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又造訪了“全新的你”。卡桑德拉不在,不過我並不意外,她現在是一個傷心的寡婦。今天當值的是那個膀大腰圓的霍雷肖·費爾南德斯。
“我想要一份名單,就是約書亞·威爾金斯換身那天,所有進行換身之人的名單。”
他一皺眉,“那可是保密信息。”
有幾位潛在客戶正在周圍轉悠。我提高了聲音讓他們也能聽到,“自殺留言挺有意思的,對嗎?”
費爾南德斯趕緊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拉到旁邊的屋子裏。“你在搞什麼鬼?”他氣憤地低聲問。
“隻是分享一下新聞。”我的聲音仍然很響亮。盡管現在要讓那些顧客聽到,我覺得音量還不太夠,“應該讓打算換身的人都知道,那‘感覺完全不對’——至少,約書亞·威爾金斯在留遺言的紙條上是這麼說的。”
費爾南德斯知道沒轍了。疑似自殺現場的遺言內容,確實跟“全新的你”的企業宣傳相悖:換身是完美無瑕的,賦予顧客的隻有好處。“好了,好了,”他咬著牙說,“我會為你取名單的。”
“服務真周到。他們會選你作本月最佳員工。”
他帶我進入後麵的房間,對著一個小小的方塊形計算機說了口令。我恰好聽到了進入顧客數據庫的口令,隻有六個字—— 一點兒都不安全。
“啊,”費爾南德斯說,“那天真夠忙的。我們有時一連好幾天開不了張,不過那天,有七個客人把意識移植到了人造身體裏,而且……哦,沒錯。我們正在進行一火年兩次的促銷活動。怪不得。”他伸出一隻手,“把你的板子給我。”
我把微型平板電腦遞給他,他把那七個人的資料全都拷給了我。
“謝謝。”我接過電腦,手在額角一揮,做了個習慣性的虛擬脫帽禮。就算你在逼迫一個人做事,講點兒禮貌也是有益無害的。
如果我猜對了,約書亞·威爾金斯把另外一個人的身體據為己有,並且那個人也在那天換身的計劃表上,那麼要找出他用了誰的身體應該不算太困難。我估摸著,我要做的無非就是跟這七個人挨個兒談談。
我的第一站,是一個名叫斯圖亞特·波爾林的人的家。之所以選他家為第一站,純粹是因為最近他剛巧成了專職的化石獵手。既然他付得起換身的費用,那肯定是有了不小的收獲。
在去他家的路上,我遇見幾個乞丐,其中一個舉著牌子,上邊寫著“為了空氣找活兒幹”。警察不會把那些拖欠生命保障稅的人踢出穹頂——斯普拉科夫實業在地球上仍然得維持良好的聲譽——不過你要是租房住,或是抵押房子借了貸,那如果欠了款,就會被趕到街上去。
波爾林的家在五環第七大街。是破敗的連排別墅中的一棟,我們管那些別墅叫“紅石”。我按下他家的門鈴,不耐煩地等待回應。他終於出現了。如果我沒有這麼一張著名的撲克臉,肯定會大驚失色。給我開門的男人跟全息影視明星科裏寇·阿傑曼長得一模一樣——同樣骨瘦如柴的身形,同樣熱情洋溢的褐色眼睛,還有深色長發和修得整整齊齊的胡須。看來並不是每個人都想保留原身的形貌。
“您好,我叫亞曆山大·羅麥克斯。您是斯圖亞特·波爾林嗎?”
我麵前的這張人造臉顯然是能微笑的,不過他沒笑。“是的。你想幹嗎?”
“我了解到您最近進行了換身,把意識移植進了這個身體。”
他點了一下頭,“怎麼?”
“沒什麼,我為‘全新的你’工作,隸屬地球總公司。我到這裏,是想檢查一下我們火星上的特許經營商的工作質量。”
一般來說,這是一個很好的技巧。如果波爾林真是他本人,這個問題就不會讓他緊張。不幸的是,觀察嫌疑人表情的常用技巧在大多數換身人身上沒什麼用。我已經問過胡安·桑托斯這方麵的問題。“不是說換身人的麵孔不靈活,”他當時說,“實際上,他們能把表情做得更加靈活——能做出極為誇張的微笑和發愁的表情。不過人們不想那樣,特別是在這裏,邊疆地帶。你看,人有兩種麵部表情:自然的表情和刻意的表情。從軟件角度來看,它們是截然不同的東西。假笑和真笑的思維機製完全不一樣。這裏的大多數換身人選擇抑製自然的表情——他們很重視思想上的隱私,不讓麵孔流露出內心的想法,把這一點視為換身的附加好處。換身人可能心裏已經樂開了花,可外表上來看,他隻是有一點點笑容罷了。”
而波爾林正用那種讓人什麼都猜不透的表情盯著我。不過他的聲音有些惱怒。“怎麼了?”他又問。
“是這樣,我想知道您對我們為您提供的服務是否滿意。”
“它的花費可真不少。”
我笑了,“實際上,最近降了不少價。我能進來嗎?”
