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豹一看,盧春已然倒下,知道這口食算是到了嘴,尾巴一攪,後腿一蹬,兩爪向盧春撲來。眼看一隻前爪,已然搭上了盧春的腿上,隻要再進一步,就可以張口大嚼。
猛聽一聲嬌叱的聲音喝道:“好孽畜,竟敢在此傷人!不要走,且吃我一劍。”
盧春雖然躺在地下閉眼等死,心裏可還明白,忽然聽見有人說話,急忙睜眼往山岡一看。原來是一位姑娘,仿佛是穿著一身淺黃的衣裳,什麼長相,卻看不清楚,手裏仿佛拿著一口寶劍,聲音隨著人,從山上邁步就跳。盧春才要喊使不得,卻見她已然一跳而下,一擺手裏劍,照黑豹後胯就紮。那豹子隻好舍了盧春,轉身迎敵。盧春這才知道自己暫時可以不死,趕緊爬了起來,從坡上慢慢跑了下去,先把自己的鞭撿了起來,有心過去幫著那位姑娘去殺那豹,隻是被豹嚇破膽,唯恐自己一過去幫不成忙,反倒礙了人家的事,不如先看一看再說。
這時離得近了,看得很是清楚。隻見那位姑娘也隻有十八九歲,手裏那口寶劍,真是錚光耀目,和那豹子縱縱跳跳,仿佛是鬥著玩兒一個樣。不由得暗吸了一口冷氣,自言自語道:“想我盧春,練把式練了好幾十年,自己也夠個漢子,過去跟豹子還沒有施展第二下,差一點兒沒把命送掉。人家一個姑娘,居然跟豹跳了這麼半天,還仿佛沒事人兒一樣。看起來我這點兒能耐,簡直一文不值。隻要我今天,可以把命保住,從此再也不說什麼報仇雪恥,和人家為難。在這把式場找飯吃,實在不易,不如找個深山老嶽的地方,隱姓埋名,求一個善終。”心裏一路啾咕,眼睛可看著那個姑娘。隻見她手裏那口長劍,專找豹子頭上的這隻犄角。那豹也像知道那長劍的厲害,並不敢拿犄角往上硬碰,隻是躲躲閃閃,避那姑娘的劍鋒。盧春看著心裏非常奇怪,心想為什麼不拿寶劍紮它旁處,卻專在它那隻犄角上留意,忽然醒悟,也許這個東西不是豹,頭上這犄角,一定還許有別的用處。她無心中救了我一條性命,算是我的恩人,看這隻豹子身子十分靈活,一時未必得手,如果工夫長了,一個弱小的姑娘,絕鬥不過一隻猛獸,那時我的性命仍然難保。不如趁著那猛獸不防備的時候,我過去給它一鞭。雖然不能把它怎麼樣,究竟也可以分它一點兒神,如果那位姑娘得了手,也算我幫了她的忙。想到這裏,便提了手裏那條鞭,慢慢地從後麵轉了過去。恰巧那姑娘在前麵邊正引住那隻豹,始終也沒回過頭來,盧春這才放大了膽,把鞭順過來,雙手舉起,照著那豹的後胯就是一鞭。盧春以為這一鞭,總可以把它打個半死,誰知這一鞭還沒打在它胯上,隻見它往後一坐,一條長尾巴,竟向自己抽來。趕緊一仰身,用個“鐵板橋”架勢,才把上身躲過,兩腿還沒得撤退,半截尾巴,正抽在小腿上,就覺得火燒火燎,如同碎了一樣,痛徹心腑,不由得暈了過去。
也不知待了多少時辰,卻聽得有人在旁邊說話的聲音。睜眼一看,正是方才那位姑娘,一手拿著那口長劍,一手拿著那根很亮的犄角,一看盧春醒了過來,不由麵帶喜色,微微一笑道:“這位老前輩,沒有受著什麼重傷嗎?這個畜生,可是實在的厲害!”
