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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血鴛鴦碧血鴛鴦
徐春羽

第二回 濟困扶危一翁樂善 假公售肝兩吏施威

當下盧春問道:“第一,這個竹子是不是天生的?還是人工造的?”

奚紅雪道:“自然是天生的,人工如何能造?”

盧春道:“是啊,可是那竹子自己會走出去,也是天生的麼?”

奚紅雪笑道:“那卻是人工做的。這一片竹塘,從前也是峨眉山上一位老前輩從山上移種此地的,家師和這位老前輩原是莫逆之交,知道他在這裏修治這座竹塘,便問他是什麼意思?他說這裏是峨眉山後山山麓,一向沒有人到過,自從前麵有了楊花堡,才看出這裏地勢實在不壞,便打算在這邊也修一座村落,隻是山裏樹木雖多,運輸卻是不易。因為看見雪嶺裏有不少的地方生長著這種雪竹,非常茂盛,並且生長極快,又用不了多大力氣就可以把它運到山下來。把竹子運到山下之後,先把它依次插好,成一種村落的樣子,原是這種意思。後來一看竹子栽好之後,還要蓋竹房子,不但工程太大,而且也不嚴密,後來才想起仿照楊花堡的樣子,先用竹子把四圍圈起,又在地下挖了地道。因為這塊地方十分寒冷,移了竹子之後,益發冷得出奇,其勢不得不用地道借勢取暖。原來沒有大門,來往都是從矮竹子上縱過,是家師和那老前輩商量,日子太久,恐怕竹子一密一長人就不易進來了,不如做一個活門,遂由家師和那位老前輩商量,才造下這座進退自如的竹門。先是把地下黃土挖起,然後底下用大毛竹破開,平鋪在裏麵,竹子兩旁盡頭,都是用一種繃弓,裏頭釘著椿子,用鹿筋絞成繩子,兩邊係住,竹子底板下麵,有整個兒竹筒子,鋪在地下。如果打算開的時候,隻要把這邊係鹿筋繩子的軲轆一鬆,這邊一鬆,那邊一緊,那片竹板子就推出去了,關的時候,也是一樣。又在竹片子鋪上土,上麵栽了一色的竹子,長短遠近一樣,外人卻看不出來。”

盧春道:“這就是了。還有一節兒,我在後麵窗根兒底下,正在站著,忽然腿下一發緊,仿佛兩條腿被什麼東西咬住一樣,不知那叫什麼東西?”

奚紅雪道:“噢!你老所說,不是旁的東西,那也是我師父用它防備外人進來的,是地窖子裏頭,全有這種東西,名稱叫‘串地錦’,也是用鹿筋繩兒擰的,上頭都是活套子。不拘什麼人,隻要是一碰在上頭,那個扣兒就會越來越緊,再打算躲過去,可就不容易了。”

幾個人說著,一路走著,已然來到河沿。盧春一看,昨天自己坐來的那隻船,還在那裏係著,李禎、李祥兩個卻坐在船頭上,在那裏大吃大喝。盧春看著,心裏納悶兒,他們來的時候,並沒有帶什麼吃的,怎麼此時從什麼地方出來的吃食?

李禎、李祥看見盧春,趕緊站了起來道:“盧爺你老怎麼這麼大的工夫才出來?”

盧春也不便和他們細說,便笑著向他們道:“我們回去吧。”

李禎一眼看見江公子,便喊了起來道:“少爺,你怎麼跑到這裏玩兒來了?家裏都快急壞了,快些回去吧。”

李祥也看見了紫雲,便也跟著喊道:“這不是舒姑娘嗎?怎麼也跑到這裏來了?”

盧春道:“現在不要說了,我們回頭船上再說。”紫雲江公子都跳在船上,盧春把手向紅雪一拱道:“奚姑娘請回吧,改日再來叩謝。”

奚紅雪笑著道:“不敢不敢,將來老前輩事畢,從這裏過時,還請到這裏邊來坐坐。恕俺不遠送了。”

盧春一撤身,也跳上了小船。李禎解過絛繩,起了錨,兄弟兩個搖動雙槳,往回走去。回頭船,雖是下水,上頭卻是坐的人多,有了分量,也跟來的時候差不多的快慢。在船上盧春這才向江公子道:“老賢侄,你可知道我是誰嗎?”

江公子把頭一搖道:“不相識。”

盧春笑道:“這真是怪事,你父親是有名的急急風,怎麼你會這樣慢條斯理呢?你平常可曾聽見你父親說過,他們老弟兄裏有個九頭獅子盧春嗎?”

江公子道:“我聽說過,難道你老和我盧伯父相識!”

盧春哈哈一笑道:“傻孩子!我就是盧春。”

江公子趕緊施禮道:“原來你老就是盧伯父,小侄江靖給你老磕頭。”船小人多,本來就不穩,又經這一簸動,船來回亂蕩。

盧春道:“少爺你不要一味鬧酸禮了,有什麼禮,咱們到家裏再說去。你先坐住了,我有幾句話要問你。”江靖答應,依然坐好了,盧春道,“看你這神氣,你父親一定沒有教給你武功。”

江靖道:“我父親說我氣力太單,身子太弱,不教我練武功。”

盧春道:“你不練武功也好。我再問你,你在家裏住著,怎麼會無緣無故跑到這裏來的?”

