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花香撲鼻的林蔭道,風中飄落的樹葉,執手並肩的英俊男子和漂亮女孩。一幅很協調的畫麵,但是還有——荷槍實彈的士兵,目光如鷹隼般警惕掃視四周的警衛,吐著紅舌、掛著口涎的警犬。
“好啦,別送了。”牧野靜放開何夕的手,“你看那些人一個個都緊張死了,生怕你有什麼意外。你跟他們回去吧。”
何夕體味著手掌裏的餘溫,“讓他們等著,反正我是不會配合他們的。這段時間,那個郝南村看著我的眼神就像是要吃人一樣。”
“當然了,江哲心因為你的那番話心臟病突發,這裏恨你的人肯定不少。”
“我才不管。隻是這段時間連累了你。”何夕帶著歉意說。
“哪兒的話。”牧野靜伸手拂去何夕肩上的一片落葉,“我隻是想回去幹老本行。我在這裏閑得都要生病了。你回去吧。”
“好吧。”何夕轉身,但走了幾步又回過頭說,“有件事得問清楚。”
“說吧。”牧野靜笑嘻嘻地看著何夕。
“我們都老大不小啦,湊合著就行。我是說——”何夕甩甩頭,“當我女朋友你沒什麼意見吧?”
還沒等牧野靜做出表示,何夕已經回頭大步走開了,他一邊走一邊嚷嚷,聲音之大,恐怕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你不吭聲我就當你是願意了,可不許反悔啊!以後沒事可不能隨便和男同事搭腔。”
牧野靜突然也大聲說:“我要是吭聲呢?”何夕一愣,他的腳步停了下來。
牧野靜接著說:“我現在就要吭聲了。”她的聲音變得很低,但何夕每個字都聽得非常清楚。“我願意。”她柔聲道。
郝南村反手關上了門,然後,他轉過頭來有些惱怒地瞪著何夕的臉,他的語氣冷得像冰,“按照章程,現在由我接替江哲心博士執行委員的職務。他是我的老師,沒有他的提攜就沒我今天的一切。如果他有什麼不測的話,我絕對不會放過你。我說到做到。”
何夕滿不在乎地看著麵前這個麵色陰沉的中年人,“我是不會合作的。”
“也許你對我有成見。”郝南村不緊不慢地開口道,“老實說,我並不想為自己辯解,誰讓我當年是一個執行者的角色呢。你要是恨我,就盡管恨好了,但是我不希望你因此而違背自己的意願。”
“違背自己的意願?”何夕重複著這句話,“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郝南村洞若觀火地笑笑,“何苦強撐?我知道你的性格。你和江哲心博士其實是同一種人。”他稍稍停頓了一下,“你們對世界和他人的苦難絕對不可能置之不理的。我知道你會同意的,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何夕有些愣住了,郝南村的話讓他生出異樣的感覺,就像是被人擊中了要害。
“這次反複是你內心不滿的表現,你隻是怨恨當年我們那樣對你。”郝南村悠然開口,“實際上你早就已經妥協了。不過,我覺得與其說是向我們妥協,倒不如說是向你自己內心深處潛藏的某些東西妥協了。我說得對不對你自己知道。”
何夕有些驚恐地看著郝南村,在這個人麵前,他感覺像是被人剝光了衣服。妥協,他回味著這個詞,然後,他極不情願地發現郝南村說的居然是對的,這個人的目光竟然完全看透了他的內心世界。
