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綠寶石灣星高行星軌道 / “黑桃A號”

莉莎雖然極不情願離開綠寶石灣星，但和尼克還有拉姆一樣，她也很高興重返“黑桃A號”，與船長和火花重聚。集合後，他們在起居艙一起吃了個簡單的午餐。飯後，其他人都各忙各的去了，隻有莉莎留了下來，窩在起居艙的一把椅子上。她的腿上放著一個平板電腦，她正滑動著屏幕，在挑選什麼東西。興奮和愧疚在她心中絞纏在一起。

選項一是和她弟弟、芮恩、拉姆和火花——她的家人們—— 一起在群星中翱翔。選項二是去過一種截然不同的人生，一種自打她還是小女孩，還和尼克在阿萊裏亞星的貧民窟勉強度日時就憧憬的生活。

她將搜索範圍縮小到兩所大學：艾斯卡達大學和貝克-沃丁大學。為了好玩，她加上了變數——絕不可能有機會入學的愛丁堡大學。雄偉的建築和修剪整齊的草坪，那一張張學生和老師們因有幸身處教育氛圍中而展現笑顏的圖片，在她看來都那麼不真實。對她來說，遭遇聖赫利賞金獵人和齊格亞爾海盜，或是和上古的先行者AI共同生活在一艘飛船上，反而要更真實一些。

像往常一樣，在瀏覽了許多大學的圖片和入學指南後，她的興奮勁兒變成了酸楚。她在癡心妄想什麼呢？

過去這一年，他們從高高在上的海軍情報局眼皮底下跑到吉蘭諾斯A星救走了火花，又躲過家園艦隊找到了智庫長留在地球的印記。時至今日，他們的照片仍然張貼在近地和遠地殖民地的各個航點網絡、ONI掌控的所有媒介上，上麵全是詆毀他們的謊言。

ONI將他們的名字和不法分子、叛徒、通緝犯等詞彙放在一起——說他們危害了UEG1，並在全人類殖民地懸賞捉拿他們。

無稽之談。沒半點真話。

不過，如果她真的想去上學，她可以改變她的容貌，讓尼克和火花施展他們的才能，修改各種文件和ID，騙過那些DNA檢查和生物掃描儀。她隻是銀河中數十億年輕女性中的一個，做一名普普通通的大學生藏起來太簡單了。

但是，讓她整日憂心的並不是ONI或頭上的懸賞，而是做出這個決定本身，不管是離開大家，還是去上學。芮恩為她付出那麼多，她怎麼能拍拍屁股就走人呢？一句“回頭見，感謝你為我做的所有”就行了嗎？

這樣做不對。但要她背棄她的夢想，同樣也不對。

她歎了口氣，關掉了平板電腦，透過起居艙的觀測屏看向外麵。綠寶石灣星化作一道彎弧占據著觀測屏下方一大塊角落。她是在滿是塵土的環境中長大的，所以她永遠也看不厭那些藍色和綠色的行星。成為芮恩的船員，讓她見識到了許多非凡的事物。她還去了地球，地球啊！無數的太空殖民者終其一生，無數的家庭世世代代，都無緣得見的家園。

起居艙的中央，被用作餐桌加會議桌的桌上亮了起來，一束光線映入她的眼簾，火花出現在了桌上內嵌的全息投影台上。他的虛擬形象和他的戰鬥扈從本體一模一樣，隻是縮小到了半米的高度，而他本尊一般都待在貨艙裏。發著藍色亮光的雙眼和光潔的銀色合金腦袋轉向了她這邊，向她點頭致意。

火花突然頭一歪，好像他聽見了什麼動靜。

“沒事吧？”

“嗯……”他回答得非常慢。

他的虛擬形象和她上次見到的有些微不同，但是她又說不上來。她第一次見到他時，他還是散落在地上的一堆黑色的合金零件，有著許多刮痕和損壞。

從吉蘭諾斯A星上將他回收後，當他在“黑桃A號”的貨艙中用硬光技術將全身部件集合到一起，組成一個三米高、看起來凶神惡煞的先行者戰鬥扈從時，真把他們嚇得半死。可以說那次“豐收”是他自己送上門的，而更誇張的是，寄宿在扈從身體裏的是前光環監守者343罪惡火花。

因為構築他身體的合金是由可變形的機械細胞組成的，所以他的扈從外形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也逐漸發生著變化。他的戰鬥扈從外形逐漸變得線條柔和，成為一個極具未來感的高科技外星人工智能體。

