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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驚鴻大漠驚鴻
鄭證因

且說大將軍到行轅歇馬,自有手下一般幕僚替出主意,交代各衙門的公事。這時將軍稍息征塵,麾下戈什喀獻上茶來,本正規將軍將息征塵,隻準本部提督將校各營統領遞名帖問安,須候次日升見後,才召集各營將弁入見。現在將軍盛怒之下,先把兩親信的統帶傳進來,詢問金魚胡同所現怪人情形。小飛熊屠震見這臨時簽押房隻一位親信幕府邱老夫子,這位師爺是將軍就近人,專參與機要事件。屠統帶看了副統帶鐵翅雕辛疇一眼,隨即向上稟道:“啟稟將軍,這次所見怪叟和這怪人,已看出全是從苗疆綴下來的,這分明乃是想劫奪他的恩主歸雲洞主,更對卑職不肯甘心。卑職想此一漢一苗不除,不僅現在事情定不了,將來苗疆也是大患!卑職等總要設法把他們除了,苗疆地方才可永久安全。隻是適才發現野苗的地方,正是果親王的府邸,卑職等因將軍初到京師,果親王又不是好講話主兒,既沒敢當場追緝,也沒敢登府門查問。這件事卑職等不敢擅專,請將軍的示下。”

揚威將軍哈元善冷笑一聲道:“這件事太叫本爵難堪了。本爵統率王師,深入苗疆,托主上洪福,戡亂邊陲,揚肆化外,大軍所至,犀醜披靡。不幸今日竟在輦轂下發生不幸,太叫本爵麵上難堪了!本爵正想使他們進來,問問他們全是職司何事?這果親王府的事,倒得追究一下。本爵的素性,不畏強項,不管他是多大勢力,本爵也要碰碰他。你們對於這刺客和野苗是苗疆下來的,不要提起,本爵與邱夫子要計議計議果親王的事,你們下去吧。”而統帶得安退下來。這裏揚威將軍向幕府邱浣溪道:“本爵與果親王素無嫌隙,這個野苗是分明從他府裏走的,他頗有隱匿之嫌。本爵想派差官,拿我名帖傳他徹查一下,這是有目共睹的事,難道本爵還算誣賴他麼?他果真不講理,那我隻有據實奏上去,倒看看他脫得了幹係脫不了?”

這位邱老夫子是胸有丘壑的名幕,賠著笑臉答道:“東翁,這事依晚生的意思,不要這樣辦。東翁機算才到京,這次出征的事很重大,又有獻俘的重典,哪能事事全周到了?一個誤會,先得罪一位親王,太覺不合適。依晚生看,還是東翁這裏不露痕跡,趕緊地給親王那裏遞一份安稟,簡略地敘明經過。請親王那裏替問一下子,果親王倘有了什麼不快的地方,自有裕親王給我你擔待,倘或查出些蹤跡來,我們就許從所得線索上追究出起落來,豈不比較我們自己追究易生誤會好麼?晚生這種拙見,東翁如有認為欠妥的地方,還望當麵指教。”

揚威將軍哈元善這時麵色也緩和了許多,不住迓迓說道:“很好,很好。還是老夫子慮事周詳,這麼一來,免卻許多麻煩,老夫子就按這個意思給趕一份問安的信吧。”幕府邱師爺遂修了一封稟,立刻由將軍派人,把貴州帶來孝敬王爺的幾種不常見的土產,和幾件珍貴的獸皮,全一同送去。這裏並經這位邱師爺竭力勸解著將軍不要再過甚逼壓地方官,因為事情雖出了大亂子,關係可太重,不用將軍這裏怎麼追問,凡是自己有牽連的官員,自己就知道擔不起這麼大的風波,絕不敢敷衍塞責。可是東翁這裏若是逼迫過甚,他們為保自己前程,倒擠得想法托卸責任。那一來對於這件事暗中可受了影響,反不如這麼稍寬縱些,他們心目中隻想著設法破案了。

