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HRB“火槍號”，雲屋星金融區，斯維德洛夫斯克星係。

“火槍號”是雲屋星城西金融區的中心。它的前身是HRB銀行所有的武裝押運船。現在經過精心升級，裝配了最先進的監控技術並全副武裝，使它搖身一變成了雲屋星的高端黑市，同時也是進行那些極為隱私和隱秘的拍賣活動的最佳場所。

所有前來此地的商家、遊客還有買家都隨身帶著武器，如若手無寸鐵地跑來這裏，那定然一失足成千古恨。哪怕是信用調查員、押運員和信使，來這裏時都會有所防備。芮恩甚至懷疑，那個在台階旁擺攤賣濕地甘蔗的老奶奶都在她的桌下藏著幾把步槍。

芮恩來到這艘舊飛船的貨艙，悠閑地倚靠在二樓的欄杆上，嘴裏一邊嚼著清甜的濕地甘蔗，一邊看著往來的人群。她倒不是特意站在高處觀察。三個聖赫利人戰士在市場中行進，絲毫沒有掩藏行跡的打算，也全然不顧身前的人群。他們如此顯眼，並不是因為他們是聖赫利人——如今這個種族的雇傭兵很常見了——而是因為他們橫衝直撞地在人群中穿行，或推或搡地把行人或街邊買東西的顧客擠到兩旁。

芮恩把甘蔗棒丟進垃圾桶，從樓梯上下來，“他到了。帶著兩個護衛。”

“聽起來對得上，”通信器傳來莉莎的聲音，“我這邊看到飛船上有五個‘鉸鏈頭’留守。船長，他們的飛船保持發動狀態。他沒打算久待。”

芮恩下到貨艙的主樓層，融入聖赫利人身後混亂的人流，緩步跟隨。她不擔心跟丟他們——她知道他們要去哪兒。

“小不點兒，那東西在嗎？”她問道，一邊矮身穿過一段廊棚，有一籃子拾荒回收的主板被打翻在地，她小心翼翼地跨過了它們。

“什麼東西在嗎，弗吉船長？”耳邊響起他們回收來的先行者AI令人愉悅的聲音。

尼克通過通信器悄聲提醒，“‘神聖明燈’。”

“當然了！”小不點兒想起來了，“‘神聖明燈’確定無疑在那艘戰艦上。”

芮恩直翻白眼，一邊擺脫幾個窮追不舍的商家。他們都梳理過多少遍計劃了？“在戰艦哪兒？”

“噢，在……艦橋，船長。‘神聖明燈’在艦橋。”

“拉姆？”

“五個不成問題。他們很快就會不省人事了。我們這邊有十足把握。”

“你們拿了‘神聖明燈’後，馬上回‘黑桃A號’發起飛請求。機場主管我們打點過了，應該不會有任何阻滯。我很快就和你們會合。”

“收到，”拉姆說道，“我們會把飛船發動起來。”

她的通信器中響起大家互道好運和囑咐小心的話語，隨後耳機中不再有任何聲響，市場的嘈雜再次成為主旋律。

計劃開始進行，用卡德的話說，開球了。

她能想象這個高大魁梧的前陸戰隊員說這句話時的模樣，麵帶假笑，眼含戲謔。無論他是否認同她的作戰計劃，他總會支持她。愛情、悲痛和恐懼會驅使人做出危險的事。芮恩也不例外。複仇的心情綁住了她和她的船員，他們不會回頭，直到蓋克·拉爾為他奪走的生命付清代價。

不管怎樣，這個聖赫利人指揮官就要經曆極為難過的一天了。而這一天才剛剛開始。

芮恩走出主市場區，在一個長廊的入口前停了下來。埃爾德的拍賣行是他用一個大型金庫改建的，入口就在長廊的另一頭。她要等聖赫利人先進去。

等待期間，她從口袋中拿出一雙黑色手套戴上。

她右手的手套是用普通的黑色合成材料編織而成，而左手這隻雖然是同樣的材料，但掌心處織入了一個極薄的柔性掃描儀。在小不點兒的幫助下，尼克得以將他的這個點子轉為可供應用的雛形產品——這個小裝置可以記錄數據板屏幕上殘留的光線痕跡。一段信息、財務記錄或是一張圖片，隻要是近期在屏幕上顯示過的，這個掃描儀就可以捕獲並存儲下來。它沒有通信或傳輸信號的功能，所以不會被埃爾德的幹擾裝置檢測出或影響到。他們會合之後，就可以用尼克和小不點兒一起編寫的軟件下載掃描儀中存儲的內容，還原出屏幕上顯示過的最近三幀的內容。