盧春趕緊答道:“方才也是我太大意了,沒防備著它,被它抽了我一下。雖是受了一點兒微傷,倒是並不要緊。請問姑娘,那隻豹可是死了?”
那個姑娘聽了微然一笑道:“老前輩,你認錯了。方才那個畜生,雖然長得像豹一樣,其實它並不是豹。這種東西名字叫作驤,龍和馬配便生出這種東西,性質最靈不過,無論是裝好什麼圈套,它是絕不上當。生成凶惡,常有時候連虎豹都一樣吃。最厲害的就是它頭上的那隻犄角,無論什麼兵器都不容易傷它,除去是寶劍,不用想動它分毫。它的厲害就是全仗著它那隻犄角,聽人說憑著那隻犄角可以入海無事,是一種避水的寶品,輕易不能得到。我來到這裏,已經三天了,先前聽人說過,這山裏有這個東西,我也曾找了它兩天,卻始終沒有碰見。今天是從旁邊兜了過來,不想正好遇見這個畜生,無意中得遇老前輩,這也說是天生有緣,才能在此相見。至於這個畜生,適才已被我傷了它的犄角,又在左眼上中了我一藥弩,倒在那裏看它已然不會再活。它的犄角也被我弄到手裏,這倒是一件痛快的事。隻不知老前輩是從什麼地方來?要到什麼地方去?怎麼會來到這裏?”
盧春剛要說出自己的來意,忽然一想,看這個女子,行蹤甚是詭秘,我何不也問問她到這裏幹什麼的?想到這裏,便笑了一笑道:“我就是這裏附近人氏,因為聽的人家說這個山裏有一種藥品名叫‘雪蓮’,十分珍貴,因此到了這裏,打算采些藥品去賣。不想遇見這個畜生,若不是姑娘趕到,隻怕性命難保。請問姑娘是因何至此?難道就是為了這東西才來的?”
那姑娘聽了突然把眉毛一皺道:“不是,我不是專為這件東西來的。我看老前輩隨身帶武器,想來也是武士道中人,我無妨把實話奉告。我的父兄原來是吃江湖飯的,在江南一帶也很有些小名。隻因有一年在鎮江劫了一隻滄州鏢,鏢主找到了我父兄要這隻鏢。也是我父兄不合,不該惱了那鏢主,動起手來。我父兄竟不是那鏢主的對手,不但把鏢救出,而且還把我父親用毒器打死,哥哥是折了一隻胳膊,已成殘廢。那時我的年紀很小,全不知道。我哥哥因為要報殺父冤仇,給我找了多少武師教給我各樣武藝。我整整練了十三年,我哥哥才把我父親被人害死的話,向我細說了一遍,又告訴我仇人是誰,叫我找他去報仇雪恨。我到了滄州,一打聽那個鏢主,不但是一時不在那裏,而且連那鏢局都收了。以後這才向旁人打聽,足足打聽了一二年,才打聽著還沒把他找著,不想卻遇見了老前輩,又得了這件寶貝,真是有緣得很。”
盧春一聽,不由心裏一動,便笑著問道:“姑娘這個仇人,到底姓什麼叫什麼?”
這個姑娘微微一笑道:“就是讓老前輩知道也沒有什麼。我這個仇人,原是滄州人,姓孫名剛,字誌柔,從前人家稱他為神弩手,後來又聽人說,又改了綽號,叫什麼‘雲裏灰鶴’。這個人我卻沒有見過,不知道老前輩也聽說過這個人沒有?”
盧春一聽,不由暗暗道一聲慚愧,便連忙答道:“不認識這個人,可是卻聽人說過,他的本事很大,除去手使一口劍之外,便會打響鈴連環毒藥弩。後來他又拜了劍客為師,手裏更是十分了得。我想他先前既是那樣厲害,令尊和令兄都不是他的對手,他現在又練習了這麼多年,姑娘就是找著他,恐怕也未必是他的對手。我想冤仇宜解不宜結,姑娘還是不找他的好。”
那個姑娘聽完這話,又仔細看著盧春道:“難道你跟他相識不成?”