揚威將軍哈元善經這位幕府這一竭力開解,把怒氣全消。也就是一個多時辰,派往裕親王府的差官已經回來,並帶來裕親王一封手劄,遣派來兩名王府武教師。差官先把王爺的手劄呈與揚威將軍一看。信上的大意是:本爵接汝安稟之後,即派人到果親王府查問,果親王對於野苗怪人有於爵邸潛蹤情形,毫不知情。經去人探問之下,始知怪人逃匿之處,為花園最隱僻處。果親王更派管理花園人幫同去人,將全園查勘一過,隻在更鼓上發現些足跡,該刺客定已逃走。並據果親王府管理花園人聲稱,仔細察驗更樓圍牆所留痕跡,發現有許多摩擦掛將下來的長毛,像獸皮又比猩猿之屬黑長,花園已搜查殆遍,現已絕無人獸蹤跡,定已逃走無疑。至於府邸中到處均有人居住,絕無可以容匿奸人之處。此次果親王十分客氣,十分幫忙,雖係礙於本爵情麵,對汝亦顯有好感,日後汝應略申心意為是。茲將本爵府中最得力之教師金保昆、穆振聲二人撥歸汝身旁效力。該教師幼遇名師,精研技擊,武功精粹,膽識過人。本爵對該兩人亦恐落受人虛聲蒙蔽之嫌,曾令兩人與王府邸武師護衛較量,均非二人之對手。本爵念汝能盡孝道,特命該兩人至汝處任護衛之責,對其善視之雲雲。

揚威將軍哈元善對於這位裕親王有極深的淵源。將軍一帆風順,全仗著這位親王維護,將軍對這位親王倚若長城。這次因為遇見這種意外風波,一時盛怒之下,竟忘了這位護身符的王爺,直到幕府邱師爺提起來,才按著師爺的辦法。現在得著了這麼兩全的辦法,十分欣幸!遂把那封信給師爺看了看,隨向手下差官道:“王爺派來的人,帶他們進來。”差官出去,不一刻把王府派來的兩位武師全帶了進來。將軍一看進來這兩人穿著打扮,一派江湖氣,可是王爺的信中卻說兩人絕不是江湖之流,看起來王爺甚樣精明幹練,總是出身貴胄,不明白江湖道上事。揚威將軍哈元善,雖是封疆大吏,封到將來,總是出身行伍,久曆戎行,見多識廣,所以一望而知是以武勇獵取衣食之流。不過是鐵帽子王派來的,哪好不另眼看待?兩人進得內簽押房,向將軍叩頭行禮。將軍微笑著道:“不要多禮,王爺近來身體安康?”

那名叫金保昆的忙答道:“王駕玉體安康,對於將軍遠征苗疆,為國操勞,十分軫念。小人等從前保鏢為業,年隧王駕的恩典,現在府中效力。現在因為將軍這裏發生這種意外變故,特命小人們前來,伺候將軍,求將軍恩典吧!”

揚威將軍哈元善點頭:“本爵的事,大約你們已完全知道。俟後你們隻要對本爵的安全能夠盡力保護,本爵必要竭力提拔你們兩個。現在先派你們兩人充任技勇營教練官,俟後再行保舉你們吧!”

金保昆、穆振聲兩人齊聲道:“謝將軍的栽培,小人們定當肝腦塗地,以報將軍破格栽培之意。小人們還要大膽請示,技勇營統帶是哪位大人?求將軍派人領我們去拜見。”

揚威將軍哈元善道:“你們自然得見技勇營統帶,不過雖是暫時派你們在技勇營充教練官,這不過是為在該營掛名,事實用不著你們真去教練技勇兵。技勇營已經在本爵麾下訓練有素,此次征剿黔苗頗立軍功。該營正副統帶全是本爵親信,正統帶屠震、副統帶辛疇也全精於技擊。你們護衛本爵的安全,提防奸人再逞凶頑,按你們到本爵這裏來,正應該任護衛之事,這是王駕一番關垂盛誼,我哪能那麼屈尊你們弟兄二人呢?所以撥你們兩人先在技勇營掛名。這次隨征的全有褒獎,等待有了空額,定然盡先提拔你們。”說到這,隨令伺候簽押房的差弁傳技勇營的兩統帶進來。將軍親自交派:“這是裕親王派來的王府兩位教師,現在先派充技勇營教練官,因為王駕格外眷顧本爵,本爵對於他們也得格外提拔,現在隻要你們技勇營掛名,他們實際是保護本爵。他二人初到這裏,一切生疏,你們關照他們一切吧!”

