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想參加探險隊。”蒂拉對著電話屏幕說。
傀儡師發出拖長了的低沉叫聲:“您可以再說一遍嗎?”
“對不起,”傀儡師說,“請你明日上午八點整到澳大利亞的內陸基地報到。攜帶的個人行李重量不得超過五十地球磅。路易,你也一樣。啊……”傀儡師仰頭哭嚎。
路易急忙問:“你是不是病了?”
“沒有。我是預見到了自己的死亡。路易,我真希望你的說服力沒有那麼強。再見。我們在內陸基地見。”
屏幕黑了下去。
“看到沒有?”蒂拉得意地笑道,“瞧你那了不起的說服力都換來了什麼結果啊?”
“我和我那三寸不爛之舌……唉,我可是把我的口才用盡了。你要是死得很難看,可不要怪我啊。”
那天晚上,當他們合眼沉入夢鄉時,路易聽到她說:“我愛你。我跟你去是因為我愛你。”
“我也愛你。”睡意蒙矓中,他也很有教養地回應道。但猛然間他回過神來,問:“這就是你沒告訴我的那句話嗎?”
“嗯哼。”
“你要跟著我跑兩百光年就因為你不想離開我?”
“是啊。”
“臥室,光線強度,一半。”路易下令。昏暗的藍光立刻籠罩了整個房間。
他們躺在懸浮睡盤(1)上,二人相隔一英尺。為了準備去太空,他們洗掉了皮膚上的染色劑,還剪去了花哨的平地人發型。現在路易的白辮子變成了筆直的黑色發茬兒,頭皮是灰色的。他現在有著棕黃色的皮膚和棕色的眼睛,眼角也不再明顯地往上挑了。他的模樣一下子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蒂拉的模樣也發生了巨變。現在她的頭發是黑色的鬈發,從臉龐兩側往後紮著。她有著北歐人的蒼白膚色,橢圓形的臉上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兩隻褐色的大眼睛和那張嚴肅的小嘴;她的鼻子小到幾乎讓人察覺不到。她浮在睡眠場上,就像浮在水麵上的一滴油,輕盈極了。
“可你最遠還沒到過月亮呢。”
她點點頭。
“我也不是什麼情聖。這可是你自己跟我說的。”
她又點了點頭。蒂拉·布朗不是沉默寡言的人。在這兩天兩夜裏,她沒有說過一句假話,也不曾隱瞞任何真相,甚至都沒怎麼回避過問題。路易早應該看出來她是這樣的人。她跟他講了她最初的兩個情人:一個跟她交往了半年就對她失去了興趣;另一個是她的表哥,他後來得了個機會移民去了“看那山”(2)。路易幾乎沒跟她提自己的情史,她似乎也接受他對此緘口不談。可她自己卻無法沉默,她甚至還問了些最不該問的問題。
“為什麼看上我呢?”他問道。
“我不知道,”她坦承道,“可能是你的魅力吸引了我吧。你是個英雄,你知道的。”
的確,他是最早接觸外星種族的那批人裏麵唯一還活著的人。他會不會在泰諾克人的傳奇裏也占有一席之地呢?
他不滿意蒂拉的回答,換了個方式繼續追問:“聽著,我認識一個大情聖,他是我的一個朋友。談情說愛是他的愛好。他還專門寫書來講這個。他有生理學和心理學的博士學位,在過去的一百三十年裏他始終……”
蒂拉用手捂住了耳朵。“別說了,”她請求道,“別再說了。”
“我不過是不想讓你客死他鄉。你還太年輕。”
她露出滿臉的迷惑,那種特別的迷惑,意思似乎在說,雖然他使用的是正確的星際語詞彙,但詞與詞之間卻完全沒有絲毫邏輯。心如刀絞?客死他鄉?她是聽不懂這些的。路易暗暗歎了口氣。“臥室睡眠中心節點合並。”他說完這個指令,懸浮睡眠場便立刻發生了改變。兩人原本分別睡在兩塊平穩的力場上,四邊有阻力,防止他們掉下去。此時阻力區逐漸靠攏,合並到了一起。路易和蒂拉順著合並的方向一起滑落,滾到中間,抱在了一起。
“我真的很困,路易。不過沒關係……”
“進入夢鄉之前想想探險期間咱們的隱私怎麼辦吧。太空船上可是很擠的。”
“你的意思是上了船我們就不能做愛了?該死的,路易,我才不在乎呢,他們想看就看吧,反正他們是外星人。”
“我在乎。”
她又是一臉疑惑地看著他,“假如他們不是外星人,你也排斥嗎?”
