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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次要形勢

人要能欣賞和製作第一流的繪畫,有三個必要條件。先要有教養。窮苦的鄉下人渾渾噩噩,隻會彎腰曲背替地主種田;戰爭的頭目隻知道打獵,貪吃,縱酒,終年忙著騎馬,打仗;他們的生活都還跟動物差不多,不會了解形式的美與色彩的和諧。一幅畫是教堂或宮殿的裝飾品;要看了有所領會,覺得愉快,必須在粗野生活中脫出一半,不完全轉著吃喝和打架的念頭,必須脫離原始的野蠻和桎梏,除了鍛煉肌肉,發揮好鬥的本能,滿足肉體需要以外,希望有些高尚文雅的享受。人本來野性十足,現在會靜觀默想了。他本來隻管消耗與破壞,現在會修飾與欣賞了。他本來隻是活著,現在知道點綴生活了。這便是意大利在十五世紀所發生的變化。人從封建時代的風俗習慣過渡到近代精神,而這個大轉變在意大利比任何地方都發生得早。

原因有好幾個。第一,那個地方的人絕頂聰明,頭腦特別敏捷。他們好象生來就是文明的,至少接受文明很容易。即使未受教育的粗人,頭腦也很靈活。把他們和法國北部,德國,英國同一階級的人比較,差別格外顯著。在意大利,一個旅館的當差,一個鄉下人,路上隨便碰到的一個挑夫,都能談天,了解,發表議論;他們會下判斷,懂得人性,會談政治;他們運用思想象語言一樣出於本能,有時很精彩,從來不用費力而差不多老是運用得很好。尤其他們的審美感是天生的,熱烈的。隻有在這個國家,你能聽到普通的老百姓對著一所教堂或一幅畫嚷道:“噢!天哪!多美啊!”而表達這種興奮的心情與感覺,意大利語言自有一種妙不可言的腔調,一種音響,一種加強的語氣;同樣的話用逢文說出來就顯得枯燥無味。

這個如此聰明的民族很幸運,不曾被日耳曼人同化,侵入的北方民族把他們壓倒和改變的程度,不象別的地方那麼厲害。野蠻人在意大利沒有久居,或者沒有生根。西哥德人,法蘭克人,赫硫來人,東哥德人,不是自動離開畫大利,便是很快被趕走。倫巴人固然留下來了,但不久就被拉丁文化征服,一個老編年史家說,十二世紀時,腓特烈·巴勃羅斯皇帝手下的日耳曼人,滿以為倫巴人是同胞,不料他們已經完全拉丁化,“已經擺脫獷悍的野性,在空氣與土地的影晌之下學會一些羅馬人的聰明文雅,保存著典雅的語言和禮讓的古風,甚至城邦的憲法和公共事務的管理也學到羅馬人的長處。”意大利在十三世紀還講拉丁文,巴杜的聖·安東納〔一一九五——一二三一〕就是用拉丁文講道的!

老百姓一麵講著初期的意大利語,一麵仍舊懂得古典語言。加在民族身上的日耳曼外殼隻有薄薄一層,或者早已被複興的拉丁文化戳破。紀功詩歌和描寫騎士生活與封建時代的詩篇,在歐洲各地大量湧現,唯獨意大利沒有創作而隻有譯本。我上麵說過,哥德式建築傳入很晚,很不完全;意大利人從十一世紀起重新開始建造的時候,還是用拉丁建築的形式,至少是拉丁風味。從製度,風俗,語言,藝術上麵可以看出,在中世紀最陰暗最艱苦的黑夜裏,古文明已經在這塊土地上掙紮出來,蘇醒過來;野蠻人的足跡象冬雪一樣消融了。

