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盧春的一顆心,都快蹦出心口了,趕緊一伏身用手一拍小栓兒,把他叫醒。小栓兒睜開眼睛,一邊揉著,一邊問道:“老叔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盧春著急道:“我問你,小柱兒呢?”
小栓兒一聽,噌的一下翻身爬起,怔嗬嗬地道:“不是在我旁邊睡著?”
盧春心裏這份兒著急就不用提了,一個六歲的孩子,能夠上什麼地方去?多一半是掉在山坡下頭去了。掉下去還能活得了?如果說是有野獸的話,為什麼小栓兒連一點兒影子都不知道?這件事實在怨自己粗心膽大,為什麼把人家小孩子放在這裏自己離開。現在這樣一來,怎麼對得起這個孩子,越想越恨,越想自己越不對。
剛一怔之際,隻聽小栓兒哇的一聲哭道:“老叔,小柱兒呢?”
盧春更著急了,心想你這一哭,如有人從此路過,那豈不更糟?想到這裏,把心一狠道:“小栓兒你哭什麼?我臨走的時候,怎麼告訴你的,叫你好生看好小柱兒,你卻睡著了。現在把小柱兒丟了,我還沒問你,你反倒哭起來了,看起來你也不是什麼有出息的孩子,我倒深悔我這次不該多事!”說著長歎一聲。
小栓兒一聽,果然不敢放聲大哭,可是依然抽抽噎噎。盧春雖然把小栓兒的哭止住了,卻依然找不著小柱兒,究竟到什麼地方去?想了半天,隻好把心一狠,心想也是這個孩子生有處,死有地,該是死在這裏。現在天是已然亮了,倘若再在這裏不走,如果有人從此路過,難免讓人家看出來。莫若趁著這時還早趕緊走,省得再鬧出許多是非!想到這裏,便向小栓兒道:“小柱兒現在是找不著了,這也是他命該如此,怨不著誰來。趁著天色還早,咱們趕快走,不然一會兒有人從此路過,就難免又得多費唇舌。”
小栓兒道:“我全聽明白了。隻是我弟弟丟在這裏,我也不願意再走了。你老人家願意走你就自己走,我就在這裏等著他。他回來更好,他若不回來,我死在這裏,也沒有什麼怨恨。”說著又抽抽噎噎哭了起來。
盧春心裏這份兒難過,簡直不用提了。忽然想了兩句話道:“小栓兒你這話說得也對,足見你們兄弟有手足之情。不過有一節兒,你僅顧你們手足之情,就忘了你父親死得不明不白,全家仇未報嗎?”
小栓兒一聽這句話,不由哇的一聲大哭起來道:“你老人家說得也是,隻是我兄弟就丟在這裏,實在是讓我難過!”
盧春道:“事情已然這樣,難受會子也沒有用。隻要他不是命短,將來你們弟兄也還有相見之日。現在天已然不早,咱們趕緊走!”小栓兒無奈,隻可答應。盧春把衣裳穿好,知道這股道是錯了,從這股道退了下來,這才另往一股道上走去。這個時候,太陽出來就很高了,盧春拉著小栓兒,一口氣走出有十幾裏地,這才找著一個鎮甸,進去吃了一點兒東西。吃完之後,跟人家一打聽這雪嶺在什麼地方,離這裏還有多遠。
人家上下一看盧春便笑著說道:“你問這個雪嶺,我們倒是知道。我們這個地方,叫作徐家坪,由這裏一直奔東南,全是山道。大約也就有個百十多裏地,山環盡處,便是雪嶺。隻不知你打聽那個地方幹什麼?這雪嶺雖然離著我們這裏不甚遠,可是我們都知道,那個地方輕易沒有人去。一則那個地方是峨眉山的山陰,非常之冷,上麵有積雪不化,我們受不慣那個冷。二則那個地方隱藏許多怪獸,人若是不知,進去把命就許喪了。從前有好幾個少年,聽說裏頭出產一種什麼仙草,專治疔毒惡瘡,又是一種雪蓮,專能治瘴嵐之毒。他們就聯合了有十幾個人,全都持了器械冒險進山,打算采些藥材。不想從那年那天去的,到了今年今天也沒有回來一個,以後便沒有人敢去了。要依我說,客人要是沒有什麼要緊的事,我勸您還是不去的好。因為我看您並不是本地人氏,一定聽了別人的謠言,說這裏雪嶺有什麼景致,所以才惹起您的好奇心。您想到那裏逛一逛,我們是這裏人,不能見得到說不到,幾句直言,您可不要見怪,最好是不去的好。”
