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機艙，UNSC“金牛角號”。

芮恩感覺到鵜鶘運輸機從升空到穿越大氣層，然後到達外大氣層的變化：引擎逐漸轉為低鳴，推進器隻在飛行方向需要修正時才偶爾發力。之後便是寂靜，隻有駕駛艙傳來模糊的通信聲，時不時地打破這片寧靜。

最終，運輸機抖動起來，開始減速。

“我們在停靠了。”尼克說。

此時芮恩滿腦袋想著的，都是她的船員是否安好，以及她們將被送往何處。

駕駛員拒絕告訴他們任何信息。幾分鐘後，飛船輕微地晃了晃，已然停泊到位。駕駛員打開貨艙的門，直接離開了飛船。他們所在的位置看不到外麵的情況——隻看得到鋼和鈦合金船體，還有貨物集裝箱。

芮恩把頭靠在艙壁上，閉上雙眼，試著思考怎麼應對現在的新情況。她心知肚明，哈恩就是抓他們的幕後主使。他對於自己的目的毫不避諱——殘骸帶的坐標和小不點兒——而且她很擔心的是，恐怕他現在早已無法自主地討價還價和達成交易了。

“我們怎麼辦？”尼克問，“你覺得莉莎和拉姆會沒事嗎？”

她點頭，“他們不是衝著我們來的，尼克。他們要的是先行者遺物。”

他歎了口氣，“對他們來說小不點兒也是其中之一。你覺得他們會怎樣對它？”

“我不知道。”她睜開雙眼，“很可惜，我們什麼也做不了。如果他們控製了‘黑桃A號’，也就控製了小不點兒。”

“但他們沒有——”

芮恩搖了搖頭，製止他說下去。ONI可以拿走小不點兒，但不能讓他們拿走全部。她隻有在“遊戲”的過程中見招拆招了。

終於，金屬地板上響起了腳步聲。兩個穿著普通飛行服的人出現，給他們鬆了綁，然後護送他們下了鵜鶘運輸機。

芮恩和尼克走下飛船的裝卸踏板，看到眼前的巨大機庫。她不確定這是在什麼樣的飛船內部，但真可謂奢華到家了，而且可以容納許多艘較小的艦船。

“芮恩。”尼克說著，用手肘碰她。停在他們旁邊的是一艘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黑翼飛船，把鵜鶘運輸機都映襯得小了。“黑桃A號”也在這裏，而且她的裝卸踏板已經放下，莉莎和拉姆也正被帶下飛船。他們看到了彼此，眼神中流露出鬆了一口氣的神情。莉莎是個什麼心思都擺在臉上的人，她的臉頰因氣憤而緋紅，眼裏滿是不安。拉姆則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優哉遊哉地從踏板上走下來——這不是他頭一遭被ONI抓了。

待他們踏上機庫的地麵，四人會合到了一起，一隊特工四人組走上前來。從他們的推車上滿載的設備和掃描儀器來看，他們的目的已不言自明。他們走過芮恩和她的船員們，徑直朝“黑桃A號”走去。尼克和莉莎都停下腳步，看著那隊人馬進了飛船，臉上浮現不忍的神情。他們的生活就要被揭個底朝天了。

芮恩用盡全力才站立在原地不動，沒有追過去。她隻有祈禱，等這一切結束時，他們的家還能完好無損。

拉姆來到她跟前，悄悄地說：“他們上船之前我們就把所有數據都清理了。”

“包括導航？”

他點點頭。

很好，不能讓他們那麼容易就得逞。另一隊人馬朝他們這邊走來—— 一個軍官，左右各有一個船員隨行。

“我們怎麼和他們說？”莉莎問道。

“實話實說，如果走到那一步的話。”

“但是——”尼克正想說點什麼。

“如果我們不配合的話，他們有的是辦法讓我們恨不得掏心掏肺，我想要的是事情過去後我的船員和飛船還完好如初。現在還不是我們表明立場的時機。”

拉姆揚起一邊眉毛，“我們要表明立場嗎？”

