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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形世界環形世界
拉裏·尼文、吳可穎、姚海軍

第三章 蒂拉·布朗

蒂拉止不住地咯咯傻笑。

“得了吧。”路易·吳道,“運氣怎麼遺傳啊?又不像濃密的眉毛,靠控製基因就能遺傳下去!”

“可你們人類的心靈感應能力卻是可以遺傳的。”

“這可不是一回事兒。心靈感應並不是一種超自然能力。在我們大腦右側頂葉關於這種能力的功能區是清清楚楚的。隻是大多數人的這部分大腦不起作用罷了。”

“心靈感應曾經被看作是一種超心理現象。現在你卻說運氣和它不一樣。”

“運氣就是運氣。”此時氣氛變得很滑稽,起碼蒂拉覺得挺好笑。但是路易意識到了她沒發覺的東西。那個傀儡師是當真的。“平均定律是來回擺動的。如果時機不利,你就出局了,就像恐龍一樣。如果骰子落的正合你意,你——”

“有些人是可以控製骰子落下的方式的。”

“這麼說我打了一個糟糕的比喻。重要的是——”

“是的。”克孜人發出隆隆的聲音。如果他願意,他的嗓音可以讓牆壁晃動來,“重要的是,我們要接受涅索斯的選擇。涅索斯,飛船是你的,你說了算。那麼,我們的第四位隊員在哪裏呢?”

“就在這個屋子裏!”

“該死的,等等!”蒂拉站了起來。銀色的針織衫像真的金屬那樣在她那藍色的皮膚上閃閃發光;她的頭發被空調的風吹著,像一把流動的火焰,“這一切太荒唐了。我哪兒都不會去的。我為什麼要去?”

“你另挑別人吧,涅索斯。符合條件的候選人一定會有上百萬個。另找他人有什麼難的?”

“沒有上百萬,路易。連續五代憑彩票出生的隻有幾千個,而且大多數人的電話號碼或傳送亭號碼我們並不清楚。”

“然後呢?”

噠噠噠,噠噠噠。涅索斯開始在屋裏走來走去。“這些人當中,很多人因為有明顯的壞運氣而被取消了資格。剩下來的那些我們又怎麼找都找不到。打電話他們都不在,再打過去時,又全都連接不暢。你要找個勃蘭特家族的人吧,南美洲的所有電話都響起來,很多人投訴我們。找人的過程中遇到了許多麻煩事。”

蒂拉說:“你們還沒告訴我你們要去哪裏呢。”

“我不能說出我們目的地的名字,蒂拉。不過,你可以——”

“大忽悠!你連這個都不告訴我們?”

“你可以看看路易拿著的那張全息照片。這是目前我能提供給你們的唯一信息。”

路易把照片遞給蒂拉,就是那張,上麵有一個發出耀眼白光的圓盤,後麵有一條淡藍色的環帶劃過黑色的背景。她不慌不忙地端詳著它;唯有路易注意到,憤怒的血液在往她的臉上聚集。

等她再開口說話時,她一字一頓地把字吐出來,就像吐出一粒粒橘核兒,“這是我聽說過的最荒唐的事情。你期望路易和我跟著一個傀儡師還有一個克孜人闖到已知空間之外的地方去,而關於我們要去的這個地方,我們唯一知道的就是一段藍色的環帶和一個發光的亮點!這也……太荒謬了!”

“我把這理解為你拒絕參加我們的探險。”

這個女孩的眉毛揚了起來。

“我必須得到一個直接的答複。相信我的代理人很快能定位另一個候選人。”

“是的。”蒂拉·布朗回答,“是的,我的確拒絕參加。”

“那麼,請記住,根據人類的法律,你必須對你在這裏知道的事情嚴守秘密。我已經給了你一筆谘詢費。”

“我能告訴誰?”蒂拉戲劇般地大笑起來,“誰又會相信我的話?路易,你真的會參加這個荒謬的……”

