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閱讀吧
打開小說閱讀吧APP
閱讀更多精彩小說內容
目錄
設置
客戶端

第三章

天熱,人們見水就親。六月天的京城裏還真有一個遊樂消暑的好去處,那就是“西湖春,秦淮夏,洞庭秋”的什刹海,這什刹海地方十分空曠,四麵荷蕩,滿海子開著紅白荷葉花兒。站在岸邊,涼意撲麵,無風自爽。京城裏愛遊玩的男女,都到什刹海來湊熱鬧。

遠處銀錠橋那邊有酒家將署上自家字號的酒旗或懸於店鋪之上,或掛在屋頂房前,或幹脆另立一根望杆,扯上酒旗,隨風飄展。銀錠橋下,賣小吃甜食驢打滾兒的、賣糖葫蘆風車吹糖人兒的、擺地攤賣小媳婦首飾及各種小擺件的,混在一起也是一處緊挨一處。登高一望,男紅女綠,遊人如織,躡踵側肩,掎裳連袂,熙熙攘攘,人聲喧沸。其中有來看荷花兒的,有來聽鼓書說唱的,也有來喝茶乘涼的,有在茶棚底下聚在一起推牌九小賭怡情的,也有來尋一些冶遊風流韻事的,好大一片的熱鬧。微服出宮的載淳著滿人貴公子服色,在弘德殿伴讀載澂和隨侍小太監杜之錫的引領下,穿行在這好大一片的熱鬧中,向著西邊兒杜三娘茶店子走來。

沿海子的岸邊一家緊挨一家的開設著茶店子,茶店子向外又搭著遮陰涼的茶棚。杜三娘的茶店子就開在這地界兒裏,幾年下來遠近皆知,很是有了些名聲。

杜三娘茶店子的茶棚下掛著一塊豎長條的木牌,木牌上寫有“今日歇業”字樣。木牌兒下麵墜著紅布條穗子,紅布條穗子的穗尖上墜著一顆小鈴鐺,風吹過,牌兒轉鈴鐺響。

茶棚下,幾張棗紅木的八仙桌,橫豎放著幾條長凳,桌椅板凳早已擦得纖塵不染。

杜三娘在等人,心裏不免犯急。杜三娘走到茶棚外,站在寫有“今日歇業”字樣的木牌下,翹首四麵張望。

不遠處,走街串巷耍苟利子的老七頭兒肩上擔著擔子,步態從容,晃著腰身走了過來。

老七頭兒戴一頂飛著邊兒的草帽圈,胸前飄一縷白須,撩起的前大襟翻掖在腰帶上,看上去歲數在六十開外,但腰板挺直,肩上的擔子有韻律地上下顫動著。他的身後,擔子周圍跑著跳著綴了一幫想看熱鬧的小丫頭、小小子兒們。

老七頭兒肩上使的是一根烏木扁擔,這根扁擔看上去比平常的扁擔要短許多,卻又比平常的扁擔略寬。扁擔紋理細膩,瑩潤順滑,色澤烏黑,幽光沉寂;經年的摩挲,已見一層厚重的黑漆古包漿;承托歲月,顯露著一種溫存的舊氣,一看就是一個年湮代遠的老物件兒。扁擔中間肩膀著力吃勁兒的一截兒地方,密密實實纏裹著雜色的爛布條子;扁擔一頭擔的是演扁擔戲時的文武場的家巴什兒——一套用木架外框框住的腳踏鑼鼓鈸;框架中間是一麵粗腰的筒形老牛皮雙麵高堂鼓,一看也是一件有年頭兒的老物件兒,鼓漆斑駁,鼓幫處處已見皴裂;另一頭擔著一隻高幫大籮筐,滿盛著演扁擔戲時所用幕布和小的砌末、演戲用的角色偶,還有自製的隨時可賣的耍貨兒的小偶、用河泥捏製的玩具偶人,玩具偶人的外套是用紅、綠、藍三種粗布大針腳連綴成的衣衫。高幫大籮筐這一頭的扁擔梢上還挑著一隻大紅色的四牚高腳凳。

綴在老七頭兒身後跟著看熱鬧的小小子兒、小丫頭們大呼小叫著:“看耍嗚丟丟的嘍!”“看《王小二打老虎》啦!”“看《豬八戒背媳婦》啦!”