“是的,除非我們跟他們很熟。這讓你覺得我是個老古董嗎?”
“有一點兒。”
“記得我跟你說的那個朋友嗎?就是那個大情聖。哦,他有一個女同事。”路易說,“她教給我一些從他那兒學來的技巧。但得有重力才能做這個,”他補充道,“關掉睡眠場。”他話音剛落,重力就回來了。
“你想轉移話題。”蒂拉說道。
“被你看出來了。好吧,我放棄。”
“好吧,但你要清楚一件事,隻一件:你的傀儡師朋友想要的可能是四個不同種族的成員,而不是三個。你摟著的完全可能是一個泰諾克人,而不是我。”
“這主意可真嚇人。現在,我們分三個步驟來做這件事,從跨騎體位開始……”
“什麼是跨騎體位啊?”
“我來做給你看……”
黎明到來之前,路易始終對他們將一起旅行的事感到很高興。可當他的疑慮再次出現時,一切都已經太晚了,是的,一切為時已晚。
“局外人”(3)都是情報販子。他們高價買進情報,也高價售出情報,可他們一旦買下某個情報,就會賣給多方,因為整個銀河係都屬於他們的交易範圍。在人類世界的所有銀行裏,他們都擁有幾乎無限的信用額度。
他們可能誕生於某個巨大的氣態行星的小型衛星上,那裏氣候寒冷,環境與海王星較大的衛星——利華特(4)類似。現在他們生活在群星之間,他們的家園就是一艘艘城市大小的太空船,這些船構造精細複雜、形態各異,有光子風帆,更有人類科學完全無法解釋的發動機。隻要哪個行星係統有他們潛在的顧客,也有適合他們居住的空間,“局外人”就會在那裏租下一個地方建貿易中心、休閑場所和供給區。五百年前,他們就租住過利華特。
“那兒一定是他們的主要貿易區。”路易·吳說道,“就在下麵。”他一隻手指著那裏,另一隻手擱在運輸船的控製台上。
明亮的星光之下,是利華特上一片嶙峋的冰凍荒原。這裏的太陽看起來就像一個白胖的圓點,明亮程度和滿月差不多,照亮了一座矮牆構成的迷宮。能看到一些半圓形的建築以及一群來往於地麵和繞行軌道的小型穿梭飛船。這些飛船都靠推進器驅動,客艙朝太空敞開著。但總的來說,荒原一半以上都被矮牆占據著。
動物對話官龐大的身軀懸浮在路易身後。他說:“我想知道這些矮牆是做什麼用的。防禦?”