將軍這些話分明是告訴兩人,這兩個武師雖是派往技勇營充教練官,不過是掛名當差,因為是鐵帽子王薦來的,絕不許按屬員那麼對待,必須格外照應。小飛熊屠震雖是已經做了統帶,終是出身苗族,時時容易觸犯火興。當時聽到將軍這番交派的話,氣立刻撞上來,心想:“來人金保昆、穆振聲,不過兩個會武功,在江湖上到處給人保鏢護院之流,頂尊貴了作個武術教師,也算不得什麼武術名家、風塵俠隱。就憑王爺這點勢力,來到了寸功未立,就當了教練官。自己曾隨將軍屢立奇功,辛統帶也是由自己竭力保薦,才當了名副統帶。人家不僅官得容易,並且明是在自己部下效力,可是不能由自己這個統帶管轄。這種氣人的事,哪裏按捺得下去?”不過現在還是得褒獎的時候,當麵不敢頂撞,副統帶辛疇又在回話時暗暗扯了他一下,隻得唯唯答應著,將這兩位新教練官帶了下來。金保昆、穆振聲兩人,意想不到的就得了教練官,真是喜出望外。

這時天色已晚,行轅內到處張燈結彩,將軍的隨員眾多,出入的縷縷不斷。晚間酒席是順天府、大宛兩縣給預備的,全是為討將軍的喜歡。其實將軍哪把這種細微的事放在心上?晚餐後將軍來到簽押房,略事歇息,令護衛簽押房的戈什喀,到文案關照邱師爺,奏折擬好了,將軍得閱過再行恭繕拜發。戈什喀領命到文案上去關照不提。

且說技勇營兩位統帶小飛熊屠震、鐵翅雕辛疇把鐵帽子王薦來的兩位武師金保昆、穆振聲帶了下來。小飛熊屠震原本就憋著一肚子氣,隻為副統帶辛疇一再暗中示意,不叫他帶出不滿意神色來,在這得褒獎人的時期,給將軍不痛快,就許耽誤自己前程。小飛熊屠震當時難以聽從副統帶的攔阻,隻是自己想到一心忠事揚威將軍,在苗疆樹下多少強敵,將軍幾次身經奇險,全是身冒百死救得他。尤其自己是出身苗族,投到將軍麾下,苗人沒有一個不痛罵自己是貪圖富貴,忘卻本來麵目的。如今才算得些酬勞,可是眼前仍難脫危險,即如今日所見這一人一苗,分明是跟著洞主來的,也正是自己的對頭,稍疏忽就有殺身之禍。可是如今來了這麼兩個江湖武士,隻仗著門子硬,將軍立刻另眼看待,連和他說話全不是平日對待麾下的情形,叫人怎的不煩惱?趕到把這兩武師帶到前麵行轅客廳,這裏暫作將軍麾下員司會見賓客之所。這時,兩武師若是謙虛一點,離開將軍麵前,對於屠統帶屠震恭維幾句,也就可以把屠震的氣平些。不料這兩人自從入了王府當了教師,立刻平地一聲雷,況且裕親王聲勢也實在大,隻要是在親王的澤蔭下,誰也不敢輕易招惹。兩武師趾高氣揚,不可一世。如今來到揚威將軍這裏又是這麼破格錄用,越發相信弟兄兩人有王爺的臉麵照著,連將軍全不敢錯待了。將軍一時不檢點,又當麵告訴他們兩人補了教練官,不過是安心提拔兩人。總是正式官階,嗣後可以隨時提升。這一來金保昆、穆振聲更不把正副統帶放在眼內,來到小客廳中居然和統帶分庭抗禮,這一來更把小飛熊屠震惹得火起,立刻向金保昆、穆振聲道:“二位老師全是成名武林的人物,又有鐵帽子王的人情,轉眼間就要高升,往後說不定我們全得在二位的手底下效力當差,那可得求二位老師傅提拔了。”

副統帶辛疇一聽正統帶說的話太不像官話,太叫人難堪了,恐怕萬一要是兩人一個臉上掛不住,當時連將軍全吃不住,忙哈哈一笑道:“統帶大人真是心直口快,什麼事沒有一點藏掖。他們二位不用說全可以活動活動,別說他們二位是王爺賞識的人,就連咱們也全占王爺的大力,才可以隨王爺將來可得些實惠。官場的事講究的是勢力,你隻要不服,立刻給你點苦子吃。王爺到北京城真說得起算站著的皇上,隻要他老人家高興提拔你,那你想升官絕不算一回事。不過像我們全是在王爺的庇護下,得知他老人家最討厭在外信口張揚,我們口頭全要謹慎些才是。金師傅、穆師傅全是久在外邊跑的,什麼事不明白?別說我們還湊在一處給國家效力,再說人不親武術還親哩!二位得了地,多關照我們就是了。我還沒請教二位是得哪位老師傅的點傳?”

