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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血鴛鴦碧血鴛鴦
徐春羽

第六回 全大孝鬻身葬母 報宿仇借劍殺人

漆氏猝然摔倒,連句話都說不出來,紫雲放聲痛哭。忽然從裏麵擁出十幾個人來,裏頭有兩個年長的向紫雲道:“你這位小姑娘,從什麼地方來?要到什麼地方去?這位老太太是你什麼人?為什麼摔倒在這裏?”

紫雲道:“我們是從雲南逃難來到此地,因為我們知道這裏有個鴨頭堡,我們是投奔鴨頭堡去找一家親戚,不想來到這裏,我母親突然摔倒在地,不知是為什麼。諸位誰知道這裏有什麼行醫的大夫,給我母親看一看。”說著便向那兩個人拜了下去。

那兩個人道:“噢!原來你們是往鴨頭堡去投親的,你們把路卻走錯了,鴨頭堡在峨眉山北腳,這裏是南山腳,路差遠了。我們這裏叫楊花堡,這裏沒有行醫的大夫,據我們看,老太太也許是走多了路,勞累過度,上了年歲的人,所以支持不住了。我們這裏有現成的店房,你先把老太太請了進去,喝點兒糖水,定定神,也許不要緊。”

紫雲一聽,也隻好是如此,便把漆氏扶了起來,大家幫著,把漆氏連攙帶扶地進了店裏。這些人有的找糖,有的弄水,一時糖水衝好,紫雲用調羹把漆氏牙撥開,灌下兩匙子糖水,隻聽漆氏的肚子裏咕嚕咕嚕一陣響,大家齊說“好了!好了!”

又待了一會兒,漆氏的眼睛也睜開了,紫雲心中大喜,急忙叫道:“娘!娘!”

漆氏睜著眼睜了半天,才說出一句:“雲兒,娘我不行了……”說著又複閉過氣去。紫雲不住連聲亂喊,捶砸撅叫,好大半天,漆氏才又醒轉。

紫雲道:“娘!你先養一養吧。”

漆氏搖搖頭,帶著笑容說道:“雲兒,你不要難過了,也是你的命不好。我還有一句話沒有和你說,你將來不要忘了秦……”說到這裏,突然眼神一散,跟著一口痰往上一壅,眼皮一垂,身歸那世去了。紫雲瞪著兩隻眼,一點兒眼淚沒有,張著一張嘴,兩隻手扶著漆氏的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旁邊的人一看,知道紫雲是傷心過甚,氣逼住了心,便趕緊把糖水端了過來,灌了一調羹水,又用力往紫雲背上捶了一掌,紫雲這才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這一哭真是哭得如同三峽猿啼,九幽鬼唱,腸廻心碎,力竭聲嘶,把旁邊一班人都哭得抹起眼淚來了。

那兩個為頭的便走過來勸道:“這位姑娘,人死不能再活,這也是這位老太太的壽命到了,哭也無益,暫時止痛,咱們得想法子把老太太安置了才對。”

紫雲一聽,隻好暫止哭聲,卻仍然抽抽噎噎地道:“諸位美意,難女十分感謝,隻是難女逃難到此地,舉目無親,我哪裏有什麼可以安葬她老人家!”

那兩個人道:“姑娘這話也說得是,我們這些人也沒有這個力量。我們這裏有個善人,專一好做這路事情,姑娘在這裏等一等,我們把他老人家請來,有什麼話跟他老人家一說,大概都可以辦了。”說著兩個人轉身便跑了出去。

不多一會兒,便聽有人喊道:“眾位閃一閃,堡主來了。”

大家一閃,紫雲抬頭一看,進來這人,約有五十來歲,身個兒不高,長得倒是非常慈善。那人來到麵前,和顏悅色地說道:“這位小姑娘,你們從什麼地方來的?要到什麼地方去?這位老太太是你什麼人?什麼病死的?”