郝南村遞給何夕一支煙,自己也點上一支,嫋嫋上升的煙霧中,他棱角分明的臉龐柔和了許多,“和我的老師不同,我從不認為科學家們應該為這個事件負什麼責任。”郝南村用目光製止了何夕想要反駁的舉動,“你先聽我說完。我知道你想說這是我在為自己開脫,但這是我內心真實的想法。人類缺乏能源,於是我們找到了原子能;人類缺乏糧食,於是我們找到了轉基因生物;人類缺乏生存空間,於是我們找到了層疊空間。我們許身科學以求造福人類,難道能對人類的苦難不予理睬?不錯,我們同時給人類帶來了核爆炸,帶來了新變異的可怕物種,帶來了自由物質和‘自由天堂’,可是,這難道是我們願意的嗎?我們其實就像是一頭在麥田裏拉磨的驢,為了給人們磨麥而轉著永無止境的圓圈;同時,因為踩壞了腳下的麥苗,還必須不時停下來想辦法扶正它們。這就是我們的處境。”
何夕歎口氣,“好吧,我承認被你說服了。實驗可以繼續了。”
“眾生門”再次開啟,如同一頭怪獸大張的嘴。何夕朝黑洞走去,他突然覺得一陣心慌,仿佛有什麼地方讓他覺得不放心。別緊張。他安慰自己說,這個玩意兒傳送過上百億人呢。但那種感覺越來越強烈,他覺得渾身都開始不舒服,就像是一把很鈍的鋸子在他的耳邊鋸鋼條,讓他起雞皮疙瘩。
何夕突然逃也似的退回來,腳步踉蹌著,險些摔倒。
直到麵對凱瑟琳博士的眼睛時,何夕才醒悟到這件事多麼難以交代,他訕訕地笑著說:“可能是有點熱。”
郝南村倒是沒有說什麼,他看著何夕,隻是搖了搖頭,然後對其他人擺手示意行動取消。
“等等,”何夕突然說,“可能是因為我沒有經驗,心裏有點兒不踏實。”何夕脫下身上的外套扔進黑洞,它立即消失在了那片神秘區域中,“不如先拿它做個實驗。”何夕說。
郝南村輕蔑地哼了一聲,不知道是針對這個想法還是針對何夕剛才的舉動,“你知不知道做一次躍遷要花多少精力和費用?請不要總是用實驗這個詞,在兩百年前可以這麼說,但現在已經不是實驗而是實用了。”他轉頭對著另外幾個人下命令,“關閉能源。”
何夕攔住他,“我隻是一個俗人,不敢相信自己沒見過的東西。就當是給我點信心。”
“我看就依他吧。”藍江水沒好氣地說,“否則他是不肯合作的。”
黑洞的方向傳出低沉的聲音,控製台上的提示燈開始急促地閃爍。十幾秒鐘之後,一切靜止下來,黑洞消失了。何夕第一個衝上前去,身後傳來凱瑟琳平靜的話語:“那裏什麼都不會有的,你的衣服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但是何夕轉過身來,他的手裏拿著一樣東西——是他的外套,隻不過上麵已經千瘡百孔。那些孔洞都有一個特點,它們的邊緣相當整齊,這個世界上絕沒有任何一把裁衣刀能切出這樣整齊的孔來。
“看來——”何夕古怪地笑笑,“實驗是部分成功。”
所有人都麵麵相覷。“我的上帝,有人破壞了‘眾生門’!”凱瑟琳博士低聲驚歎。郝南村警惕地環視著四周,他的目光停在了大廳左角,那裏堆放著一些很大的儀器,在燈光的照射下,地上留下大片的陰影。這時,從那裏突然傳來一聲響動,郝南村立刻衝了過去,藍江水緊隨其後。
兩聲槍響。
人們這才反應過來,急匆匆地朝那邊趕去。但是一個奇景出現了,有一個影子正淩空朝著大廳的天花板走去,兩腳一抬一抬地就像是在上樓梯。等到警衛們衝過來朝影子開槍射擊時,那個影子突然消失在了天花板的一隅。
人們呆呆地站著,槍聲還在回響。這時,何夕才猛地想到郝南村和藍江水。他急步朝前走去。
郝南村倒在一台儀器的背後,他的肩上中了一槍,人已經昏迷。藍江水的情況更糟,子彈穿過了他的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