江靖聽著臉一紅道:“這件事提起來,連我也不知因為什麼,我一向也沒有出來過,不知在什麼地方會招人家看上了我。我每天在書房裏看書,總要看到二更多天。那一天還不到二更天,我正在那裏看書,忽然仿佛有一陣怪味兒,說不出是一種什麼味兒來。我才覺得可怪,腦子裏一動,覺得一暈,我就倒下去了。等我醒來之後,我已然到了那所竹林子的地窖裏了。裏頭有兩個姑娘,我不認識她們,她們卻說認得我,和我十分囉唆,我始終也沒有理她們。看她們那神氣,仿佛也怕旁人知道,可也沒有什麼惡意。我到這裏,已然是好幾天了,今天如果不是大家救我,隻怕我也就完了。這就是我到這裏的一往真事,至於她們究竟為什麼,我卻是不知道。”

盧春低頭想了一想,向紫雲道:“姑娘,我有兩句話問你,不知道姑娘你可願意說嗎?”

紫雲道:“隻要是我知道的,我沒有不可說的事。”

盧春道:“那我就要放肆了。請問小姐,既是身通武術,卻怎麼會到楊花堡江家甘心奴隸之役?”

紫雲未曾答應,先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道:“老前輩,你老是要問起來,聽我從頭慢慢告訴你老。”船一邊走著,紫雲一邊說著,隻說得大家全都出神發怔,個個全都點頭歎息,這才知道紫雲是一個孝智雙全的奇女子,如今先把這裏的話按下不提,且從這事頭上說起,也好清醒耳目。

話說雲南大理縣城外,有一個小村子,叫作秦坨。裏頭住的人,差不多都姓秦,大概也有個三五十家人,全都是以雕刻花石為業。裏頭有一家為首的住戶,此人姓秦,單名一個迪字,夫妻兩個,有一個兒子,名叫晉芳。秦迪雖是一個賣苦力氣為生的人,卻是生有傲骨,自己總覺得雕刻一輩子石頭,沒有什麼出息,便省吃儉用供給自己兒子讀書。偏是這秦坨是個小地方,文化不開,不要說是打算找一個很高明的學者不容易,就是能夠寫一封通順信帖兒的人都很少。晉芳這孩子,又天生的聰明,找了兩個識字的先生去念書,念上不到半年,就可以難倒先生。到後來不能再往下念,隻好是在自己家裏私自用功,秦迪雖是恨家不起,也就沒有法子可想。

一天,秦迪去給人家送花石頭,走到半路上,忽然看見圍著一個人,自己分開眾人,來到裏頭一看,隻見地下坐著一個半老婦人,一個小姑娘,地下還躺著一個五十來歲的老頭子,還放著許多被套包袱,看那婦人和那小姑娘臉上都有淚痕,不知是為什麼事。

才要進去問問,裏頭有一個人卻早看見了秦迪,便高聲喊道:“好人來了,做點兒好事吧!”

秦迪道:“什麼事?”

那人用手一指那婦人道:“你問她去吧。”

秦迪便問那婦人道:“你們幹什麼的?來到這裏幹什麼來了?”

那婦人抬頭看了秦迪一眼道:“這位大爺,我們是離這裏不遠,蒙自縣城裏的人。”說著用手一指地下躺的那個男子道,“他是我的丈夫,名叫舒鐵,原是在縣裏以教書為生,想不到新近遭了一件事情,縣裏存不了身,便同了我和這個孩子,黑夜裏跑了出來。原想到貴州去找一個親戚,不想來到這裏,我丈夫突然摔倒,想他上了年紀的人,受不了勞苦,以致受了病,隻是這裏舉目無親,實在沒有法子可想。這位大爺,如果肯做好事,借我們一塊地方,將養好了我丈夫,我們就走,絕不長久拖累大爺。”說著話,眼睛不住看秦迪。

秦迪這人,平常就愛管個閑事,不道現在心中又有些惙怙,看他們這個樣子,不像是個假的,救人一救也是好事,隻是自己家裏原非富有,一旦再添上幾口人吃飯,仿佛也不是一件易事。忽然又一想,常聽晉芳念書上頭說“見義不為,是無勇也”,哪有見死不救之理,先救回家去再說。想到這裏,便向那婦人道:“這位大嫂,既是說得如此可憐,我很願意幫你一點兒忙兒,不過我家裏地方太小,恐怕委屈了你們。”

那婦人道:“這位大爺,說哪裏話來。我們落到這步田地,你老隻要肯救我們一救,等我丈夫病一好,我們就走,隻是太攪擾你老了!”說著又向那姑娘道:“雲兒快過來,先謝謝這位大爺救了我們!”