“這是他們的日光浴場。”路易說,“‘局外人’以溫差電維生。他們躺在這裏,頭沐浴在陽光中,尾巴藏在陰影裏,頭尾之間的溫差就會產生電流。那些矮牆就是為了創造更多的陰影區而建的。”
十個小時的飛行讓涅索斯平靜了下來。他一溜小跑著在檢查運輸船的維生係統,這兒查查、那兒看看的,兩個頭和頭上的眼睛不停地探向各個角落,沿途還不時回答問題、發表見解。他的壓力服鬆鬆垮垮的,像充氣不足的氣球,在隱藏著大腦的地方加了一塊襯墊,看上去倒是輕便舒服,隻是他的空氣和食物再生包小得令人難以置信。
起飛前,他一度表現怪異,讓大家摸不著頭腦。當時船艙裏突然冒出音樂聲,婉轉動人,充滿小調音樂的柔情,像是一台為愛情煩惱的電腦在幽怨地淺唱低吟。涅索斯吹著口哨。他有兩張同時是手的嘴,神經豐富、肌肉靈巧。傀儡師簡直就是一支移動的交響樂隊。
他堅持讓路易駕駛這艘船。他對路易無比信任,從他全程都沒係安全帶就可以看出來。路易懷疑這艘傀儡師製造的飛船有某種特殊的秘密裝置,可以保護乘客。
對話官登船時攜帶了一個二十磅(5)的行李箱。箱子打開時,裏麵除了一個徹底壞了的微波爐,幾乎什麼也沒有,他是為了加熱肉食才帶這個微波爐的。除了這個,還有一塊生肉,是某種動物腰腿部位的肉,想必是來自克孜人的星球而不是地球。出於某種原因,路易以為克孜人的太空服會像笨重的中世紀盔甲。其實情況並非如此,他們的太空服是一個多氣球綜合體,後麵配有一個極其笨重的背囊,外加一個魚缸形狀的頭盔,裏麵有樣子古怪的按鍵,可以通過舌頭來控製。那個背包裏倒看不出有什麼顯而易見的武器,但就是很像作戰裝備,涅索斯堅決要求他把背包取下來儲存在安全的地方。
在整個飛行過程中,克孜人大多數時間都在睡覺。
現在所有人都站在路易身後張望著,視線越過他的肩膀。
“我把船停在局外人的船旁邊。”路易說。
“別。把船往東邊開。把我們的‘大運號’(6)停在一個偏僻的地方。”
“為什麼?難道局外人會監視你們?”
“不是這個原因。‘大運號’用的是聚變引擎而不是推進器。它起飛和降落時產生的熱量會驚攪到局外人。”
“為什麼叫‘大運號’?”
“這名字是貝奧武夫·謝弗(7)取的,他是唯一開過這艘飛船的智慧生命,現存的銀心爆炸的全息照片也是他拍的。‘大運’好像是個賭徒用的詞?”
“或許他沒指望自己能夠回來。我得告訴你:我可從來沒開過任何聚變引擎飛船。我的船用的是無反作用力推進器,就跟這艘運輸船一樣。”
“你必須學會。”涅索斯說。
“等等,”動物對話官說,“我有駕駛聚變引擎飛船的經驗。因此應該由我來駕駛‘大運號’。”
“這不可能。駕駛座是按人類身體結構設計的,控製台也是按照人類習慣設計的。”
克孜人從喉嚨深處發出一連串聲音,表示憤怒。
“那兒呢,路易,就在前麵。”
“大運號”看上去像是一個巨大的透明泡泡,直徑超過一千英尺。路易引導運輸船繞著這個龐然大物飛行,感覺船身上的每一立方英寸都是青銅色的機械裝置,全是超空間並勵電動機的部件。這艘船的船體是“眾品四號”,熟悉太空飛行器的人一眼就能辨識出來。因為這種船體實在太大了,一般隻用來運載預製的移民定居點的。它看起來完全不像一艘太空飛行器,而是類似於某種巨型的原始軌道衛星,像是由一個資源有限、技術落後的種族製造的,恨不能利用上每一個丁點兒小的縫隙。
“我們坐哪兒?”路易問道,“頂層嗎?”
