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再醒來時,窗外已是漆黑一片。
屋裏隻點了一盞燈,蕭珩就坐在燈下,我那張水道圖在他手邊完全攤開,他的指尖正緩緩劃過我標注的“烏篷渡口”。
我猛地坐起身,渾身冰涼,嗓子幹得發疼:“若想殺我,不必費這麻沸散的功夫。”
他抬起眼,燭火在他瞳孔裏跳躍,卻照不亮那深淵似的眸色。
“我不殺你。”他聲音很淡,“但你要記住,在這座府裏,沒人能逃得出去。包括我。”
燈火搖曳,一片焦黑的紙角從他寬大的袖袍中滑落,掉在圖卷旁。
那上麵的墨跡,就算燒成了灰,我也認得。
那是謝府的戳印,是我三年前,親手投進灶房那場大火裏的東西。
那一夜,我幾乎沒有合眼。
夢裏全是衝天的火光和淒厲的尖叫,三年前我燒掉的,不隻是謝府那本記錄著我們身契的逃奴名冊,還有我們十七個姐妹,用血按過指印的名字。
可她們,一個都沒能逃出那座人間煉獄。
我從繡鞋的夾層裏,翻出僅剩的半塊幹硬茉莉餅。
那個姐妹說:“知微,若能活著出京,就去城南的烏篷渡口,找那個穿藍布衫的船娘。”
次日,我借口要去采買些入藥膳的香料,讓貼身丫鬟青禾想辦法引開了李嬤嬤的耳目。
我獨自一人,將自己混入市集的人潮中,循著記憶裏模糊的路線,最終在城郊找到那座曾提過的破廟。
她比我想象中還要枯瘦,幾乎脫了相。
看見我時,她渾濁的眼睛裏瞬間爆出淚水,竟直直地撲跪在地,哭聲嘶啞:“知微......你是唯一活下來的那個孩子......”
她顫抖著手,從冰冷的灶灰下挖出一塊被燒得焦黑的木片,上麵隱約刻著五個名字。
“這是......她們臨死前,讓我無論如何也要留下的。燒不掉的,就埋進土裏。”
我的指尖抑製不住地發顫,卻強行壓下所有翻湧的情緒,隻啞聲問:“還有誰知道這些?”
她茫然地搖頭:“沒了,隻有你和我了。”
可當我轉身離去時,眼角的餘光卻瞥見,在破廟外的巷口,一襲玄色長袍正靜立於殘雪之中。
是蕭珩身邊的趙管事。
回府的路上,我隻覺得腳步愈發輕浮,頭腦也陣陣昏沉。
有人在我出門前喝的那碗薑湯裏,下了迷藥。
再次醒來時,我已身處一間偏房。
蕭珩就坐在燈下,手中正慢條斯理地摩挲著那塊我貼身藏著的焦黑木片。
他抬眼看我,聲音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低啞:“你說你要活,可你知道,自己為什麼能活下來嗎?”
我沒有說話,隻是死死地盯著他。
他緩緩起身,從身後的書案暗格裏,取出了一卷泛黃的紙頁。
當那卷紙在他麵前徐徐展開時,我的呼吸驟然停滯。
那竟是......一本完完整整的逃奴名冊抄本。
每一頁,每一個名字的後麵,都用朱筆清晰地標注了生死去向。
“三年前,謝府縱火的那一夜,我的人就已經在京中布線。”他的指尖,劃過我的名字,“我救不了別人所以,我等了三年。”
我隻覺得渾身血液都像是被凍住了一般冰冷:“你早就知道我是誰?”
他一步步向我走近,微涼的掌心貼上我的臉頰,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裏,翻湧著一種近乎瘋魔的光。
“我不是在查你......”
“我是在等你。”
窗外,雪落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