因此,把十五世紀的意大利同歐洲別的國家作一比較,就會覺得它更博學,更富足,更文雅,更能點綴生活,就是說更能欣賞和產生藝術品。

那個時代,英國才結束百年戰爭,又開始慘無人道的玫瑰戰爭,他們若無其事的互相殘殺,打完了仗還屠戮手無寸鐵的兒童。到一五五〇年為止,英國隻有獵人,農夫,大兵和粗漢。一個內地的城鎮統共隻有兩三個煙囟。鄉下紳士住的是草屋,塗著最粗糙的粘土,取光的窗洞隻有格子,沒有窗子。中等階級睡的是草墊,“枕的是木柴”,“枕頭好象隻有產婦才用”,杯盤碗盞還不是錫的,而是木頭的。德國正爆發極端殘酷,十惡不赦的胡司黨戰爭;日耳曼皇帝毫無權力;貴族愚昧而又蠻橫;直到馬克西密利安朝代〔一四九三——一五一九〕,還是一個暴力世界,社會上沒有法律,隻有動武的習慣,就是說隻會自己動手報仇。在比較晚一些的時期,從路德的《閑話錄》和罕司·特·什淮尼欽的《回憶錄》中,可以看出當時貴族和文人的酗酒和撒野的程度。至於法國,十五世紀正是它曆史上最悲慘的時期:國土被英國人侵占蹂躪;在查理七世治下〔一四二二——六一〕,豺狼一直闖到巴黎城關,英國人被逐出以後,又有“剝皮黨”和散兵遊勇的頭目魚肉鄉民,不是綁架便是搶劫;殺人放火的軍閥中間有一個叫做奚勒·特·雷茲,就是藍胡子傳說的藍本。到十五世紀末,國內的優秀人士,所謂貴族,隻是粗野的蠻子。威尼斯的大使們說,法國紳士的腿都象弓一樣彎曲,因為老是在馬上過生活。拉伯雷告訴我們,哥德人的蠻俗,下流的獸性,在十六世紀中葉還根深蒂固。一五二二年時,巴大薩·卡斯蒂裏奧納伯爵寫道:“法國人隻重武藝,看不起別的事情,他們非但輕視文學,而且深惡痛絕,認為文人最下賤,所以把一個人叫做學者是對他最大的侮辱。”

總之,整個歐洲還處在封建製度之下,人象凶悍有力的野獸一般隻知道吃喝,打架,活動筋骨。相反,意大利差不多已經成為近代國家了。梅提契家族得勢以後,佛羅棱薩過著太平日子。資產階級安安穩穩占著統治地位,和他們的領袖搜違室家族一樣忙著製造商品,做生意,辦銀行,賺錢,然後把賺來的錢花在風雅的事情上。戰爭的煩惱不象以前那樣使他們戰戰兢兢,緊張得厲害。他們出了錢叫傭兵打仗;而傭兵的頭子是精明的商人,把戰爭縮小範圍,不過騎著馬“遊行”一次;偶有殺傷,也是由於疏忽;據當時的記載,有些戰役隻死三個兵,有時隻死一個。外交代替了武力。馬基雅弗利說過:“意大利的君主們認為一個國君的才幹在於能欣賞辛辣的文字,寫措辭優美的書信,談吐之間流露鋒芒與機智,會組織騙局,身上用金銀寶石做裝飾,飲食起居比別人豪華,聲色犬馬的享用應有盡有。”統治者成為鑒賞家,成為文人學士,愛好淵博的談話。良從古代文明衰落以後,我們第一次遇到一個社會把精神生活的享受看做高於一切。那時大眾注目的人物是古典學者,是熱心複興希臘文學與拉丁文學的人,如包琪奧,菲萊爾福,瑪西爾·菲契諾,畢克·特·拉·米朗多拉,卡空提爾,埃摩羅·巴巴羅,洛朗·華拉,包利相。他們在歐洲各地的藏書室中發掘古人的手稿,拿來付印;他們不但闡明文義,加以研究,而且受著古籍熏陶,在精神上感情上變得和古人一樣,寫的拉丁文幾乎跟西塞羅與維琪爾時代的人同樣純粹。文筆突然變得精美絕倫,思想也突然成熟。從彼特拉克的笨重的六音步詩,沉悶而做作的書信,變到包利相典雅的聯句體短詩,華拉的雄辯滔滔的散文,讀者幾乎感到一種生理上的偷快。長短短格的詩體流暢自如,演說體的句法氣勢壯闊,我們聽了,手指和耳朵會不由自主受它們的節奏支配。語言變得明白了,同時也變得高雅了。鑽研學問的事業從修道院轉移到貴族的府上,不再是空洞的爭辯而成為怡悅性情的工具。