她雙目直視前方，看著這隊人靠近，“如果他們拿了我們的東西，我們鐵定是要從他們那裏找補回來的。”說話間，芮恩已經想到那是什麼了。

“就是這樣。”尼克悄聲說，勾著她的肩膀，捏了一下，“我們就喜歡你這有仇必報的性子。”

帶頭的軍官身材瘦削，禿頂，看著更像是個精明的商人而非ONI的特工。芮恩收緊下巴，上前一步。她與船員們拉開距離，想要吸引他更多的注意力。

“弗吉船長。”他以自來熟的語氣和她打招呼。

“哈恩特工。”她回應道。他似乎很高興她猜出了他的身份，盡管並不難猜。過去十周裏他一直想要和她取得聯係。

“我試過用大家都輕鬆的方式來處理這件事。”

“我也是，”她說道，“忽略你就是最輕鬆的。”

“但你的辦法沒能管用。”他轉過身，示意她與他並肩而行，和其他人拉開一段距離。這正中她的下懷。她回頭望了一眼。“你的船員們很安全，船長。”他讓她放心。

“你打算怎麼處置他們？”

“兩個小孩和一個受傷的拾荒者？我對他們完全沒有興趣。而且我向你保證，你會盡一切努力維持這個狀態。”

“我被指控犯什麼罪了嗎？”

“還沒有。對於你們這個行業的人來說，你的記錄令人吃驚地幹淨。我們要的隻是情報和合作。一旦目的達成，你和你的船員就可以走了。我們本可以在兩個月前就了結這件事的，但是你……選擇了一條更困難的路。所以我們才走到了今天。”

“為了對付一個不起眼的拾荒者，你可真是興師動眾啊。”芮恩說道。說話間他們離開了機庫，來到一條走廊。走廊地麵是金屬的，周圍是光潔的白牆。他們穿過走廊來到一個很大的會議室，這裏也都是白色的牆壁，其中兩麵牆鑲嵌有寬大的玻璃麵板。會議室中央是一個橢圓形的桌子，周圍的牆邊緊湊地放著許多把椅子。

會議室的門滑開，哈恩特工走到桌子的一頭停下，雙手放到一把椅子的椅背上，說道：“咱們開門見山如何？我們的特工在最後一次通信中報告說……你們接近了南河三星係——”

芮恩在空曠的房間中踱步，“從來沒聽說過。”

“——然後從那裏駛入了未知星域，根據我們的情報，你在那裏發現了有大量先行者遺跡的殘骸帶，回收了一個人工智能。如你所想，我們必須收繳這個人工智能，並取得該地點坐標。”

芮恩停止了踱步，轉而檢視起其中一麵玻璃牆來。她一邊敲打，一邊想著，如果她受到這麼大的關注，玻璃牆的另一邊會是誰。玻璃上映出她淡淡的身影：疲憊的雙眼、蓬亂的頭發——拜頭套所賜——還有喉嚨處浮現的觸目驚心的瘀傷。她的形象一如她的神經，早已疲憊不堪。她沒有理會哈恩，自顧自地把張牙舞爪的頭發梳理到了耳後。

“船長，容我提醒你不讓先行者的技術落入我們敵人之手的重要性……”

雖然她認同這點，但就是忍不住要逼他一下，“戰爭結束了，哈恩特工。”

“戰爭永遠不會結束。你我都知道蓋克·拉爾和許多像他一樣的人想要重建星盟。當他們集結了足夠的艦隊，掌握了領先的技術，不等你察覺，我們又將回到四年之前。”

“好吧，現在你有了我的‘神聖明燈’，要找你想要的寶貝技術應該不難。”

“你很清楚準確性是關鍵，時間是關鍵。我們可以到未知星域地毯式搜查，尋找殘骸帶。或者，我們可以從你這裏得到坐標。有時候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最好的辦法。”

哈恩的數據板發出輕響。芮恩從玻璃的反射中看到他在查看屏幕。他表情越嚴肅，她則越覺得痛快。接著他便告辭出了房間，很久都沒回來，久到芮恩都有點兒坐不住了。當他終於回到會議室時，他的臉色比剛才更加難看了。