“船艙在下層。請在船身曲麵的下方著陸。”
路易把引導運輸船降落在黑暗的冰麵上,然後小心地在“大運號”鼓出來的船腹之下向前滑行。
“大運號”的生命維持係統上有燈光,光芒閃爍著透過船身。路易看見兩個小小的房間,下麵那間滿滿當當地剛好夠放一張緩衝椅、一台質量指示器和以馬蹄形排開的一組儀表盤。上麵那間的空間也沒大多少。他感覺到克孜人來到了他的身後。
“有意思,”克孜人說,“我猜路易會在下麵那個艙,咱們三個得用上麵那個。”
“是啊。在如此小的空間裏安裝三個緩衝椅,可讓我們費了不少勁兒。為了最大限度的安全,每一個椅子都配置了一個靜力場(8)。因為我們將待在靜力場裏,所以有沒有活動空間倒無所謂。”
克孜人哼了一聲,路易感到自己肩膀旁邊空了。他讓船再前進最後的幾英尺,然後關掉了一係列的開關。
“我想聲明一下,”他說,“蒂拉和我兩人的報酬加在一起才抵得上動物對話官一個人的。”
“你希望再加點兒報酬?我會考慮你的建議。”
“我想得到一個你們不再需要的東西,”路易對傀儡師說,“你們的人沒帶走的東西。”他抓住了一個討價還價的好時機。他不指望自己的要求能得到滿足,但這還是值得一試,“我想知道你們傀儡師曾經所在行星的位置。”
涅索斯的兩個頭搖擺得差點兒甩出肩膀之外,隨即它們又合攏回來彼此麵麵相覷。他瞪著路易,好一會兒才開口問:“為什麼?”
“很久以前,傀儡師世界的位置是已知空間中最有價值的秘密。為了保守這個秘密,你們的人願意付一大筆錢作為封口費。”路易說道,“於是,那些想發橫財的人搜遍了看得見的每一顆G級和K級的恒星(9),到處尋找傀儡師的星球。甚至到現在,蒂拉和我如果把這個信息賣給任何一家新聞機構,都還能掙上一筆。”
“但如果那個世界在已知空間之外呢?”
“哈,”路易說,“我的曆史老師也曾經這麼想過。即便如此,這個信息也是值錢的。”
“在我們向終極目的地出發之前,”傀儡師小心翼翼地說,“你會知道傀儡師世界的坐標的。我想你會覺得那個信息沒什麼用處,但可能會讓你吃上一驚。”有那麼一刻,傀儡師的兩隻眼睛再次互相對視。
然後他打破了短暫的沉寂,“我請你注意那四個圓錐形的突出物……”
“看到了。”路易已經注意到了,那些開口的錐形物在雙層艙周圍向外和向下凸出,“那些就是聚變發動機嗎?”
“對。你會發現‘大運號’跟無反作用力推進器飛船很像,隻不過它沒有內部重力。我們的設計師幾乎利用了每一寸可利用的空間。有關這艘量子二號超光速飛船的駕駛,有一件事我必須預先提醒你注意……”
“我可有一把變量劍(10),”動物對話官說,“我命令你們保持冷靜。”
路易好一陣子才反應過來這話的意思。接著他緩緩地轉過身,沒有任何突然的舉動。
克孜人站著,背靠一麵弧形牆。他那爪形手握成拳頭,拿著一個類似超大號跳繩柄那樣的東西。克孜人極其熟練地將劍柄舉到眼睛的高度,離把手十英尺遠處有一個發光的小紅球。連接小紅球和把柄之間的線太細,根本看不見,但路易毫不懷疑它的存在。這細線被奴役者靜力場保護著,因此筆直而鋒利,可以切斷大多數金屬物質。如果這會兒路易想躲進緩衝椅,它也能切過椅背。克孜人挑了一個很有利的位置,可以向艙中的任何方向發起襲擊。
路易看見克孜人腳下擺著的那塊不明外星動物的腰腿肉已經被撕開,裏麵空空如也。
“我本來想用一種更仁慈的武器,”動物對話官說,“麻醉槍應該最理想。但我一時找不到,隻好用這個。路易,把你的手從控製台上移開,背到椅子後麵去。”
路易照他的話把手挪開。他想過怎麼借助艙內的重力搞點兒小動作,但如果他真動手,克孜人一定會把他劈成兩段。
“現在,如果你們都保持鎮靜,我會告訴你們接下來將發生什麼。”
“這是怎麼回事?”路易問。他還在尋找還擊的機會。小紅點是一個指示器,好讓對話官看得見自己隱形利劍的末端。如果路易可以抓住劍刃的末端,而且在此過程中不讓指頭被割斷的話——不可能。那個紅點太小了。
“我的動機應該很清楚。”對話官說。他眼睛周圍的黑色斑紋像是卡通片中匪徒的麵罩。克孜人不緊不慢、不慌不忙,他站在一個別人無法攻擊到的地方。
“我要讓‘大運號’掌控在我們克孜人的手裏。有‘大運號’作為樣板,我們可以造出更多這樣的船。如果人類沒有獲得‘大運號’的圖紙,這樣的船會讓我們在下一次與人類的戰爭中占有絕對優勢。這下明白了嗎?”