盧春一聽,不由心裏啾咕起來。人家是本地人,這話一定是不能說謊,如果冒險進去,也許是白送命。再說裏頭那樣冷,又有許多怪獸,孫剛怎麼能夠在那裏頭住?難道是婁拱北說的謊話?可是和婁拱北這人在一塊兒有數十年,也沒聽見他說過一句謊言,況且,這件事他又何必誆我?忽然一想道:“嗐,想我這半生辛苦,隻落得這般模樣,這條命難道就這樣值錢?還有一節兒,雖然我這次熱心救了這兩個孩子,半路上還丟了一個,這一個如果要再不送到大師哥那裏去,更沒有一個去處。自己帶著這個孩子,更不是事。不如今天就這樣進去,就算方才他們所說的話,完全是假的。如果進去見著孫剛,把孩子往他手裏一交,自己再去想法子辦自己的事。話往回裏說,如果人家這一片話是真,婁拱北那話是假,那時候隻可就聽其自然,就是死在山裏,也是命裏造定,該著那樣死,雖死無怨。”
想到這裏,便笑著道:“承教承教。我們確不是這裏的人,隻因聽朋友說起,貴省這個雪嶺,說裏麵景致很好,可以說是全國第一,因此才帶了這個孩子,來到貴地,打算到雪嶺去看一看。眾位這樣一說,我們才知道是上了朋友的當,若不是眾位見告,我們這兩條命就算丟在那裏。現在我們既然知道,不敢再去,我們再往別的地方逛一逛,也就回去了。諸位這番好意,我們謝謝,咱們改日再見。”說著深深一揖,帶著小栓兒出了這徐家坪,便照著人家所說的話,直奔東南。
走了一天,又找了一個小鎮甸住下,也不再跟人家打聽。隻是在臨走的時候,多買了許多饅首鍋巴之類,裝在口袋裏,帶著小栓兒,又往前走。果然山勢很險,道路是越走越難走。遠遠望去,不用說村莊,就是連一個人影兒也看不見,幸虧自己帶了不少吃食,這一樣兒可以不用擔心。走來走去,眼看天要黑,盧春找了一個山洞,先把鞭從腰裏取出來,放進去探了一探,裏麵什麼動靜也沒有,這才自己鑽了進去。裏頭地方並不甚大,僅僅能夠容下兩個人。趕緊一探身,把小栓兒拉了進去,往裏邊一放,自己挪到外邊當洞一坐,把吃的東西掏了出來,爺兒兩個在裏頭一吃。吃完之後,小栓兒先睡著了,盧春從洞口往外一看,滿天星鬥,萬籟無聲。自己一想,人活在世上,真是不能預料,誰能夠想得到自己今天會住在這個洞裏。但願婁拱北所說之話不假,能夠見著孫剛,自己的心事就算全完。想著想著,心神一定,當時便也睡著。一覺醒來,太陽已然老高。一看小栓兒仍然睡得正香,趕緊把他叫醒。從洞裏爬了出來,坐在洞口外頭,又吃了一點兒東西,然後這才動身。要照人家所說,這百十多裏地,今天就可以走到了,不得不加謹慎。想了一想,先把鞭從腰裏解了下來,拿在手裏,然後這才向小栓兒道:“前天咱們在徐家坪的時候,人家說的話,大概你也聽見了。今天大約就要進山,一切你可不要害怕,全都有我。”
小栓兒點頭道:“我知道,我不害怕。自從我兄弟丟了以後,我想活著也沒有意思,死也不算什麼。今天進山,至多也就是一個死,那又有什麼害怕,況且還未必準死。您隻管放心!”