“你打算什麼時候跟他們說？”他問，“你決定了嗎？”

她張嘴正要否認，不過有必要嗎？“我們不是說好不偷看的嗎。”

他指了指她的平板電腦，“偷看是要花力氣的。但你簡直明擺著。”

真會裝傻充愣……“這個借口沒你想的那麼好用。”不過現在她沒精神也沒心思跟他講隱私，“別跟他們說，好嗎？我還什麼都沒想好呢。”她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把頭轉向了別處。她覺得僅僅是考慮這些事都有點蠢了，“我隻是……看看，想象下這樣的可能性。我很可能不會真這麼幹的……”

“為什麼不呢？”

“呃……因為，我不應該想著——”

“啊，你們倆都在，太好了。”芮恩邁著輕快的步子走進了起居艙。“拉姆和尼克應該很快就到了。”她去飲水機旁接了杯喝的，然後看向了火花，“都準備好了？”

莉莎從舒適的椅子上站起身，走到桌子前，“什麼準備好了？”

尼克和拉姆也走了進來。芮恩微笑著眨了眨眼，“新任務。”

尼克憔悴的模樣讓芮恩忍俊不禁。他黑色的頭發向四麵八方支棱著，都長過他的耳朵了。最近他都會把長發別到耳朵後。“哇！你這樣子哪像在海邊待了八天。”

“嘿。我平常就這樣。”

“瘋瘋癲癲的？”

“哈哈。這是努力工作之後的天才的樣子。”他瞥了一眼火花的虛擬形象，“嗯……還有那個。”

“我知道你一直都在努力工作。隻是別抱太高的期望——”

“肯定能行的。”尼克回過頭用眼神尋求火花的支持，“你跟她說。”

自從他們發現了伊川星港的殘骸帶，並在其中打撈起那裏的一個殘損的智仆後，ONI很快插手了，把他們叫作“小不點兒”的智仆，還有它製作的“火靈號”在摧毀那個護盾世界後的可能去向的星圖投影都拿走了。一並被ONI奪走的，還有他們的銀行賬號、倉庫、尼克的研究、數據和實驗樣品，還有芮恩二十多年來尋找“火靈號”的那些成果。回頭看來，這些似乎都是上輩子的事了。

後來，他們在歡樂港與ONI交易，通過巧妙的安排拿回了一些東西，其中就包含了有小不點兒製作的星圖投影的數據芯片。不過不是他們想要的數據原本，隻是一份拷貝。他們清除了芯片上ONI安裝的竊聽器後，就將其束之高閣，直到最近幾個月他們又重新研究起“火靈號”可能行經的路線，才又將芯片拿了出來。

這是一項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成果微乎其微。於是火花開始深度挖掘星圖投影，想在小不點兒的成果之上再發掘幾條新的路徑……結果他在芯片的晶體基質裏發現了一個奇怪的子代碼。該代碼顯示，這個殘損的智仆在不經意間將他自己的框架像拚圖一樣一段段地編入了裏層，隱藏在數千次的計算結果中。

於是火花和尼克聯合起來，試圖將小不點兒的代碼從芯片上一點點地解放出來，同時還要保障星圖投影的完整。

這是一項非常艱苦的工作，他們為此已經工作了幾個月了。

“成功的可能性在提升，”火花說道，“我說不準解救出來的代碼是否有用，但我們已經接近完成了。請牢記我們所做的工作完全是實驗性質的。”

尼克的東西ONI隻還了一部分回來，對於像他這樣富有想象力的人來說，幹勁受到了相當大的打擊。如果能複活小不點兒殘損的代碼，從而幫助他重整旗鼓，讓他心情好起來的話，芮恩對他們這個小項目是沒有任何疑慮的。

拉姆邁著悠閑的步子姍姍來遲，他是最後一個到起居艙的。芮恩忍不住笑道：“終於有個看起來像是度假回來的人了。”他深橄欖色的皮膚之上又多了一層漂亮的棕色。她看著他，伸手拍了下咖啡機的麵板。

拉姆沒回應她，專心地等著他的咖啡，散亂的頭發垂到了臉上。“為什麼每次你用它就好使？”他煩躁地嘟囔著。

“因為‘她’愛我。”

拉姆無語地按自己的喜好設置好他不可或缺的喚醒飲料，然後拖了一把椅子，像隻慵懶的貓一樣滑了進去，接著伸了個懶腰。她和這位雲屋星的糙漢拾荒船船長一直都是朋友——也當過對手，取決於是什麼打撈物——不過他成為“黑桃A號”上的船員後，這份不溫不火的友誼慢慢地變成了持久而真實的東西。他成了家人。