杜三娘看見老七頭兒,喜動顏色,隨即迎上幾步,手舉一柄輕羅合歡扇,遮在前額擋日頭;“老七頭兒,這可有幾天沒見著了,又上哪掛單兒去啦?”

“前兒個宛平城縣太爺他家的老太爺過壽,人家堂會,小孩子多,都在大門口汪著,老七頭兒趕去在大門口外邊湊了個熱鬧。”老七頭兒聽見杜三娘招呼,停住腳步,放下了肩上的擔子。

“啊哦,你這趕回來就是為的晚上太平倉莊親王府的堂會?”杜三娘自以為明白了似的說著,“那府門口看熱鬧的小孩子一準也汪著。”

“今兒晚上莊親王府裏有堂會?”“敢情您還蒙著呢。這兩天城裏都嚷嚷動了,京城四大傀儡戲班子彙總兒莊親王府打擂台戲呀,聽人說戲碼兒可硬了,金麟班的《金錢豹》、萬喜班的《小放牛》、三義班的《鬧天宮》、鴻慶班……鴻慶……要依著我說,老七頭兒,你就進去,反正是湊熱鬧唄,就憑你那印堂聚的吭兒一準兒滿堂彩兒!”

“要說咱大清朝,也就是三娘你一個人抬舉老七頭兒,咱是串胡同的,人家那是戲班子,別看都是耍這傀儡子,沒法兒往一塊堆兒湊,天上地下,這裏頭有個天壤之別,雲泥之判。”

“誰說的?”杜三娘不以為然,很有些要替老七頭兒打抱不平的意思,“你這扁擔戲才是耍傀儡的祖師爺呢!”

“唉喲,三娘的見識不淺。”老七頭兒的臉上現出令人不易覺察的變化。他萬萬沒有想到,麵前站著的這個風姿綽約、顧盼流眄的賣茶水的杜三娘竟然說出了一句內行話。

素性率直的杜三娘根本不吃捧,扭動著腰肢,撇撇嘴說道:“這話兒是聽我那在宮裏伺候弘德殿差事的兄弟說的,三娘就知道水淺茶不釅,得,天熱,進棚子底下喝口茶,歇歇腳兒?”

忽然,後麵傳來呼喊聲:“師傅……師傅……”

老七頭轉過臉來。杜三娘自然也跟著轉過頭來循聲望過去。

一個看上去七八歲的大孩子趿拉著一雙踩倒幫的雙鼻梁大灑鞋跑了過來。

“老七頭兒,你的徒弟?”杜三娘隨口問道。“還沒認下呢,也算有緣,自從見了老七頭兒的這挑兒,走哪兒跟哪兒,攆著攆著,說話也就小一年了,唉,喜歡什麼不好,非要學耍苟利子這要飯的行當。”

“那也算得上是你的私淑弟子啦。”“這孩子大號九路車(),沒爹沒娘,住在見天兒舍粥的大佛寺接引殿的廊子底下,乞丐幫裏有一號,人稱京城小九爺。”

老七頭兒和杜三娘一問一答就說著這兩句話的當口,九路車已經到了跟前。這孩子渾身上下泥抹的似的,頭上扣著頂實地紗六合瓜皮帽,帽子有些大,偏傾於前而半壓在腦門兒上。黑色瓜皮帽夾裏用紅,帽頂一顆紅絲絨線編成的算盤結,帽正鑲著一塊璽靈石,帽結根兒處掛一縷一尺多長用紅絲繩做成的紅縵,在腦袋後邊兒晃蕩著,辮子窩在帽子裏,帽子臟兮兮的還算看得過眼,渾身上下衣衫襤褸,勉強遮蓋住身子胳膊腿兒。

九路車跑到老七頭兒麵前,微微有些氣喘,還未等說話,先伸出一雙小臟手,雙手托兩塊新鮮剛出屜的驢打滾兒,滿裹著黃黃豆麵粉的驢打滾兒上麵撒著青紅絲,下麵還鋪著一層黃黃的豆麵粉,用刨花紙襯著,很是幹淨。

“師傅,您老打從宛平城回來啦,一定是餓了,快吃吧,這是徒弟孝敬您的。”

“說過多少遍了,叫七爺,咱還沒給祖師爺磕過頭,沒有師徒名分!”