盧春聽了,點了點頭,這才往前走去。走了不遠,忽然小栓兒直喊口渴,盧春不由“哎呀”一聲,自己還真把這件事忘了,怎麼不在鎮甸裏找個水葫蘆,預備些水呢。吃完了東西,一走山道,焉能有不渴之理,隻是這裏前不著村,後不挨甸,連個水溝子都沒有,上什麼地方弄水去?方才也未曾理會,現在小栓兒一喊,把自己也提醒了,當時就覺得嗓子發幹,簡直是片刻難忍。忽然想著,眼看前邊就是山環盡處,底下一定會有河溝子,到了那裏,先喝點兒河水解解渴再說。他想著挺對,便向小栓兒道:“我也渴了,咱們趕緊走幾步,前邊就可以有水喝。”說完這句話,腳下加力,很快地一直跑了下去。盧春前頭走,小栓兒在後頭跟著,跑著跑著,盧春聽了聽,後麵腳步兒聲沒有了。回頭一看,小栓兒躺在地下了。盧春嚇了一跳,趕緊轉身往回就跑。來到小栓兒跟前一看,小栓兒嗚嗚地哭了起來。
盧春道:“你這是怎麼了?”
小栓兒道:“我腳挺疼,簡直走不動了。”
盧春低頭一看,實在不怪小栓兒喊腳疼,敢情小栓兒穿的鞋,都磨透了,一個大腳趾頭也磨破了,順著那個窟窿往外流血。盧春一看,心說這可真糟,隻好笑著說道:“你起來,我扶著你,咱們先慢慢地對付著走。”
小栓兒含著淚,隻可答應,盧春便用手扶著他,往前走去。這個時候,走得又渴又熱,又煩又累,好容易對付了半天,才到了山口。小栓兒坐在地下哭著說道:“師父,我實在一步都走不動了。”
盧春趕緊把小栓兒抱起來道:“好孩子,你先別著急。你在這裏等我一等,我去給你找點兒水去。”說著話把小栓兒,抱到山根兒底下,叫他躺在平山石上,又把自己的大衣裳脫了下來,給他蓋好,這才轉身走去。來到山環前頭一看,真是說不出的苦來!原來山環過去,是一片平地,連一個小水坑子都沒有,上哪裏去找水?這個時候,自己嗓子裏如同起了火一樣,幹得簡直都快要裂了。這份兒難受,真後悔自己不該多管閑事,以致沒罪找罪受。忽然心裏又一動道:有了,聽他們說這山後頭有積年不化之雪,我何不到山上,捧他一點兒雪,先把口渴解了才好。想到這裏,找了一個山坡地方,縱身上去,剛到了山尖上頭,就覺著一陣涼風吹了過來。盧春當時就是一個冷戰,定神往裏頭一看,原來這座山峰後頭,隱藏著還有七八座山峰,一峰比一峰高,一峰比一峰遠。遠遠望去,果然有幾座山尖上,好像有一層雪蓋著似的,但是離著自己還有很遠,一時卻不易得到。心裏這一急,真有跳下山峰把自己摔死之心。不由脫口喊道:“想不到我盧春今天該死在這裏!”