並且這些學者不是默默無聞,關在圖書館裏,得不到群眾同情的小集團。正是相反,那時有了古典學者的名聲就有資格受到君主的關切與恩寵。米蘭大公路多維克·斯福查把梅呂拉和梅德利於斯·卡空提爾請到他的大學裏去,選任學者采穀·西摩納達做大臣。雷奧那多·阿雷丁,包琪奧,馬基雅弗利,先後做過佛羅棱薩共和邦的國務卿。安東尼奧·貝卡但利是那不勒斯國王的秘書。教皇尼古拉五世獎掖意大利文人最是熱心。有一個文人寄了一部古代的手稿給那不勒斯國王,國王認為莫大的榮譽。高斯摩·特·梅提契創辦哲學會,洛朗·特·梅提契複興柏拉圖式的“宴會”。洛朗的友人朗提諾在對話錄中敘述一些人在卡瑪杜爾修院納涼,連續幾天討論活動的生活和靜觀的生活哪一種更高尚。洛朗的兒子比哀爾,在佛羅棱薩的聖·瑪麗亞·但爾·斐奧雷教堂發起一個辯論會,題目是真正的友誼,用銀冠做優勝者的獎品。這些商業和政府的領袖羅致許多哲學家,藝術家,學者:有的城邦招集畢克·特·拉·米朗多拉,瑪西爾·菲契諾,包利相;另外的城邦遨請雷奧那多·達·芬奇,梅呂拉,龐波尼斯·拉丟斯,主要是和他們談天。廳上擺著名貴的半身雕像,麵前放著新發見的古哲的手稿,用的是精致高雅的語言,彼此不拘禮數,不分尊卑,存著互相切磋的好奇心,擴大學問的範圍,充實學問的內容,把中世紀經院派的狹窄的論爭變做慎思明辨之士交流心得的盛會。

在這種形勢之下,從彼特拉克以後差不多無人問津的俗語言也產生新文學來了。佛羅棱薩銀行界的首腦兼行政長官,洛朗·特·梅提契,便是第一個新興的意大利詩人。他周圍的波爾契,蒲阿爾多,貝爾尼,和比較晚一些的培姆菩,馬基雅弗利,阿裏歐斯托,在完美的文體,正宗的詩歌,滑稽的幻想,風雅的詼謔,辛辣的諷刺和深刻的思想方麵,都是無可爭辯的模範。在他們之下還,一大批講故事的,說笑打趣的,生活放蕩的人,如摩爾查,皮皮埃那,阿雷蒂,法朗穀,龐台羅,憑著放肆,俏皮,新奇的玩藝兒;博得君主們的寵幸和群眾的欽佩。十四行詩成為一種恭維或挖普的工具,人人應用;藝術家用作應酬的手段。徹裏尼說他的雕像《班爾賽》公開展覽的第一天,說有二十首十四行詩貼出來。那時沒有一個慶祝會,就有一次筵席,沒有人做詩的。有一回,教皇雷翁十世喜歡丹巴台奧的一首諷刺詩,賞他五百杜加,。另外一個詩人貝爾那多·阿高蒂,在羅馬聲望極高,群眾甚至關了鋪子去聽他的公開朗誦,他在火把照耀的大廳上吟詩;主教們由衛兵簇擁著到場;大家稱他為“天下無雙”。他的雕琢精工的詩句充滿奇思幻想的光彩;而這些文學的玩藝兒,正如意大利歌暇家穿插在最悲壯的歌曲中的花腔一樣,聽眾完全能體會,所以四座掌聲不絕。

這是在意大利新興的一種風雅而普遍的文化,和新藝術同時出現。我要放棄概括的敘述,用一幅完整的畫麵描寫,使你們和這個文化有更進一步的接觸;因為隻有詳盡的例子才能提供明確的觀念。那時有一部著作描寫品德完備的男女貴族,當時人可以作為模範的兩種人物。在理想的人物背後的確有真實的人物,雖然多少有些距離。那是一五〇〇年左右的一個交際場所,其中有賓客,有談話,有裝飾和擺設,有跳舞,有音樂,有警句,有辯論;固然比羅馬或佛羅棱薩的上流社會更穩重,更豪俠,更脫俗,但真切的描寫,加上那些格外高雅的姿態,正好表現出高等人士中最純粹最高尚的一群。要看到這些人物,隻消瀏覽一下巴大薩·卡斯蒂裏奧納伯爵的《侍臣典範》。