盧春道:“我跟他素不相識,姑娘怎麼說是我認識他?”
那個姑娘道:“既然素不相識,怎麼知道這麼詳細?”
盧春道:“這也不過是耳聞,想那孫誌柔名高頭大,四海皆知,我們既是習武的,怎能夠不知道他?我想姑娘無論怎麼說,總算是我救命的恩人,唯恐姑娘不是他的對手,倘若再受了傷損,豈不是冤仇越結越深?所以才敢直言相陳,卻不想反引姑娘生疑。”
那個姑娘聽了微然一笑道:“噢,原來如此,這倒是您的好意。隻是我和那孫剛有不共戴天的冤仇,既是前來找他,豈肯容易回去?在我想那孫剛也不過是個人,又不是項生三頭,肩長六臂,何必怕他到那樣。我如果能夠找著他,跟他把話說明之後,叫他知道我是為父報仇,定要把他碎屍萬段,方消我胸中惡氣!”
盧春一聽不住暗讚,便笑向那姑娘道:“姑娘這番意思固然可佩,不過有一節兒,縱然就是孫剛上了年紀,不是姑娘對手,姑娘自是大仇得報,但是我聽知那孫剛同師之人甚多,並且個個武功都了不得。倘若大家都知道了這個信兒,恐怕未必能放得姑娘你過去。我想就是姑娘你的本事好,也未必能個個都贏,隻要輸給他們一個,以前英名全付與流水,據我想這件事還是能了結的好。”
那姑娘聽了冷笑一聲道:“老前輩您這話說差了,我既是要找孫剛報仇,無論如何我也不能不報。至於他們同門雖多,我卻不管,我也不敢再多和人結仇。我想人生天地之間,孝義二字,卻是應當存在心上,我替父報仇,為的盡孝。他們再給孫剛報仇,那是他們行義,到了那個時候,能夠避去衝突更好,不能避免衝突,我隻有一死,全他們大義。至於找孫剛報仇這件事,我卻不能說了不算。”
盧春一聽,這姑娘不但是武功好,而且還極明事理,不如現在把話跟她說明,再從中勸她一勸,或能釋去前嫌,亦未可知。想到這裏,便笑著向那姑娘道:“姑娘您這話說得一點兒也不錯,並且思路極明。我還有兩句直話,打算奉上,不知姑娘可肯屈尊一時,容我把話說完?”
那個姑娘道:“老前輩有話請說,何必客氣。”
盧春道:“這話我原不該說,隻因我見姑娘為人十分端正,而且又有這樣一身好功夫,如果就為這樣一點兒事,把自己前程丟去,豈不可惜?所以我才敢直言奉告。姑娘你還不知道我是誰,待我說給姑娘聽聽。在下姓盧名春,原是山東萊州人,方才姑娘說的那個孫剛,就是我的師兄,我就是他的師弟。”
盧春還沒有說完,那個姑娘陡的一聲,用手一指道:“你說什麼?!”