那個姑娘答應一聲,站起來深深一福。秦迪趕緊攔住道:“姑娘不要多禮,不要多禮。”又向大家看熱鬧的道,“你們幾位,也別閑著,來幫我一幫,把這位大哥的東西全都搬到我家裏去。還有哪位把這位大哥抬起來,也抬到我家裏。”

大家看秦迪熱心,大家也跟著犯起熱心,於是有的拿東西,有的抬人,一會兒工夫,全都搬到秦迪家裏,大家散去不提。秦迪趕緊叫過自己妻子林氏,把話跟林氏一說,林氏也是熱心腸的人,便趕緊收拾出一間房來,把舒鐵攙到屋裏,扶在床上安置好了。這時才知道那婦人姓漆,原是蒙自縣富商的女兒,因為遭了一場禍害,自己所以才來到這裏。秦迪又出去請了一個醫生,替舒鐵診脈,原沒有什麼大病,隻是受了點兒風寒,便開了一個方子,給舒鐵抓了藥吃了,果然發了一點兒汗,就清醒了許多。漆氏便把怎樣病倒,怎樣秦迪救他家來,全都細說了一遍,舒鐵自是感激萬分。又吃了兩服藥,舒鐵就算好了,也下了地,謝過了秦迪夫妻。秦迪又買了許多吃食,算是請他們,又叫晉芳也來見了。

舒鐵一見晉芳,不住地上下打量,便笑著叫他坐下,向秦迪道:“秦大哥,你真有造化,這位少爺將來一定錯不了。”

秦迪歎了一口氣道:“舒大哥,你是不知道。我這個孩子也可以說是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生在我們這種人家,這個地方,也就沒有法子可想了!”

舒鐵道:“大哥你這話說得我不明白,好漢不怕出身低,哪個公侯將相,也不能生出來就是公侯將相。難道大哥你沒聽人說過,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這位少爺,既是有這一種外表,內裏也必清秀異常,如果好好培植,不怕將來不能光大大哥門楣。”

秦迪道:“大哥說得是,隻是我方才已經說過,他有這種外表,就不該生在我們這種人家,我們這種地方。這秦坨小地方,念書的人,原就沒有多少,高明的自不必說,是一個沒有。就是那不高明的,也就不多。這個孩子也不是我自己誇他,實在是比他們還高得多呢。如果我有錢供給他的話,我早就把他送到城裏頭去念書去了,做官不做官,我想倒沒有什麼,第一心裏先能明白一點兒,可惜偏生在我的家裏!”

舒鐵見說,便略一沉吟道:“大哥,我們夫妻,帶著一個孩子,因為避禍才來到這塊地方,舉目無親,多承大哥把我們全家救活。我原想是從這裏往旁處去的,現在走到這裏,遇見大哥,總也算是有緣。方才說起你老那位少爺,有天資不能盡力培養,我雖然沒有看過多少書,但是也還有一知半解,我感激你對我們的恩惠,我願做一識途老馬,和少爺一起盤桓。如果我能教一天,我便教一天,到了果然一天都不能教了,那時我再走,大哥你看如何?”

秦迪一聽心中大喜,便趕緊站起來一揖到地道:“大哥如果肯這樣,那我是感謝之至了!”又叫晉芳過來重新見禮,改稱老師。

舒鐵一手攙起晉芳,一手摸著小胡子,滿臉帶笑地道:“我們不要拘泥這些俗套子。”當下又問過晉芳以前都念過什麼書,先生怎樣開的講?晉芳一一說了,舒鐵一壁聽,一壁搖頭道:“不妥,不妥,這些書又許多是被他們誤解了。”

晉芳道:“我也覺得他們講的有不妥之處,隻是沒有法子和他們辨別。”

舒鐵又歎了一口氣道:“這也難怪他們。你要知道,我們習俗一向都是錯的,一種是無論誰家子女,一讀書先要想升官發財,一種是讀了書,受了毒害,不要說做官兩個字覺得齷齪,就是連做一點兒事都覺得不該,念了一肚子書,把一個人念得都成了傻子一樣,豈不是被書把人害了。我告訴你,讀書原是為明理,人活在世界上,天給的五官四肢,原為是叫人做事的。一個莊稼的人,他一字都不識,他卻不能不算人,因為有多少人要指著他們種的糧食,他能養活。他雖然不認得字,他的人識已然盡了,他上可以對天,下可以對人,中間可以對得住自己。倘若中了書毒,覺得念了書,就該做一個清高的賢人,什麼事都齷齪,什麼事都肮臟,這種人在外表誰也應該誇他是君子,其實這種人,才是社會上無形的蟊賊。倘若是人人都念了書,都存了這種思想,世界上還有誰肯去種糧種桑,誰還去為官司隸。所以老子說,‘聖人不死,大盜不止’,這話是有這樣一說的,就是聖人自己也說,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試問這些讀書的,可曾講清這兩句書?兼善天下,不一定是做官,然而,總覺不是閉門不做事。達是學說之道通達,窮是道窮,獨善其身,善字當然有完好的意思。再問問那些自命學者的人們,說一句話,真可以說是連一條整褲子都混不上,還要自命是清高,那怎麼叫清高?那隻是社會上一群蠹蟲而已,有他適足以有害,而絕不會有一絲一毫的好。我希望以後讀書,先要明白讀書是做什麼用的,做貪官做惡吏,固然是不可,書上也沒有。如果自己非要做什麼清高之人,我認為也可不必,窮達固然有命,獨善兼善卻不可以不講。所幸你讀書不久,受毒不深,尚可以挽救。你先記住我這幾句話,你先裏先有了主了,你要謹記才好!”