紫雲又把方才所說的又說了一遍,跟著便磕下頭去道:“難女現在是舉目無親,一無所靠。聽說您老人家,名聞鄉裏,素喜濟困扶危,求您老人家發個惻隱之心,把我母親埋了,難女無恩為報,願給善人做一名使女,侍奉夫人小姐。”

那人聽了點點頭道:“這卻不消。我告訴你,我們這鎮叫楊花堡,我姓江,名叫江飛。我們原也不是此地人氏,常在外麵闖蕩,南七北六,我也走過不少地方。我看姑娘所說,也不是平常之人,我想把老太太安葬以後,姑娘願意在我家裏住幾天就住幾天,如若願去鴨頭堡,我也可以叫人送姑娘前去,方才姑娘所說,在下是萬萬不敢。”說著便向跟來的兩個人道,“馮福,華祿,你們兩個,趕快去告訴他們把後頭的大杉木,做一口棺材,找人在後堡子刨出坑來,把這位老太太埋了,埋完之後,同著這位小姑娘,回到家裏。”說著又向紫雲道,“姑娘,我已經告訴他們了。姑娘就跟著他們去,看老太太入土以後,隨著他們到我家裏來,我還有話和姑娘要說。”

人多辦事快,工夫不大,棺材釘齊了,坑也刨好了,紫雲跟著大家抬著棺材出了楊花堡不遠,就是剛刨的大坑,把棺材埋了,紫雲又一陣痛哭,大家勸著。

回到堡裏,紫雲問大家道:“方才那位江大爺呢?”

大家道:“江大爺已然回來了,姑娘跟我們去吧。方才江大爺有話,姑娘完畢了事,請過去談話呢。”

紫雲跟著大家來到江飛的門口,裏麵已然有兩個婆子迎了出來道:“這位就是舒姑娘嗎?我們大爺大奶奶都在裏麵等著呢,跟我們來吧。”

紫雲又謝了眾人,跟著兩個婆子走進去。隻見一座五間大廳,婆子打著簾子讓紫雲進去,到了屋裏一看,隻見迎門站著兩個人,一個就是江飛,還有一個婦人,想著一定就是江飛的妻室,趕緊跪倒行禮道:“恩人在上,難女舒紫雲叩謝老人家助葬亡母大德!”

江大奶奶急忙往起攙道:“姑娘,快起來!這算不了什麼,真是難為姑娘一個人孤苦伶仃的。”

江大奶奶這句話一說,招得紫雲又抽噎起來了。江飛笑著向江大奶奶道:“你瞧你,不說說兩句寬心的話,怎麼倒給人家招煩!”

江大奶奶趕緊改了笑臉道:“喲!真是的,姑娘別難過啦,來到我們這裏,就跟自己家裏一樣,愛吃什麼,就叫他們弄什麼,愛穿什麼,咱們就做什麼,悶得慌,咱們可以鬥會子牌,別難受,我們這裏熱鬧著哪!來吧,快跟我到這邊來坐著。”說著用手就拉紫雲。

紫雲隻好也賠著笑臉道:“二位恩人在上,難女孤苦伶仃,陪伴母親,去投親戚,不想走到這裏,母親突然因勞累撇下難女而去,如果沒有恩人施助,亡母落得死無葬身之地。恩人大德,難女實在不能報答,難女想你老人家府上,人口是多的,也許不多難女一人的口糧,難女願在府中當一名丫頭,以報恩人葬母之恩,想恩人既肯施恩於前,必能玉成於後的了。”

江大奶奶喲了一聲道:“這是怎麼說?拿你這麼好看的一位姑娘,給我們支使著,那不是安心折受我們嗎?那可使不得。”

紫雲道:“恩人如果不許難女報這一點兒恩,難女無顏再活人生,願意跟從亡母於地下。”說著又哭了起來。

江大奶奶慌不迭地道:“姑娘,你可真性急。我們不是不願意,我們總覺得不忍得。既是姑娘一定非這樣,我們求之不得,哪有不願意的。不過我們家裏人口也不多,事情也不多,粗糙的事,還有老婆子跟長工呢,姑娘你就陪著我解個悶兒就得了。”

紫雲道:“這樣說,大奶奶你留下我了!大爺大奶奶在上,丫頭舒紫雲給您二位磕頭。”說著便跪了下去。

江飛夫婦見她執意如此,也就沒有法子,隻好含笑點頭。自此紫雲每天起早睡晚,該做的事也做,不該做的事也做,江飛夫婦自是十分喜歡,可也不知道紫雲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住了足有半個多月,這一天吃過飯以後,江大奶奶笑著向紫雲道:“舒姑娘,今天咱們家多了一個人了。”

紫雲道:“怎麼?有客來嗎?”