盧春道:“我說孫剛是我的師兄……”
那個姑娘一聽這話,當時臉上顏色一變道:“噢,你就是孫剛的師兄弟。好,我現在正找不著孫剛,先來拿你出出氣!”說著劈手就是一劍,直奔盧春前胸刺來。
盧春往後一撤胸道:“姑娘這是怎麼說,方才姑娘不是說專找孫剛一個人,不和他的同門為難,怎麼這一會兒工夫,姑娘您就忘了,竟是同我動起手來。”
那姑娘聽了一陣嘿嘿冷笑道:“你這人怎麼這樣糊塗。隻因方才我聽你說話,分明是和孫剛相識,你卻偏說不相識,所以我才用假話試你,誰知道你果然說出來了!你既是在這山裏,想必知道孫剛現在哪裏,或者他是和你同來的,亦未可知。現在隻有先把你拿住,那時不怕孫剛不出來。休走,且吃我一劍!”說著又是一劍,劈頭砍下。
盧春這才知道上了姑娘的當,不由心裏一陣難過,想不到自己在江湖上闖蕩這麼多年,會鬥不過一個女子,知道今天這件事,絕不能善罷甘休。又見那姑娘能夠劍傷怪獸,手裏的兵器不用說是一件寶刃。自己武功雖然可以對付,但是今天身上已然出力過多,覺得十分疲乏,又被那怪獸抽在迎麵骨上一尾,現在隱隱還在疼痛,隻怕動起手來,未必能占上風。隻是事已到了這般地步,空說也是無益,幸喜方才那鞭就在身下,趕緊彎腰撿起。這時那個姑娘,早把那隻犄角藏在身邊挎袋裏頭,手裏寶劍直奔盧春前胸。盧春不再搭話,劍到一撤身,劍走空了,才待回鞭,寶劍斜著往裏推來了,趕緊縮腰藏頭,劍從上麵過去。才要挺身,劍一反,立住了刃劈腦門兒來。盧春往旁邊一閃,這劍才過去。盧春一看這三勢,就知道今天自己甘拜下風,不用說自己還有旁的緣故,不能贏人家,就算是平常在精神充滿的時候,也未必能是他人對手。一急卻急出一個見識來,看這姑娘動手,全是致命死手,稍微一慢,這條命就算交待。看她這個樣子,十分凶狠,大有不把我置之死地,其心不甘之勢。我何不也與她一死相拚,我固然也完了,這個丫頭也完了,省得將來再給同門留一個禍害。心裏想著劍又到了,這次是刺肋一進,盧春知道往後一躲,她將又是推刃一橫。一看劍到並不往後躲,抖手就是一鞭,直奔那姑娘迎麵骨上砸去。果然那姑娘一見,喊道一聲“不好!”憑空一跳,鞭也讓過去了,劍也撤回去了。盧春就知道這個法子對了,趁著姑娘寶劍沒有進招,抖手又是一鞭,直奔姑娘麵門。姑娘看見鞭到,一提腰往旁邊就縱,讓過鞭,進步橫腰就是一劍。盧春手裏鞭往回一提,往裏邊一兜,也奔姑娘腰纏去。姑娘一見,大坐腰,鞭從頭上過去,盧春不等鞭勢穩住,反手往外邊一撩,鞭又從下邊掃回來。姑娘一看喊聲“不好!”撤身一縱,鞭走空。盧春用勢太猛,鞭過去,唰的一聲,抽在土地上,成了一道土溝,再待抽回來鞭梢已軟,加著自己又是筋疲力竭,已是手不從心。就是這一伸一縮之際,那姑娘喊得一聲好,直提寶劍用了一個“奎星看鬥”之式,照著盧春前胸一刺。盧春就知道不好,一含心口,把寶劍讓了過去,使足氣力往回一撤鞭。鞭是順著地下起,還有得著實力,到了姑娘腿下。這回姑娘卻不跳不縱,隻把寶劍立起,橫著劍口,在那鞭上輕輕一抹,隻聽鏘的一聲,鞭削下去,足有一尺多。盧春一看鞭折,知道再戰無益,打算用敗中取勝,暗器贏人,趕緊提手中斷鞭,照著姑娘麵門就砸。姑娘一撤身,鞭就空了,盧春往後一背身,左手提鞭邁步就走,右手就著鏢囊。姑娘一看,知道他要使暗器,便不再怠慢,搶一步提劍就刺。盧春知道不好,斜身一縱,不防力已用盡,前腳跟後腳踢在一起,一個站立不穩,噌噌噌,絆出三四步,一斜身摔了下去。姑娘一看,喊了一聲“你還往哪裏走?”一縱身就到了盧春麵前。盧春就知道這條命算完,趕緊把雙眼一閉,隻等一死。