晉芳聽了趕緊站起來往地下一跪道:“謝謝你老。我念了幾年書,卻沒有聽過一個先生是這樣講法,我覺得老師說的和我心裏要說的一個字不差。”

才說到這裏,卻聽旁邊有人哈哈一陣大笑,跟著撲咚一聲,“哎呀”了一聲,接著又是一陣哈哈大笑。舒鐵急忙看時,原個正是秦迪,因為笑得太過了,一失神,連人帶椅子,全都摔倒。正好林氏站在旁邊,被椅子把腳砸了一下。秦迪倒在地下,仰麵朝天,卻依然笑個不止,看那神氣不對,便趕緊過去,連攙帶扶,扶了起來,坐在椅上,乃是一片笑聲。

林氏問道:“你什麼事這樣歡喜?”

秦迪隻是不答,張著嘴一股勁兒笑,林氏慌了,便哭起來,晉芳也跟著放聲大哭。舒鐵急忙攔住道:“你們不要著慌,這個不要緊,這隻是一口急痰壅了上來,堵住了胸口。攙住他稍微走一走,隻要這口痰一行下去,當時就能好。”說著同晉芳一邊扶起一隻胳膊拉著在屋裏來回走。

走了幾趟,笑聲漸漸止住,身子卻越來越重,舒鐵知道不好,正要向晉芳說叫他預備一切,忽聽自己女兒喊道:“爹爹,你老看二蘇丸可以吃嗎?”

舒鐵一聽,可不是自己行囊裏原帶有這種丸藥,專治一切中風痰絕等症,便趕緊答應道:“快快拿來,可以用!”紫雲答應一聲,從一個包袱裏,找出一個小白紙包來。打開紙包,裏頭是個白蠟丸子,把白蠟丸捏碎,裏頭是耀眼錚光的一粒金丸藥,遞在舒鐵手裏。舒鐵手裏拿著藥丸,向林氏道:“嫂嫂,大哥所得,是中風病症。我這種藥,名叫二蘇丸,專一化風滑痰,吃下去可以治這個病。不過我與大哥素不相識,常人都說,薦卜不薦醫,我這舉動,未免有些冒失,隻是因為大哥救了我的命,我才敢不揣深淺冒昧從事,大嫂可不要見怪!”

林氏嘴裏念著佛號,隻含著眼淚道:“大哥,既然知道他是中了風,又有這種神藥,就求趕緊救他急病,我們隻有感激,哪有見怪之理。”

舒鐵道:“既是如此,我就冒失了。”把秦迪依然扶到椅子上坐下,叫晉芳取過一碗涼水來,把丸藥一捏,放在水裏一攪。晉芳覺得那藥有一股清涼之氣,直透心脾,連聲讚道:“好藥!好藥!”舒鐵把秦迪的牙關撬開,把藥倒了下去。隻聽咕嚕嚕一響,嗓裏一陣子像有什麼東西來回亂撞一般。舒鐵叫晉芳扶住秦迪的身子,不叫他往下溜,騰出手來,在秦迪背上輕輕隻一敲。隻見秦迪把身子向前一傾,哇的一聲,吐出許多又黃又黏的痰沫子。舒鐵也念一聲佛道“好了,不要緊了”,又和晉芳重又把秦迪扶起,在地上溜了幾轉。果然一吐出痰來,人便清醒了許多。舒鐵看他不至於再出危險,溜了幾轉,便放他在床上靠著坐下。

林氏向晉芳道:“芳兒,你還不快謝謝你老師!”晉芳趕緊跪倒磕頭。

舒鐵急忙拉起說道:“這幹什麼?我因感你父親救我之恩,恰好又有這藥在手裏,無心中救了他一命,這也不算得什麼,你這一磕頭禮拜反而見外了。快起來,快起來!”舒鐵又向秦迪道:“你現在覺得怎麼樣?”

秦迪道:“我已然好了,並不覺得怎麼樣。我向來也沒有這種病根,方才我聽見你和芳兒講的一大套話,我雖沒有念過什麼書,我覺得你說的沒有一句不對,想不到這孩子會有這麼大的造化,會遇見你這樣的老師,我一喜歡,忽然覺得心口一堵,以後我就不知道了。”

舒鐵點點頭向晉芳道:“你聽明白了沒有?你父親是何等期望你?如果你要不向上求做人,你怎麼對得住你父親這一番心!”

晉芳道:“我知道,我一定用心讀書,對得住父親和師父。”

過了兩天,秦迪病已然大好,依然雕刻花石做工,漆氏也幫著林氏,料理家裏一切的事。紫雲又畫得一手好花樣,是她畫出來的樣兒,旁人都不會畫,因此秦迪的刻花石,比旁人賣得又快又利大,晉芳便和舒鐵讀書,一晃兒一年多,大家都相安無事。

一天,正值中秋,秦迪進城,買了許多魚肉月餅一類的食物,預備晚上供完月亮,大家對月暢飲。剛剛走出城門口,忽聽身後有人喊道:“老秦,到什麼地方去?”

