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晨的太陽從東方升起,慷慨地將噴薄萬丈的光芒傾瀉在大地上。雲彩被陽光染成了火紅的顏色,幻化出無盡的形貌。
何夕走在一條已經廢棄的道路上,周圍沒有什麼人,道路兩旁是一望無際的原野與低矮的山丘,四周分布著濃密的植被。微風輕起,送來一股潮濕中帶著鹹味的氣息。何夕走得很賣力,他已經出汗了。在他的正前方,已經可以隱隱看到一些高大建築的身影,這使他備受鼓舞。
這時,旁邊的一塊路牌吸引了何夕的目光,他停下來注視著這塊朽爛不堪的牌子,點燃了一支煙。何夕一直等到這支煙燃完使他兩指間產生劇烈的灼燒感時,才如夢初醒般地把它扔掉。他重新把手揣進褲包裏,朝前走去。
何夕的身影漸行漸遠,隻留下一塊朽爛的路牌在風中顫抖。這時,一陣風將路牌吹得變換了方向,陽光照在上麵,顯出一行已經不太清晰的字跡:
七公裏,楓葉刀市。
“實驗對象沒有按期返回。”凱瑟琳博士注視著“眾生門”,時間顯示何夕離應該返回的時間已經超出了近六個小時。她沒來由地感到一陣陣擔心,如果何夕不願意回來的話,他們是一點辦法都沒有的。問題還不止於此,這個何夕實際上可以做他願意做的任何事情。因為他是超出六道眾生之外的另一類人,從某種意義上講,他就是想扮演上帝也不是不可能。
牧野靜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她咬著下唇一言不發,但眼睛裏的焦急卻是人人都看在眼裏的。
江哲心博士坐在輪椅上,才短短幾天,他看上去蒼老多了。那天與何夕的爭論引發了他的心臟病,如果不是因為郝南村博士正在接受治療人手不足的話,他本是不用來的。
“有沒有重點觀測楓葉刀市所在地區?”江哲心博士輕聲問道,他當然明白凱瑟琳博士的心思,於是補充道,“憑我的直覺,何夕是可以信賴的,他的晚歸一定是因為到那座城市裏去了,如果換成我也可能這樣做。”
凱瑟琳明白了他的意思,對身邊的人說:“繼續觀測。”
但是,何夕突然出現在了“眾生門”裏。“我回來啦。”他頗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輪椅上的江哲心,顯然他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凱瑟琳博士指揮眾人圍著何夕進行一些數據測量,“對一般人來說,穿梭一次層疊空間就如同脫胎換骨一樣,最起碼也像是大病一場。而且,他們體內殘留的輻射會持續很長一段時間。而你就沒有那麼多麻煩,那些特殊能級的粒子可以被你的身體包容,不產生一點輻射。你可真算是有運氣。”
何夕反駁道:“我可從來沒碰到過什麼好運氣,有的隻是被人當成瘋子和白癡的壞運氣。”
凱瑟琳一時無話,她沉默地做自己的事。江哲心直視著何夕的臉說:“你感覺怎麼樣?現在如果沒有‘眾生門’,你能不能穿梭層疊空間?”
何夕遲疑了一下說:“還沒那麼快。我想起碼還需要兩三次實驗吧。”
出乎何夕意料的是,江哲心竟然笑了起來,“你不要想騙我,我是相信理論的人,通過‘眾生門’獲取經驗,一次就足夠了。”
何夕有些尷尬地點點頭,“看來瞞不過你。我隻是不願意看著你們高興的樣子。”
江哲心歎了口氣,“如果我是你的話,也不願意看著我們這些人高興,甚至我還巴不得這些人撞得頭破血流、整天哭喪著臉才好。”
何夕也學著歎口氣說:“你比我想象得要聰明很多。”
江哲心笑笑,這使得他臉上的皺紋越發地溝壑縱橫,“這不關聰明的事,而是近不近人情的問題。我站在你的立場上,自然就能夠猜度到你的心思。”
何夕愣了一下,過了一會兒,他幽幽地說:“你真的是一個好人。”他環視了一眼四周,“有件事情我想單獨跟你談談。”
何夕推著輪椅走進密室,從這個角度看過去,江哲心腦後的頭發已經所剩無幾。何夕關上門,繞到江哲心博士麵前。他看上去情緒有些激動。
“可以說了吧?”江哲心探詢地望著何夕。
“我……”何夕給自己倒上一杯水,“我這次實際上去了兩層空間。”
“為什麼?”