江大奶奶道:“不是客,是咱們這裏的大少爺回來了。”

紫雲也聽婆子們說過,江飛夫婦隻有一個兒子,名叫江楓,卻是一向也沒有見過,如今聽江大奶奶一說,便笑著說:“那您今天更該喜歡了。少爺這是從什麼地方回來?”

江大奶奶道:“嗐!提起這個孩子來真是我一塊病,說小不小,今年也有十七了,除去好念書之外,任什麼也不懂,一天詩雲子曰,吵得人頭都暈了。大爺怕他中了書毒,叫人陪著他,常往外邊去走走,所為叫他散散心,好開通一點兒。算著今天該回來了,你一瞧就可以明白,準得讓你笑話。”

紫雲道:“少爺能念書越好,念書的人,總得心不二用才能念得出書來,大奶奶您總是愛褒貶自己。”

正在這裏說著,隻見一個下人跑進來道:“大奶奶,少爺回來了,現在前邊跟大爺說話呢,一會兒就進來。”

江大奶奶道:“回來就回來吧,這也值得大驚小怪的!”

下人說了聲是,退了出去。江大奶奶剛要說什麼,隻聽外麵有人喊道:“娘!我回來了。”紫雲一聽說話聲音非常耳熟,跟著簾子一起,從外麵走進一個少年,紫雲一眼看見,不由大吃一驚,原來正是前些天尚在一起的秦晉芳。心裏納悶兒,怎麼他也跑到這裏來了呢!本想過去問他一聲,繼而一想,他到此也許有旁的緣故,如果自己過去一叫,倘若他有旁的隱情,豈不是把事做魯莽了。想著把心往下一沉,神色自如,一點兒神奇都沒有露。再看他深深向江大奶奶請了一個安道:“娘,您這幾天好?”

江大奶奶笑著道:“靖兒你這孩子,真是中了書毒了,怎麼去了三天半又跑回來了?你爸爸是願意你在外頭多闖練闖練,將來也好做點兒事,怎麼你一句話不聽,真是讓人有氣。”

那少年道:“娘先別生氣。我這回本來打算在外頭多待幾天的,隻是不知為什麼心裏總是不安,所以就回來了。”

江大奶奶啐了一口道:“不要在這裏亂扯了,你總是有的說,你還是到外邊去陪你爸爸說會子去吧。”

那少年又答應了一聲,往外走去。紫雲看他言談舉止一切都和晉芳不差,隻不知為什麼看見自己,竟如不識一般,毫不睬理,心裏不由有氣,心說你這人無論如何,你有什麼為難之事,也不該對我如此,我倒要問他一問。想著便跟著走了出來,一看那少年已然拐過屏風,就要到外邊去了,便緊趕了兩步,來到身後,喊了一聲“秦大哥!”那少年猛地一回頭,原沒有見過紫雲,自不能免詫異,便一聲兒不理,依然往前邊走。這次離得近,紫雲可看清楚了,秦晉芳確和這位少年長得不差,隻是臉上沒有記,這個少年左頰上有一塊紫記,仿佛一片楊葉相似。方才自己一直站在右邊並沒有看出來,這一對麵,看得逼真,才看出這少年臉上多了這一塊記,和晉芳不同,心裏這份兒難受就不用提。自己住在秦家這一年,也沒有跟晉芳談過一回私話,這次因為母親在死以前,曾經說出晉芳二字,底下就沒有說出來,實指望可以看見他問問,誰知就在這裏,偏偏就遇見這樣一個長得像的人,一時情急,竟自會鬧得這樣冒失,真是意料不及。自己在這裏住的意思,一則江飛夫婦有助力葬母之恩,自己不能拔腳就走,恐怕對不起人家江氏夫婦;二則自己暫時也沒有一個相當去處,自己師父,現在又不知道準在什麼地方,以一個年輕女子,滿處亂跑,也不像一回事;三則看江氏夫婦,對於自己,確實不壞,所以這才逗留下來。不想今天一個忙中有錯,竟鬧出這麼大的笑話兒,看來這個地方不可久居了。倘若這位少爺把這話對江氏夫婦一說,人家豈不要看輕了自己的人格,還是早些走了的為是。想到這裏,便恨不得當時就走,因天尚白日,自己走著不方便,而且一時之間,也想不出一個什麼地方可以去暫住。忽然心中一動,想起奚紅雪說的話來,說是到了四川以後,無地可去,何妨到什麼冷竹塘去住,想這冷竹塘一定是她師父所住的地方了,現在四方難奔一時,何妨去找找她,如果她師父肯得留我,我也能在那裏住,那裏正是一個安身所在。心裏想著非常高興,忽然又一想,當時奚紅雪說的時候,剛說了一句,就被她師父給攔回去了,仿佛裏頭有什麼不可告人之隱似的,自己也沒有往底下去問,這冷竹塘,竟在什麼地方,如今雖然打算投到那裏去,隻是跟誰去打聽這條路去,想到這裏不由又猶豫起來。