“你飛船上的導航記錄和星圖都被清除了。”

“標準程序。”她告訴他，轉過身來，“我們的營生取決於能否保住找到的東西和守住發掘地的秘密。你知道的……防著某些吃白食的。”

“我們不是吃白食的，那些技術本來就是屬於我們的。”哈恩反駁道，同時讀著陸續發來的消息，隻見他越來越惱怒。

芮恩厲聲笑道：“什麼時候先行者的技術變成海軍情報局自家的了？”

哈恩把數據板放到桌上，“那你覺得該歸誰，船長？這三十年間，星盟僅憑有限的、改造過的先行者技術，就差點把我們趕盡殺絕。想想要是一個完整的軍火庫落入敵人手裏會是什麼後果。你真的想一手造成這樣的局麵嗎？”

哈恩打開會議桌上的全息屏幕。一幅幅圖片一張接一張地浮現在他們眼前。“我來加點砝碼吧。雲屋星的倉庫……威尼西亞星的倉庫……”隨著他手指的操控又新增了兩張圖片。“高星、塔麗薩星的倉庫。我們已經凍結了你在卡西利納貿易線沿途的資產，包括你的銀行戶頭——總共六個。我們還扣著你的船員和飛船。這是暫時的還是永久的，都取決於你。弗吉船長，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芮恩盯著眼前的那些倉庫圖片看了許久。

“你選吧。”哈恩說完，一直看著她。

“我有得選嗎？”她注視他好一會兒。這件事早就已成定局。哈恩已經有了他要的東西，不需要再拿她的全副家當來威脅她。“你要的東西都到手了，哈恩特工，你有我的AI，通過他你自然能拿到殘骸帶的坐標。而且你還拿了我的‘神聖明燈’，等於又多一道保險。而這些——”她手指著空中飄浮著的她的家當，“就過分了，而且完全沒這個必要。我們什麼時候可以離開？”

“隻要你或你的AI告訴我們殘骸帶的坐標就可以走了。”

原來如此。小不點兒啊——祝福它那殘損的心靈——拒絕和他們合作。芮恩覺得好笑的同時又有些驚喜，但很快又感到害怕。雖然小不點兒的忠誠讓她高看了它一眼，但同時也有可能讓她失去一切。

“這樣如何，船長？”哈恩說道，收起他的數據板，將她的沉默視為了拒絕，“我離開一陣，讓你有時間考慮。”

“不用，等等——”

不過他徑直走了出去。該死。

一小時後，也可能過去了更長時間，會議室的門終於再度滑開。這期間，芮恩反複捶打會議室的門和牆壁，想要有人注意到她，幫她傳達合作的意願，避免本就偏離軌道的情況變得越發不可收拾。後來她放棄了，幹脆找了把椅子坐下，雙腳擱到桌上，她這個姿勢一直保持到哈恩重新回到會議室，此時一同進來的還有在“火槍號”外綁架她的大塊頭。

她的目光立即定格在了她的綁架者身上，眼睛眯成一條縫，眼神無動於衷，他則神色冷靜平和。這次他沒戴麵罩，她是從他那非常人的身高和堅定的眼神認出他的。他的眼角和嘴角有少許笑紋，長相不算差——寬闊的額頭、棕色的短發、堅挺的鼻梁，還有棱角分明的下顎線，隻是下巴處有一條較深的、斜著的傷疤。和哈恩一樣，他也穿著沒有胸牌和軍銜的黑色飛行服。

可以確定，大塊頭遠不止是一般的特種兵。她之前的猜測坐實了，而且她現在非常肯定這是她第一次近距離接觸一名斯巴達戰士。好吧，如果雲屋星上被他像袋三十公斤的米一樣扛著走了一路也算的話，這是第二次。

他在門邊找了個角落站定，雙手背在身後，哈恩則來到桌子前。這一次，氣氛比剛才更加緊張。如果她沒有猜錯的話，這位ONI的特工已經出離憤怒，盡管他非常努力地想要將情緒藏到他筆挺的站姿和撲克臉之後。