就在這個時候,卻又聽山頭上一聲喝喊:“姑娘休得逞強!來來來,且和俺比畫兩下再說。”隨著聲音,就如同飛鳥一般,從山坡上縱下一個人來,到了姑娘跟前,喊一聲“姑娘接劍”,唰地兜頭就是一劍。姑娘一撤身,劍又橫著奔了胸膛,姑娘一斜身,劍又斜著打了進來。這一見麵任話沒說,唰唰唰,連前帶後一共就有二十多劍,那姑娘隻有招架之功,並無還手之力,不由大吃一驚,心中暗說不好,這一照麵,我就沒還過手來,隻怕工夫一長,絕非他人對手,不如早早避去,免得當場現醜。想到這裏,便又勉強支持了三五招,撤身提劍一縱,足有一丈遠近,已然逃出那人劍圈之外,這才掉頭跑去。
那人並不追趕,站住腳步兒在後麵一陣大笑道:“姑娘慢走,恕俺孫剛不遠送了!”這一笑真是山鳴穀應,響徹十裏遠近。翠娘這才知道那人正是自己要找的孫剛,不由一陣憤恨,想孫剛劍術這樣厲害,不要說是我一個,像我這樣有個十個八個的,也不會是他的對手。看將起來,我這冤仇今生今世,是不能報了。想到這裏,真有提劍自殺之意。猛然心裏一動,何不去找他老人家來替我報仇?隻要他老人家肯出來,孫剛絕不是對手。不過他老人家那個脾氣,現在未必肯出來,不管他,且去找一找再說。想到這裏一按劍一伏身,縱過這雪嶺直往東南而去。
那人一陣喊,盧春也聽見了,知道來人就是孫剛,不由心花怒放,趕緊從地下爬了起來,高喊一聲道:“孫大哥,小弟盧春在這裏。”
孫剛忽然一怔道:“盧賢弟,你怎麼到這裏來了?幸喜我今天心裏一動,出來走這一遭,不然賢弟你要吃她的虧了!這裏山獸甚多,不便多談,走,隨我找個地方說話。”
盧春道:“大哥,要是方才那股大道,我可實在走不動了。”
孫剛道:“另有小路,隨我來。”於是孫剛在前,盧春在後,走在路上。孫剛便問盧春怎麼一個人會想到這裏來,盧春一聽也不答話,“哎呀”一聲猛然回頭就跑。孫剛從後頭一把扯住問道:“你方才說你連走都走不動了,怎麼忽然倒跑起來,你有什麼急事?再者,那邊那條路你也上不去。”
盧春著急道:“大哥你哪裏知道,那邊還放著一個小孩子呢。”
孫剛道:“什麼小孩子,怎麼會到這裏來?”盧春便把自己在田家村怎麼殺奸除惡,怎樣救了兩個孩子,怎樣半路上丟了一個,自己怎樣得到此地,怎樣遇見野獸,後來便遇見那個穿黃衣的姑娘,從頭至尾,草草地說了一遍。孫剛道:“原來如此。據我看,現在你也不必著急,那個孩子,一定是個有造化的。如若不然,等不到現在,大概已經早死多時。咱們還是繞到前麵,那孩子或者還在那裏,亦未可知。”
盧春一聽,也隻好答應。跟著孫剛,約莫著走出去差不多也有二三裏路,卻依然看不見山口,便問孫剛道:“大哥,這山究竟有多少路?怎麼走了這麼半天,還沒有到?”