這一嗓子不要緊,空穀傳音,當時嗡的一聲,山鳴穀應,當時便聽風聲四起,隻見從前邊山峰,憑空飛起許多隻怪鳥,嘰哇亂叫。盧春正在驚詫之間,隻覺腥風大起,來得和平常風不同,便知不妙,趕緊往後就退。誰知這座山勢非常陡峭,剛才上來時候,是一鼓作氣,心裏也不覺理會,如今這往下一退,心慌意亂,當時腳下便站不穩了。兩腳一滑,本想往外退上,不想憑空一跌,竟自往裏邊滑了下去,身子往前一搶,腳下哪裏還吃得住勁,這一滑徑往山裏滑去。方才盧春在山坡上也看見了,這座山離地足有好幾十丈,雖然有縱跳的功夫,怎奈身不由己,這一掉下去,不用說裏頭有什麼怪獸,就是這一摔也得個半死。可是已經滑下去了,還有什麼話可說,隻得把雙腿一蜷,兩隻手抱緊肩頭,兩膝護住了襠,兩眼一閉,聽命而已。隻聽耳邊風聲嗚嗚直響,越往下越涼。心想一定離著山根兒不遠了,不如把眼睜開,倘若能夠看見實地,也好想法子活命。想到這裏,把眼睜開,也是恰巧命不該死,就在這一睜眼,瞥見自己身旁往裏也就有一尺多遠,從山上橫著有一塊青條石,正在腳底下有一丈遠近。趕緊把雙腿放了下來,平身往上頭一橫,正落在那塊平條石上,挺住腰一立,算是站住,不由就念了一聲“阿彌陀佛!”心裏還突突直跳,雖然出了一身汗,卻依然很冷。心想不能老在這塊石頭上歇著,總得想個什麼法子上去。低頭往下一看,這塊石頭離著地還有十幾丈高矮,打算跳下去,又未必能平安到地。再往上頭一看,在這塊石頭的周圍,三丈之內,絕沒有第二個地方可以托足。正在這個時候,隻覺又是一陣腥風,迎麵吹來。盧春心裏雖然知道不好,可是自己身在絕地,前進既是不能,後退更是沒路,隻好是定定心神,任其自然。所幸的就是方才雖然滑了下來,十分危險,卻始終沒有把自己腰裏圍著的鞭脫落。一伸手從腰裏把鞭扯出,挺腰在這塊青條石上一站。那風比先前益發狂大,風過之後,就聽見山底下,悶悶地叫了兩聲。低頭往下一看,原來是一隻山豹,足有七尺多長,渾身全是金錢,一條長尾巴,攪得好像一條烏龍相似,連吼連叫,兩隻眼睛,亞似兩個琉璃做的泡兒,閃閃發光。一抬頭正好看見盧春,隻見它兩隻眼睛往上看著,身上卻不住往後直退,尾巴把底下的石頭子兒攪得亂飛。退出約有一丈多遠,猛然把尾巴一攪,兩條後腿一坐,憑空縱去。這一縱足有一丈多高,卻因上縱勢子太猛,縱過了石條,抓不著石頭,複又掉了下去。卻見它在平地一滾,渾身的毛,仿佛像針一般,根根立了起來,怒吼一聲,二次複又往上縱來。總因火怒太盛,一次也沒有挨著石條。足足縱了有一二十次,便也掉下有一二十次。盧春看它傷不著自己,便不把它放在心裏,拿著那條鞭,看它到底如何。那山豹跳了有好幾十次,始終也沒有夠著盧春,想是有些勞累,勢子便緩了下來,突然轉了兩轉,竟舍了盧春旋身跑去。