“是的。”路易已經在想其他的事情了,比如一個巧妙的方法,把她引出辦公室,“不過不是此時此刻。派對還在進行著呢。你看,幫我做點兒事,行嗎?把音樂播放機從四號錄像帶換到五號錄像帶。如果有人問起我,你就說我馬上出來。”

當辦公室的門在她背後關上時,路易說:“幫我個忙,也是幫你自己的忙。讓我來裁決哪個人類適合到未知空間探險吧。”

“你知道什麼樣的條件是最重要的。”涅索斯說,“我們至今還沒有第二個候選人。”

“你有好幾萬個人選呢。”

“真沒有那麼多。好些人失去了資格;而其他的又找不到。不過你可以告訴我,到底是在哪個方麵,蒂拉不符合你自己的條件。”

“她太年輕了。”

“隻有蒂拉這一代人,才有合格的人選。”

“運氣也能遺傳!算了算了,我不想跟你爭辯這一點。我認識比你更瘋狂的人類。有幾個現在還在這裏參加派對。這樣吧,你就從為你自己好的角度考慮吧,她不是一個喜歡外星人的人。”

“她也不是一個憎恨外星人的人啊。她一點也不害怕我們倆。”

“她沒有那種特質。她不是……不是……”

“她沒有不安分的性格。”涅索斯說,“她滿意自己的現狀。這的確是一個不利因素。她沒有欲求。可是我們怎麼能確定呢?我們又沒問過她。”

“行了,你愛挑誰就挑誰吧。”說完路易大步走出了辦公室。

他身後傳來傀儡師的笛子般美妙的聲音:“路易!對話官!有信號!我的一個代理人找到另外一位候選人了!”

“最好如此。”路易略帶厭惡地說道。在客廳的那頭,蒂拉·布朗正睜大眼睛看著另一個來自皮爾森的傀儡師。

路易慢慢蘇醒過來。他記得自己是戴著助眠器入睡的,他還設定了一小時的通電量。這大概是一個小時以前的事了。在助眠器自動關掉以後,頭上如果還戴著這東西就會很不舒服,那種感覺可以讓他醒過來……

但是助眠器不在他頭上。

他猛地坐了起來。

“是我把它摘了。”蒂拉·布朗說,“你需要多睡一會兒。”

“好家夥,現在幾點了?”

“十七點多。”

“我真是個糟糕的主人。派對怎麼樣了?”

“就剩下二十個人了。不要擔心,我跟他們講我把你的助眠器摘了,好讓你多睡會兒。他們都認為這是個好主意。”

“那就好。”路易翻身從床上站起來,“謝謝。我們去找那些還留下沒走的人如何?”

“我想先跟你說幾句。”

他又重新坐下。睡覺帶來的昏昏沉沉的感覺慢慢消失。他問:“你想說什麼?”

“你真的要參加那個瘋狂的探險嗎?”

“我真的要去。”

“我不明白為什麼。”

“我的年齡是你的十倍。”路易說,“我不需要為生存而工作。我沒有耐心當一個科學家。我曾經搞過寫作,但後來我意識到寫作是一件非常艱苦的工作,那是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我還能幹什麼呢?我隻好使勁兒地玩。”

她搖了搖頭,火光在牆上閃動。“可這看起來並不像玩啊。”

路易聳聳肩,“無聊是我最大的敵人。它害死了我的許多朋友,但它不能擊垮我。當我感到無聊時,我會冒著生命危險到別處去。”

“但起碼你也應該知道是什麼樣的危險吧,難道這不應該嗎?”

“我這趟的報酬不少。”

“但你說你不需要為錢做事。”

“人類需要傀儡師族所擁有的技術。你看,蒂拉,你一直都有聽說量子二號超光速引擎的事,對不對?這是已知空間中唯一快於那三天一光年速度的飛船。它幾乎比那個速度快四百倍!”

“誰要飛那麼快啊?”

路易沒有心思就銀河係核心爆炸的事給她上一課,“我們還是回到派對上去吧。”

“不,等一下!”