正在這個時候,隻聽江大奶奶在屋裏說道:“舒姑娘?”紫雲不能再往下想,急忙回到屋裏。江大奶奶道:“舒姑娘你在什麼地方?”紫雲臉上一紅,就沒答應上來,又把頭一低。江大奶奶笑道,“噢,小便去了,我說方才往外走得那樣急呢?舒姑娘,你說也怪,自從我見你麵那天起咱們就投緣,現在這幾天這一待,更了不得啦,一時瞧不見你,我就想你,你說怪不怪?”

紫雲一看江大奶奶和顏悅色,笑容滿麵,心裏真說不出一股子勁兒來,恨不得把自己整個兒一個人全投在江大奶奶懷裏。趕緊把精神一振道:“大奶奶您是太疼我了,這確實是咱們娘兒們的緣分。”

剛剛說到這裏,隻聽窗戶外頭有人說道:“娘,我爸爸叫我請您到外邊有一件事要問您呢!”

紫雲一聽轟的一聲,幾乎沒暈倒在地,心想這次人家進來一定要問這件事,叫自己如何應付,真是恨不得有個地縫兒鑽進去才好。幸喜江大奶奶沒有耽擱,沒等進來就跟著走出去了,紫雲心裏才算著實一點兒,可是心裏想著,也許是江飛已然知道了方才這件事,不好意思當著自己麵問,所以才請江大奶奶出去說這回事,如果現在自己不走,等一會兒江大奶奶回來要是一問,自己依然難免這一場難堪。不過現在自己甩手一走,原來是一種無心中的錯誤,反倒描真了,將來人家說起來,也是不好聽。況且,母親的墳墓在人家這裏,自己又不能從此不來,想著走又不好,不走又不好。

正在為難,忽然一個婆子從外麵跑了進來,看見紫雲便笑著道:“舒姑娘,大爺大奶奶叫我來請姑娘到前邊去說幾句話。”

紫雲一聽,暗道果然,自己要是走當然還可以,不過自己原沒有什麼不好的意思在內,爽得到前邊把這層意思說清,也免得人家猜疑,這倒是個辦法,便也笑著向那婆子道:“大爺大奶奶在什麼地方呢?”

婆子道:“都在書房裏等著呢,您快去吧。”

紫雲道:“咱們一塊兒去。”隨著婆子,來到前院兒,一看江飛夫婦,都在屋裏坐著,旁邊並沒有少爺在內,心裏略微放了一點兒心,便向江大奶奶道,“大奶奶您叫我呀?”

江大奶奶笑著道:“沒什麼事,找你出來咱們娘兒們說會子閑話兒。”

紫雲道:“我拙嘴笨腮的,可不會說什麼。”

江大奶奶道:“得啦,你就不用表白啦。坐下,坐下,把你們從雲南到這裏來的一道兒上看見些什麼,咱們都說說。我活了五十來歲,就沒有出過門,就愛聽人說古跡兒。”

紫雲道:“大奶奶,想我們母女,從雲南原是逃難來到此地,別說沒有看見什麼古跡,就是有古跡,我們哪裏還有心觀賞,大奶奶,您想我哪裏有什麼可說的。”

江大奶奶才要說什麼,江飛笑著接過去道:“舒姑娘,自從你來到我們楊花堡的那一天,我就忘了問問舒姑娘要到四川什麼地方?找什麼人?今天因為閑著沒有事,所以請舒姑娘出來談談,如果我們知道這個地方,我們可以派人把舒姑娘護送到那裏。我先跟姑娘打聽打聽,老太爺在世的時候,做的是哪一行生理?怎麼稱呼?”