秦迪回頭一看,正是一個運貨的商人名叫張興,因為他肚子特別大,人家都叫他張大肚子。便笑著答道:“到城裏買一點兒菜。”

張大肚子趕一步,又向後麵望一望,才悄沒聲兒地道:“你真膽子不小,方才我從縣裏來,老爺出簽提人,第一個就是你,你還不快躲一躲,卻是怎麼撞進虎口裏來!”

秦迪呸地啐了一口道:“你別瞎扯臊,老爺坐堂除去拿你這造旱謠言的,我不做賊,不欠糧,為什麼要拿我!”

話猶未完,隻聽一片喊聲“就是他,不要叫他跑了”,擁出十幾個人來,把秦迪團團地圍住。急忙抬頭看時,原來是幾個做公的,才知張大肚子說話不假,便先自昏了,急待尋路逃走,幾個做公的已然把去路擋住。裏頭有兩個頭兒,一個叫耿忠,一個叫耿賢,是親兄弟兩個,久在“六扇門”裏當差,能說會道,精明強幹,一見弟兄們攔住秦迪,便笑著走了過去道:“你們不要胡來,這又不是什麼要緊的事。”說著把眾人往後一攔,向秦迪道,“你就是秦迪吧,別害怕,不要緊。因為你們家裏種的地畝不清,傳你進去問幾句話,沒有什麼,一會兒就能放你出來。他們看見你老實,故意和你鬧著玩兒,你別害怕,跟我們去一趟吧!”

秦迪雖然沒有念過書,可是心地非常明白。先聽張大肚子一說,心裏還有些不肯相信,及至一見這班如狼似虎的衙役這樣一圍,就知道其中一定有事,想著也絕走不了,不如趁台階兒下,免得弄個大沒臉。便也賠著笑道:“這位頭兒辛苦了!縣裏頭傳我問話,你老不拘派什麼人給我送個信兒,我還敢不去嗎?怎麼還勞動你們這幾位,實在說不下去。走吧,我跟你們去一趟。”

耿氏兄弟一聽秦迪還是真懂外場,便也笑著說:“沒說的,你辛苦一趟吧。”說著話,大家押著秦迪,直奔縣衙門。

剛一進衙門口,秦迪就知道事情不好。耿氏兄弟進門一聲長喊“秦迪奉令帶到”,秦迪雖不長打官司,可是聽人說過,普通事情,不過是傳進去問幾句話,當時退不了堂,也許挨幾板子,擱在監裏去坐幾天,取保一放,從來沒有聽說過這種陣仗,就知道事情不好。果然耿氏兄弟一聲喊完,就聽旁邊屋子裏吆喝一聲,擁出足有十幾個人,耿氏兄弟向秦迪一努嘴,這十幾個人就把秦迪圍住,兩個人從後頭一抄秦迪雙手,底下照著腿窪子就是一腳,撲哧一聲,秦迪摔倒,幾個人過去就綁。內中有一個年紀大一點兒的說:“你們別亂,不就是這麼一根細繩子嗎?那如何能夠拴得住他,這可不是稀鬆的事,依我說,不如給他砸上一點兒倒把穩。”幾個人一聽,齊喊一聲道好!隻聽嘩朗一聲響,秦迪聽是鎖鏈子的聲音,不由一怔,猛然覺得身子往起一立,兩隻胳膊就讓人家從後麵推過去了。兩個手才一合,一隻七八斤重的手捧子,便給秦迪砸上了。才待掙紮,問他們自己犯了什麼罪,要他們這樣胡來。話還沒有出口,覺得兩旁邊站的人,把自己兩條腿往裏一擠,隻聽哢吧一聲,腿底下的腳鐐也拴好了。就知道方才他們所說的完全是瞎話,是騙自己來的。不由一陣動怒,高喊一聲道:“你們這一班殺人不眨眼的窮虎惡狼,你家姓秦的,從來沒有做盜犯法的事,你們憑著什麼把我騙到這一地方來?”

耿忠分開眾人,走上前來道:“朋友,一向我們都失敬了!我們實在不知道您是一個大人物,所以有不周到的地方。可是我們為您吃的板子,已然不在少處,直到今天今時,我們才知道朋友您是條漢子。既是漢子就得敢作敢當,您從前享過福,絕不應該讓我們跟著您受罪。我們跟您固然站在兩邊,可是,我們家裏也是上有父母,下有妻子,都指著我們在外麵混呢。沒法子,我們有個到不到的,總求您得多包涵一點兒!”

秦迪一聽,一個字也不懂,連連搖頭道:“你們說的什麼,我是一個字不懂。我雖是一個鄉下人,我家裏可沒有錢,我又沒有做過犯法的事。你們想吃我幾個錢,我沒錢,你們給我栽贓,叫我受罪,我心裏沒病,什麼事我也不怕。要依我說,公門之內,正可修行,不要做這些傷天害理的事,說一句什麼話,有兒子有女兒要叫他往上長,不要隻顧眼前一時歡樂,做盡無法無天的事。你可知道報應有早晚,將來斷子絕孫,正是現在自己找的。我說的這一片金石良言,要你緊緊記住,以免他日後悔不及!”