“好吧。”

她的手很大。她有些不安地用細長的手指梳理著她那火焰般的頭發,頭發在她的梳理下反射出動人的輝光。“真該死,我把事情搞砸了。路易,你現在正在跟誰戀愛嗎?”

這話很讓他吃驚,“我不這麼認為。”

“我真的長得很像寶拉·切倫科夫嗎?”

在臥室半明半暗的光線裏,她像是達利(1)畫中那燃燒的長頸鹿。她頭發閃閃發亮,如一束橘黃色的火焰,慢慢變暗,化為煙霧。在頭發的光亮中,蒂拉身體的其餘部分成了一個剪影,被頭發上閃爍的光點勾勒出輪廓。但路易依著記憶將畫麵補充得更加細致:完美修長的雙腿,圓錐形的乳房,精致美麗的臉龐。他第一次見她是四天前,當時她被特德龍·多希尼擁在臂彎裏,他身材修長,是個“墜星者”,特意趕來地球參加路易的派對。

“我還以為你是寶拉本人呢。”他這才開口說話,“她住在安抵星上,我就是在那裏認識特德龍·多希尼的。我看到你時,以為是特德龍和寶拉坐同一艘飛船來了呢。

“但仔細一看,我發現你們還是有差別。你的腿形更漂亮一些,但是寶拉走路的姿勢更優雅。還有,我覺得,寶拉的臉……很冷。也許這僅僅是記憶中的感覺而已。”

門外傳來陣陣電腦音樂,狂野而純粹,要是沒有電腦屏幕上高高低低的光柱,你會覺得它聽起來很奇怪,像是缺點什麼。蒂拉不安地挪了挪身體,火光的影子在牆上晃動著。

“你心裏在想什麼呢?請記住,”路易說,“那個傀儡師有好幾千個候選人可以挑選。他們隨時都有可能找到第四個人。然後我們就會出發。”

“好吧。”蒂拉說。

“那走之前,你會一直跟我待在一起嗎?”

蒂拉點了點她那火焰般的頭。

兩天後,傀儡師又來了。

路易和蒂拉正坐在門外的草坪上,沐浴在陽光之中,極其認真地下著棋。路易剛才殺掉了她的一個馬,現在正為此後悔。蒂拉一會兒用智力一會兒用直覺,搞得他無法猜透她下一步會怎麼走,而她卻大開殺戒。

她輕輕地咬著下唇,考慮著下一步。就在這時,服務機器人滑過來,衝他們發出當當的聲音。路易看了一眼機器人身上的監控屏幕,隻見兩條獨眼蟒蛇正從機器人的監控屏幕裏往外張望。“把他帶到這裏。”他愉快地說道。

蒂拉一下子站了起來,動作很不優雅,“你們兩個需要單獨談吧?”

“可以。你要幹嗎?”

“接著讀我的東西去。”她用食指指著他說,“你不許碰棋盤哦!”

她在門口碰到正往裏走的傀儡師,隨意地跟他揮了揮手。涅索斯卻一下子跳開六英尺遠,閃到一邊說:“抱歉,”他像笛聲一樣的嗓音又響了起來,“你把我嚇了一跳。”

蒂拉揚起一條眉毛,走進了房子。

傀儡師在路易身邊停下,三條腿盤著坐下。他的兩個腦袋一個盯著路易,另一個緊張地動來動去,還不停轉著圈,將所有角落都掃視了一遍,“那女的會偷聽我們講話嗎?”

路易顯出很意外的表情,“當然啦。你是知道的,戶外沒有防窺探裝置。你想怎麼著吧?”

“任何人、任何東西都有可能盯著我們。路易,我們還是到你的辦公室裏去吧。”

“沒天理啊!”路易對自己所待的地方感到很舒服,不想離開,“你的頭能不能停下來,別轉圈圈了?求求你,瞧你那副快要嚇死的樣子。”

“我是很害怕,盡管我知道我的死是微不足道的。每年有多少隕星墜落地球?”