紫雲一想,自己父親活著時候,雖不能說鼎鼎有名,在江湖上總算不易,如今死在一個賊蟊之手,自己現在落到這般地步,如果說出來也惹人恥笑,自己又不在這裏常住,何必給死去的父母招人家說閑話。想到這裏,便笑著向江飛道:“您待丫頭這一番好意,丫頭是無不拜領。家父單名一個祿字,生前隻以教讀為生,並沒有做過旁的事,至於到四川來,也隻是隨了亡母說是到這鴨頭堡去投一個親戚,親戚姓什麼叫什麼,亡母並沒有和我說過。不幸亡母走到這裏,突然因勞累去世,丫頭並沒有得問清楚這位親戚叫什麼姓什麼,大爺大奶奶這番好心,丫頭隻有在這裏奉侍一輩子才可以報這深恩了。”

江飛聽了道:“舒祿,以教書為生。啊,舒姑娘,我問一個人你可知道?有一個姓舒名鐵,江湖上人稱肝膽書生的可是府上一族?”

紫雲一聽,眼淚幾乎沒有奪眶而出,趕緊忍住搖搖頭道:“不認得,亡父隻是單傳,並無弟兄。”

江飛嗐了一聲道:“原來是這樣,那就不相幹了。我再派人到鴨頭堡去問一問,有人和尊府認識的沒有?舒姑娘你還是到後邊去歇著吧。”

紫雲答應一聲,又退了出來,一路走著,心裏暗想:自己來了好幾天,一向也沒有問過這個話,怎麼今天正在江少爺回來之後,就問起這個話,難道這江少爺就是秦晉芳?那他怎麼會到這裏來?又如何會當了人家的兒子?又如何見了自己,竟自不理?臉上又多了一塊記怎麼又和晉芳不同?越想越想不著。忽然心裏一動道:“無論如何,這裏總是離開的好。今天夜晚,趁著大家睡著,想法子到外頭打聽打聽方近有冷竹塘沒有?打聽出來如果是有,趕緊躲開這裏為是。”

這天晚上,紫雲正陪著江大奶奶在屋裏說著話,忽見江大奶奶一笑道:“舒姑娘,我真是糊塗了。有一件東西要送給少爺,婆子們都睡了,我想請舒姑娘替我送一趟,可以嗎?”

紫雲一聽,心裏怦地又是一跳,心想這又是難題,可是自己不去,益發顯出裏頭有什麼不實不盡,不如借著機會到那裏去看一看,到底是秦晉芳不是秦晉芳?想著便答應一聲:“大奶奶送什麼東西?”

江大奶奶道:“也不是什麼要緊的東西,今天早晨蒸了一盤子棗糕,靖兒晚上念書,也許餓了,讓姑娘給送一趟去。”

紫雲從櫃裏取出糕來走到外院,一看書房裏燈光大亮,屋裏仍有念書之聲,便用手指頭在窗門外輕輕敲了兩聲。屋裏問道:“什麼人?”

紫雲道:“我是紫雲,大奶奶叫我給少爺送點心來了。”

屋裏道:“拿進來吧。”

紫雲推門進去,一看一張書案,上頭堆滿了是書,江少爺正坐在椅子上拿著一本書在那裏亂晃。紫雲把點心往案頭上一擺,轉路就要走,江少爺忽然道:“紫雲姐,怎麼不叫他們婆子送來,黑天半夜,卻自己跑這一趟。”

紫雲道:“這也算不了什麼,誰跑一趟都一樣。”

江少爺又道:“紫雲姐,在我從前沒出去之先,沒有見過姐姐,不知姐姐什麼時候來到這裏的?”

紫雲道:“我來了不多天。”

江公子道:“紫雲姐姐你姓什麼?”

紫雲道:“我姓舒。”

江少爺道:“姐姐是不是葬母全孝才來到我們這裏的?”

紫雲道:“可不是。”誰知江少爺一聽這句話,扔下書本,離了座位,趴在地下就磕起頭來。紫雲出其不意,真嚇壞了,過去攔也不合適,不攔也不合適,便趕緊往旁邊一閃道:“少爺,你這是怎麼了?”