芮恩要靠它進一步刺探蓋克·拉爾的計劃，然後把他所剩無幾的日子變成活地獄。

一束亮光照亮了走廊，她知道聖赫利人已經進入了金庫。她看了一眼時間，離拍賣開始還剩五分鐘。這是唯一的機會了。芮恩徑直往長廊裏麵走去，努力打起精神、保持勇氣。

她一旦進去，就會失去與外界的聯係，所有通信裝置——通信器、數據板、翻譯機，任何設備——都將完全失效。隻有埃爾德嚴格管控的設備才能在裏麵使用。

芮恩來到金庫門口時，已經被數道安全協議掃描過了，雖然都肉眼不可見，但必然是有的。“火槍號”由以前的哈裏斯-羅姆勒銀行委托建造，采用了當時最先進的安全措施，用於為全銀河的私人或商業機構運輸、存儲貴重物品。這艘船對外出售時，埃爾德和他的投資人買下了它，將它帶到雲屋星，改造成了一座完美的金融中心。

兩個熟麵孔的聖赫利人雇傭兵站在走廊兩側，他們用星盟戰爭時期的裝備混搭著將自己武裝到了牙齒。他們沒戴頭盔，步槍隨意地掛在肌肉結實的灰色肩膀上，帶爪的手隨意地扶著槍管。芮恩一靠近，他們同時轉過頭來，憑借高大的身形，居高臨下地盯著她，睥睨的神色與尼克看雲屋星上蚊蟲的眼神無異。他們昆蟲樣的下頜因厭惡而輕微地顫動著。

“夥計們，好啊。”芮恩漫不經心地跟他們打招呼。她知道越是不把他們當回事，越能惡心到他們。隨後她將注意力轉移到金庫巨大艙門外擺放的一個金屬小桌子上。在桌子後麵的是一個叫“托姆”的男性永赫特人，正以極為不屑的眼神看著她。

雖然永赫特人是外形與人類最接近的異星種族，但他們也是最不易接近和最容易被誤解的種族之一。芮恩從來沒有見過女性永赫特人，隻知道他們的男性沒有毛發，皮膚灰白，雙眼深陷，眼袋皮膚鬆弛下垂，嘴角下吊，牙齒短而尖利。他們的前額抬頭紋較重，臉頰和眉骨輪廓分明且突出，頭上有不規則的肉瘤和斑塊。他們的鼻子寬大，兩側各有像切口一樣的兩個鼻孔，兩鬢有鰓。

且不說托姆的態度如何，永赫特人一般是以奴顏婢膝的形象示人，但芮恩發現他們其實是利用這點扮豬吃老虎。他們是非常狡猾、傑出的商人，而且擅長尋覓稀有的先行者器物。

小桌子上有一個數據板和一排擺放整齊的粘貼式一次性設備。這是一種小型、廉價的翻譯裝置，機器上纏著一圈醫用雙麵膠，佩戴時撕下外側的紙，貼在耳朵前麵或上麵，瞧—— 一個適合大多數外星種族的小設備就出爐啦，用完之後揭下來即可。它們便宜、用完即棄，非常適於在大型活動時分發，或者發給邊境殖民地那些即便低端設備也無法負擔的人，是相當高效的工具。

托姆遞給芮恩一個。她撕下背麵的紙，把這個硬幣大小的裝置貼到耳朵前麵。埃爾德應該在拍賣行裏啟用了環境翻譯，覆蓋室內各處，包括走廊外麵。此時她自帶的設備都被屏蔽了，必須要用這個來溝通。

“名字？”永赫特人問道。他其實知道她叫什麼。

“芮恩·弗吉，和上回一樣。”

他忽略了她的譏諷，拿起數據板做核對，然後陰陽怪氣地朝她笑了笑，道：“很遺憾，托姆沒有在名單上找到芮恩·弗吉。”

“或許托姆應該告訴埃爾德，芮恩·弗吉就在外麵走廊站著，帶著好奇心和信用點想揮霍出去——大把、大把的信用點。或者……不這麼做。但要是埃爾德知道芮恩·弗吉來過，埃爾德可能會耿耿於懷，糾結他的拍賣品或許能賣到更高的價錢……所以今天拍賣的是些啥？”

托姆皺起了鼻子，輕哼了一聲以示他的不滿，然後拿起數據板發了一則簡短的消息。幾秒之後，提示聲響起。“好吧，托姆看到你的信用記錄核查是五個月前的了，需要重新核查一次再放你進去。”

“當然。”

為了提高信用等級，早在修理“黑桃A號”時，她就把她和拉姆的所有資金都放到了一個賬戶裏。她咬著下唇，等待著，神經突突地跳。僅一步之遙，她就要和那個想要她命的聖赫利精英關在一個金庫裏了。她並沒有喪失理智，隻是她的爺爺常說，“自我保護”對弗吉家的人來說是個陌生的概念。

“芮恩可以進去了。”托姆說道，對守衛點了點頭，後者上前來收繳她的武器。等她交出了兩把上膛的M6手槍、兩把匕首和一把電擊槍，聖赫利人用一個探測器再掃描了她一遍，然後她撕下一次性翻譯器，貼在托姆麵前的桌子上，把他氣壞了。

托姆站起來，越過她來到金庫大門旁的牆邊，牆上裝著開門的密碼盤。芮恩一直盯著他，還故意湊上前去看著他輸密碼，直到他轉過身驅趕她兩次才作罷。

厚重的金庫大門後響起一連串金屬門閂解開的聲音，隨後大門滑開來。芮恩深吸一口氣，走了進去。

好戲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