孫剛道:“因為你沒有到這裏來過,所以你不知道。這座山,名叫雪嶺,裏麵的積雪,經年不化,輕易沒有人到這裏來。這山裏野獸極多,又都是非常凶猛。方才你到的那個地方,是個山窪,是這雪嶺最下的一層。這座嶺完全是個螺絲形,一共有十七層,你因為是從上頭掉下來的,所以沒有理會裏頭的道路。這一層一層全是一樣,我們所走的,不過剛剛到了三層,到上頭還要走個十三四層,你不要問隻隨我走好了。這裏危險很多,你我還是離開這裏才好。”說著腳下加勁,直往上邊走去。盧春一聽這才明白,便不再多說,緊緊跟在後麵。
果然走了兩三層,那山勢都是一樣,僅僅是覺得四麵的環山,越來越高越大了。又走了一會兒,孫剛向盧春道:“好了,隻剩三層,就可以到最上一層了。”剛剛說到這句,隻聽隆隆的一聲響,震得四外的山都響應了。盧春剛要問這是什麼響,隻見孫剛喊聲“不好!”隨手掣出劍來,已然屹然立住。盧春就知道又是什麼野獸來了,幸喜方才那根斷鞭還沒有丟掉,趕緊一挺身,站在孫剛背後。再一聽,那隆隆的聲音竟是越來越近。隻聽孫剛道:“這個東西很是厲害,一向沒有出來,怎麼今天忽然走出來了?你可千萬不要上前,我自有法子擋住它。”盧春一聽,知道這個東西定是十分厲害,趕緊立住身形,拿著斷鞭,靠了一個山角,往這邊看著。
這個時候那隆隆的聲音,比剛才益發重了,震得耳朵都有些發聾。聲音越來越近,再看從上一盤山下來一個怪獸。盧春看得很明白,隻見那隻怪獸高裏足有一丈三四尺,渾身金黃色,細長的一條脖子,長了一個似鹿非鹿的頭。在那長脖子上,周圍長了三隻角,遍體血紅,一張嘴仿佛像蛤蟆一樣,能夠一伸一縮,腮幫子上的皮,就發出隆隆的聲音,走起路來,非常遲慢。再往後頭一看,那獸的尾巴卻又非常的長,在尾巴頂尖上長了一個似球非球的東西,拖在地下,一晃一晃地從上盤山上走了下來。盧春也不知道這種野獸叫什麼名字,是怎麼樣厲害,覺得它那樣慢條斯理,也沒有什麼可怕。再看孫剛,手裏按著寶劍,嘴裏也作一種怪聲。那獸聽了,似乎益發震怒,那隆隆的聲音,也便跟著大了起來,越來越近。隻見它猛地把身子一轉,唰的一聲,那條尾巴竟自從地下向孫剛掃來。盧春想不到它那條尾巴竟有這樣的厲害,不由嚇了一跳。隻見那條尾巴一抽,嘩啦一陣亂響,地下石子抽得亂飛,立有幾塊石頭飛到盧春麵前,險些不曾被它砸上。隻見孫剛就地一縱,足有五六尺高,那條尾巴便從底下掃了過去,剛要喊一聲“不好!”卻見那怪獸,不等孫剛落地,抬起長脖子往上一衝。盧春一看,那獸果然特別厲害,那條脖子如果戳上一下,無論什麼地方,恐怕也要洞穿崩裂。再看孫剛趁著身子往起一縱,就在半空中使一個“雲裏翻”的式子,頭下腳上,雙手拿劍,直奔那怪獸頭上削去。那怪獸便像脖子上生了眼睛一樣,看見劍到,猛地往下一撤,那劍便砍個空。孫剛也便落地,不等那怪獸往前,一挺身照著那怪獸肚子上用劍紮去。那獸太高,劍到的地方,已然力量微了,那劍雖然紮在那怪獸肚子上,也紮了一處傷,卻不是要害。那獸更怒,隆隆之聲,也便大震。隻見它猛地又是往回一撤身,後腿往下一坐,前腿往上一趴,身子頓然矮了許多,隆隆的一聲,那尾巴又向前麵掃來。