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淩晨3點,蘇塞克斯的探長懷特·梅森先生收到了威爾遜警官報告案情的電報,立刻坐上馬車趕到伯爾斯通,通過早上5點40分的火車給蘇格蘭場帶去了消息。到中午12點時,他在伯爾斯通火車站迎接了我們。
懷特·梅森先生生得矮胖,麵色紅潤,紅格呢外套和帶扣的高筒靴使他渾身上下洋溢著一種農夫、獵場守門人或者其他什麼人的一種氣息,就是不像個警官。
“麥克唐納先生,出了大事兒了,報界的人要知道了會像蒼蠅一樣趕來的。”他殷勤地招呼著大家——“福爾摩斯先生,有使你感興趣的問題,還有華生醫生,你也會有高見;不過,一定要趕在新聞界的人之前處理完這個案子!哎,案子太複雜了。噢,你們下榻在韋斯特維爾阿姆茲旅店,再沒有別的好地方了,不過那兒也還幹淨。仆人會把你們的行李送去的。先生們,請這邊走。”
沒出十分鐘,和藹可親的梅森警官就把我們領進了旅館。大家坐下以後,他談了談案情,麥克唐納做了些記錄。
福爾摩斯則以一種植物學家鑒賞什麼名花異木的神氣悉心聽著他的介紹。
“奇,奇,奇!我記不起我以前遇到過的案子中有沒有這麼奇特的!”福爾摩斯說。
“我知道您會這麼說的,福爾摩斯先生。”梅森高興地說,“威爾遜警官向我報告的一切都對您說了,也就這些,這裏麵多少也有我個人的一些觀點吧。”
“您的觀點是什麼?”福爾摩斯問。
“嗯,我仔細看了看那把錘子,結果令人失望。我以為道格拉斯先生可能用那把錘子進行了自衛,可那上麵什麼痕跡也沒有。”
“可錘子上並不一定會留下痕跡啊,有過這樣的例子。”麥克唐納說。
“是的。不過,如果能留下一點痕跡對我們不是更好嗎?那把大號的鉛彈火槍我也檢查過了,兩個扳機給聯在一起,威力無比。鋸掉的槍管上留下了三個字母‘PEN’。”
“P是花體的,E和N相對小一點兒,是嗎?”福爾摩斯問。
“沒錯兒!”
“賓夕法尼亞小型武器製造公司,在美國很有名。”福爾摩斯說。
懷特·梅森驚訝地望著我的朋友,像個鄉村醫生麵對醫學專家對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信手拈來,藥到病除一般。
“奇怪,福爾摩斯先生,難道您記住了世界上所有兵工廠的名字了嗎?”
福爾摩斯一擺手,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梅森接著說:
“我曾經在書上見過,說這種截短槍管的方式是美洲人的習慣,我敢肯定,潛入的凶手是個美國人。”
麥克搖了搖頭,說:“你老兄扯得太遠了,誰說有凶手潛入啊?”
“這不是很明白嗎?窗台上的腳印,洞開的窗戶、火槍,還有名片兒!”
“都可以偽造。道格拉斯有美國背景,巴克也幾乎是個美國人,現在沒必要又從外麵弄個美國人來吧!”
“可管家艾姆斯……”
“他可靠嗎?”
“他在查爾斯·錢多斯爵士的莊園裏幹過十年,為人誠實可靠;五年前道格拉斯買下這座莊園時他就來了!他說他在莊園裏從來也沒見過這樣一杆槍。”
“截短槍管的目的就是為了隱藏。”
“可他的確沒見過!”
麥克唐納固執地搖著頭:
“我現在還不能相信有外人進入!”每當這個蘇格蘭人固執己見時,他的阿伯丁港口音就會越發濃重起來,“如果有什麼外人的話……那是不可思議的!福爾摩斯先生,你說呢?”
“說說你的理由,麥克先生。”
福爾摩斯以一種公平的口吻說道。
“首先這個外來人的目的顯然不是盜竊,有選擇地摘戒指和留下名片都說明了仇殺的傾向,而凶器自然要選聲音最小的,完事兒後他才能偷偷地越窗涉河溜之大吉。可事實上,他的凶器轟鳴如雷,各種痕跡俱全,他就不怕過河時被人發現嗎?”