卡斯蒂裏奧納伯爵〔一四七八——一五二九〕,在烏爾班公爵琪多·特·烏爾巴多的宮廷中當過差,又在琪多的後任法朗采斯穀·瑪麗亞·但拉·羅凡爾手下做事。他的著作是記載他在烏爾班宮中聽到的談話。琪多公爵害著關節炎,是個殘廢的病人,所以小朝廷中的人每天晚上在他的妻子屋中聚會;而公爵夫人伊麗沙白又是一個極賢德極有才情的女子。在她和她的好友愛彌麗亞·比亞太太周圍,有來自意大利各處的各色名流:除了卡斯蒂裏奧納,有著名的詩人貝那爾多·阿高蒂,後來當教皇的秘書而被任為紅衣主教的培姆菩,有貴族奧大維諾·佛雷穀梭,於裏安·特·梅提契,還有許多別的人。教皇於勒二世在某次旅行中也在此駐節。談話的地方與場麵都配得上這些人物。壯麗的爵府是琪多的父親造的,“據許多人說”是意大利最美的建築。內部富麗堂皇,掛著鋪金與綢緞的窗簾帷幕,擺著銀瓶,雲石與青銅的古代雕像與半身像,比哀羅·但拉·法朗采斯卡和拉斐爾的父親喬凡尼·桑蒂的圖畫。大批拉丁,希臘,希伯來的圖書從全歐洲搜集得來,因為重視內容,封麵用金銀裝潢。烏爾班宮廷是意大利最風雅的一個,經常舉行慶祝,舞會,比武,競技,還有談天。卡斯蒂裏奧納說:“雋永的談話和高尚的娛樂,使這所屋子成為一個真正怡悅心情的場所。”平日吃過晚飯,先是跳舞,接著玩一種字謎的遊戲;然後是更親密的交談,又嚴肅又輕鬆,有公爵夫人參加。大家不拘形跡,隨便揀個位置坐下;每個男子陪著一位女客,談話沒有規則,沒有拘束,盡可發揮新奇的思想和特殊的見解。一天晚上,由於一位太太的建議,貝爾那多·阿高整當場做了一首美麗的十四行詩送給公爵夫人;接著公爵夫人要瑪葛麗達太太和穀斯當查·佛雷穀查太太跳舞;兩人便攙著手起來,最受欣賞的音樂家巴爾萊大調好了音,替她們伴奏,開始步伐莊重,後來比較活潑。第四天晚上,大家談得樂而忘倦,竟至通宵達旦。

“他們打開麵向卡大利高峰的窗子,但見東方一片紅霞,曉色初開。所有的星都隱滅了,隻剩金星那個溫柔的使者,還逗留在白天與黑夜的邊界上。仿佛從她那兒吹來一陣新鮮的空氣,清涼徹骨,布滿天空,透入鄰近山崗上喁喁細語的森林,把可愛的鳥兒驚醒過來,開始優美的合唱。”

