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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伯特·索耶、畫龍

4

新克朗代克警局的警探道格爾·麥克雷在二十分鐘後抵達,還帶了兩名警察。“現場看上去怎麼樣,亞曆克斯?”麥克問道。

“倒不像我見過的一些生物人自殺現場那麼糟糕。”我說,“不過也好不到哪兒去。”

“讓我看看。”

我帶著麥克下了樓。他看了看紙條,沒有碰。

那個壯漢很快也下來了,後邊跟著卡桑德拉·威爾金斯,她用人造手捂著人造嘴。

“你好,威爾金斯夫人。”麥克說著,搶身擋在了她和地上那具軀體之間,“我十分遺憾,不過我需要您正式確認一下。”

我不由得挑了挑眉。對換身人來說,用親屬驗屍這種原始的方法來確認死者身份,真是夠諷刺。但隱私法禁止給人造身體安裝任何類型的身份識別芯片或是追蹤設備。實際上,這也是誘使人們換身的因素之一:你到任何地方都不會再留下指紋或是DNA的痕跡了。

卡桑德拉鼓足勇氣點點頭,表示願意配合麥克的要求。他讓到一邊,就像拉開了一麵活生生的簾幕,露出後麵那具人造軀體,它腦袋上有一個巨大的傷口。她低頭看著它。我以為她會很快挪開目光,但她沒有,隻是一直盯著。

最後,麥克非常溫柔地說:“那是您的丈夫嗎,威爾金斯夫人?”

卡桑德拉緩緩點了點頭,聲音柔弱無力,“是的。哦,我可憐的約書亞……”

麥克走到那兩個穿製服的人跟前商議起來,我也加入進去。“你們對死掉的換身人怎麼處理?”我問,“找驗屍官來似乎沒什麼意義。”

作為回應,麥克衝著那名壯漢打了個手勢。那人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揚揚眉毛,露出那種“找誰?我嗎?”的經典神態。麥克又點了點頭。那人左右看了看,向這邊走過來,就像跨過一條隱形的小路,“幹嗎?”

“你似乎是這裏比較資深的員工。”麥克說,“對嗎?”

那人有西班牙口音,“霍雷肖·費爾南德斯。約書亞是老板,我是高級技師。”或者他說的是,“我是技師先生(1)。”

“好的,”麥克說,“你也許能比我們更確切地指出死因。”

費爾南德斯對著那具人工合成屍體做了個誇張的動作,就好像……嗯,怎麼說呢?這死因就算不是顯而易見,也不至於那麼難懂。

麥克搖了搖頭。“完全符合自殺的標準,我隻是覺得……有點兒太過於符合了。”他聲音詭秘地低沉下來,“工具在手裏,還留下了遺言。”他一挑毛茸茸的橙色眉毛,“我隻是想確認一下。”

趁麥克不注意,卡桑德拉悄悄湊上來偷聽。我把她的這一舉動看在了眼裏。

“行,”費爾南德斯說,“我們當然能把他拆解開,檢查有沒有哪裏出了毛病。”

“不,”卡桑德拉說,“你們不能那麼做。”

“恐怕這是必須的。”麥克看著她說。他的蘇格蘭口音聽起來總是很衝,不過我知道他正盡力說得溫柔些。

“不。”卡桑德拉的聲音顫抖著,“我不允許你們這麼做。”

麥克的語氣強硬了些,“每一宗可疑的案件我都會要求進行屍檢。”

卡桑德拉張嘴還想說些什麼,但最終放棄了。霍雷肖挪到她身旁,一條粗重的胳膊摟住了她嬌小的肩膀。“別擔心,”他說,“我們會小心的。”然後臉上出現一絲欣喜,“事實上,我們要看看能搶救出什麼部件來——把它們用到其他人身上,給那些用不起檔次這麼高的新零件的人。”他露出天使般的笑容,“約書亞也會願意這麼做的。”

第二天,我坐在辦公室裏,透過已有裂紋的玻璃看著外麵。塵暴已經過去了。星球表麵上到處散落著岩石,就像小孩子臥室地板上雜亂無章的玩具。電話響起了《幸運女士請淑女些》(2)的歌聲,我滿懷期待地看了一眼,希望是一個新案子,那樣我就能賺太陽幣了。不過來電顯示是NKPD。我告訴機器接聽這個電話,麥克的臉隨即出現在我手腕上的小顯示屏中。

“嗨,亞曆克斯,”他說,“到局裏來一下,行嗎?”

“什麼事?”