金保昆笑嘻嘻說道:“辛大人說全是珠家子,我們還是別忘了本來麵目。屠大人這種直爽的性子,還是真和我們弟兄對脾氣,我最不會弄那虛套子假事。我們雖是耍槍弄棒的,可是憑真實本領掙功名富貴,這次要不是趕上這裏出事正得用人,就不會叫我們到這裏來了。前兩天已經說好了,把我們派到善樸營去,如今兒即到這邊來,咱們也算有緣的,往後誰知道誰用上誰?要論勢力,說真的,憑王府二指寬的紙條兒,哪個衙門口也得另眼看待。不過我們哥們總想,勢力固然得借重,可是得真拿出點真本事叫人看看。貨賣識家,我們弟兄全是口北沙老師傅的門徒,說話可有些放肆,就是武林中無不聞名的沙回子,又稱他老人家是生死掌沙全義。不過我們弟兄無能,不能給他老人家揚名露臉,這太對不住師門的教誨了。”

這位生死掌沙回子,在口北一帶以鋪場子的老師,卻是名震關內外。凡是練武的老師,江湖的豪客,保鏢護院的,沒有不認識這位老師的。手下門徒頗眾,因為教的徒弟太多,難免良莠不齊,像金保昆、穆振聲兩人在沙老師傅的門戶中,僅僅是中下之材,不過仗師父“萬”字,到處全有人照應。隻是自從一入王府,愈加驕狂自恃,不可一世。這種情形,技勇營統帶小飛熊屠震哪看得下去,怎能不勢同冰炭?當時這金保昆一說出師承來曆,屠統帶生長苗疆,對於這般江湖武士,實少見聞。那副統帶辛疇卻是老江湖,很經過見過,對這位口北名武師傅真教徒的沙回子,早已聞名。知道他手底下有驚人的絕技,練成一種獨家的掌法,能夠以內家的氣功敗敵於無形,隻要為他掌力所震,外麵不見傷痕,立刻致死。想不到這兩人竟是沙全義的傳人,越發不肯明著得罪,可是暗中卻打了主意。遂正色向金保昆、穆振聲道:“果然盛名之下無虛士,這一說,二位全是清真教徒,又全是沙老前輩的門下,哪會不名震武林?老前輩一身軟硬功夫,武林中誰不敬服?如今挾技遊於王公貴胄之間,哪能不得識家的青眼。往後我們還真得求二位對於師門的真傳指教指教,我們能得令老師的一招兩式,足可以稱雄武林,誇耀江湖。二位當然承認我們這不是過譽吧?”

穆振聲點頭道:“既全是武道中人,倒不便作虛假的客氣。要說鄙老師還算真在武術上下過苦功夫,才有掌判生死的威名。不過我兩人也不過略得一點皮毛,未受真傳,哪敢那麼狂妄?往後一塊處長了,一塊操練操練,誰有不對的地方誰指教誰就是了。”這時候屠統帶看見辛統帶這麼低三下四地恭維屬下的兩個教練官,自己幾乎把肚子氣破,此時冷笑一聲道:“莫怪二位這麼得王爺的賞識呢,敢情是名震中原的沙老師傅門下。這是辛統帶眼力高,從乍一見麵,就知二位不是平常武士一流。我們得遇二位,真是幸運……”屠統帶還要往下說,辛統帶立刻含笑說道:“二位今日來得正好,我們說句不怕見笑的話。將軍白天所遇這場變故,來人的本領實比我們高得多。今夜隻怕再來行轅攪擾我們,非栽個大的。如今有你們二位一來,我們倒可以稍微放心,諒他就是三頭六臂,也不容易討了好去。二位多幫我們忙吧。”