從這段文字上麵可以看出風格的典雅與華彩。參加談話的人物之一,培姆菩,是意大利最純粹,最地道的西塞羅派,最講究音節的散文家。其餘的談話,口吻也相仿。書中記著各式各種的禮貌,有時讚美婦女的姿色,風韻,賢德,有時恭維男人的勇敢,才氣,學識。個個人互相尊重,極盡殷勤:這是最重要的處世之道,也是上流社會最可愛的地方。但禮貌並不排斥興致。為了調劑,有時談話帶點兒小小的諷刺,來一下應酬場中的交鋒;此外還有警句妙語,戲謔說笑,奇聞野史和風趣盎然的小故事。大家正談到怎樣才是真正的紳士風度,一位太太便舉一個例子做對照:最近有位老派紳士上門拜訪,是個被鄉村生活磨鈍了的軍人,他說他殺過多少敵人,一個一個的數過來,後來向女主人解釋擊劍的技術,指手劃腳,表演怎麼叫剌,怎麼叫砍。她微笑著說,她當時確實有點心慌,不由得把眼睛望著門,心裏老想著他會不會把她殺死。不少類似的風趣的穿插使談話不至於太沉悶。可是嚴肅的氣氛照樣存在。紳士們都通曉希臘文學與拉丁文學,曆史,哲學,甚至懂得各個流派的哲學。這時婦女們便出來幹預,帶點兒埋怨的口氣要求多談談世俗的事,她們不大喜歡聽人提到亞理斯多德,柏拉圖,和解釋他們的那些學究,也不愛聽關於冷和熱,外形和實質的理論。於是男人們馬上回到輕鬆愉快的題材,說一番娓娓動聽的話,補救剛才的博學與玄妙的議論。並且不論題材如何艱深,爭論如何熱烈,談話始終保持高雅優美的風格。他們最注意措辭的恰當,語言的純潔。後來在伏日拉的時代,法國古典文學的奠基人,朗蒲依埃府上的一般辭令專家,也講究這一套。但那時宣太到人的氣質更富於詩意,正如他們的語言更近於音樂。意大利文由於音節豐富,語尾響亮,即使說的是極普通的東西也顯得美妙,和諧;何況優美的內容,用意大利文說來當然更高雅更嫵媚了。卡斯蒂裏奧納書中有一段描寫人生的淒涼的晚景:文字的風格好比意大利的天色,連廢墟殘跡都照著黃橙橙的陽光,使陰沉的景象變做一幅莊嚴的圖畫。

“那時候,美好的快樂之花在我們心頭枯萎零落,象秋天的樹葉。清明恬靜的思想沒有了,隻剩一片淒涼,有如天上的一塊烏雲,還帶來無數的災難,不僅肉體,連精神也病了;往日的歡娛隻留下一些難忘的回憶,可愛的少年時代隻留著一個影子。回想之下,那時仿佛天地萬物都在祝賀我們,向我們歡笑;明媚愉快的春天在我們心中開滿鮮花,仿佛一所美麗的園林。所以在寒冷的季節,生命到了夕陽西下,不允許我們再有歡樂的時候,最好是歡樂和記憶一齊消失,最好能找到一種訣竅使我們萬事皆忘。”

談話的題目決不使談話的內容貧乏。由於公爵夫人的要求,每人把紳士淑女應有的品德挑幾項出來解釋,研究哪一種教育最能培養身心,使一個人不但能適應文明社會,而且能點綴社交生活。我們不妨考慮一下那時對有教養的人提出的要求,要怎樣的聰明,怎樣的機智,多少不同的學問,才能達到標準。我們自以為已經非常文明,可是盡管多了三百年的教育和修養,還可以在他們身上找到一些榜樣和教訓。

“一個出入宮廷的人在文學方麵,至少在所謂文藝方麵,不應該隻有一些普通的學識;他不僅要懂拉丁文,還要通希臘文,因為希臘的傑作數量多,種類也多讀各家的詩,熟悉演說家與史學家的著作;還得擅長吟詩作文,主要用我們的俗文宇寫作;因為除了滿足自己的興趣,還可以作為同太太們談天的資料,她們大概都喜歡這一類的東西。”

“我還不滿意這位紳士,倘若他不是音樂家,倘若他隻會讀譜而不擅長各種樂器……因為音樂不但能給人消遣,驅除煩惱,往往還能使太太們高興;她們的溫柔細膩的心很容易受音樂感動。”——問題不是要成為一個演奏家,炫耀特殊的才能。才能隻是為上流社會服務的;絕對不應該以學究的態度去培養,而要以令人喜悅為目的;施展才能不應當是為了博人讚賞,而應當為了娛樂他人。因為這緣故,一切優美的藝術都要通曉。