“成,成,叫七爺,就叫七爺。”九路車兩隻大眼睛“骨碌”一轉,順著老七頭兒的話茬兒說,“這麼一來,京城裏頭的兩個七爺咱小九就都認得啦。”

杜三娘見這孩子說起話來簡直是想都不想張嘴就禿嚕,明顯是在說大話,不知為何,倒有點較真兒的意思:“這兒有個七爺,那一個七爺在哪兒啊?”

九路車一副稀鬆帶平常的模樣,想都不想脫口而出:“太平湖醇親王府裏頭的那位七爺唄!”

九路車回答得一點兒挑不出毛病來。杜三娘不稀得再搭理這個九路車,轉過頭來望著老七頭兒充滿關切地問道:“天兒這麼熱,還是進棚子喝口茶再走?”

“三娘的香茶,改日拜領,前麵找個樹蔭涼兒,忙活老七頭兒這營生去。”老七頭兒一邊說著話一邊用手轟趕著圍著他大籮筐團團轉的孩子們,一矮身擔子上了肩。老七頭兒擔著擔子,向著海子岸邊柳蔭處走去。他的身後綴著看熱鬧的小丫頭、小小子兒們。

杜三娘望著老七頭兒擔著擔子的背影,突然想起了什麼,在背後向著老七頭兒大聲叮囑:“老七頭兒,今兒晚上,莊親王府堂會裏邊兒擺流水席吃肉,人見人有份,主不讓客也不安席,你就盡管去,千萬別餓著自己個兒!”

前麵不遠處,傳過來九路車尖厲的童音:“我師傅……七爺說‘老七頭兒謝謝杜三娘’!”

杜三娘轉身走回店裏,無所事事地剛要坐下,一抬頭,隔窗看見自己的小兄弟杜之錫引領著載淳、載澂已經走進了自家的茶棚。

落座前,小太監杜之錫從袖筒裏抽出一方絹帕在上首的條凳麵上撣了撣,躬身肅讓。載淳好奇地左右環顧著坐了下來。載澂則敬陪末座。坐在茶棚裏向外張望,這與走在外麵看景致自是不同,大有旁觀者清之感。也許是微服出宮來到坊間的緣故,再有就是天生身份尊貴使然,載淳落座後並不說話。

杜三娘一看等的人終於到了,急忙快步迎了出來,但並未靠近,止步在屋門口雙手扶膝,板正地給載淳行了大禮,然後起身進屋手腳麻利地開始張羅起一應茶鋪墊和時鮮果品盒子準備待客。茶鋪墊的盤內盛著四幹,無非就是黑瓜子、白瓜子、核桃蘸子、糖杏仁兒,再有四蜜餞,青梅、橘餅、圓肉、瓜條。杜三娘擦著時鮮果品盒子裏的北山蘋果,看著跟進來站在身旁的兄弟杜之錫,悄聲問道:“兄弟,怎麼這前兒才來呀,老姐都溜溜等了一天了。”

杜之錫抬右手用食指按住嘴唇,示意杜三娘噤聲,杜三娘會意。看眉眼小太監杜之錫和杜三娘頗有幾分相像。杜之錫接過給萬歲爺準備好的茶鋪墊盤子,跟在端著時鮮果品盒子的杜三娘身後走出屋來,杜三娘懂規矩,端著時鮮果品盒子在一旁略候了候,待杜之錫將手中的茶鋪墊盤子放好在桌子上,再將手中的時鮮果品盒子遞給杜之錫後,走去一旁,抬手放下茶棚邊簷吊著的細細的蝦須簾子遮住四麵,棚內光線頓時幽暗下來。

© 小說閱讀吧, 版權所有

天津每日趣閱網絡技術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