路易用嘲諷的語氣說道:“你該不是害怕去那個地方吧?”
“不是。”這句帶侮辱的話被他當成了耳邊風。一個克孜人怎麼聽得出諷刺呢?“你們現在全給我脫光衣服,這樣我才能確認你們沒有武器。你們脫光後,我會請傀儡師套上他的太空服。我將跟他一同登上‘大運號’。路易和蒂拉留在這裏,但我會把你們的衣服、行李和太空服拿走。我會讓這艘船的運作係統失靈。毫無疑問,‘局外人’會好奇你們為什麼不返回地球。在你們的生命維持係統停止運作之前,他們會過來幫忙的。都聽明白我的話了嗎?”
路易·吳放下心來,隨時準備抓住克孜人的閃失……路易用眼角瞄了一下蒂拉·布朗,他看到了恐怖的一幕:蒂拉正要朝克孜人猛撲過去。
動物對話官一定會把她劈成兩截的。
路易必須先出手。
“別犯傻了,路易。慢慢站起來,移到牆那邊去。你將是第一個——”
對話官的話說到半截兒,尾音變成了呻吟。
路易正要跳過去,卻一時愣住了。
隻見動物對話官橙色的大腦袋猛地往後一仰,像貓一樣叫喚起來。這是一聲近於超聲波的尖叫。他雙臂張開,仿佛要擁抱整個宇宙似的,手中變量劍的細線劃過一個水箱,幾乎沒有減速。水開始從水箱的四麵流了出來。對話官卻毫無察覺。他對一切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把他的武器拿走。”涅索斯說道。
路易開始行動。他小心翼翼地走近對方,想著如果變量劍劈來該往哪邊躲。但克孜人隻是輕輕地揮動它,像揮著一根樂隊指揮棒。路易從克孜人手中奪過劍柄,奇怪的是,那隻手毫無抵抗力。他碰了碰劍柄上的相關按鈕,紅色小點便縮回到了劍柄上。
“你留著。”涅索斯說。他用嘴銜住對話官的手,把這克孜人拖到了一張緩衝椅上。克孜人一點兒也不抵抗。他不再出聲,眼神茫然,似乎在凝視遠方,毛茸茸的大臉沒有表情,有的隻是平靜。
“怎麼回事?你幹了什麼?”
動物對話官徹底鬆懈下來,依然盯著遠方,像貓一樣發出咕嚕嚕的聲音。
“看著。”涅索斯說。他小心地後退,離開克孜人的緩衝椅。他把兩個頭挺得又高又直,似乎在瞄準什麼目標,同時兩隻眼睛始終盯著克孜人不放。
突然克孜人的雙眼恢複了聚焦,從路易、蒂拉、涅索斯身上一一掃過。動物對話官發出陣陣痛苦的哀號,坐直身體,然後說起了星際語:
“真舒服啊,真舒服。我真希望……”
他停了一下,又接著說:“不管你剛才做了什麼,”他對傀儡師說,“都不要再做了。”
“我早看出你是個狡猾的家夥。”涅索斯說,“我的判斷是準確的。隻有狡猾的家夥才害怕塔斯普。”
蒂拉驚歎道:“啊!”
路易說:“塔斯普?”