芮恩往另一邊挪了挪。根據他離開這麼長時間來看，她猜他們和小不點兒溝通失敗了——可能一敗塗地。芮恩站起身，正想要發問時，會議室的門再度滑開，凱普·塞拉斯走了進來。

她的視線凝固在了他身上。

他的樣子和她上次在飛船上看到的沒什麼不同，還是一樣邋遢，還是一副疲累模樣，眼中還是藏著悲傷。複雜的情緒在她胸中翻滾——憤怒、傷心還有失望。凱普曾是她的船員，大家也都喜歡他，他的背叛極大地傷害了他們的感情。她很久都沒有這樣錯看一個人了。然而即使是現在，她的直覺仍然告訴她，他是個好人，這點讓她很是困惑，同時也更加憤怒。

他來到桌旁，在她對麵的位置站定，“芮恩，就把你知道的告訴他們吧。”

她並沒有拒絕——隻是他們沒有給她機會。現在麵前的又是凱普……“抱歉，你說了什麼嗎？我可不跟叛徒說話。”

“我隻是想出點力，多救幾條人命。你不知道這些器物有多危險，也不知道它們會被賣給誰。”

她笑了，“噢，可別把這罪名安我頭上。我賣到市場去的東西可都是幹淨的。拍賣的東西，如果他們——”她手指向那扇玻璃，“不願意花錢買，那是他們的問題。而且我告訴你，他們買得起，從被他們充公的拾荒者的賬戶裏掏點兒錢就行了。如果我打撈回來的東西落到別人的手裏，你給他們講大道理去吧，別和我說。”

凱普保持沉默，她忍不住又說道：“我本來不想這樣說，但你壓根兒不夠了解我，還跑來這裏跟我扮什麼好人，講什麼道理。”

凱普無力的微笑透著一絲後悔，“我喜歡你，芮恩。我也喜歡尼克和莉莎。我也喜歡卡德，老天作證。”

她欲要上前，但該死的桌子擋在了他們中間，“閉嘴。你沒有資格提他。”她胸口緊縮，卡德死時那股熟悉的重壓，再度讓她難以呼吸。而那段記憶中，凱普永遠是其中一部分，所以她討厭看到他，“你沒有資格提他們任何人。”

他低下頭，好像他理解並接受了，“我做的事都沒有危及你們的安危。”

“不，你正是我們在這裏的原因。”她邊說邊搖頭，“但我猜你會說這根本不算什麼。”

“你以前和我說過，能打撈的東西有很多，夠養活每個人。芮恩，你不需要殘骸帶。其中可能蘊藏的技術，你又有什麼權利拿去拍賣？那些買家還可能危及數百萬人的生命。你的良心呢，你的責任心呢？說到底，不就是因你而起嗎？你的行為可能導致人們流離失所、失去一切。”

他用芮恩自己的話回敬她，她恨不得上去掐他脖子，“我他媽從沒有，也絕不會賣有可能奪走數百萬人生命的鬼東西，你心裏清楚得很。”她沿著桌子走到他跟前，和他麵對麵，隻是雙手抓住了一把椅子的椅背以站穩身姿，也是為了和他保持距離，以防離得太近，她忍不住出手。

“好吧，這點我承認——但那隻限於人類和星盟的技術。但先行者的技術？你怎麼分辨它的危險程度？我們對先行者的技術才掌握了多少？你賣的一個小東西可能都是一把啟動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鑰匙。而你並沒有辦法分辨，但他們可以。”他指著哈恩和大塊頭，繼續道，“他們有多年處理先行者器物的豐富經驗，有好幾個部門專門研究、使用和改造這些技術。他們知道你我不知道的，而且他們也需要確保那些技術不落入敵人手裏。”

凱普停下來，沉痛地歎了口氣，然後看向哈恩，用眼神詢問是否繼續。哈恩點了點頭，凱普轉向她，“蓋克·拉爾從雲屋星跑了。拜托，千萬不要讓他得到他要的東西。”