袖珍的麥克緊皺著眉頭,“我不想在開放的無線電裏說這些事兒。”

我點點頭。威爾金斯案件結案了,我反正也無事可做。算起來,那案子我隻忙活了大約七個付費鐘頭,真該死,而且這七個鐘頭裏邊還有些水分呢。

我沿著第九大街走向中心區,路過了一群臟兮兮的探礦者;一片鬥毆後的現場,有些蠢貨倒在血泊中,正由眾所周知擁有金子般心靈的妓女照料著;還有一台崩潰的四腿機器人,正試圖用三條能正常工作的腿往前走。

我進了警察局大廳,無法避免地和赫胥黎唇槍舌劍了一番,才獲準進入裏麵。

“嗨,麥克。”我說,“怎麼了?”

“早上好,亞曆克斯。”麥克說話的時候舌頭打著卷兒,“進來坐。”他衝著桌麵終端說了口令,然後把顯示器轉過來讓我看,“看看這個。”

我瞅了一眼屏幕,“這是約書亞·威爾金斯的驗屍報告?”

麥克點點頭,“看看人造大腦的分區。”

我飛速瀏覽著文字,找到那部分。“怎麼?”我仍然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你知不知道‘基線突觸網絡’是什麼意思?”

“不,我不知道。你也不知道。你這滑頭,除非有人告訴你。”

麥克微微一笑,點頭默認了,“好吧,把人造大腦的那些玩意兒都拋開吧。‘全新的你’裏邊的那個大塊頭——費爾南德斯,記得嗎?——他真的深入研究了這個法庭物證,而且決定通過他們那兒的設備讓它運轉起來。你猜發現了什麼?”

“什麼?”

“大腦材料——人造顱骨內部的原材料——還是原始狀態。沒有植入任何信息。”

“你是說,沒有掃描版的思維被移植進那個大腦?”

麥克抱著雙臂靠在椅子上,“你說中了。”

我一皺眉,“不過這不可能啊。我是說,如果腦袋裏沒有思維,那麼是誰寫的遺言?”

麥克揚起兩條濃濃的眉毛。“到底是誰呢?”他說,“而且,約書亞·威爾金斯的意識被掃描後到底發生了什麼?”

“除了費爾南德斯,‘全新的你’裏麵還有人知道這個嗎?”

麥克搖搖頭,“不,他同意在我們繼續調查期間保密。不過我會給你線索,因為你處理的這件案子顯然沒有真正結案——而且,說到底,如果你不能時不時地掙上一筆,也就沒法兒賄賂我了。”

我點了點頭,“這就是我喜歡你的地方,麥克。你總是挺照顧我的利益。”

也許我應該直接去看看卡桑德拉·威爾金斯,確保我倆都同意我能接著計時收費,不過我還有些問題要先弄清楚。我知道該找誰。胡安·桑托斯是城裏頂尖的計算機專家。我在以前的案子裏跟他打過交道,最近和他建立起了小小的友誼——我倆都對地球的酒水有著同樣的品位,他完全不介意跟我在新克朗代克某些肮臟的酒館裏喝上幾輪。我給他打了電話,約在彎鑿酒吧見麵,那是第四大街旁一個臟兮兮的小酒吧,就在六環的建築之中。酒保是一個脾氣乖戾的生物人,叫布特裏克。他身上的肉不少,骨子裏卻透出一股寒意。他穿著一件無袖襯衫,留著三天沒刮的花白胡茬。

“羅麥克斯,”他看我進來,打了聲招呼,“這次不會再打壞家具了,對吧?”

我豎起三根手指,“以童子軍的榮譽擔保。”

布特裏克豎起一根手指。

“嗨,”我說,“有沒有什麼好貨來招待你最好的顧客?”

“我最好的顧客,”布特裏克邊說邊用一塊爛抹布擦著玻璃杯,“都是付賬的。”

“確實。”我說。這是從那位赫胥黎警官的《詼諧妙語指南》裏偷來的一招。“那算了。”我自行走向後邊的隔間。這裏的兩個女招待都赤裸著上身。我的最愛是一個棕色頭發的可愛姑娘,叫戴安娜。她立刻迎了上來。“嗨,寶貝兒。”我招呼她。

她倚上前在我臉上嘬了一下,“嗨,甜心。”

火星上的低重力對於體型和容貌大有好處,不過戴安娜看上去還是有四十多歲了。她留著齊肩的褐發,棕色眼睛,組合在一起讓人賞心悅目。但和大多數長期定居的火星移民一樣,她已經失去了不少肌肉。我們常一起睡,不過倒也不排斥跟其他人約會。

胡安·桑托斯來了,穿著黑T恤和黑牛仔褲。他跟我差不多高,但一點兒都沒有肩寬背厚的樣子。他是那種典型的被稱為麻稈兒極客的人。和許多麻稈兒極客一樣,他總是眼高手低。“嗨,戴安娜!”他說,“我嘛,嗯,我給你帶了件東西。”