傀儡師對動物對話官說:“你要明白,一旦你欺人太甚,我就會動用塔斯普。也就是說,隻要你讓我感到焦慮不安,我就會用一下。如果你老想嘗試暴力,或者經常驚嚇我,你就會變得對塔斯普上癮,離不開它了。塔斯普已經植入我體內,你隻有殺了我才能得到它,但就算你能得到它,你還是會受到它的束縛控製,那會很可憐。”
“夠精明的。”對話官說,“非常出色的非正統戰術。我不會再找你麻煩了。”
“沒天理啊!誰可以告訴我塔斯普是個啥玩意兒?”
路易竟然對此一無所知,這讓所有人都感到吃驚。還是蒂拉回答了他的問題,“是一種刺激大腦快樂中樞的東西。”
“隔著一段距離也能用?”路易甚至都不知道這玩意兒在理論上是可行的。
“當然。它的功能就跟電流接通到連線大腦一樣;隻是你根本不需要在腦袋裏接一根電線(11)。一般說來,塔斯普這種裝置很小,可以一隻手握著瞄準。”
“你被塔斯普擊中過嗎?當然,我問這個有點兒不太禮貌。”
他的審慎讓蒂拉露齒一笑,帶幾分嘲弄的意思,“是的。我知道那是什麼滋味。那感覺是一陣……唉,我無法描述那種感覺。但你不能把塔斯普用在自己身上,你隻是用它來對付一個毫無防備的人,而這正是它好玩的地方。警察經常會在公園裏抓到使用塔斯普的人。”
“你們的塔斯普,”涅索斯說,“隻能往大腦的快樂中樞輸入不到一秒鐘的電流。我的大約可以輸入十秒鐘。”
從剛才動物對話官身上所產生的效果來看,其效果是多麼可怕。可是路易看到的卻是另一層意思,“哇,這太美妙了、太可愛了!除了傀儡師,誰還會隨身帶著一種讓敵人舒服的武器?”
“有誰害怕享受太多的快樂?除了有自尊的聰明人。傀儡師說得一點沒錯,”動物對話官說,“我不會冒再次被塔斯普擊中的危險的。傀儡師多來幾下塔斯普就會讓我淪為他意誌的奴隸。我是一個克孜人,怎能淪為一個食草動物的奴隸?!”
“我們上’大運號’吧。”涅索斯鄭重其事地宣布,“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已經浪費我們太多時間了。”
路易首先登上了“大運號”。
正如他預料的那樣,走下運輸船的時候,他的腳在利華特的岩麵上“翩躚起舞”。路易知道怎麼在低重力環境下移動腳步。但是他的後腦卻愚蠢地以為,當他進入“大運號”那密封不透氣的艙中時重力會改變,並為此變化做了準備。不過,艙裏並沒有預期的重力,他踉蹌了一下,差點兒摔跤。
“我知道從前可是有重力的。”他邊發牢騷邊走進艙裏,“……啊哦。”
“艙內很原始。到處都是硬硬的直角,隨時都會碰到膝蓋、胳膊肘,每樣東西都是不必要地笨重,各種儀表盤也安得完全不是地方……”
比狀態原始更糟糕的是,艙室太小。在製造“大運號”時,曾經將船艙內部設置成了有重力的環境;但是,就算這船有一英裏寬,裏麵卻連放機器設備的空間都不夠,駕駛員的空間小得可憐。
駕駛艙裏有儀表板、質量指示器、一個自動廚房(12)、一張緩衝椅。緩衝椅後麵有一點兒空間,那裏可以擠進去一個人,不過他的頭就得頂著低矮的天花板。路易用勁把身體擠進去,拿出克孜人那把變量劍,打開三英尺長。
動物對話官上了船,有意識地放慢動作。他經過路易時沒有減慢動作,徑直爬進了路易頭頂上的艙室。
頂上的艙室曾經是駕駛員的單人活動室。裏麵的健身器材和閱讀屏幕都被拆掉了,安上了三張嶄新的緩衝椅。對話官爬上了其中的一張。
路易跟著他爬上了梯子。他單手扶著梯子,另一隻手拿著那把變量劍,盡量不讓它太惹眼。然後他猛地把克孜人緩衝椅的蓋子扣上,並扳起一個閘刀開關。