“我怎麼知道。”

“我們在地球上很靠近小行星帶,隨時都瀕臨滅絕。不過,這已經不要緊了,因為到今天我們還是沒能聯係上第四位隊員。”

“太糟糕了。”路易說。傀儡師的行為讓路易感到不解。如果涅索斯是人類就好了——但他不是。“我相信你還沒有放棄。”

“對,我還沒放棄,但我們在此事上的挫敗很令人煩惱。過去的四天裏,我們一直在尋找一個叫諾曼·海伍德的人,他的身份號碼是‘KJMMCWTAD’,他是一個理想的人選。”

“然後呢?”

“他的健康狀況很好並且精力旺盛。他年齡是二十四又三分之一個地球年。他的六代祖先都是靠贏生育權彩票出生的。最難得的是,他很喜歡旅行;具有那種我們所需要的不安分的天性。

“當然了,我們想聯係到他本人。這三天,我的代理人一直在一係列的傳送亭裏跟蹤他,他一會兒在瑞士滑雪,一會兒在錫蘭衝浪,又跑到紐約購物,一轉眼又去了洛基山裏或是喜馬拉雅山裏參加家庭派對,總是差一步就追上他。昨天夜裏,我的代理總算追上他了,當時他正登上一艘飛往金克斯星球的客船。看著那艘應急船,我的代理有種天然的恐懼,他還沒緩過神來,客船已經飛走了。”

“我也有過那樣瘋玩的日子。你就不能給他發送一個超波信息?”

“路易,我們這趟航行是需要保密的。”

“好吧。”路易看著涅索斯的一個蛇頭不停地轉圈,尋找著看不見的敵人。

“我們會找到的。”涅索斯說,“上千個候選人呢,哪會都永遠躲著我們?你說他們會這樣嗎,路易?他們甚至都不知道我們在找他們嘛!”

“你一定會找到一個的。一定會的。”

“我祈禱我們找不到!路易,你看我怎麼幹得了這件事呢?我怎麼能跟三個外星人一起乘坐一艘試驗飛船?那船按設計隻能坐一個駕駛員呢!這實在是瘋了!”

“涅索斯,到底是什麼讓你突然心煩意亂?這趟旅行可完全是你的主意啊!”

“不是的。我得到的命令來自那些當權者,他們在二百光年以外的地方。”

“一定有什麼嚇著你了。我想知道到底是什麼。你到底發現什麼了?你到底了不了解這趟旅行的真正目的?是什麼讓你變成了這樣?你頭兩天還有膽量在餐廳這樣的公共場合侮辱四個克孜人呢!嘿,別這樣,放輕鬆點兒!”

傀儡師把兩個頭和脖子都塞到兩條前腿之間,整個身體縮成了一個球。

“行了行了。”路易說,“出來吧。”他用手輕輕撫摸著傀儡師的後脖子——那是唯一露在外麵的部分。傀儡師整個身子都在戰栗。他的皮膚很柔軟,像麂皮一樣,摸著很舒服。

“起來,別蜷在那兒。不會有什麼傷害到你的。我會保護我的客人。”

傀儡師的慟哭聲隔著他的肚皮傳來,含糊不清,“我瘋了,真的瘋了!我真的侮辱了四個克孜人嗎?”

“出來吧。沒事的,在這裏你是安全的。好好,這樣好多了。”一個扁扁的頭從熱烘烘的影子裏露出來,“你看,沒事吧?這兒沒什麼可怕的。”

“四個克孜人?不是三個嗎?”

“我錯了。我數錯了,是三個。”

“原諒我,路易。”傀儡師的另一個頭也露了出來,至少頭上的眼睛露了出來,“我的狂躁期結束了。我處在生理周期的抑鬱階段。”

“你可以做點什麼改變這種狀況嗎?”路易不由想到,如果在某個危急關頭涅索斯正好處在他糟糕的生理期,那怎麼得了?