江少爺道:“我們讀書的人,專一敬的就是孝子忠臣,像姐姐這樣大孝女,真可媲美古代曹娥木蘭,我磕幾個頭還不是應該的?”

紫雲笑道:“我的傻少爺,那是古人,我怎能比得。少爺快快請起,免得旁人看見笑話。”

江少爺這才站起來,又作了一個揖道:“我方才隻聽父親提起,說是有這麼一件事,我還以為他們是騙我,誰知果有此事,又誰知就是姐姐。想不到會有這樣的孝女來到我家,真是幸事了。我去見娘去,不能把姐姐列入他們仆婢一流,那是有罪的。”說著話就往外跑。

紫雲急忙一縱身,堵門口笑道:“少爺,黑天半夜,你別胡鬧了,傳說出去,更成笑話了。”

江少爺把頭一搖道:“什麼,笑話?像這樣笑話,豈可求之得哉!”搖頭晃腦念了好幾遍。

紫雲一看,這簡直是書凱子。這時仔細看清,才看出來這位江少爺雖說和秦晉芳很有幾處相像,而眉目之間,帶有一種秀氣,不像晉芳那樣剛而不柔的樣子,並且覺得他很有意思,知道方才的誤會,也可以和他說說,便笑著向他道:“少爺,你先坐下,我還有話和您說呢。”

江少爺道:“姐姐你也坐下。”

紫雲道:“我不累,少爺坐著吧。”

江少爺道:“姐姐,你不要拘泥,你要知道,在名分上,你是下人,我是主子,實在姐姐你是神人、聖人,我是俗人凡人,姐姐不敢坐,我就更不敢坐了。”說著就又站了起來。

紫雲忙道:“少爺你坐著,我也坐下就是。”說著拉了一個凳兒,就在書案旁邊坐下。

江少爺道:“姐姐有什麼話說?”

紫雲雖然闖蕩江湖,無論如何,總屬是個女子,想著不由臉一紅道:“隻因從前我們有個親戚,長得和少爺一樣,方才我猛一見少爺你的麵,我以為是我們親戚也到了此地,誰知道過去一看,才看出少爺臉上有一塊記,和我們親戚有點兒不一樣,不知少爺方才也覺乎詫異了嗎?”

江少爺道:“我聽是聽見喊了一聲,卻沒有聽清。等我回頭一看,姐姐又回去了,我還以為是要說什麼又沒有說,我也沒有往心裏去。倒是令親既說和我長得一樣,將來倒不可不見一見。至於說我臉上這塊記,還有一段事呢。我原名字叫江靖,臉上也沒有這塊記,有一年和人家到青城去看風景,睡在楓石地下,等醒了之後,臉上便多了這如楓葉一般的青記,所以我又有一個名字叫江楓。”

紫雲遂道:“噢!原來還有此一說,這就是了。等將來遇見我們親戚時候,一定讓他來看看您比一比。天已然不早了,大奶奶還等我呢,少爺吃點兒點心,也該安歇了,我也要去伺候大奶奶睡覺了!”

說著才要邁步往外走,隻聽窗外有人撲哧笑了一聲,江楓紫雲都嚇了一跳。江楓急問道:“什麼人?”

外頭答道:“是我。”

江楓一聽,正是自己母親的口音,便說道:“娘,你老人家還沒有睡?”

江大奶奶一掀簾子走了進來笑道:“我因為吃飯時候,陪著你爸爸多喝了兩盅酒,心口直跳,躺睡又睡不著,所以想著到這裏來找你說會子話兒。”說著又向紫雲道,“舒姑娘,你在家裏也念過書嗎?”

紫雲道:“沒有認過字。”

江大奶奶道:“你要願意認識幾個字,沒事時候叫靖兒教給你,他也可以有人做個伴,免得寂寞。”

紫雲道:“等將來少爺得閑時候,我可以跟少爺學幾個字,不過卻太給少爺添麻煩。”

江大奶奶笑了笑,又說了會子閑話。江大奶奶打了一個嗬欠,便向紫雲道:“咱們都該睡覺了,別盡顧了談天,明天起不來。”又向江楓道,“你也可以睡了,書不是一天能夠念出來的。”說完扶了紫雲一同進去。