盧春一看豹子已去,一顆心才算放下,心裏又盤算自己應當怎樣,才能夠離開這塊險地。一想自己身上原帶著有飛抓,不如把抓先抓住山石,把自己先係了下去,到了地下之後,再想別的辦法。想到這裏,便把飛抓從腰裏取了出來,在石頭上抓好,兩手裏的鞭往腰上一圍,圍好之後,兩手揪著飛抓的繩子,慢慢往下落去。剛落在繩子盡頭,離地還有七八尺,隻覺方才那陣腥風又起,比那陣更大。心想一定是方才那隻山豹又來了,趕緊回頭一看,這一嚇非同小可,在方才來的那隻之外,又多了一隻。這一隻比方才那一隻還高,還大,全身通黑,四隻白爪,兩隻黃眼睛,卻好像一對兒銅鈴相似,攪著尾巴同著先前那隻連縱帶跳直奔自己而來。到了石頭底下,那個黑色的,把尾巴隻一攪,探身一縱,加上盧春在飛抓上,離地又近不少,這一縱險些不曾被它夠著,仿佛那爪子已然碰到身上,知道自己這條命,簡直是凶多吉少,反把心神定了。一隻手揪著飛抓,騰出一隻手來,急忙扯出腰裏圍的鋼鞭,恰好這時候那隻黑豹二次又縱了上來,這一回卻比剛才更玄,眼看雙爪已然撲到盧春身上。盧春喊一聲“不是你就是我!”抖手一鞭,正抽在那豹前爪上,豹一護疼,身子一縮,依然又掉了下去。盧春雖然一鞭把豹打了下去,知道它著了一下,必不甘心,仍然還要縱了來。自己一個懸在空中的身子,僅仗著一隻手的力量,雖然兵器在手,卻是不由自己。倘若一個失手,要打不著豹子,或是上頭抓頭一挪,繩子一斷,掉了下去,這條命當時便算是完。無論如何,還是想法子先回到石頭上。雖然不是一條活路,究竟是腳踏實地,總比這樣身臨虛空強一些。想到這裏,身子往上一提,雙腿往上一飄,腳朝上,腳麵一蹦,雙腳把繩子夾住,手往起一推,長腰一翻,兩隻手便把繩子揪住,雙手倒繩,兩隻腳往上倒著蹬,不幾下到了方才那塊石頭底下。少會兒定了一定神,正要翻身用腳勾那條石,再翻身上去,卻猛見一條黑影兒,在眼前一晃,不由心裏怦地一動,尋思方才第二次隻見黑豹往上縱,怎麼沒有看見先前那隻花豹子往上縱?難道這個畜生它先跑上去暗地裏來計算我?這倒不得不防備它一番。想到這裏,兩隻腳把繩子往回一繞,在腳上繞了一個單回扣子,右手挽住了鋼鞭,翻腕子就是一鞭,往石頭上抽去。隻聽啪的一聲,便從石頭上掉下去一隻豹子,險些不曾把盧春給掛了下去。盧春暗道一聲慚愧,心想這條命又是撿的。這時不顧往下看,又把鋼鞭舉起,翻手又是一鞭。這一鞭卻沒有什麼動靜,這才把心放下,趕緊往起提身,雙手摳住石頭沿,腳上一使勁,探頭一看,什麼都沒有。雙手一按,一提腳,雙腿一飄,到了石頭上。摘去了飛抓,站在那裏發怔,心想這條命簡直太玄。越想越怕,再往下頭一看,隻看那隻黑豹仍然在那裏亂蹦亂跳,那隻花豹卻趴在地下一動也不動了。盧春想著,一定是被剛才那一鞭抽了致命要害,給抽死了,心裏十分高興。無意中竟會去了這麼一個大害,登時心便放下了一半。這隻花豹既然如此容易得手,猜著這豹子也不會有什麼特別的厲害,憑著自己手裏有這條鞭,足可以對付它一氣。雖然這樣想,可是不敢往下跳,恐怕還有旁的猛獸出來,自己一條鞭也未必保得住自己的安全。心想換個別的法子,轉過身去,看看有旁的地方沒有,可以搭著飛抓,就可以脫離這塊地方。就在這剛一轉身,忽然覺得腳底下忽地一動,不由大大嚇一跳。原來這塊石條,在土裏壓的並不多,方才盧春掉下來一震,已然顫動。再加上飛抓抓的功夫很大,複又拔出來不少。加上那隻豹子又在上頭跳一會兒,鋼鞭又一震,根子上已然是吃不住勁。