“很好,理由充分——梅森先生,案發後您檢查過河邊是否留下蹚水的痕跡了嗎?”
我的朋友從容地問。
“沒有什麼痕跡,對麵岸上都是石頭。”
“連手印、腳印也沒有?”
“沒有。”
“這樣吧,咱們馬上動身去莊園,我想我們也許能發現點什麼。”
“福爾摩斯先生,我原計劃是馬上去的,可又覺著你們應該先了解一些情況,所以……”
福爾摩斯微微一笑:“我協助警方工作是為了伸張正義,如果我不與警方合作,警方自然也不會與我合作。當然我有我的思路,而且我要按我的思路拿出我的意見來。”
“您能參加是我們的榮幸,福爾摩斯先生。”梅森真誠地說,“華生醫生,咱們走吧,我們還想在您的書裏出名呢!”
我們一行人沿著兩旁夾種著榆樹的大街向前走去,遠處有兩根斑駁陸離的石柱——那原來是石獅的兩個後腳。草坪與櫟樹林是兩旁的主要景致,這種幽靜與甜美,隻有英國的鄉間才會有。
轉過一個彎兒,眼前出現了一棟詹姆士一世時期的別墅。走到跟前,我們看見了吊橋,還有護城河裏那波光粼粼的河水。
這座年代久遠的建築,從任何一個角度看都很猙獰,青苔、簷角和陰森的窗戶、暗淡的色彩都構成了一種犯罪的氣氛。
“就是那個窗戶,吊橋右邊那個,還開著呢。”梅森說。
“窗戶不寬啊。”
“罪犯也許很瘦,福爾摩斯先生。你我都能鑽進去。”
福爾摩斯走到河邊,仔細辨認著石頭上的痕跡。
“我都看過了,什麼也沒有。”梅森道。
“水總是這麼深嗎?”
“一般都是如此,由於河水與泥沙俱下啊!”
“有多深?”
“兩邊有兩英尺,中間有三英尺。”
“可以排除那個人淹死在河裏的假設了。”
“小孩也淹不死。”
在吊橋上,管家艾姆斯把我們迎了進去。他是個骨瘦如柴的老人,麵無血色,身上還微微抖著。
身材高大的威爾遜警官非常忠於職守地守在屋子裏,醫生早就走了。
“怎麼樣,有新情況嗎?”梅森問。
“沒有,先生。”
“辛苦了,你可以回去了,如有需要再去請你。讓管家通知巴克先生、道格拉斯太太和女管家,我們要問他們話——先生們,請允許我先介紹一下自己的看法。”梅森警官有條不紊地說。
這位鄉間偵探十分幹練,他身上的官方色彩並沒有妨礙我們認真地聽取他的意見。
“第一個問題是:自殺還是他殺?如果是自殺,那他就得先把結婚戒指摘掉,再藏起來;身著睡衣腳蹬長靴,在窗簾下麵踩上泥印……”
“這不可能。”麥克唐納說。
“那就是他殺了。凶手是外人還是莊園裏的人呢?”
“我們洗耳恭聽。”
“兩種可能都有。先假定是莊園內部的人,他或他們在人們還沒有入睡的時候用山響的武器對主人下了手……這仿佛有點說不過去。”
“不可能。”
“所有的人幾乎在槍響以後一分鐘就趕到了現場,在這麼短的時間裏,凶手要摘戒指、留腳印、開窗戶、在窗台上留下血跡等等一係列的動作,這也有點不可思議。”
“我可能被你說服了。”福爾摩斯說。
“如果是外麵來的人,那他在4點半到6點之間進來,很可能是隨著客人混進來的。他混進來的目的,或是盜竊,或是報私仇,既然道格拉斯有美國背景,槍也是美國造的,就估且認為是報私仇吧。
“他混進來以後,藏到了窗簾後麵,一直藏到案發前——道格拉斯太太說道格拉斯先生離開她幾分鐘後槍就響了。”
“蠟燭可以說明點問題。”福爾摩斯說。
“對,那是根新燭,道格拉斯把它點著放到桌上以後遭到的襲擊,否則蠟燭會和他一起摔到地上的。巴克先生進來以後點上了燈,立刻就把蠟燭熄滅了。”
“肯定是這樣。”
“那就讓我們設想一下吧,在道格拉斯先生把蠟燭放到桌上以後,凶手拿著槍從窗簾後麵鑽了出來,向道格拉斯先生要結婚戒指——這多少有點費琢磨,但事實應該是這樣的,爾後凶手就開了槍,道格拉斯先生大約試圖去拿那把鐵錘進行反抗……凶手行凶以後,扔了槍,還掉下一張‘V.V.341’的名片,越過窗戶,涉水而逃……福爾摩斯先生,這樣的推理怎麼樣?”