“還有一樣我認為非常重要的東西,我們的紳士也不能忽略,就是畫圖的才能和關於繪畫的學識。”在文雅高尚的生活中,圖畫也是一種點綴,所以有教養的人應當關心,象關心一切風雅的事情一樣。但是在這一點上同樣不能過度。真正的才能,支配一切藝術的藝術,是機智,“是一種謹慎的態度,一種判斷和鑒別的能力,懂得怎麼叫做過,怎麼叫做不及,能分辨事物的消長,知道怎麼叫做合時宜,怎麼叫做不合時宜。比如,我們的紳士即使明知人家對他的稱讚合乎事實,也不應該公然同意……而應該謙辭,叫人知道他的本行是武藝,其餘的才能不過是點綴而已。倘在許多人麵前或大庭廣眾之間跳舞,我覺得他應當保持相當尊嚴,但仍舊要用瀟灑與嫵媚的舉動調劑。如果他演奏音樂,也隻是為了消遣,而且是人家勉強他的……雖然他技術熟練,完全內行,雖然要精通一門東西必須下過功夫,但不能叫人看出他所花的苦功和代價;盡管表演精彩,引起別人對這門藝術的尊敬,自己卻要表示並不十分看重。”凡是以此為專業的人所有的技巧,我們的紳士不應該引以自豪。他應當使人尊重他的人品,所以不能放縱而要克製自己。臉色要象西班牙人一樣鎮靜。衣著要整齊清潔;服飾的嗜好習尚要有丈夫氣,切忌女性口味;應當喜歡黑色,表示性格的莊重。他不應該為快樂或熱情,憤怒或自私而激動。粗野的舉止,露骨的言語,會使太太們臉紅的字兒,都要避免。他應當彬彬有禮,待人謙和。要會說笑,講詼諧的故事,但是不失體統。最好以取悅才德兼備的婦女為目的,以便控製自己的行動。作者說到這裏,很巧妙的從描寫紳士的肖像轉到太太們身上;而用在第一幅畫上的筆觸,在第二幅中變得更細膩。

“世界上無論哪個宮廷,不管多麼顯赫,缺少婦女就談不上文彩,光輝,快樂。紳士不與婦女交際,沒有她們的愛情和寵眷,就不可能有風度,魅力或者氣魄,也不可能成為一個出眾的紳士;所以倘沒有婦女參預,加入她們的一份風韻,我們畫的紳士的肖像勢必殘缺不全,而宮廷生活也將毫無點綴,不能算完美了。”

“我認為出入宮廷的婦女首先要殷勤可愛,風度翩翩的接待各色人物,說話動人,得體,合乎時間,場合和對方的身分。姿態要端莊靜穆,行為始終保持體統;同時頭腦要相當活潑,顯得她決不遲鈍。她還應當和藹可親,使人佩服她的慎重,貞潔,柔和,不亞於佩服她的可愛,聰明和眼力。所以她應當能對付某種為難的,各種因素互相抵觸的局麵,要能走到界限的邊緣而不超過界限。”

“她不能因為要博得貞節和賢德的名聲而過於矜持,對某些輕佻的人物或談話表示厭惡,甚至避席而去;那很容易使人誤會她要掩飾自己的短處,唯恐別人知道而裝得如此嚴正;並且生硬的行動總是可厭的。”

“討人喜歡和表示灑脫而說些不雅的話,做出一種過分與越軌的親熱,引起人誤解,也許實際上她並非那樣的人。聽到不雅的話,她應該有些臉紅,表示不好意思。如果她手段高明,她會把談話引到更文雅更高尚的題目上去。因為她受的教育並不比男人差多少。她也應當通曉文學,音樂,繪畫,以上的規矩,參加談話的太太們都以身作則,說到做到。她們的才智和優雅的趣味發揮得恰到好處;對於培姆菩熱情的表現,聽他關於無所不包的純潔的愛發表一套柏拉圖派的理論,她們鼓掌稱善。那時意大利有些女子,如維多利亞·高龍那,凡羅尼卡·甘巴拉,穀斯當查·特·阿瑪非,丟利阿·特·阿拉哥那,法拉拉公爵夫人,都兼備卓越的才能和卓越的教育。盧佛美術館有些當時人的肖像,例如身穿黑衣,臉色蒼白而若有所思的威尼斯人,法朗契阿畫的那麼熱烈而又那麼沉著的青年;嬌弱而頭頸細長的“那不勒斯的耶納”;勃龍齊諾畫的《青年和雕像》:這些聰明與安靜的臉,華麗而嚴肅的服裝,也許使你們對那個社會的完美的修養,豐富的才能,微妙的機智,能夠有一個概念。三百年以前,在運用思想,愛好典雅,講究禮貨方麵,他們已經和我們一樣,也許還超過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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