及至盧春再從底下翻了上來,便益發支持不住。盧春回身一轉,後腳一空,前腳一吃力,便連根都拔了起來,耳邊噗的一聲,盧春喊一聲“不好!”急忙低頭往下看時,並沒有一個跳處。說時遲那時快,就在盧春略一猶豫之際,又聽轟的一聲,這條石便脫土掉了下去。盧春覺得腿一軟,知道不好,這一掉下去,要被那條石碰上,必得骨碎筋折性命難保。哪裏還敢有一點兒怠慢,趁著往下一墜,雙腳往橫裏一踹,然後背手一纏鞭使了一個“雲裏翻身”的架勢,直落了下來。究是人輕石頭重,先聽砰的一響,石條落地,摔成兩段。盧春聽見響聲,估量著離地不高,提腰長氣雙腿往前一錯,一挺腰,鞭先著地,然後人也落地。饒是這樣,雙腿一軟,還差點兒沒摔一個屁股墩子,迎鞭一晃,才算站住。還沒轉過身來,就聽身後一聲怪叫,驚魂才定,又大吃了一驚。知道再回頭已是來不及,便趕緊用鞭一戳,往前一縱,足足出去有一丈多遠,這才轉過身來。捋鞭一正麵,那隻黑豹子,已然跟著縱到了眼前。這時候,盧春才看清楚,這隻黑豹,渾身都是淺黃花紋,頭頂正中還有一隻亮如水晶的犄角。心裏正在納悶兒,黑豹往下一伏身,把尾巴一攪,把地下石頭子兒攪得亂飛,猛然把雙腿往前一弓,嗡的一聲,往前一縱,前爪竟向盧春撲來。盧春見方才無心中一鞭,便把那隻花豹打傷,而且是翻手,如今在平地,又是右手,如果這一鞭要打在它的頭上,一定可以把它打個半死。心裏有了這種打算,當時膽子往上一壯,不但不躺,反而迎了上去。黑豹迎麵一撲,盧春往旁邊一閃,豹的前爪便撲空了。盧春不等它轉過身來,回手就是一鞭,照著豹的頭上打去。誰知那豹子頭,就好像有眼一樣,鞭剛到了頭上,隻見它把頭一偏,用頭上那隻犄角,往上一迎。說來有些不信,盧春這鞭,多了沒有,足有三十多斤,經它往回一磕,竟給磕了回來,並且震得虎口生疼。盧春這才知道不好,打算再抽回去,重新再打它旁處。誰知一鞭不著,不容緩手,那豹趁著鞭梢往外一落,就勢右邊一隻爪子把鞭梢踩住,一低頭,那隻犄角就夠著了鞭。掛住一抬頭,一動勁,盧春就知道這條鞭非出手不行,鞭一出手,性命準是難保。急中抬頭一看,在這山坡的前邊,有一個小土岡,心想,這個山坡底下,或者有個藏身的地方,不如舍鞭往那邊一縱。如果要是縱得過去,這條命還可以保得住,如果縱不過去,這條命就算喪在這裏。想到這裏,故意往懷裏一拉鞭,那豹果然也用頭著力,往下一頂。盧春趁它用勁這時,把鞭往後一鬆,那豹用過了力,不防備他這一鬆,當時便往前蹌過去。盧春哪裏還敢遲慢,提身一擰腰,橫著縱去。要說盧春平常的功夫足以縱得過去,隻因這兩天在路上走得十分勞累,加上這幾天飲食不濟,又因方才在飛抓上已然用盡了周身的氣力,這時又是急於逃命,幾樣交加,氣力未免少差,離著那小土岡,還有半尺多高,忽然身上一懈勁,便憑空掉了下來,不裏不外,正掉在那個岡子上。盧春臉衝外,瞥眼就看見那隻豹子,後腿一坐,向前便撲。
盧春把眼睛一閉,喊道一聲:“我命休矣!”
有分教:
小兒臨深淵危機一線,老翁騎瞎馬禍屈雙眉。
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