“很有意思,但還不足以服人。”
“沒有再比這個更合理的了!”麥克唐納大聲地說,“反正道格拉斯先生被槍殺了,這是事實。福爾摩斯先生的高見,我倒願意洗耳恭聽!”
福爾摩斯始終皺著眉頭傾聽著,聽到麥克唐納點他的將,他也並不急於說什麼:
“再看一看吧。不是有一個圓圈裏麵套三角的烙印嗎?把管家艾姆斯叫來吧!”
“先生,我在這兒。”
“你知道這個烙印的含義嗎?”
“不知道,先生。”
“往身上烙這玩意兒肯定十分痛楚。我注意到道格拉斯先生的下巴上有一小塊膏藥,那是怎麼回事兒。”
“昨天早晨刮臉時弄傷的。”
“以前他刮臉時弄傷過嗎?”
“很久沒見過了。”
“這也許是巧合,也許是他事先知道了危險的來臨而有些緊張。艾姆斯,你的主人最近有什麼反常的表現沒有?”
“他似乎有點坐立不安。”
“麥克先生,看來有一點進展了,他並不是在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殺的。”
“福爾摩斯先生,佩服!”
“艾姆斯,你們莊園裏有‘V.V.341’這樣的名字嗎?”
“沒有。”
“這兒的墨水是黑的,而卡片上的略帶紫色,顯然是在別的地方寫的。艾姆斯,你能解釋卡片上的字嗎?”
“不能,先生。”
“麥克先生,你以為如何?”
“我看像某個秘密組織的標記,和他身上的烙印有關。”
“我也有同感。”梅森說。
“這樣的話,我們就可以設想是某個組織派人來殺掉了道格拉斯先生,之所以丟下一張名片,是為了報紙上一登,組織中的其他成員也就都知道了。可他們為什麼要用那樣特別的武器呢?”
“是啊!”
“還有那結婚戒指怎麼解釋?”
“是啊!”
“現在已經兩點多了,怎麼還沒抓住凶手?我想警察們一直在方圓四十英裏的範圍內搜索一個渾身濕淋淋的人吧。”
“是的,就是這樣,福爾摩斯先生。”
“除非他有替換的衣服,或者有藏身之所。”福爾摩斯一邊說一邊用放大鏡看著窗台上的腳印,“這家夥是八字腳,鞋底的樣子還很不錯……那是什麼?”
“那是道格拉斯先生的啞鈴。”艾姆斯回答。
“啞鈴,為什麼隻有一隻?另一隻呢?”
“不知道,好幾個月沒見過另一隻了!”
“隻有一隻……”福爾摩斯的話被外麵突然響起的敲門聲給打斷了。
一個挺拔精幹的人闖了進來,我猜到,是塞西爾·巴克。他很鎮定地掃視了大家一下,說:
“抱歉,我帶來一點新情況。”
“抓到凶手了?”
“沒有那樣的好事。隻是找到了他丟棄的自行車,就在距大廳門一百碼的地方。”
我看見幾個仆人正圍在一叢常青樹旁研究著那輛滿是泥漿的自行車,顯然車子是剛從樹叢中拽出來的。車後座上還有個工具袋,裏麵有扳手和油壺之類的東西,是輛拉奇·惠特沃思牌的車。
“如果車子有登記的話,對警方倒是很有幫助。他為什麼要把車子扔在這兒呢?不騎車子他怎麼走?福爾摩斯先生,真讓人摸不著頭腦啊!”麥克說。
“未必。”
福爾摩斯微笑著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