因為這次它是個蹲式,所以那力量比先前更是有勁。這次孫剛看見它的尾巴又來到,不像方才那樣躲閃,隻取了一個縱式等著,便把手裏劍尖朝下,立住劍鋒,等它那尾巴掃過來。誰知那獸十分乖覺,看著抽到劍鋒那裏,忽然中間一段停住,躲開劍鋒尖上那一節,卻依然從劍鋒那邊卷了過來。孫剛不防備這一下,險些不曾被它撩著。幸虧先前取的是個縱式,看見它的尾巴抽來,便提劍一縱,那尾巴便從底下掃了過去,不等它尾巴再回來,便橫著一劍,向那獸身刺了過去,正正又刺在那獸身上。那獸負痛隆地一響,如同打個響雷相似,斜身就奔孫剛用頭撞去。孫剛一看,喊聲“來得好!”趁著那怪獸脖子往下一低時,偏著就是一劍,剛剛削在那獸的犄角上。隻聽鏘的一聲,竟是斫出一道紅光,裏頭還帶了幾個火星。孫剛喊聲“不好!”急忙撤身,一看手裏的劍,卻沒有損壞。再看那獸頭上的犄角,也是絲毫未動,不由一陣害怕,心裏想它那犄角既是那般堅硬,倒不可再去斫它。於是掉轉劍鋒,專躲著那犄角刺去。偏是那獸十分乖覺,看見寶劍不敢和它犄角相碰,它便專用犄角去找寶劍。孫剛一想,這個畜生,既是如此乖覺,耗到何時能了手,何不用暗器傷它。想到這裏,忙把劍往左手裏一順,右手取出響鈴毒藥弩來。這響鈴弩,也跟普通的弩大小長短尺寸分量差不多,隻是在那末尾上,拴著一個八棱的銅鈴鐺,要是打了出去,當時那個鈴鐺,便會嘩啷嘩啷一陣響聲,打這種弩的,沒有真實功夫的不敢用。如果敵人聽見鈴聲一響,自然就會躲避,這暗器就會打空,所以打這種暗器的,又比打別種暗器難得多。孫剛原來本會打暗器,雖不能說百發百中,然而也可以十中八九,後來越練越精,江湖中的人,誰都知道孫剛的暗器大有名頭,於是便想起在這弩上安上鈴鐺,表示自己的特別厲害,在弩未到來之前,就給你一個信兒,你如果是個有功夫的,可以趕緊躲,躲不開就打在身上了,這也是一種寬大的意思。孫剛雖然弩打得這樣好,卻是輕易不肯用弩傷人,因為無論如何,大丈夫應當光明磊落,不應該用暗器傷人,再者自己使的是毒藥弩,打上不好治,故能夠不用暗器就不用暗器。今天一看這個怪獸,身上十分堅硬,紮在身上,如同沒紮一樣,砍在頭上,如同沒砍一樣,白費功夫,一定不能把它置之死地。不如用暗器打傷了它的二目,那時候就是它有天大的本事,眼睛一瞎,也就完了。不過這個怪獸十分乖覺,倒不可不防備一下子。如果頭一下打不中它,再打算打第二次,那就恐怕難了。有一樣占便宜,這個怪獸雖然十分凶猛,身子卻是十分呆笨,動轉不易,不如逗它憤怒起來,隻要引得它能夠回頭,這弩就可以打得到它眼裏去。想到這裏,就在扭身一走的時候,故意用左手的劍碰了那獸的胯骨一下。那獸果然大怒,猛地一抽身,就想奔孫剛撞去。就在它一低頭的時候,孫剛早把響鈴弩預備好了,隻待它再一抬頭,就可以打它的眼睛。誰知就在它一低頭的時候,卻一眼看見盧春站在那裏,便舍了孫剛徑奔盧春。盧春一看喊了一聲“不好!”欲待縱起,不防腳下忽然一顛,身子並未能提空,那獸離著自己,已然不足三步。盧春一看後麵靠著的是山,絕不能再往後退,隻好提起手中那根斷鞭,照定那怪獸頭上抽去。