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村正心裏轟的一下,從腳跟兒一直酸到腦門子,說不出這股子難受的滋味兒來,把頭搖了兩搖,哼了一聲道:“我可報應了!我要不管閑事,田振宗絕死不了。田振宗家敗人亡,雖不是我親自動手,然而究屬因為我多管閑事,他才受的害。可是他活著時候,未必受過這眼前報應,我現在親眼得見,真正是報應循環,絲毫不爽!”有心自己闖了進去,豁出一死,也是白死,莫若給他個裝聾作啞,任憑他去。又一想我何不大聲喊叫,隻要有了人來,還怕他能夠怎樣不成!想到這裏,扯開嗓子,就這麼一喊田福、田祿。裏頭屋尤氏也聽見了,心想你這一嚷,倘若大家都來了,我還活不活,莫若自己也跟著嚷吧,遂也田福、田祿的大喊起來。
盧春哈哈一笑,用力把尤氏往懷裏一扯,橫著一腿。隻聽撲咚一聲,尤氏摔倒在地。盧春陡的一聲喝道:“無恥的潑婦,你拿盧某當了什麼人?就憑你這樣膽量,也敢胡作非為,竟敢謀殺旁人,傾家敗產。既遇見了我,也是你命該如此,也是姓田的冤魂不散。像你這樣無知賤婦,本不配拿我的刀殺你,隻是像你這種女人,留在世上,將來還不定得害多少好人。我本著除奸去惡的誓願,要給死去的冤魂報仇雪恨。你死之後,不要怪我心毒意恨,你隻怨你不該作惡多端!”說到這裏,一腿踩住尤氏的脊背,用左手一揪尤氏的頭發,隻輕輕往起一提,尤氏的脖子就亮出來了。右手刀翻起往上一遞,隻聽哧的一聲,血噴出去有三五尺遠近,尤氏怪呀一聲,人頭兩分,當時喪命。盧春一腳把死屍踢了出去,左手挽頭右手提刀,掀簾子再出來找柳村正,誰知道竟自蹤跡不見。盧春納悶兒,心說:難道他還能跑了?剛要提刀往外邊追去,卻見桌子忽然一動,低頭一看,正是柳村正,藏在桌子底下。盧春走過去,拿腿一支桌子,從底下把村正給拉了出來。
柳村正這時已然麵無人色,戰抖抖地道:“好漢,你饒了我吧。一切的事,全都是她幹的,我管不了她,這裏頭沒有我什麼事。您手下超生,饒了我吧!”
盧春拿刀一指微微一笑道:“什麼,沒有你什麼事?你也不想想,你身為一家之主,不知管家之道,竟使無恥潑婦在外麵胡作非為。雖不是你害的人,卻依然還算是你害的,總饒你不得!”說著話丟下尤氏的人頭,一伸手把柳村正小辮兒揪住,往前一扯,右手刀往下一落,當時了卻柳村正。
盧春把刀在屍身上抹抹,複又把刀背好,彎腰把地下的兩個人頭也撿了起來,才待縱身出去,忽地心裏又一動。方才聽他喊的仿佛是田福、田祿,想這兩個人也一定是在這裏,我且去探探再說。想到這裏複又把人頭放下,噗的一口把燈吹滅,縱身上房。四下一看,旁邊已然沒有燈亮,僅有一個小院兒裏似有燈光,便趕緊竄縱跳躍,來到這個地方,定神一看,原來是廚房。裏麵燈光未息,並且還有說話的聲音。盧春趕緊提氣飄身下來,恰好窗戶紙有破的地方,便順著往裏頭看去。隻見順著山牆放一張八仙桌,桌上擱著酒菜,對麵坐著兩個人,年紀全在二十多歲。
隻聽上首那個人歎了一口氣道:“福兒,我告訴你,現在咱們倒弄得有家難奔有國難投了。我要知道吳二混進去會出這麼大的事,我簡直不能叫他進去。現在雞也飛了,蛋也打了,身上還背著挺大的罪名,連睡覺都睡不安定,說起來就是我最不合算。”
又聽下首那個人笑了一聲道:“祿兒,你到底是小兩歲,說出話來總是差點兒勁兒。人又不是咱們害的,擔的什麼心!雖說咱們家敗人亡,問真了哪一樣兒是咱們自己的?反正在誰家裏也是吃,姓柳的他絕不能把咱們轟出去。隻要官司一完,大奶奶一出來,什麼事都好辦。兄弟你就放心吧,哥哥得了好處,也絕苦不了你,喝點兒,咱們也該睡了。”
上首那個人道:“敢情你現在心裏踏實,大奶奶一出來你得有另一份好處。可是我什麼也沒有得著,憑什麼也跟著擔這麼一份心!”