他考慮了一下,然後聳聳肩。“當然,為什麼不呢?”他挪到了一旁。
他的起居室裏擺滿了工作台,上邊放著紅色的岩石。一張工作台上方安裝著一個由活節臂連著的巨大凸透鏡,各種地質考察工具散落在周圍。
“找到什麼有意思的東西了嗎?”我衝著那些岩石一揮手。
波爾林答道:“就算找到了,我肯定也不會告訴你。”他站在一旁,用那種典型的采礦偏執狂的眼神看著我。
“沒錯,”我說,“當然了。那麼,您對於‘全新的你’提供的服務還滿意嗎?”
“當然,不錯。跟他們說的分毫不差。所有部件運行良好。”
“感謝您的幫助。”我說道,掏出板子做了幾條記錄,然後對著它空白的屏幕皺了皺眉,“哦,該死。這台蠢東西的某個準分子部件鬆動了。我得把它拆開複位一下。”我讓他看了看這台設備的背殼,“你有合適的小螺絲刀嗎?”
每個人都有幾把螺絲刀,盡管大多數人幾乎不怎麼用。它們還是那種你想用的時候常常找不到的東西。有人把它們放在廚房抽屜裏,有人放在工具箱裏,還有人放在水槽下邊。隻有在這間屋子裏住了相當一段時間的人,才會知道具體放在哪兒。
波爾林看了看螺絲帽的槽型,然後點了點頭,“當然有。等一下。”
他徑直去了起居室另一頭,走到一個櫥櫃跟前,櫥櫃上半部分是玻璃門,下半部分是金屬門。他彎下腰打開一扇金屬門,伸手進去摸了幾下,取出了一把合用的螺絲刀。
“謝謝。”我說著,從他看不到內部的角度掀開了外殼,然後偷偷從準分子電池的觸點上拿掉了一個小塑料片,那是我放進去讓電源短路的。我沒抬頭,問:“您結婚了嗎,波爾林先生?”當然,我知道他結了,這記錄在“全新的你”的文件中。
他點點頭。
“您妻子在家嗎?”
他的人造眼皮微微一合,“怎麼了?”
我告訴了他實情,因為這個情況跟我編的瞎話很搭,“我想問問她,能否察覺新的你和舊的你之間的差別。”
我又一次觀察著他的神情,不過沒看到任何變化。“行,這沒問題。”他轉頭喊了一聲,“雷茜!”
過了一會兒,一個相貌樸實、身材豐滿的女人出現了,她六十歲上下。“這位是羅麥克斯先生,是‘全新的你’總公司來的。”波爾林指著我說,“他想跟你聊聊。”
“聊什麼?”雷茜問,她的聲音低沉,卻不令人討厭。
“我能跟您私下談談嗎?”我問。
波爾林的目光在雷茜和我之間看來看去,然後停在雷茜身上。“嗯……”他似乎有些不快,不過又說,“我看這沒什麼不方便的。”他轉身走了出去。
我看著雷茜,說:“我隻是做一個例行的回訪,確保接受我們服務的人對我們的工作感到滿意。您有沒有注意到,您的丈夫自從換身之後有什麼變化?”
“倒是沒有。”
“哦?如果有任何……”我鼓勵地笑了笑,“我們想讓程序盡可能地完美。他是否說過什麼讓你感到意外的話?說過嗎?”
雷茜臉色一變,“你什麼意思?”
“我是說,他是否有任何措辭或是腔調是你從沒聽過的?”
她搖頭,“沒有。”
“有時候程序會讓記憶出現錯亂。對於他應該知道的事情,他是否出現過想不起來的情況?”
“我覺得沒有。”
“相反的情況呢?他是否知道什麼你原本認為他不知道的事?”
雷茜挑起眉毛,“不。他就是斯圖。”
我一皺眉,“完全沒有變化?”
“不,沒有……好吧,幾乎沒有。”
我等她繼續說下去,她卻沒有。於是我催促道:“是什麼情況?我們真的想了解任何不同之處,了解我們換身程序之中的任何瑕疵。”
“哦,倒也不是什麼瑕疵。”雷茜說,卻沒有直視我的眼睛。
“不是瑕疵?那是什麼?”
“隻是……”
“什麼?”
“好吧,就是他現在床上功夫太厲害了。簡直是金槍不倒。”
我眉頭一皺。第一站沒什麼收獲,讓我有些失望。不過我決定用樂觀的態度結束這場化裝舞會,“我們的目標就是讓您滿意,女士。讓您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