胡安遞給她一個用塑料布裹著的包裹。

“謝謝你!”還沒打開包裹,她就熱情地道謝。我不怎麼了解戴安娜的過去,不過在她的成長過程中,一定有人教過她很好的禮節。她翻開塑料布,露出了一枝長長的白玫瑰。

戴安娜驚喜地尖叫起來。鮮花在火星上很罕見,僅有的一點兒農田大都用來種植食用植物,或是種植基因改造過、用來淨化大氣的東西了。她為胡安獻上一吻作為報答,這讓他非常開心。

我點了一杯蘇格蘭威士忌加冰,這裏一般都用幹冰。胡安要了純威士忌。戴安娜去拿我們的酒時,他盯著她一路扭動的屁股,而我則一直盯著胡安,“行了,行了,行了。”他終於把身子挪回來,麵對我。“我不知道你還給她帶了東西。”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誰不會呢?”我什麼都沒說,可胡安把這理解成了我想讓他說下去。“她還沒答應跟我約會,不過她同意讓我讀一些她的詩。”

我盡量讓聲音保持鎮定。“你真幸運。”看來,還是別跟他提戴安娜和我這個周末要約會的事了,“那你知道詩人怎麼打噴嚏嗎?”

“我不知道。怎麼打?”

“俳句(3)!”

“有病就吃藥,亞曆克斯。”

“嘿,”我把一隻手放在心窩上,“你傷害了我。其實內心深處,我是個單口相聲演員。”

“是嗎?”胡安說,“我總說真正的勇士敢於麵對心靈深處的自我,不過……”

“是嗎?你內心深處的自我是什麼?”

“我?”胡安眼珠一翻,“我是個純粹的天才。”

我哼了一聲,戴安娜為我們拿來酒水。我們謝過她,胡安又一次盯著她離去的背影看個沒完。

等終於看不到她了,胡安才轉回身看著我問:“什麼事?”他的額頭很寬,鼻子很長,下巴往回縮得厲害,這讓他看起來總像往前探著身子似的。

我喝了一口,“你對換身知道多少?”

“讓人著迷的玩意兒。”胡安說,“你想換身?”

“也許有一天會。”

“你知道的,據說現在做的話,三個火年就能收回成本,因為你換身之後就不用再繳納生命保障稅了。”

我還欠著稅呢,而且不願去想拖欠太久會發生什麼。“那是另一碼事。”我說,“你怎麼樣,打算做嗎?”

“當然了,終有一天……而且我要來個全套的:提高感官、增強力量,一定得用最好的。加上我想要永生。誰不想呢?當然,我爸是不會喜歡的。”

“你爸?他怎麼會反對這事兒?”

胡安哼了一聲,“他是一名會長。”

“哪個政府的?”

“不,不。是會長。教會的牧師長。”

“我不知道現在還有教會保存下來,即便是在地球上。”

“他就在地球上,聖地亞哥。不過,是呀,你是對的。可憐的老家夥,仍然相信有靈魂。”

我眉毛一挑,“真的?”

“沒錯。因為相信有靈魂,他對於意識傳送這事兒深惡痛絕。他說新版本的人跟原來那個並非同一人。”

我想起了那樁疑似自殺案中的紙條,“是嗎?”

胡安眼珠一轉,“你也信?當然是同一個人了!你看,明擺著的,在這種程序最初出現的時候,人們曾對它口誅筆伐,可那是幾十年前,現在幾乎所有人都習以為常了。‘全新的你’為此投入了大規模的物力、財力,做了大量工作來把問題簡單化。他們很清楚如果不這麼做,就會存在各種各樣的倫理爭議,政府官員也不會坐視不理,那樣一來,法律就會限製他們的生意。不過他們已經基本避免了引起爭議的情況,方法是隻給一個人提供服務,唯一的那個人:他們隻做轉移——不是翻版,不是複製,而僅僅是轉移——把一個人的思維轉移到另一個更耐用的容器裏。這樣一來,人格與財產所有權的合法轉移就成了一件簡單的事,也沒人會擁有多於一票的選舉權,諸如此類。”

“他們真是這麼做的嗎?”我問道,“轉移你的思維?”

“哦,他們說自己是這麼做的。‘轉移’是一個很妙、很安全、能讓人接受的詞兒。不過思維隻是一個軟件,從計算機出現之初,軟件就是通過複製從一個計算平台轉移到另一個平台,然後原件被清除。”

“但新大腦是人造的,對吧?那我們怎麼能保證製造出來的是超級聰明的換身人,而不是超級智能的機器人或計算機呢?”