秦迪話猶未完,啪的一聲,左頰上已吃了一巴掌。耿賢跟著罵道:“你這瞎了眼的臭賊!你也不知道你犯的什麼罪?還敢這樣張牙舞爪?哥兒們,把他弄進去,見老爺去!”大家答應一聲,架起秦迪往裏就走。剛剛來到大堂,秦迪抬頭一看,不由激靈靈打了一冷戰,“哎呀”一聲,“他們怎麼也到了此地”,就知道這場官司,自己難討公道。原來堂上跪著一堆人,秦迪已然看清楚,裏頭有林氏、漆氏、舒鐵、紫雲,隻不見晉芳。正在心裏略一尋思之際,隻見堂上坐著的官兒用手往下一指口裏喊道:“給我打!”雁叫齊叫,堂下通通答應了一聲,便如起個焦雷相似。當下便有四個戴紅纓帽的皂吏,挽胳膊,挽袖子,向堂上單腿打千兒,喊一聲“大老爺驗刑”,一個跑來按住頭,一個過去坐在小腿上,兩手掐住兩隻腳,一個用腳踩住腰杆兒。三個人預備齊了,說聲“得”,另外一個丁字步站好,右手在前,左手在後,往起一揚,叭的一聲,四五寸寬的毛竹板子就落下來了。秦迪這時已經看清楚了,被打的不是旁人,正是自己心愛的兒晉芳,趴在地下,屈受官刑。

父子連心,哪裏還顧得一切利害,高喊一聲道:“狗賊官!你為什麼無辜屈害良民!”喚著便待掙紮。

耿賢在後邊一扯鎖鏈,喊聲堂威:“下役奉派把大盜秦迪拿獲當堂!”

官兒把戴的墨鏡往起摘了一摘,點點頭道:“好!帶上來!”

耿賢往上一拉鎖鏈,秦迪身不由己便跟著走上堂去。這時已然住了刑,秦迪一看晉芳,依然趴在地下,一動也不動,以為是受傷太甚,心疼愛子,淚如雨下。耿賢在旁邊一扯鎖鏈道:“跪下!”提腿往秦迪腿窪子上一橫,撲咚一聲,跪倒在地。

官兒又把眼鏡往下扶了一扶道:“你就是大盜秦迪?”

秦迪道:“民人正是秦迪。至於什麼大盜不大盜,民人卻不懂得。”

官兒猛地把驚堂木一拍道:“唗!你還打算狡賴嗎?你可曉明著有人,暗著有神,報應循環,天理昭彰。你快快把你所作所為,從速說將出來,我念你這樣大的年歲,我必想法子從輕開脫你!”

秦迪越聽越害怕,知道事情不小,便趕緊向上磕頭道:“大老爺你一輩為官,輩輩為官。民人實在是老實手藝人,旁的事一概不知,就求大老爺筆下超生!”

官兒聽說,嘿嘿一陣冷笑道:“這樣一說,你一定是個好人了。本縣堂上,向例沒有誤拘過好人,既要把你傳到堂上,就一定有點兒小罪,你明知故問,裝不知道,等我問問你,你說你是安善良民,老實手藝人,那麼你可認識舒鐵?”

秦迪道:“認識。”

官兒又問道:“你可知道他是幹什麼的?”

秦迪道:“我雖然跟他認識,年數卻是不多。”遂把怎樣認識舒鐵,怎樣請他教書,都從頭至尾說了一遍。

官兒一邊聽,一邊點頭,忽然哈哈一笑道:“秦迪,這樣一說,你真是大大的好人了。萍水相逢,素不相識,你不但救了他的命,而且還要救他一輩子,真是當仁不讓,見義勇為。既是好人,本縣倒要成全成全你,我就不信你和他素不相識,就肯這樣義氣。你既裝不知道,省得我告訴你。你的好朋友舒鐵,原是蒙自縣的人,他在蒙自縣一夜之間,刀傷十二條命案,帶著家眷跑了。他跑到什麼地方,我可不知道,還是他們本地麵兒的弟兄踏訪到這裏,才知道落在你家裏。你想他身背十幾條命案,他不找托靠地方他敢安身嗎?現在他已拿到當堂,你還替他隱瞞什麼?趁早兒實話實說,免得皮肉受苦!”

秦迪一聽,這才如夢方覺,才知道是為這麼一件事。可是對於舒鐵這個人,絕不信他能夠持刀動杖,刀傷多少條命案。遂又趕緊磕頭道:“大老爺祿位高升!大老爺念在小人無知,肯其開脫小人,小人實在感謝不盡,不過大老爺你老還得詳查。舒鐵這個人,雖與小人交無多年,情同骨肉,他的一切行為,小人盡知,他絕不會做出這樣無法無天之事。大老爺想清,如果他要真是做了這種事,他為什麼不遠走他方,卻跑到這個地方來送死,大老爺明察萬裏,求大老爺把他也開脫了吧,他一定是被仇人咬的。”

官兒又微然一笑道:“交朋友交到你,總算是不錯,自己都快顧不了自己,還打算給旁人說好話。這件事原與我們這裏無幹,不過問上一問以後,再送回蒙自原案,你說得再好,也是無用。本縣念你這人頗為義氣,從輕開脫你,就說你和他素不相識,他是借你房住,你就不至於打一個窩藏的罪名了!”