“我可以等它自己結束。我可以盡我所能地保護自己。我可以努力不讓它影響我的判斷。”

“可憐的涅索斯。你真的不知道什麼對付它的新法子嗎?”

“難道我知道的還不夠多嗎?都多到會讓任何一個心智正常的人感到害怕了!”傀儡師站了起來,有點搖晃,“為什麼蒂拉還在這裏?我還以為她離開了呢。”

“是我讓她留下來陪我的,直到你找到第四位探險隊員為止。”

“為什麼?”

路易也為此問過自己。這跟寶拉·切倫科夫關係不大。跟她分手之後,路易已經變了很多;再說他也不是那種隻喜歡同一類型女人的人。

他的睡盤是雙人的,不是單人的。但是派對上還有別的女孩……隻是都不如蒂拉漂亮。睿智如老路易·吳,豈會僅被美貌誘惑?

她那一雙平靜的銀色眼睛裏,還有某種超乎美貌的東西,某種複雜而難以言說的東西。

“為了上床。”路易·吳回答道。他想起來自己是在跟一個外星人說話,他理解不了這麼複雜的事情。他意識到傀儡師還在發抖,於是說:“到我的辦公室去吧,就在山腳下,那兒沒有隕石。”

傀儡師走了以後,路易去找蒂拉。他在圖書館裏找到了她,她坐在一個閱讀屏幕前,飛快地點擊著顯示屏幕上的閱讀窗,那速度比擅於速讀的人還快。

“嗨,”她打了個招呼,把畫麵固定後轉過臉來,“咱們那位雙頭朋友還好吧?”

“他嚇破了膽。把我搞得筋疲力盡。我一直在給一個皮爾森的傀儡師扮演精神病醫師的角色。”

蒂拉的臉亮了起來,“跟我說說一個傀儡師的性生活吧。”

“我隻是知道他被禁止生育。他為此很鬱悶。如果沒有某條法律禁止的話,他還是可以生育的。但除了這點以外,他絕口不談這個話題。對不起。”

“哦,那你們都聊了些什麼?”

路易揮了一下手,“他三百年來所受的創傷。涅索斯已在人類空間停留這麼長的時間,他幾乎記不得傀儡師的星球了。我有一種感覺,三百年來他一直生活在恐懼之中。”路易沉沉地坐進一個按摩椅。為了給這個外星人的情感和遭遇施以理解和同情,他已經耗盡了心思,用光了想象力。

“你呢?你在讀什麼?”

“核心大爆炸。”蒂拉朝閱讀屏幕比畫了一下。

屏幕上是無數的星星,一簇簇、一串串、一團團地分布著。你看不見漆黑的夜空,因為星星是如此之多。有可能這是一個群星密集的星雲,但實際上並不是,也不可能是。天文望遠鏡看不到那麼遠,任何普通的太空飛船都抵達不了那裏。

這是銀河係的中心。橫跨五千光年,在銀河係旋渦的軸心處是一個布滿恒星的緊密球狀區域。兩百年前,曾經有一個人到過那裏,他駕駛的是一艘傀儡師製造的試驗飛船。畫麵上出現的是紅色、藍色和綠色的星星,幾乎全都重疊在一起了,紅色的星星最大也最亮。在畫麵的中心有一塊炫目的白色,其形狀像一個膨脹的逗號,裏麵有著線狀或點狀的陰影;然而這白色亮塊裏的陰影卻比外麵所有的星星還亮。

“這就是你們需要傀儡師那艘船的原因。”蒂拉說,“對不對?”

“對。”

“那到底是怎麼發生的?”