下首那個人道:“聽你這個意思,也打算在這裏頭弄一點兒好處。兄弟我告訴你,你的運氣還算不壞。你瞧見這裏舅奶奶了沒有?除了歲數稍微大一點兒,要講那個勁兒,比咱們那位大奶奶還強得多。明天我給你想個法子把她給你說合上,咱們兩個人一人一個,你瞧好不好?”
盧春聽到這裏,已然知道正是田福、田祿兩個惡仆,並且知道他們確有以小犯上的行為,不由怒從心頭起,一撤背上刀,大踏步兒,走了進去。田福臉衝外,瞧一個正著,登時嚇了一跳。剛要招呼田祿留神,盧春的刀就到了,刀指著腦門問說:“你們兩個可都姓田?”
田福上牙打下牙,哪裏還說得出話來。田祿到底歲數小一點兒,瞧不出路子來,以為一定是田福在外頭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所以人家找他講理來了。想著別把自己詿誤在裏頭,遂趕緊答話道:“不錯,他姓田,他叫田福。你和他有什麼過節兒跟他說,沒有我什麼事。”
田福一聽,好啊,把我送了葬,沒你什麼事對不對,幹脆誰也別讓誰好活著。遂也把手向田祿一指道:“這位爺台,他也姓田,他叫田祿,我們兩個原是在一塊兒的。要說我們可沒做出對不起爺台的事,惹不著你生氣。可是你要有個什麼耳聞,不拘哪一件事,都是他跟我一塊兒幹的。”
盧春不等他們兩個再往下說,遂把單刀往前一送,單手往下一壓道:“田福,田祿,我跟你們兩個原是素不相識,一無怨,二無仇,本來不能找到你們頭上。不過有一節兒,我聽人說你們這兩個人背恩負義,害主犯上,這事雖然跟我沒什麼,可是我聽見有這路人,就不能容他們留在世上,所以才找到你們。你們要是懂時務的,趁早兒把脖子伸過來,吃我一刀,給你們免免罪。如若不然,我可就要對不起了!”
田祿這時候才明白,敢情人家不是單找田福的,登時嚇得成了軟蛋一樣,嘴裏不住哆裏哆嗦道:“你……別……殺……我不姓田……”
盧春哪裏還聽這一套,往上一進步,一伸手就把田福頭發揪住,往前一扯,田福就是一個前栽,盧春左手扯住小辮兒,右手刀往下一落,隻聽哧的一聲,身頭兩分。盧春抬腿一腳,把死屍踢倒,再找田祿沒有了。往地下一看,敢情田祿也學柳村正鑽在桌子底下。彎腰一扯,把田祿從桌子底下扯了出來,不容分說,用左腳一蹬,田祿就是一個狗吃屎嘴啃地,也是左手一提小辮兒往起一拉,田祿的脖子就露了出來,盧春右手往前隻一蹭,田祿當時了賬。
盧春殺完了這兩個,才覺得心平氣和。本來打算找著火種,把房一燒,忽然一想不好,如果放火一燒,這件事情,大家始終不得明白,豈不是把自己這番意思,完全給埋滅裏頭?總要想一個什麼法子,能夠叫人家知道這回事的始末緣由,心裏有點兒怕懼才好。想到這裏,一眼看見田福、田祿兩個人頭,把手一拍道:“有了!我何不就拿著兩個人頭往三官廟裏一掛,再在這人頭旁邊寫上幾句話,叫人知道這回事的始末緣由,豈不是好?”越想越對,一彎腰把兩個人頭用刀挑了起來,把辮子係在一起,提了人頭,縱身上房。往四下看了一看,並無人蹤,這才跳了下來,順著大道,又跑回田家村。