秦迪還要再求兩句,隻聽大家一陣亂喊:“不好!不好!差事要跑,眾位圍著上!”秦迪回頭一看,舒鐵已然把身上刑具全都抖落在地,二目圓睜,哪裏還是教書時的那種樣子。不由心裏大吃一驚,難道他真算是死人的凶犯,劫人的強盜,如果真是這樣,那豈不是苦了我,總怪我熱心太過,但是事已如此,還有什麼可說的,隻好是聽天由命。

這時縣裏皂役以及馬快捕班,全都蜂擁在大堂上,嘴裏可喊著“拿!拿!拿!”身子卻不向前。官兒在座上急得亂喊道:“怎麼你們都是一群廢物!放著人犯不拿,一個勁兒地喊什麼?”

正在這時,隻聽大家又一陣喊道:“閃開一點兒,原辦到了!”大家往兩旁一閃,從人群裏擠過兩個人。一個在四十多歲,穿一件灰布長衫,腰裏係著一根青帶子,腳底下穿著兩隻薄底官靴,手裏拿著一把截頭刀。一個約在三十來歲,穿著一身寶藍色的袖子褂褲,盤著辮子,手裏拿著一對兒金裝鐧,腳穿抓地虎靴子。

兩個人一露麵,官兒在座上又喊一聲:“原辦快拿差事,本縣有重賞!”

兩個人齊應一聲:“大老爺萬安!這是下役分所應盡的事!”說著話各擺手中兵器,齊取舒鐵。

秦迪這時反把自己忘了,隻盼舒鐵能夠脫險,正在埋怨他先前為什麼不走,卻要等人來到這裏。如今又見那兩個原辦,手裏都有兵器,便真發慌了,準知道舒鐵沒有兵器,怎麼能夠和人家對敵?正在著急之際,兩個人兵器已經遞出去了,才要喊聲“不好!”隻見舒鐵哈哈一笑,身子微微兩晃,躲過左邊的刀、右邊的鐧,進一步一捋拿刀的腕子,底下起一腳,往小肚子上踢去。拿刀的喊聲“不好!”一躲底下這一腿,上頭刀就撤手了。舒鐵截頭刀到手,提刀一晃,直奔那拿鐧的右手截去,拿鐧的右手往回一撤,起左手鐧橫腰砸來。舒鐵一看鐧到,卻不躲閃,一長身刀奔拿鐧的胸口砍去。拿鐧的長吸一口氣,自己的打在人家身上的絕不致死,他的刀要是砍在自己胸口,自己可就算完,今天這個意思,他是情急拚命,自己絕不能占上風。最可恨就是縣裏這一班人,站在旁邊看熱鬧,誰也不肯動手。這可說不上什麼叫體麵不體麵,自己性命要緊,想著便高喊一聲道:“大老爺,你老別叫你們這裏上差看熱鬧哇!”官兒這時也忘了神,想著這些差事,如果真從這裏走了,那簡直不用說,自己這個官兒也就不用幹了。心裏正在著急,聽原班一喊,心裏這才明白,對呀,這又不是擺擂台,要什麼體麵,以多為勝,也要能夠把他捕獲。便也高喊一聲:“本縣的馬步快班,都要上前協同拿人。如果當場拿獲,一律有賞,倘若凶犯走去,就是你們買放,是重責不饒。”大家一聽,官兒這裏是真急了,誰也知道這件事情幹係重大,如果凶手走了大家都不好辦,便各自掏家夥一擁上前,單刀鐵尺,花槍木棍,全都奔舒鐵身上紮砍。秦迪一看,這回可真糟了,雙拳難敵四手,好漢也禁不住人多,恐怕要吃大虧,可是自己又不敢喊出來,怕是被旁人聽見。就在這個時候,隻覺身後有人扯了自己一把,回頭一看,原來正是紫雲,心想她方才還在那裏捆著,怎麼會跑出來了?方要問她什麼事,隻見她把手向自己衣裳一扯,意思是要扯自己出去。心裏才要說這個孩子糊塗,難道沒有看見手銬腳鐐,怎能隨便就走?及至一抬腿,覺得腳底下並沒有什麼東西似的,正在詫怪,又覺兩個腕子一輕,雙手竟自分開。這一來疑心自己是做夢一樣,迷迷糊糊,往外走吧,又怕人家看見,依然逮了回去。躡足潛蹤,往外走去,來到大門一看,不由叫一聲苦!大門緊閉,連一個人也看不見,門閂上扣著大鐵鎖,哪裏能夠開得動,心裏不由又是一陣焦急。

紫雲一扯秦迪道:“老伯不要為難,隨我來!”秦迪隻好跟著她,離開大門,不遠就是一個小院子,進了院子之後,紫雲道,“老伯你看這裏牆可不高,我扶著你老人家,從這牆上出去再說,你老看好不好?”

秦迪道:“這麼高的牆,你一個小女孩子,怎能把我扶上去?依我說,我在底下把你送出去,你們趕快逃命吧!”

紫雲知道說是沒用,而且已經沒了工夫,便不再說什麼,走過去,一隻手揪住秦迪的腰帶,一隻手從底下一托,雙腳往下一蹬,腰上一用力,竟自蹦登牆上。才要往下跳,卻聽牆底下有人說話:“他們盡顧了裏邊,如果這裏要跳出兩個來,豈不讓他們就這樣輕易走去?”