金保昆哈哈一笑,用手一拍胸膛道:“辛大人,兄弟我當著屠大人麵前,說句放肆的話。像今天所來這個江湖朋友,這麼任意橫行,簡直看著北京城沒有敢動他的了,目無國法,膽大包天。這也好,他既懷著惡意來的,更不肯罷手,再來時也叫他嘗嘗我們弟兄的厲害。在我們哥們的手底下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不大容易吧!我們既說到武功上全是一家人,不便再說客氣的話,我們弟兄二人既到了這裏,就得稍微效點力。將軍又這麼抬愛我們,對於他老人家的,願盡全力保護。但盼江湖朋友再來這裏,也叫我們見識見識。”這時小飛熊屠震的肚子全要氣破,金保昆的狂傲固然可恨,辛統帶竟也趨炎附勢,自己一點身份不顧,竟這麼忝顏色巴結起來,自己想到這裏,心說:“辛疇,你這麼不爭氣!我索性也盡力抬舉抬舉他們,叫人家新來的人把公事差事全頂了去,看咱們臉上怎麼好看?”遂接著金保昆的話鋒說道:“金師傅這麼成全我們,算是救了我們。今夜二位不來,倘若再出差錯,就是將軍恩典我們,請想我們自己還有什麼臉麵在這裏立足?現在天色不早,咱們閑著時候再細說。二位既然願意夜間替我們上值,保護將軍的安全,這還得跟我上去回一聲,為的是叫將軍知道了暗中是何人保護,有事時也好呼喚。”小飛熊屠震說完這話,卻冷笑瞧看了副統帶辛疇一眼。副統帶辛疇仍然毫不作理會,卻把頭去看別處。

金保昆、穆振聲兩人正願意在將軍麵前巴結巴結公事,還生怕屠統帶怕人爭功,不肯向將軍回明,自己再落個白給兩統帶效力賣命,有了好處,人家站在頭裏,出了差錯,再把自己獻出去。這時一聽屠統帶有了口風,穆振聲忙搶著答道:“我們弟兄真是運氣不錯,遇上統帶這樣熱臉的朋友,我們真賣了命也值得了,就請統帶給回一聲吧。”

小飛熊屠震說了聲:“好,咱這就上去。”金保昆、穆振聲兩人隨著屠統帶匆匆地奔大客廳。鐵翅雕辛疇望著二人的背影,點頭冷笑,自己也回到東跨院,到了屋裏,換上便衣,躺在鋪上歇息。過了一刻,小飛熊屠震從後麵進來,滿麵怒容,氣狠狠往椅子上一坐,把椅子砸得嘎吱嘎吱直響,從鼻孔中哼了一聲,一語不發,隻生悶氣。辛統帶隻是暗笑,因為他在盛怒之下,不便招惹他,慢慢坐起來,卻等著他發話。

小飛熊屠震忽地噯了一聲,道:“明天我一定辭了這正統帶,回轉貴州,在苗疆還當我那土司去,也比受這種鳥氣強得多!”說了這麼兩句負氣語,抬起頭來向辛統帶道:“辛大人,你現在巴結上這麼兩位知人,眼看就要祿位高升,我們從此分手吧!”

鐵翅雕辛疇撲哧一笑道:“屠大人,你先把怒氣往下壓一壓,別拿話陰我。大人你先把遠近分一下子,我是屠大人一手提拔進來才有今日,我焉能學那勢利小人,背義忘恩?你當我真個把兩個勢利之徒當做朋友麼?我不過對這種狂妄之徒略用些手段,叫他們也多碰兩回釘子,教訓教訓他們。何況將軍的性子,屠大人你不是不知道。拿著當初在苗疆所遇的那場事,那個凶苗行刺,將軍險遭不測,我們以死力救援,全被苗刀刺傷,幾乎當場送了命。可是事後呢,還落了八個字的考語:保護不利、防範不周,叫人多麼寒心。所以從那次事情,教訓了我,不論什麼事不敢再那麼實心。按理說,食人之祿,忠人之事,是理所當然的。不過有時你的力氣忠誠用得不是地方,不是時候,你把命賣上,饒落不了好,就許落了不是。今日的事,正是我們弟兄千辛萬苦掙來的,保舉還沒到手,隻怕要被這一人一苗斷送了。好容易憑空來了這麼兩個救星,不過我沒得工夫和統帶說,統帶就按不住怒氣,我明知統帶上去保舉他們兩人,完全是和我負氣。可是統帶不上去保舉他兩人,我自己也得這麼辦。統帶你消消氣,我把這件事一說你就明白了,我是不是那種得新忘舊的勢利小人。”