紫雲看著江大奶奶睡下,這才回到自己屋裏,坐在床沿上暗想,要以江氏夫婦救自己這一番好意來說,自己住在這裏,確是一個好地方。不過聽江大奶奶說話的意見,對於自己,恐怕還有旁的想頭。如果真要是有那種意思,自己卻如何推辭,不如還是依著自己的意思,訪訪冷竹塘,如果那裏可以安身,比這個地方好。想到這裏,複又站了起來,拾掇緊束全身,把燈吹滅,聽了聽院裏一點兒動靜都沒有了,一長身就夠著了後窗戶,把窗戶支起,探出身來,一看也是一點兒動靜沒有這才探身出來,一平腰就窗戶裏跨了出去。到了外邊,單胳膊肘挎住窗台,一隻手又把窗戶撂下,一瓢身落在平地,躡足潛蹤,來到院牆,一聳身從上麵聳了過去。一看正是一條後街,幸喜沒有什麼人,這才順著牆根兒下,一直就走到了那片樹林口。忽然一想,自己太荒唐了,這冷竹塘究竟在什麼地方,自己一個字都沒有問,可到什麼地方去找這冷竹塘,如果自己回去再問,又怕露出蹤跡,人家如知底細,自己便不容易再出來。正在猶豫之際,隻聽後頭這股大道上,有人嗖嗖走路的聲音。紫雲跟著舒鐵,也可以算是常走江湖,對於黑道兒上的事,差不多都有幾分明白,一聽這聲音,就是江湖上走黑道的聲音,外行人叫“夜行術”,自己人叫作“趕夜站”,走起來的時候,是胸脯弩著,臂兒鼓著,腿兒弓著,腳打屁股蛋兒,全憑兩個腳尖往前點,兩隻手擺動一襯勁,比平常人能夠加出三分之二的快,因為兩隻手在身上蹭,故而走起來有嗖嗖的聲音。紫雲一聽,明白是有人“趕夜站”,心裏想著怪,這楊花堡裏怎麼還住著這路人。據江飛說,這裏是一個極荒僻地方,四外連個住人都沒有,那麼這是什麼人在這裏“趕夜站”呢?也許有外路人走到這裏,要在這裏幹些什麼。江飛既然待我有恩,我就應當想法子給他幫忙才對。想到這裏,便把身子往樹後一藏,眨眼之間,腳步益發聽得真了,接著嗖嗖兩條黑影兒從身旁縱了過去。紫雲一看不敢怠慢,本想喊嚇一聲,叫人家站住,又一想倘若是這本堡的人呢,自己一喊,豈不是把自己送了出來。再者人家是兩個人,自己是一個人,不用說自己出來,身上是寸鐵未帶,即使自己帶著兵器,雙拳難敵四手,自己也未必準幹得過人家,到了那個時候,又應當如何?不如隨著他們同去,看他們到底是到什麼地方去?如果與楊花堡絲毫無幹,自己也不便多事,再趕緊回來,就算白跑一趟。倘若與楊花堡有關,自己也趕緊回來,把一切事情告訴江飛,讓他也有個準備。就在這一想之間,這兩條黑影兒出去就有一丈遠近了,趕緊一伏腰,便追了下去。一邊跑著,一邊看那兩條黑影兒,隻見這兩條黑影兒一個胖,一個瘦,一個高,一個矮。高瘦的一個跑得很快,矮胖的一個跑得慢,不但慢,而且還直喘。黑夜之間,當然看不清穿的什麼衣裳,不過紫雲有一樣很詫異的,就是看前邊的兩個人,一身打扮,都不像男人而像女人,因為明明看著身上穿的衣裳,是裙子襖,而頭上仿佛也有絹帕包著頭。最可怪的就是身上都有一根汗巾在後頭飄著,絕不是男子所有的東西。心裏越覺著怪異,腳底下便也越追得緊,追來追去,便追得首尾相連了。前頭跑的人,一點兒都沒有理會,一則是紫雲功夫比前頭跑的人高,二則前頭跑的人心裏有事,耳朵也差了一點兒。及至身臨已近,一看那個胖的,敢情不是胖子,身上背著一個人相似的東西。

正在駭怪,隻聽一聲嬌喊道:“姐姐,你背會子吧,要一直叫我背到冷竹塘,到不了那裏,我就死了!”

紫雲一聽,不由心花怒放。

正是: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要知紫雲怎樣得入冷竹塘,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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