“那些星星彼此太靠近了。”路易解釋道,“平均距離是半個光年。任何星係的核心情況都是這樣。越靠近中心,星星之間的距離就越近。在一個星係的中心,星星之間靠得太近就會使彼此溫度升高。溫度越高,它們燃得越快,就老化得越快。

“一萬年前,銀河係核心的所有星星可能正好近到足夠造成新星爆發。

“於是一顆星星爆炸,變成新星。它釋放出大量熱能和強烈的伽馬射線,附近的星星就變得比原來更熱。我想伽馬射線也加劇了恒星的活動,於是鄰近的幾顆星星又爆炸了。

“那就是三波爆炸了。釋放出來的能量加在一起又會導致更多的爆炸。這就是連鎖反應,很快爆炸就停不下來了。那塊白色的地方就是爆炸形成的超新星。如果你願意,你可以在那盤錄像帶裏找到相關的詳細數據。”

“謝謝,不必了。”她說出——可以預料到的回答,“我猜炸到今天已經完事了吧?”

“是的。你看到的已是很久以前發出的光了,盡管它還沒有抵達銀河係我們這一頭。那些連鎖爆炸應該在一萬年前就停止了。”

“那麼,是什麼讓人們這麼焦慮不安呢?”

“輻射。各種各樣高速運動的粒子。”按摩椅開始讓他覺得輕鬆起來;他讓身子更深地陷進椅子那沒有固定形狀的大墊子裏,讓墊子起伏的波紋按摩他的肌肉,“我們這麼看吧,已知空間是一個小泡泡,它是由離銀河係軸心三萬三千光年遠的星星構成的。超新星爆發是在一萬多年前,這就是說,大爆炸釋放出來的合成衝擊波前鋒,大概兩萬年後可以到達我們這裏,對吧?”

“對啊。”

“衝擊波前鋒之後,跟著還有一百萬個新星釋放出來的亞核輻射。”

“……這樣啊。”

“在兩萬年之內,你曾聽說過的和更多你未曾聽說過的世界的人類都必須被疏散。”

“那可是很長的時間啊,如果我們現在就走,乘坐已有的那些飛船就行了,這不難啊。”

“動動腦子好嗎?如果靠我們那些普通的飛船,三天才能飛一光年,要到麥哲倫星雲的話,大約需要六百年。”

“那他們可以每走一年左右就停下來……補給點兒食物,或者換換空氣什麼的嘛。”

路易大笑起來,“你去試試看能說服誰。你知道我是怎麼想的嗎?中心爆炸的光芒終將照亮從我們這兒到銀河軸心之間所有的塵埃星雲,大概要等到那個時候,人類空間的每一個人才會突然感到驚恐萬狀。到那時,他們隻有一個世紀的時間來撤離。

“傀儡師對此有正確的認識。他們派了一個人到銀河係中心去調查,以此作為宣傳噱頭,因為他們需要籌集研究的經費。這個人發回來一些照片,類似我們剛才看的那張那樣的。他還沒有回來,傀儡師就撤走了;現在任何人類空間都沒有傀儡師了。我們人類不會那樣。是的,我們會等,一直等下去,當我們終於決定要離開時,我們得在很短的時間內將數萬億人全部運出銀河係。因此,我們需要造出盡可能大、速度盡可能快的飛船,而且越多越好。所以我們現在非常需要傀儡師的那艘船,這樣我們現在就可以動手改進它。然後——”

“好啦,我跟你去。”

路易的課才講了半節就被打斷了,他迷惑地說:“啊?”

“我要跟你一起去。”蒂拉·布朗回答。

“你是瘋了吧!”

“你不是也要去嗎?”

路易閉口不談爆炸的事兒了。當他終於開口說話時,語氣異常平靜,“是的,我要去。但是我有理由,你沒有。再說,我也比你命大,因為我已經活很久了。”

“但我比你的運氣好。”

路易哼了一下。

“我去的理由也許沒有你的好,但也足夠了!”她的聲音帶著怒氣,變得又高又尖。

“去你的那些沒天理的理由。”

蒂拉手指點了一下那個閱讀屏幕。一團膨脹的逗號形的新星光芒在她的指甲之下閃亮,“難道這不算是一個好的理由嗎?”

“有你沒你,我們都會得到傀儡師的那個超光速引擎的。你自己也聽到涅索斯這麼說了。像你這樣條件的候選人有好幾千個。”

“而我是他們當中的一個!”