“因為我在楓葉刀市看到了很不尋常的事情。你知道‘自由天堂’吧?在我們這裏,它還是一個沒有被正式承認的非法組織,但是在楓葉刀市的那個世界裏,它已經合法化。”
江哲心的臉色陰沉下來,他望著牆角一語不發。
何夕繼續說道:“在那一層世界裏,‘自由天堂’已經是第一大組織,有近百分之三十的人口成為會眾,而且人數還在急速增長之中。我同其中的一些人談過,據他們說,‘聖主’是受命拯救世界,力量無邊,可以操縱世間眾生的生死禍福。他們中的一些人還親眼目睹過‘聖主’顯靈。”何夕歎了口氣,“你不知道他們有多麼虔誠,我覺得即使‘聖主’要他們馬上去死,他們也肯定不會有絲毫的猶豫,因為他們相信‘聖主’將令他們永生。我覺得‘自由天堂’主宰那一層世界隻是遲早的事情。”
“你不是說你還去過另一層世界嗎?”江哲心插話道。
何夕艱難地笑笑,“情況更糟。‘自由天堂’在那個世界裏的影響更大,幾乎所有人都陷於狂熱了,站在教堂的神壇上接受禮拜的已經不是上帝,而是一個影子一般的雕像,他們說那是自由天堂的‘聖主’。”何夕回想著他目睹的情形,“我覺得並不是那些人愚昧,因為他們目睹的的確是超出了想象的事物,由不得他們不陷入狂熱。”
江哲心搖搖頭,臉上的肌肉不住地抽搐著,他想說什麼但終究沒有開口。過了一會兒,他稍稍平靜了些,“還有別的事情嗎?這次你到楓葉刀市去還有沒有別的收獲?”
何夕的身體顫動了一下,江哲心的問詢觸動了他。這次他違反計劃私自到楓葉刀市,隻是順應了內心裏的一個聲音。當何夕麵對著楓葉刀市那宏偉壯觀的城市風景時,當他看到巨大的玻璃幕牆反射出萬丈陽光時,當他的手真切地在粗糙的建築物表麵劃過時,當他的眼睛被滾滾紅塵帶起的喧囂所灼痛時,他清楚地聽到自己內心裏有一個聲音在大聲地說:我看到楓葉刀市了,我親眼看到楓葉刀市了,我不是瘋子。他的心飛回了檀木街十號那幢老式的建築,耳邊回響著母親的歎息,眼前劃過漫天黃葉和黃葉裏大眼睛姑娘離去的背影。兩行滾燙的淚水順著何夕的臉龐滑下來,滴落在異域的土地上,發出清越的聲音……
“你怎麼了?”江哲心關心的詢問驚醒了何夕。
何夕擺擺手說:“沒什麼。我隻是想起了一些事情。”他喝口水,平靜了一下心緒,“我想說的是另一件事。你有沒有發覺事情不對——我是說關於上次‘眾生門’被人破壞那件事?”
“我知道的,看來‘自由天堂’的確勢力龐大,我覺得那個影子——他們是這樣告訴我的——就是我們要找的人。”
“問題是他怎麼會進來?”何夕焦急地問。
江哲心不以為然地笑笑,“你這樣問反倒讓我奇怪。對能夠穿梭層疊空間的人來說,整個世界都是透明的,他可以信馬由韁往來無礙。如果別人這樣問還情有可原,但你本身就是具備這種力量的人啊。”
“你沒聽懂我的意思。”何夕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自然是想上哪兒就上哪兒,問題是,他怎麼知道我們那天剛好要進行躍遷實驗?事先知道這件事情的隻有幾個人,他還不至於能跑到別人的腦子裏去吧?”
江哲心的表情有些迷茫,他喃喃地道:“是啊,除了‘五人委員會’之外,隻有你和那位叫牧野靜的女士之前知道這件事。會不會是牧野靜?”
何夕大大咧咧地打斷他:“我可不這麼想,那女孩雖然有些莽撞,但是心地好著呢。”
“那你是認為問題出在我們這邊了?”江哲心低聲說。
“我也不是武斷的人。現在我隻是提出這種懷疑,畢竟事情過於巧合了一點。”何夕稍稍停頓了一下,“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你就直說懷疑誰吧!”
何夕遲疑了一下,“躍遷實驗那天,崔則元博士為什麼沒有來?”江哲心悚然一驚,“你懷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