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江歲年剛走到樓下,就接到了來自傅老爺子的電話。
“年年啊。”
電話那頭,傅千秋的聲音沉穩而關切,“我晚上順道路過你們那就過來看看。這都幾點了,還沒見你回來,問阿沉,那小子又是一問三不知,含糊其辭,我不放心,就打給你問問。”
江歲年心頭一澀。
三年前,是傅老爺子力排眾議,堅持讓傅沉娶了她,給了她一個留在傅沉身邊的名分。
這三年,即便傅沉冷漠以待,外界惡語相加,傅老爺子明裏暗裏的照拂也從未間斷。
她不忍心讓這位真心待她的老人深夜空跑一趟,更不忍心讓他察覺她和傅沉之間即將分崩離析的婚姻。
“爺爺,我這就回來。”
她聲音放得更柔,“剛才......有點工作上的應酬,結束得晚了點,讓您久等了。”
“工作?”
傅千秋似乎有些意外,但並未深究,隻道,“好,不急,路上注意安全,爺爺等你。”
再次回到鑿山別墅,已是深夜。
傅千秋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喝茶,徐姨垂手站在一旁,臉上帶著慣有的,恰到好處的恭敬。
“爺爺。”
江歲年換好鞋,快步走過去,臉上帶著歉疚。
傅千秋放下茶杯,打量了她一眼,目光在她有些蒼白的臉上停頓了一瞬,又掃過她身上那件材質粗糙且不合身的黑色禮裙,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回來了就好。”他語氣平和,指了指旁邊的單人沙發,“快坐下,晚上出去吃飯了?”
“嗯,公司有點應酬。”江歲年低聲應道,依言坐下,雙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膝蓋上。
徐姨立刻笑著插話,語氣帶著熟稔的“關切”。
“太太回來了就好。先生剛才還問起呢,看您這麼晚沒回來,怕又像上次一樣,在外麵著了涼或是遇到什麼不順心的事,一個人生悶氣不肯回家呢。”
江歲年睫毛微顫,沒有接話。
傅千秋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狀似無意地問:“哦?阿沉還知道問?他怎麼說的?”
徐姨笑容不變,語氣自然:“先生就隨口問了句,聽說太太沒回來,臉色就不大好看,也沒多說就上樓辦公去了。您知道的,先生性子冷,不愛表達,但心裏還是記掛太太的。”
記掛?
江歲年垂下睫毛,嘴角浮過一絲自嘲的苦笑。
傅沉剛才在縵會對她的視而不見和冷嘲熱諷猶在眼前。
傅千秋沉吟片刻,目光緩緩轉向徐姨,語氣平淡:“徐姨,你在傅家有些年頭了吧?”
徐姨愣了一下,立刻回道:“是,老爺子,有十一年了。”
“嗯,算是老人了。”
傅千秋點點頭,“阿沉母親在世時,你就過來幫忙了。這些年,照顧阿沉,也辛苦了。”
“不敢當,這都是我分內的事。”徐姨微微躬身,臉上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感慨,“能伺候先生,是我的福氣。”
“既然是老人,就更應該懂得分寸。”
傅千秋的聲音依舊沒什麼起伏,卻讓徐姨臉上的笑容微微僵住。
“主人的事,尤其是夫妻間的事,做下人的,多看,多做,少揣測,少傳話。記掛不記掛這種話,不該從你嘴裏說出來,更不該拿來在我麵前搬弄。”
徐姨臉色霎時一白,連忙低頭:“老爺子教訓的是,是我多嘴了,我......”
傅千秋擺擺手,打斷她,目光卻轉向江歲年手邊小幾上放著的那杯水。
那杯水是徐姨剛才倒給江歲年的,但江歲年一直沒喝。
“年年。”傅千秋忽然問,“我記得你胃不好,平時喝熱水居多,是吧?”
江歲年沒想到爺爺連這個細節都記得,輕輕點頭:“是的,爺爺。”
傅千秋看向徐姨,眼神依舊平靜卻帶著不容爭辯的審視:“徐姨,你給太太倒的是冷水?”
徐姨背脊瞬間繃直,急忙辯解:“不是的老爺子!是溫水!可......可能放了一會兒,涼了!我這就去給太太換一杯!”說著就要上前去拿杯子。
“不必了。”
傅沉冰冷的聲音突然從樓梯口傳來。
不知何時,他站在那裏,穿著家居服,身形挺拔卻透著冷意,顯然已經聽了一會兒。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江歲年身上,帶著一種複雜的審視,隨即轉向徐姨,眼神驟然變得銳利如刀。
“爺爺說得對。”
傅沉一步步走下樓梯,聲音不大,卻字字砸在徐姨心上,“在傅家待了十一年,連主人基本的喜好和習慣都記不住?還是說,你根本就沒用心記?”
徐姨臉上血色盡失,嘴唇哆嗦著:“先生,我......我真的隻是一時疏忽......”
“疏忽?”
傅沉走到近前,視線掃過那杯水又落在徐姨強作鎮定的臉上,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一次是疏忽,次次都是疏忽?她右手不便,你遞湯遞水時,次次都放她右邊,也是疏忽?她口味清淡,你準備的宵夜卻常常鹹得發齁,也是疏忽?她畏寒,你清洗晾曬的被子卻總帶著一股潮氣,也是疏忽?”
他一樁樁,一件件,語氣平緩,卻像一把鈍刀,慢慢割開徐姨精心維持的偽裝。
這些細節,他竟不知在何時,早已看在眼裏。
江歲年震驚地看向傅沉。
她從未想過,這些她早已習慣忍受的,細碎如針尖的折磨,他竟都知道。
傅沉的目光最終定格在徐姨慘白的臉上,眸色沉得駭人:“我看你不是疏忽,是年紀大了,老糊塗了,不適合再待在這裏伺候了。”
徐姨腿一軟,差點癱倒在地,聲音帶著哭腔:“先生!我不是故意的!”
“夠了!”
傅沉厲聲打斷她,眼中閃過一抹極致的厭惡,“吃裏扒外的東西,滾去後院,別在這裏礙眼!”
這不是商量,是命令。
從貼身管家到後院雜役,簡直是雲泥之別的羞辱。
傅千秋此時才緩緩開口,一錘定音:“既然阿沉已經決定了,就這麼辦吧。”
他站起身,目光掃過麵如死灰的徐姨,最終落在傅沉和江歲年身上,“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
他走到江歲年身邊,拍了拍她的肩膀,語氣緩和下來。
“年年,受了委屈不該自己忍著。傅家還輪不到一個下人興風作浪。爺爺這段時間每天都會過來坐坐,看看你。”
這話是說給江歲年聽都,更是說給在場所有人聽的。
江歲年心中一暖,又覺沉重,隻能感激地點了點頭:“謝謝爺爺。”
傅千秋站起身,對傅沉淡淡道:“阿沉,送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