這位心直性暴的技勇營統帶屠震,聽辛統帶說明了一切,這才知道他這種措置是蓄有用意,故意作假,一腔怒氣全消,不由點頭道:“這一說,我到險些屈枉了你。那麼你把你的用意說了出來,也叫我明白明白。”副統帶辛疇說道:“統帶你沉住了氣,白天行刺的怪叟和那凶苗,叫我們真不敢再輕視。苗番下手未能如願,他焉肯甘心?我認定今夜,就是懸虛,保不定就許來個卷土重來。以那怪人的身手,和那須發斑白的情形,頗像那萬山王靈山怪叟,要真是他,不怕統帶你不痛快,就憑我們兩人的本領,簡直不是他的對手。可是他這些年隻在苗疆上隱居,哪會跑到這麼遠來和我們為難?不管他怎樣,隻就白天的情形而論,此人在光天化日就敢這麼橫行,他的武功本領如何也就可想而知了。我們身為技勇營統帶,將軍的一身安全須由我們來負全責,將軍若有三差兩錯,罪名全擱在我們身上,所以很為今夜愁煩。正巧這兩個不知死的鬼,一心一意地想來頂我們的差事。這算我們哥兩個運氣不錯,所以我當時竭力給這兩個小子高帽戴。屠大人你方才看著我那種情形,這才負氣帶他兩人上去回話,大人的心意,是故意地給我看,認為我既然那麼不知自愛,索性把差事全讓給人家,我們一塊在這丟人現眼。屠大人,你說實的,是這種心意不是?”屠統帶被問得閉口無言,可是把方才的怒意全消,臉上微微帶著笑容。副統帶辛疇複接著說道:“當時我猜透統帶的心意,所以我絕不阻攔,正為那麼辦了,於我們有極大益處。統帶你想,他們既兜攬著上夜保護將軍,對於將軍的安全須負全責,這也不算我們給他當上,這是他自找,我們何樂不為?怎麼統帶還不痛快呢?”副統帶辛疇這一把自己的心意說明,屠統帶也明白了自己是空生了一肚子悶氣,看起來自己對於世故人情真差遠了。

屠統帶遂賠著笑臉,改換了稱呼說道:“辛師兄我這麼不識輕重,不識好歹,把你的一片好心全埋沒了。我這個性情你是知道的,就是這種心直口快,不能容事的脾氣。方才我還是竭力地壓著火興,念在一塊出生入死的交情,沒有和你說時翻臉。我彼時真有和你動刀的心。辛師兄往後我可知道了,不論有什麼事,隻要你指出的道兒我準聽,不怕是刀山油鍋,隻要辛師兄你說聲,我準不含糊。”

副統帶鐵翅雕辛疇含笑說道:“統帶你隻要知道我不是往火坑裏推你就是了。統帶,方才和他們見將軍去,還有別的事沒有?”小飛熊屠震歎息說道:“不要提了,將軍那裏情形,我實在不能忍受。我看到將軍那種情形,把我一腔子巴結功名富貴的心全冷了。現在辛師兄給我開解的,我隻得一切丟開,不慪這種悶氣,不然我是決意回轉苗疆了,再不想到官場中來爭名奪利了。再遇上這兩個自命不凡、會說大話的匹夫,更把人氣死。那情形就好像這行轅裏隻要有他兩人坐鎮,就沒有人敢來窺視似的。”

鐵翅雕辛疇笑道:“很好,我們隻給他兩人熱罐子抱著,回頭就告訴他們上班。可是守夜的一切規則,我們可得仔細告訴他兩個,若是哪點告訴不到,他兩人犯了規則,將來會疑心我們容不得他們,故意給他們小鞋穿。大人你想是不是?”屠統帶點點頭道:“好吧,我不願再看他兩個,師兄你去說與他們。咱們這些日太辛苦了,好在千鈞重擔有人替我們擔下去,我倒覺身上輕鬆了。”鐵翅雕辛疇道:“話雖是這麼說,我們也不能過於放大意了。真出了事,隻怕我們也脫不了幹係。”屠統帶道:“賢弟你去找他們,告訴他們上夜的規則。我去察下看守衛行轅本營兵弁,免得臨時抓瞎。”兩統帶分頭去各自辦理不提。

且說哈元善將軍坐候邱師爺啟奏折,直到起更後,邱浣溪師爺才帶動著一名差人捧著奏折過來,邱浣溪老夫子向將軍請過安一齊落座,哈元善將軍道:“老夫子辛苦了,兩道奏折全繕好了麼?”