那獸原是一個猛勁,便也收不住了腳,一衝便到了盧春麵前,盧春這鞭剛剛碰下,正打在那怪手頭上。盧春原是十成勁,著實打得不輕。那獸負痛,狂吼一聲,隻把那犄角往旁一晃,用力一挑盧春手裏半截鞭,當時脫手飛去,震得虎口生痛,才叫得一聲“哎呀!”那獸的頭二次又撞了過來。盧春情急,使盡餘力提身一縱,嗖的一聲竟自躍起有一丈四五尺高,不敢直往下落,雙腳往後一蹬,正是山坡上,然後又往前一踹,雖然離開了那山坡,卻正摔到那獸身後,打算再起來,卻渾身一點兒氣力都沒有了。那獸頭撞了一個空,正撞在山坡上,卻聽轟隆的一聲,這山上石頭掉下一大塊,竟撞了一個大洞,知道沒有撞著盧春,更是憤怒,便忙著一轉身,恰好見盧春正躺在地下,心裏這份兒高興,便陡然把頭往下一低,直奔盧春撞去,意思是打算用頭上犄角把盧春挑起。盧春躺在地下,心裏想起,卻再也使不起勁,一看那怪獸來勢十分凶猛,就知道自己今天絕無幸免,這回爽得不閉眼,看看到底如何。幸喜那獸身子十分粗笨,動轉很不方便,頭已然回過來了,身子卻還不能整掉過來。就在它一抬頭的時候,隻聽嘩啦一聲,一道亮光,直奔那獸左眼。那獸奔過來,原是一個猛勁,並不會防備還有人在它身後正等著它。眼看一道金光,直奔自己眼睛,也知道不好,很想躲開,隻是那弩來得太快,不容它躲,已經正正打在它左眼裏。那怪獸大叫一聲,把頭往前直觸了去,卻忘了身子還沒有大轉過來,依然又觸到麵前山坡上,不然盧春難免成了碎粉。孫剛打完了這一弩,便趕緊招呼盧春快快起來。就在盧春剛剛爬起,那獸已經又回過身來,順著左眼不住往外流血,把頭晃了一晃,一縱身又向盧春奔來。恰好孫剛又把第二支弩上好,見它正麵露了出來,一抬手又是一弩。那怪獸一看又是一道金光,直奔自己右眼,已經嘗著厲害,哪裏還敢怠慢,趕緊把頭往上一揚,那弩正正打在它的脖子上。隻聽嘣的一聲,那怪獸脖子,好像用鐵包了一樣,絲毫未曾損傷,那弩卻嘩棱棱直直掉在地下。孫剛也不由得吃了一驚,趕忙上好第三支弩,左手拿著寶劍,往前一縱身,直奔那怪獸迎麵走去。那獸一見,狂吼一聲,直撲了過來,看看距離,也就還有三尺遠近。孫剛陡然縱身,足有一丈七八尺高,恰好比那怪獸頭頂高出有一尺左右。雙腿一平,兩隻腳往後一蹬,徑往那怪獸身後縱去,卻用手裏的劍在怪獸尾骨上用力刺了一下。那劍是口利器,刺上便入,那血便隨著劍流下來了。怪獸猛叫一聲,扭轉脖子,便要撲奔孫剛。孫剛立定身軀,藏弩等著它回過頭來,才好發弩。如今見它果然憤怒回過頭來,便高喊一聲打,那弩嘩啦一響,直奔怪獸右眼。那怪獸原是一個衝勁,直往前去,猛然見一道金光,心裏知道又不好,打算再躲已是不及,砰的一聲又正中右眼。怪獸兩眼一瞎,奇痛異常,狂叫一聲,一條尾巴便亂抽了起來。孫剛知道它尾巴厲害,便不敢站在它的近前。隻見那尾巴過去,山石亂飛,抽了會子,已是困乏,停住尾巴不抽,用兩隻前爪,不住抓搔自己心口,想是心裏十分焦急。抓搔了一會兒,忽然把身子往後直錯,離著那坡有一丈多遠近,猛地往前一縱。
有分教:
才從虎口奪生轉,又向狼窩砍樵行。
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