“很高興大家都回來了。”芮恩開口道。她這話是真心實意的。經曆了索納塔星災難性的家庭團聚後，和眼前絕不會讓她失望的人在一起感覺不是一般的好。

“下次你也一起去吧。”莉莎說，“那裏的沙灘真是太棒了。”

“下次一定。”芮恩從口袋裏取出智庫長的鑰匙放在了桌子上，“現在開始，我們要去見識下這把漂亮的鑰匙會開啟什麼東西。”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把鑰匙。莉莎將它拿在了手裏，“你搞清楚了它的用途嗎？”

“是的，這得謝謝你。”火花說，“之前你讓鑰匙浮現出的符號是屬於光環07特區的。”

“不是吧。”尼克馬上坐直了身子，兩眼瞪得像銅鈴，“我們要去光環嗎？傳說中的光環？”他滿臉希冀地看向周圍的人，當火花做出了肯定的回複後，他幾乎興奮得從椅子上跳起來。

“等等。”莉莎插話了，她一直是姐弟倆中考慮事情更全麵的那一個，“但那地方不就是你說你——”

“失去身體成為機器的地方。”火花接過話頭，“是的。你也可以叫它‘澤塔光環’。”

想從一張金屬和發著光的臉上看出什麼表情顯然是徒勞的，不過相處一年下來，芮恩已經掌握了一些他的一些肢體語言和聲音特征——他頭部的移動、肩膀的動作……而現在，他似乎在壓抑著自己對澤塔光環的情緒。

算起來，這個古老的存在也隻是前幾年才拾回了自己人類時期的記憶。在了解到已有一千個世紀過去，他認識的、關心的、愛過的、恨過的每個人都早已消逝後，他的心境是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平複的。現在每個人都在猜測火花的心理狀態，而前往澤塔光環可能是極為錯誤的決定，也可能是為他的過去畫上句號的機會。

芮恩繼續保持沉默，讓船員們有機會消化她的提議。拉姆似乎對這則新聞渾不在意，他對他的咖啡顯然更上心些。莉莎小心翼翼地把鑰匙拿在手裏翻看，撫摸著上麵的符號，“真是奇特，這還是把鑰匙……你知道它能打開什麼嗎？”

“澤塔光環上的製圖機2會告訴我們的。它會讀取鑰匙上的坐標，很可能會顯示這個坐標在環帶的什麼地方。”

拉姆來了精神，“製圖機就是繪製地圖的吧。”芮恩對他的興趣並不感到驚訝，他對地圖和星位很是著迷——他身上那麼多星座文身就是證據。

“沒錯。製圖機能生成可導航的地圖，提供目前沒有任何限製的完整澤塔光環的藍圖。它保存有整個環帶的所有曆史記錄。”

尼克往椅子上一靠，雙手枕在頭下，“我就想知道咱們什麼時候動身？”

芮恩嘴角揚起，心中歡呼雀躍。她也不知道自己竟然如此懷戀狩獵時的興奮，對未知的期待。他們很久都沒有圍坐在桌前，著眼真實具體的目標了。

他們上次的冒險為他們贏得了一艘升級的飛船，一個極為先進的AI和全銀河係在案的犯罪記錄。芮恩認為那次際遇賦予了他們無限的可能性，整個銀河係盡在他們的指尖。

但現實是殘酷的。他們是有一艘速度極快的飛船，錢也花不完，不過不法之徒就是不法之徒——她這些年積累的人脈都被監控起來了，而且她要是敢在這個時候把他們拖下水，等一切如願平息之後，也再不會有人願意幫她了。

無論如何，他們花了數月的時間尋找“火靈號”，現在已經精疲力竭了，而結果也令人極其失望。他們都需要一個大大的轉變，而眼前的選擇就是了。

“火花，”她笑著說道，“向澤塔星進發。”

回歸冒險的感覺真好。

1 UEG(Unified Earth Government)，地球聯合政府，遊戲“光環”係列中的組織。本身並不是一個統一的國家，而是由許多個國家和殖民地組成的聯合體。——編者注

2 製圖機（Cartographer）是一種先行者的專用設施，通過它可以訪問沉默製圖師，後者是一個專門維護當地實時全息地圖的程序。如果製圖機設施被毀，很快會在別的地方重新被修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