邱浣溪道:“全繕好了,晚生因為兩道折本同時拜發,字數多些,恐怕有犯規矩地方,所以多加一番仔細,工夫耽誤得太大,累將軍久等了。”哈元善將軍道:“還不甚晚,老夫子不要客氣。”

這時邱浣溪老夫子從差人手中把一塊黃綾子接過來,向差人說了聲:“看看案上幹淨麼?”沒等跟師爺的差人去看,伺候將軍的差弁,雖則沒在稿案上當差,可是為這種事已經受過責打,趕緊過來收拾。因為在苗疆時,有一次緊急的奏折,送將軍看時,把包袱本的黃綾袱子給汙了,將軍一時震怒,立時喝令把值差的推出去砍了!多虧了邱師爺一旁竭力求情,還打了四十軍棍。從那次起,差弁們真是驚了心,隻一見這種公事,真有些腦袋疼。可總是加著十二分小心,絲毫不敢疏忽,這些閑文不在話下。且說差弁們一見邱師爺已把黃綾袱子拿起,趕緊過來,把案上茶碗先撤下去,把那隻位列三台的點銅蠟阡往裏挪了挪,隻單把天然幾上放的那隻丹鳳朝陽的燭台端起,由一人用燭影照桌案,一人俯下身去,頭與桌案平著,看桌案上有沒有茶水墨跡。見案上十分幹淨,又用一塊淨手巾把案上拭了拭,算是放了心,邱浣溪老夫子這才把黃綾袱子鋪在了桌案上,然後從自己的當差的手中把夾板接過來,放在黃綾袱子上,把係夾板黃帶子解開,把黃雲龍的夾板揭開,裏麵是一份請安折子,一份奏事折子。邱浣溪把請安折子捧送到將軍麵前,拱手道:“將軍請看有沒有錯落的地方。”

哈元善將軍點點頭道:“老夫子太仔細了。”一邊說著把請安折子看了看,好在這種折子上沒有多少字,隻有將軍的官銜,跟請萬歲聖安,隨把這份請安的折子放在一旁,另把奏事的折子展開從頭至尾看了一遍。這種奏折詞句從頭至尾對仗無一不工,字字全經過一番斟酌,哈元善對於文學沒有多深的修養,不過自己雖是武夫,偏是喜歡附庸風雅,但是這種奏折裏麵有許多引經據典的地方,將軍哪看得懂?自己不過看看大意,為自己壯壯門麵而已。看定了連誇:“好好!”又把夾片也看了看,抬頭向邱浣溪老夫子道:“老夫子這般大才學,屈尊在兄弟這裏小就,實在可惜!這次兄弟必要竭力保舉老夫子,俾得一展抱負,出為一代名臣,那才遂兄弟欽仰之意呢。”揚威將軍這時竭力恭維邱師爺子。邱浣溪當時真是衷心感謝,忙說:“晚生已感大帥解衣推食之恩。涓埃未報,豈敢再懷奢望?大帥能竭力栽培晚生,此恩此德真是沒齒難忘了!”哈元善將軍哈哈一笑道:“老夫子太客氣了,請老夫子把奏折打點起來,也該歇息了。”邱師爺連忙點頭答應道:“大帥請高升一步,晚生好打點起來。”哈元善隨即站起,邱師爺過來叫差弁把折子挪開,把位列三台的蠟台也叫差弁端起,不敢放在桌上,恐怕蠟油蠟花飛在桌上汙了奏折。

寫到這裏,讀者定要懷疑,以邱浣溪身為揚威將軍幕中辦奏師爺,連大將軍全得稱呼老夫子,身份是很夠尊貴的,何致用他親手包裹料理奏折的事?讀者不要疑心著者口拙才盡,故意地鋪敘些細微事借以塞責吧!其實敘述這種地方說不是閑筆,絕不是辭費,這是關於專製時代封章奏事的謹嚴。滿清一代對於臣下的鉗製,對章奏事,以及一切製度,那麼把它寫出來,亦可算是君主時期的掌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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