緩衝椅變成了一個鏡麵蛋形罩。在罩子裏麵,時間將會靜止下來,除非路易把那個靜力場關閉掉。如果這艘船不幸撞上反物質小行星,它的“眾品”船殼或許會被離子化,但克孜人緩衝椅上的鏡麵卻不會有絲毫的劃傷。
路易鬆了口氣。所有這一切就像一種儀式般的舞蹈,但它的目的再實際不過了。克孜人太有理由劫持這艘船了,塔斯普也無法保證他會放棄這想法。他不會放過一切機會的。
路易回到駕駛艙,把他的壓力服與太空船的電路接通,說道:“咱們上路吧。”
大約一百個小時之後,路易·吳已經飛到了太陽係之外。
(1)又稱“懸浮睡眠場”,是作者虛構的利用人造引力設計製造的一種睡床。人一躺上去它就會浮在空中。這種床既可以當單人床使用,也可以作為雙人床使用。它比普通的床舒服,因為人在上麵身體不承受重力。但它也不是一個完全的零重力場,它的中心設有一個特別的區域可以防止使用者掉下來。
(2)作者虛構的人類殖民星球之一的“高原星”上的一座山,此處指代高原星球。作者在他1968年的小說《來自地球的一個禮物》(A Gift From The Earth)中交代,首位著陸高原星的飛船駕駛員第一眼看到這座山的時候說的第一句話是“看那個!”,這座山便因此得名“看那山”。
(3)作者虛構的外星高智慧物種,是銀河係中從事信息交易的和平商人,其祖先來自沒有空氣的寒冷小型星球。他們多數時候生存在城市般大小的太空船裏,但如果某個星球有較多的客戶,他們也會在那裏租下地方居住和做生意,因此被稱為“局外人”。他們長得像九尾鞭,可以在低重力環境裏生存。他們也並非靠從食物中攝取能量維持生命,而是靠自身發電來獲得能量。他們的壽命很長,至少能活兩千年。
(4)又稱“海衛二”,海王星第三大衛星。
(5)英美製重量單位,一磅合0.45359237公斤。
(6)原文為“Long Shot”,本義是“遠距離射擊”或“遠距離投球”,引申義為“風險大的賭注”,相當於中文“撞大運”的意思。
(7)貝奧武夫·謝弗是作者杜撰的名字,但“貝奧武夫”這個名字與英國最古老的英雄史詩的主角同名。在該史詩中,貝奧武夫率領斯堪的納維亞的武士遠航,幫助丹麥王與惡龍作戰。
(8)又稱“奴役者靜力場”。這項技術來自一個遠古的外星文明——“奴役者帝國”(Slaver Empire),能製造一個使時間停滯的空間。靜力場的表麵像一麵百分之百反射的鏡子,場外的任何東西也不能影響到場內的東西;反之亦然。靜力場可以為置於當中的物體提供完美的保護,能夠避開幾乎所有的危險,包括所有已知的武器、爆炸和碰撞。“大運號”上的三張座椅都配備了這樣的裝置,不管這艘飛船發生任何意外,待在靜力場裏的人都會安然無恙。
(9)20世紀初開始,天文學家按光譜給恒星分類,發黃色光的為G級恒星,發橙色光的為K級恒星。
(10)一種劍身細如金屬絲的劍,它被包圍在一個靜力場中並被連接到劍柄上。這種劍鋒利無比,輕而易舉就能切斷大多數物質,稍稍用力就能切開金屬船殼。劍尖的末端有一個紅色的小燈泡。不用的時候,細線可以收在劍柄中。
(11)指代電流上癮者,這樣的人頭部有一根導線植入,與大腦的快樂中樞直接連接。通過轉換器,大腦連線者可以接通電源使電流直接刺激大腦的快樂中樞,給自己帶來無法控製的快樂。參看作者的另一著作《環形世界工程師》。
(12)一種可以用基本的化學元素製作出各種各樣食物的高級尖端技術係統,是太空船生命維持係統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