一切都順利無比。

不僅是相貌,伊武就連聲音、舉止,甚至思維方式,都和羽鳥一模一樣。雖然仁左衛門隻見過羽鳥在十三閣時的樣子,但他想,如果羽鳥成了民家女子,一定就是伊武現在這副模樣。

“……那隻蟋蟀怎麼樣了?”

一日午後,伊武突然這麼問了一句。仁左衛門頓覺毛骨悚然。

“什麼蟋蟀?”

“就是被扭斷了一條後腿,讓它和雄蟋蟀交尾的那隻雌蟋蟀啊。”

有關那隻斷腿蟋蟀的事,仁左衛門隻和羽鳥說起過,伊武又是如何得知的?這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真是想不到!久藏大人做的機巧人偶,就連記憶也能從本體轉移過來?”

仁左衛門在一臉緊張的伊武身旁坐下,湊近觀察她的臉,並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臉像糯米糕一樣柔軟,白嫩的肌膚在陽光下纖毫畢現。無論怎麼看,都很難想象這副身體和金剛鸚鵡一樣,裏麵裝的是機巧部件。

伊武不會是真人吧?

和伊武同居一段時日後,仁左衛門萌生了這個疑問。他想不通伊武為何會與真正的羽鳥如此相似。羽鳥沒有孿生姐妹,那麼唯一可能的解釋,就是伊武即羽鳥本人。

然而,不管仁左衛門怎麼問,伊武都一口咬定自己隻是被改造得很像羽鳥的機巧人偶。即便是在夜裏同床共枕時,伊武的表現也與真人完全無異,這反倒讓仁左衛門感到十分不適。

他開始惦念重獲自由的羽鳥此刻身在何方了。雖然他曾經下定決心,分別後便不再與她聯係,隻與伊武相依為命,但後來他放棄了這個決定,出錢雇人去尋找羽鳥。而結果,卻是哪裏都尋不到羽鳥的蹤跡。

如此一來,仁左衛門心中的疑慮又添了幾分。

一日,他瞞著伊武久違地去了十三閣。

曾經服侍過羽鳥的侍女小堺如今已經成了正牌遊女,過去屬於羽鳥的那間客房歸在了她的名下。仁左衛門毅然將小堺買下,與她來到了客房裏。

“偷情可是使不得的呀!”

小堺驚訝地說著,卻又像是在欲迎還拒。她一定還記得仁左衛門與羽鳥交好時那一擲千金的豪邁手筆。雖然是第一次接待仁左衛門,但她還是帶著諂媚的笑容,扭動著婀娜的腰肢依偎過來。

然而,仁左衛門來此卻是為了別的事。

“羽鳥的心上人是誰,你知道嗎?”

見仁左衛門絲毫不為所動,隻一味詢問羽鳥贖身之前的事,倚姣作媚的小堺掃興地蹙起了眉。

“她把小腳趾送給了誰?”

小堺起先隻稱不知,無奈仁左衛門再三逼問,她隻好迫不得已地吐露道:“羽鳥姐姐本是讓我保密的,大人可千萬別說是我告訴您的。”

仁左衛門點了點頭。

“在閣中男娼們的協助下,我切下了她的小腳趾。就是像這樣緊緊綁住趾根,一刀切下,然後血流不止……”

“這些都無關緊要。”仁左衛門不耐煩地催促道。

“切下的腳趾被裝進塞著棉花的小盒,讓男娼們送出去了。”

“送去何處?”

“大人真的不知?”

“別賣關子!到底送到哪裏去了?”

“釘宮大人的宅邸。”

仁左衛門啞口無言。

“……羽鳥不讓你泄露此事?”

小堺臉色蒼白,目光遊移著點了點頭。

憤怒讓仁左衛門的雙手顫抖不已。如此一來,一切便都能說得通了。羽鳥把腳趾送給釘宮久藏,說明他們二人早有私情,而自己卻一直被蒙在鼓裏。

久藏從仁左衛門手中騙走了名貴的養盆,用它為羽鳥贖了身。剩下的錢則都以“機巧人偶做工費”的名義被他收入囊中。搞不好,久藏賣到市集上的那個養盆也是假的,真養盆現在還在他的手裏。

若果真如此,一舉賺得金錢、女人和珍貴養盆的釘宮久藏,想必此刻正笑得合不攏嘴。

久藏當著自己的麵淩辱羽鳥很可能也是故意為之。看到自己當時的表情,說不定他們兩個正背地裏偷著樂呢—— 一念及此,羞恥感便在仁左衛門的腹中翻江倒海,讓他感覺腸子都要被氣出來了。

“你也和他們串通一氣,在背地裏笑話我嗎?!”

仁左衛門怒不可遏,他有生以來還從未受過如此捉弄。

小堺慌忙上前安撫。讓客人生氣是遊女的大忌,若是被老鴇知道了,定會將她狠狠打罵一番。更何況,幫助羽鳥偷送腳趾的事倘若泄露出去,她也勢必脫不掉幹係。

看著小堺極力獻媚討好的樣子,仁左衛門恍惚間把她當成了用過這間客房的羽鳥。

回過神時,小堺已經倒在了他的腳邊,血流如注。

藝伎彈奏三味線的樂音從其他客房傳來,遊女在酒席間的嬌嗔隱約可聞。所幸,這間客房裏隻有仁左衛門和小堺兩人。

顧不得擦血,仁左衛門直接將刀收回鞘中,用被子蓋住小堺的屍體,吹滅燈盞,悄無聲息地走出了客房。隨後,他將沾滿鮮血的雙手藏在袖中,跑下樓梯,離開了十三閣。跨過架在河溝上的橋後,他避著路人的眼目,徑直穿過了田間的大道。

回頭看時,燈火通明的十三閣在湛藍的夜空下巍峨聳立,欄杆之內的格窗上,無數人影繾綣搖曳。

仁左衛門躡手躡腳地回到妾房,發現伊武尚未就寢。

她穿著和羽鳥在十三閣時截然不同的素色羽織,雖然未施脂粉,卻絲毫不失清純之美。

看到仁左衛門步履慌亂地走進門來,正在屋中做針線活的伊武停下手來,詫異地抬起了頭。她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神情哀婉淒切。

“我不是說過了嗎?我不會幸福的。”

“你是羽鳥吧?”

“是伊武就不行嗎?”伊武用墨綠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仁左衛門,讓他不禁心生怯意,“我是誰根本就不重要。究竟何為真、何為假,有時還是不知道的好。”

“你說你是機巧人偶?好啊,那就讓我看看你肚裏的腸子!”

說罷,仁左衛門從腰間拔出刀來,向坐在地板上的伊武砍去。

伊武像是早有預料似的閉上雙眼,沒有閃躲。

仁左衛門的心中仍然抱著一絲希望。他盼望著,就像上次那隻機巧蟋蟀一樣,伊武的身體裏會飛濺出發條和齒輪,流出機油和水銀。

然而,從那副身體裏噴湧而出的,無疑是活人的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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