一個說:“咱們老虎吃鹿,就在這裏死等。來一個算一個,瞧瞧誰成誰不成!”

紫雲一聽,大大嚇了一跳,急忙探頭往牆下一看,隻見牆角下果然蹲著兩個戴紅纓帽的差役,知道這個地方,不好輕易下去,便又縮了回來,依然跳下牆頭。

秦迪悄聲道:“雲姑娘你自己走你的吧,你就是把我一個人救了出去,我也回不去家了,一家人也都各自分散,生死不保,剩下我一個人,活著也沒有意思。雲姑娘你自己走你的,如果能夠把我們芳兒也帶出去,不使我絕了後,我就感激不盡了!”

紫雲道:“老伯不要說這種話。我們拖累老伯遭了這種事,實在已經是對不起老伯,隻要我們父女活著有一口氣,絕不使老伯家敗人亡。方才我已看見,我母親已然把伯母和大哥都保護出去了,隻要能夠把老伯也保出去,大家都均以不久見麵,請老伯寬心。無論如何,我也不能撇開老伯一走,老伯你老隨我來。”秦迪隻好跟在後麵。

剛剛拐過去這一片短牆,隻聽裏麵人聲非常嘈雜:“夥計們留神哪!當堂走了五股差事,原辦和頭兒都掛了彩啦!細細地搜哇!別讓他們跑了啊!差使紮手,趕緊傳弓弩手哇!”一片喊嚷的聲音,紫雲聽得逼真,便悄聲地向秦迪道,“老伯,你老聽見了沒有?他們都走了,我父親也得了手,咱們也趕緊走吧!”正往前走,忽然一座屏門迎在麵前,紫雲一拉秦迪,就進了屏門。裏頭一共是五間北房,在盡西頭窗上掛著一塊木頭牌子,上頭三個字是“簽押房”。紫雲道“不好,走到縣官的屋裏來了!”急忙轉身,欲往回走。卻聽身後有人喊道:“膽大強盜!竟敢當堂行凶!劫去差事,還敢跑到後堂來,真是湣不畏死!還不快快束手就縛,免得罪上加罪!”紫雲急忙回頭看時,隻見迎麵站著一個中年男子,麵紅唇朱,二目有神,穿著一身青綢子褂褲,手裏拿著一對兒亮銀錘,雄赳赳,氣昂昂,滿麵笑容,看著自己。紫雲心疑他一定是本衙門的差役,哪裏還有工夫和他說廢話,喊一聲:“今天不是你就是我!”提身一縱,身子往前一探,伸兩個手指直取那人兩眼。

那人急忙往後一撤身,把兩隻錘不住亂搖道:“雲姑娘,不要下狠手,都是自己人。”

紫雲略一猶豫,收住勢子向那人道:“你是什麼人?休來騙我!”

那人道:“雲姑娘不要多疑,我是竹影兒祝清,我哥哥是燈花兒祝保。隻因我的兩個妹妹被一尼僧拐去,不知下落,我弟兄奉了母親之命,在外頭尋找我妹妹。來到此地,聽見人家吵嚷,說是蒙自縣的差人在內,我們就跟著大家後麵,混入縣衙。原打算聽聽是怎樣一件事,再行設法搭救,不想舒老爺子當堂要走。我哥哥恐怕眾寡不敵,叫我去保著舒奶奶,等我到了舒奶奶跟前,不但舒奶奶自己已然卸了三大件,連旁邊站的兩位,也都救出去了。我想那裏沒有我什麼事,我又同去幫著他們和狗爪子亂打了一陣,忽然想起雲姑娘你來,怎麼一時不見,恐怕受了他人暗算,便撤了下來,往這裏邊走。不想來到這裏,正遇見雲姑娘,不道雲姑娘你的膽子也太大了,怎麼往後堂裏跑,豈不是自投羅網,趕緊往回走吧!”

紫雲聽他說了半天,卻始終沒有明白他是誰,恐怕他其中有詐,便問道:“說了半天,你住在什麼地方?”

祝清笑道:“姑娘,你真是忘了。我們住家在蒙自縣城外陀螺穀,我父親就是紅胡子祝普,這回你明白了吧!”

紫雲一聽,噢了一聲,心裏想著,陀螺穀祝家在蒙自縣確是有名,不過和自己家裏素無來往,並且聽父親說過,祝普治家不嚴,有兩個姑娘,時常在外頭鬧事,一向也不曾和人家交過。今天有心不理他,自己身在難中,正在缺人,自己理他,又怕父親知道不願意。便笑著點頭道:“原來是祝二哥,恕我不知。今天這件事,多承二哥幫助,俟將來再謝吧!”說著話一拉秦迪,往外就走,把個祝清怔在那裏半天,才一掛雙錘,撤身而去。因為這一來,才惹出底下冷竹塘二女盜江楓一節兒事。

紫雲拉著秦迪,才一齊走出屏門,喊嚷之聲又起:“哥兒們上啊,正點兒(注,即正犯)已然當場伏法啦!”紫雲一聽,“哎呀”一聲,幾乎摔倒在地。

有分教:

才得一隙生機,又逢十絕路徑。

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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