胡安咂了一口酒,“這根本不是事兒。從沒有人搞明白過如何編寫一個與人類思維等效的程序。他們曾經說‘奇點’即將到來,那時人工智能的能力就會超越人類,不過這種事從沒發生過。但當你把整個大腦結構最細微的細節都加以掃描並且數字化的時候,掃描體顯然就得到了智能,即便沒人能指出智能在掃描體的哪個位置。”

“嗬。”我也咂了一口酒,說,“那麼,如果你想換身,打算怎麼設置你的新身體呢?”

胡安伸開他那條螳螂般的胳膊,“嘿,夥計,別篡改完美的東西。”

“哈。”我說,“話說回來,你能修改多少呢?我的意思是說,比如你隻有一百五十厘米高,卻又想打籃球。你能選擇兩米的身高嗎?”

“當然,當然了。”

我一皺眉,“但是那樣的話,新尺寸的身體和複製的思維之間不會產生不適應嗎?”

“不會啊。”胡安說,“你想,當霍華德·斯普拉科夫最初進行意識複製的時候,他讓原來的思維通過原來的軟件直接控製新的身體。這樣換身人就得花費好幾個月時間重新學會走路,以及做其他事。”

“是呀,幾年前我看過相關的資料。”

胡安點了點頭,“但是,現在他們不讓複製的思維做其他任何事情,隻負責發送命令。思維產生的想法被新身體裏的主計算機攔截下來,而身體由主計算機控製運行。換身後的思維要做的事,就是去想一下它要拿起這個杯子,明白嗎?”他說著,做出了相應的動作,咂了一口,隨即被烈酒刺激得眉毛一擰,“讓計算機去操心要動用哪個滑輪、手要伸多長等等。”

“所以你可以訂購一個跟原身完全不同的身體?”

“毫無問題。”他耷拉著眼皮看著我,“這對你的案子有什麼影響嗎?”

“該死。”

“嗨,別這麼嚴肅。”說著,他又咂了一口,烈酒刺激的快感讓他露出了愉悅的表情。

“我隻希望千萬別是那樣。你瞧,我的案子是這樣的:我要找的那個家夥擁有‘全新的你’在這裏的特許經營權。”

“是嗎?”胡安說。

“是呀,而且我認為他經過精心策劃,把自己的思維轉移進了另一個身體,而這個身體並非是他為自己訂購的那一個。”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他要利用那個像是他本人的身體,偽造自己的死亡——而且,我認為他早就計劃好這事兒了,因為他完全沒考慮為自己的容貌做任何改進。我認為他想要離開,不過必須假死,這樣就沒人會去找他了。”

“那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一皺眉,又喝了一口,“我不清楚。”

“也許他想要從配偶身邊逃走。”

“也許吧……不過她可是個小尤物。”

“嗯……”胡安說,“你認為他用了誰的身體?”

“我也不知道。我希望新身體跟他的舊身體差不多,這樣可以縮小嫌疑人範圍。不過我猜事實並非如此。”

“沒錯,不會。”

我低頭看了看我的酒杯。幹冰正在升華,白色的水氣溢滿了杯口。

“還有別的事讓你心煩。”胡安說道。我抬起頭,看到他喝了一大口。一點兒琥珀色的液體從他嘴角溢出,留下一顆小小的水珠,閃著光掛在他那後縮的下巴上。“是什麼事兒?”

我挪了挪屁股,“我昨天拜訪了‘全新的你’。你知道他們在轉移你的思維之後,會怎麼處理你的原身嗎?”

“當然了,”胡安說,“就像我說的,沒有轉移軟件這麼一說。你複製它,然後刪除原件。等換身一完成,他們就給生物版本的人施行安樂死。”

我點點頭,“如果我正在尋找的那個家夥,他把思維放進了原本要植入別人思維的身體裏,那麼,後者的思維就不會被複製進任何地方,那……”我又喝了一大口,“這就是謀殺了,對吧?不管有沒有靈魂……都沒兩樣。如果你擦除了某人唯一的一份思維拷貝,你就殺死了那個人,對嗎?”

“哦,沒錯。”胡安說,“比火星本身死得還徹底。”

我低頭看著酒杯裏打著旋兒的霧氣,“所以我要找的,不隻是一個從妻子身邊逃走的丈夫。我找的是一個冷血殺手。”

(1)原文是“Senor Technician”,因為西班牙口音,“Senior”的發音和“Senor”有點像。“Senor”在西語裏是“先生”的意思。

(2)20世紀50年代的美國流行歌曲。

(3)這裏原文是“Haiku”,日語裏“俳句”的發音,語音近似打噴嚏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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