“好吧,你是他們當中的一個。”路易動了肝火。

“該死的,你這麼想充當保護人是為了什麼?我叫你保護我了嗎?”

“我道歉。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想管你的事。你是一個自由的成年人。”

“謝謝。我決定參加你們的探險隊。”蒂拉變得冷冰冰的,一副鄭重其事的樣子。

我到底是怎麼回事?她是一個獨立自主的成年人。我不但不能強迫她,而且對她指手畫腳都是失禮的舉動,況且(更重要的是)這麼做根本不管用。

但她是可以被說服的……

“你往這方麵想想怎麼樣?”路易說,“涅索斯對這趟旅行的目的地守口如瓶,這是為什麼?他到底想掩蓋什麼?”

“那是他的事,不是嗎?或許我們要去的那個地方有什麼東西值得偷。”

“那又怎麼樣?我們要去的地方離這兒有二百光年之遠。我們是唯一能夠到那兒去的人,根本沒必要保密。”

“那就是飛船本身需要保密吧。”

不管蒂拉多麼與眾不同,有一點是肯定的:她一點兒也不傻。路易自己還沒有想到這一點。“你想想我們的探險隊成員吧。”路易說,“兩個人類、一個傀儡師、一個克孜人。我們當中沒有一個是職業探險家。”

“我知道你想幹嗎,但實話跟你說,路易,我要去。我不相信你阻止得了我。”

“那麼你至少也要知道自己是被扯進什麼樣的事兒裏去了吧。為什麼這個探險隊的成員組成這麼奇怪?”

“那是涅索斯的問題。”

“但我認為這是我們的問題。要知道,涅索斯是直接從那些當權者——傀儡師總部那裏——得到這個命令的。我猜他直到幾個小時前才搞明白了那些命令的真正目的。他現在嚇得要死。在我看來,那些人就像是惜命的牧師大人,他們把咱們四個當成祭品,不管我們要去探什麼險,最後得利的都是他們。”

他看到蒂拉聽進去了,就繼續往下說:“首先是涅索斯。假如說他瘋狂到敢在一個未知世界著陸,那麼他能不能生還呢?那些當權者很想知道這一點。他們抵達麥哲倫星雲之後,一定會在那裏另建一個商業帝國的。這個商業帝國的頂梁柱當然是瘋狂的傀儡師一族。

“接下來說說我們那個渾身是毛的朋友。他是出使到異族世界的大使,應該算是克孜人中最世故老練的人之一。但他是否已經成熟圓滑到可以跟我們這些人共事了?他會不會為了一點兒伸胳膊的空間和鮮美的肉食就把我們都殺了?

“再來說說你,還有你那假設有的運氣。在我聽過的事情中,這無疑是最沒有實際意義的素質了。最後就是我,我是典型的喜歡探險的那種人。或許我會成為這個探險隊的頭兒也說不定呢。

“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路易此刻高高在上地站在女孩的麵前,斬釘截鐵地把自己的話敲進女孩的腦子裏,用的是他在七十五歲那年參加聯合國競選時掌握的演說技巧,盡管那次競選失敗了。他會真誠地否認自己有逼迫蒂拉·布朗的意圖,但他還是想盡最大的努力說服她。“傀儡師並不在乎把我們送到哪個星球去。他們正在撤離銀河係呢,怎麼還會在乎這個呢?他們是拿我們這個小小的探險隊做毀滅試驗,仔細研究我們在死之前是如何互動的。”

“我認為那不是一顆行星。”蒂拉說。

路易火了,“該死的!這跟我剛才說的有什麼相幹?”