芮恩以無比失望的眼神看向大塊頭。他沒有回應，不過他的臉頰稍微抽搐了一下，讓她知道他對此也很不高興。“認真的嗎？”她向著他說道，“我把他打包拱手相讓，你們卻讓他跑了。要不是你們插手，我們早就搞定蓋克·拉爾和那台該死的收割者了。”她真想大聲喊出來，“你們特工擅長幹的就是這個，不是嗎？什麼事情都要插一腳。為什麼你們不讓邊境殖民地自己操心自己的事呢？在保護自己這一點上我們肯定比你們做得好得多。”

“這些是你們當地人的看法，”哈恩說道，並沒有理會她的辱罵，“但我們特工看到的是全局，涉及全人類和我們在銀河係的地位。你知道我們是對的，船長。你也充分了解蓋克·拉爾是誰，以及他的本事。”

她沒有說話，主要是因為她自己也很認同這點，很難再爭辯，“我說，如果小不點兒不合作，那是出於它的意願。你隻要保證我給你坐標之後放我們走就行。”

“還有一樣東西是我們想要的。”哈恩從口袋裏取出一個小裝置，走到桌子的這頭，把它放到芮恩麵前的桌上，然後退了回去。

芮恩閉起了雙眼，力圖保持鎮定。

不用問那是什麼，她還是個小女孩時就一直帶著它。

那是有著她父親影像的全息相片。

大塊頭感覺到她情緒的波動，移動到哈恩身後幾步的位置。他不相信她——至少他有足夠能力發現這一點。

她拿起全息相片，想到ONI在她的船艙翻找的情形，知道他們把她的飛船翻了個底朝天，發現了她新近獲得的有關她父親和“火靈號”的情報。

如果他們想動搖她的心神，他們顯然挑對了東西。既然他們看到了這個東西，芮恩也隻有認輸了。“凱普，為什麼你要和這些怪物共事？你和他們不一樣。”他不是典型的ONI一員，即使現在他穿著製服，看起來也並不自在，始終遊離在外。

“我的家庭，我的妻子和孩子。”他清了清喉嚨說道，“塞德拉星。去年。”

“首都的生化武器襲擊事件。”她記得這件事，實際上不可能有人會忘記那次事件。塞德拉星的所有居民為之震驚和恐懼。

他點頭，“那次事件就是先行者技術造成的結果。所以你看，我就是活生生的證據。芮恩，如果不趕在星盟行動前得到那些技術，那裏發生的事情就會不斷重演。我們是一邊的，你不是壞人，我也不是。”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因為她相信他。她的直覺不會錯。盡管她還在因為他的背叛而憤怒，但她也不會因為他努力改變現狀而責怪他。而且她雖然也為失去愛人而悲痛，但她無法想象失去妻子和孩子會是何其痛苦。他失去了太多，如此一來也不難理解他的立場，以及他為ONI效力的理由了。

“時間到了，船長，”哈恩說道，“你怎麼說？”

“你要什麼？”

“你知道我要什麼。我要你說服那個殘損的AI，小不點兒，配合我們的工作，不然你哪裏也去不了。我還要你所知的‘火靈號’的所有信息，一丁點兒也別漏了。”

那艘飛船的名字一出口，大塊頭的視線就定在了哈恩身上。顯然他的權限隻限於“需要才被告知”，而這部分是他沒有被告知的。每個陸戰隊員——遠遠不止，每一支部隊中的男男女女，以及大部分人類世界的平民百姓——都知道‘火靈號’的故事。這艘飛船是一枚代表著勇氣、失去與神秘的閃亮徽章。一萬一千個靈魂，隨著它消失在茫茫宇宙之中。

錢和打撈物可以隨著時間找補回來，但她父親僅有的遺物呢？那些是沒有東西可以替代的。她為了找尋答案等了二十六年。小不點兒和它的星圖投影是她至今為止尋到的最有可能找到飛船和她父親的線索，如果都讓哈恩拿走的話，她又將回到原點。

ONI想要奪走一切。

所有。

他們的生活、為之奮鬥的一切，卡德也是為此而犧牲……

“我們有你船艙裏的其他幾張全息相片，還有視頻……我有遺漏其他重要的東西嗎？”