“是這樣,聽我說,路易,如果我們會因為去那兒探險而死掉,那我們最好還是先知道它是個什麼東西。我認為它是一個太空船。”

“你愛怎麼認為都可以。”

“那是一艘巨大的環帶狀太空船,其中有一個強大的衝壓磁場吸收星際間的氫。我認為它被造出來是為了彙集氫,然後把氫輸送到軸心作為核聚變的燃料。這樣船就有了動力,還有太陽般的能量來源。接著,船就可以通過環的旋轉獲得離心力,然後給環的內側蓋上玻璃蓋就行了。”

“嗯。”路易應道,心裏想著傀儡師給他的那張全息照片上的奇怪圖像。他幾乎沒花什麼時間來琢磨他們要去的目的地,“可能吧,照你說的,這艘船又龐大又原始,還不太容易駕駛。為什麼那些當權者會對它感興趣呢?”

“它可能是一艘避難船。那些靠近銀河係核心的太空生命可能比我們先觀察到星體之間相互作用的過程,他們離那些恒星是那麼近。可能在銀河係核心大爆炸之前的幾千年,當隻有兩三個超新星出現的時候,他們就預測出這種結果了。”

“超新星。可能……你把我的話題扯得太遠了。我剛才在跟你說,我推測傀儡師在玩什麼把戲。不管怎樣,我還是要去的,就是為了好玩而已。到底是什麼讓你想去的?”

“核心大爆炸。”

“利他主義是很了不起,但你也沒必要去為兩萬年之後的事情擔心。再說個理由吧。”

“真見鬼!你可以當英雄,我也可以啊!而你對涅索斯的看法也不對。如果這是一個自殺式的使命,那他早就退出了。還有……還有,為什麼傀儡師那麼想要透徹地了解我們或者克孜人呢?他們拿我們做試驗圖什麼?要知道,他們正在撤離銀河係啊,這就意味著他們不會再跟我們有什麼關係了。”

沒錯,蒂拉一點也不傻。但是——“你錯了。傀儡師有足夠的理由想把我們了解透。”

蒂拉用挑釁的眼神看著他。

“我們對傀儡師的遷徙了解得並不多,但我們確實知道每一個活著的、身體機能和心智正常的傀儡師都在遷徙。我們也知道他們是在以稍低於光速的速度遷徙。傀儡師很害怕超空間。

“聽著,他們是在以稍低於光速的速度遷徙,這意味著他們要花八萬五千年的時間才能到達小麥哲倫星雲。他們抵達那裏時期望看到什麼呢?”

他向她咧嘴一笑,對她亮出謎底,“當然是我們啦,人類,還有克孜人,至少這樣。可能還會看到科達特裏諾人、皮爾林人和海豚等等。他們很清楚,我們人類會等到最後一分鐘才開始撤離,我們一定會拚死逃命,我們一定會用超光速飛船,我們一定會比他們早抵達麥哲倫星雲。等到傀儡師到達那個星雲時,他們就不得不跟我們打交道……或者跟那些滅了我們的族類打交道。通過研究我們,他們可以得知如何置我們於死地。總之,他們太有理由研究我們了。”

“好吧。”

“那你還想去嗎?”

蒂拉點點頭。

“為什麼?”

“這一點我不想告訴你。”蒂拉沉著鎮定極了。對此路易還能做什麼呢?如果她還在十九歲以下,他可以給她的爸爸或者媽媽打電話。但二十歲她就算是成年人了。因此路易隻能另尋辦法。

作為一個成年人,她有選擇的自由;她也有權讓路易以禮相待;她的隱私是神聖不可侵犯的。路易隻能勸說,但他的勸說失敗了。

因此蒂拉根本不必做出下麵這些舉動——她突然拉起他的手,微笑著,懇求著,說道:“帶我去吧,路易。我是個有好運的人,我真的是這樣的人。如果涅索斯沒有選對人,你搞不好會孤枕難眠的。你一定會痛恨落得個孤家寡人的下場,我知道你一定會的。”

她把他難住了。他不可能阻止她登上涅索斯的船。尤其是她可以直接去找涅索斯說,那樣他就更無法製止她了。

“好吧,”他隻好說,“我們給他打電話。”

說實在的,他的確痛恨一個人睡覺。

(1)薩爾瓦多·達利(1904-1989),著名的西班牙畫家,因超現實主義作品而聞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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