芮恩內心翻湧，“沒了，我想你拿到了他僅剩的所有東西。”她咬緊牙關，凜冽的怒意在她心中升騰，“很高興看到軍方就是這樣對待他們失蹤的陸戰隊員和家屬的—— 一心想找到他們，把他們帶回家的家屬。”

大塊頭第一次流露出了些微關切的情緒。不過即使他對ONI對她的所作所為有任何不滿的情緒，他都很快地從臉上隱去了。

“把他們帶回家並不是你的工作。”哈恩說道。

“是的，本該是你們的工作。”她一邊氣憤地說道，一邊走上前一步，“而你們失敗了。二十六年過去，你們都沒找到他們。”

“或許是因為已經沒有東西可找了。”

他漫不經心的態度和冷血的回答讓她握緊了拳頭。她感覺到什麼東西碎了——她使盡渾身解數維持的冷靜自製寸寸瓦解，再也包藏不住的怒火即將噴薄而出。她知道哈恩要什麼：他要小不點兒製作出的能追蹤到“火靈號”的星圖投影。他要視頻文件的密碼，還有小不點兒複原出的任何蛛絲馬跡。“如果我讓小不點兒合作，能把我父親的所有東西還我嗎？”

“照片可以還你。其他的你在這些年裏收集到的所有東西都要收繳，而且要保密。”

啪。

怒火衝破了桎梏，刮起一陣火焰的風暴。她瞄準了哈恩的喉嚨。

大塊頭上前一步，擋在了她身前。

“或者我們也可以用你的船員作為籌碼。”哈恩繼續說道。大塊頭張開雙臂攔住她，“我們不想把他們牽扯進來，我想你應該也是同樣的想法。我不想把他們丟去審訊。”

“你還真是對得起你的名聲，”芮恩咆哮道，她推開大塊頭的掣肘，來回瞪了他和凱普一眼，“你們就和這樣的人為伍嗎，凱普？連小孩都要威脅的人？”

“他們很難算作小孩子了，”哈恩上前一步，說道，“有許多遠比你的船員年幼的士兵戰死，他們失去的遠超你想象。而且如果我們不拿下那個殘骸帶，還會有更多的士兵犧牲。這真是你父親願意看到的嗎？你還將為此失去辛苦得來的一切。這一切又真的值得卡德為之犧牲嗎？”

夠了。

芮恩從大塊頭的側麵衝出，使盡渾身力氣揮出右拳，結結實實地打在了哈恩的嘴邊。他踉蹌著後退了幾步，接著像石頭一樣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塊頭抓住她的雙臂，再次擋在了她和哈恩中間。不過她還沒完，一邊往前撲一邊吼道：“不，不值得，不過我不需要像你這樣的混賬來指出這些顯而易見的道理！”

她使勁推搡大塊頭，不過就好像是推著一堵艙壁一般，他紋絲不動。她後退幾步，怒氣難消，他則居高臨下地盯著她，麵無表情，右眼眉毛挑起。她的憤怒無處發泄，轉而捶打著他結實的胸口。“是啊，你躲在你見不得光的特工身份後麵，讓我們這些人衝鋒陷陣、流血犧牲。”

這位軍人的表情黯淡下來，他彎下身子，直到眼睛和她的齊平，嘴唇動了動似要說什麼。凱普這時插身在他們中間，顯然他是怕芮恩有危險，想要將她推離原地。

“別碰我！”她吼道，凱普收回手，做著無意冒犯的手勢，轉身去扶哈恩。芮恩眼睛則盯著大塊頭身上帶的匕首。

“你追尋的東西已經遠超你的能力範圍，”大塊頭低聲說道，“挽救僅剩的東西吧。那是你擅長的，不是嗎？”

“你根本不了解我。”她回敬道。

“好吧，如果你真像他們說的那樣足智多謀，”他答道，死死地盯著她的眼睛，聲音放得更低了，“那就撐過眼前，做對你船員好的事。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他轉過身背對著她，和凱普一起把哈恩扶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