來到三官廟,縱身進去,一看正殿隱隱似有燈光,輕著腳步兒來到窗戶外頭一看。隻見屋裏正麵神案上頭點著一盞海燈,神案的左邊停著一口靈柩,知道是田喜的棺材。再往旁邊一看,棺材的左邊,鋪著一個草褥子,上麵躺著一個人,睡得挺香。因為燈光恍惚,看不清麵貌,反正準知道,不是看廟的,就是守棺材的。看罷之後,用手一推殿門,恰好是虛掩著,推開進去,抬頭一看,就在這棺材頭上,正是房梁。這才施展輕身的功夫,往上提身一縱,雙腳就站在棺材頭上。把手裏兩個人頭,從梁空裏送過去一個,這邊留一個,揪了揪不至於掉下來,然後飄身下來。忽然“哎呀”一聲,這汗就下來了。敢情心裏著急,並沒有帶著能夠寫字的東西。這個廟,又不是什麼大廟,裏頭也沒有文房四寶,就是有,自己也找不著。弄兩個血淋淋人頭往這裏一掛,一句話都沒有,回頭再牽累上兩個好人,豈不是越弄越不好?正在著急之際,猛然抬頭看見神桌上放著香筒,靈機一動道:有這個就許成了。趕緊過去把裏頭插的香,全都取了出來,又輕輕走到院裏,亮火種就把香點著。等燒了一燒,又把香火弄滅,拿著殘香,走到殿裏。恰好田喜棺材頭裏,有一疊紙錢。趕緊取了一張,拿到海燈底下,用香頭寫了那幾句,畫了一把叉子、一個獅子,掏出一隻警鈴叉來把紙插在房梁上。瞧了瞧人頭掛得太高,又在黑影兒裏,恐怕一時看不出來,複又把人頭從梁上摘了下來,看了半天,也沒有好地方。這才把鋼刀扯出來,用力往棺材堵頭上一戳,戳了進去,把兩個人頭掛在刀上,再一端詳,一點兒都沒有了,這才轉身出去,一直來到店裏。
一叫門,夥計迎著出來笑道:“盧把式,你可真成!我等了你半夜,把兩個孩子往這裏一扔,合著沒你的事了,你倒放心。”
盧春道:“得啦,哥們兒多受累,等明天我必得好好請請你,真格的。我問你這兩個孩子鬧了沒有?”
夥計道:“沒鬧沒鬧。這兩個孩子,可太機靈了。不但沒鬧,而且不用提夠多麼聽話。我說帶他們到大街上瞧個熱鬧,你猜怎麼著,說什麼他們也不出去!剛才吃完飯,又睡著了。你上什麼地方去了?會走了這麼一天半夜?”
盧春道:“我去瞧了一個朋友,說話耽誤住了。累你多辛苦,歇著去吧,有什麼話咱們回頭再說。”
夥計笑道:“你這個倒不錯,平常也沒聽你說過親戚朋友,忽然之間,親戚也有了,朋友也有了。你歇一歇,回頭說話吧。”
夥計一路說笑著走了出去。盧春並不睡覺,坐在凳上看著兩個孩子,心裏尋思,救是把他們救了,現在應當怎麼辦法?最好當然是把這件事告訴知縣,這兩個孩子,他自有法兒安置。不過這件事就得從頭至尾細說一遍,自己的罪名絕對不能一點兒都沒有,為了救人把自己弄到監獄裏去坐幾年,這話也未免有些不值。如果不把他們交給知縣,連自己都是走投無路的人,弄了這麼兩個孩子,又應當怎麼辦,豈不是更累贅了?想來想去,一點兒好法子沒有。忽然一摸腰裏竹節鞭道:“嗐!我現在已然死裏求活的人了,還管他什麼這些那些。看這兩個孩子十分聰明,我何不把我平生所學的,先教給他們,然後再叫他們多多學上些驚人的本領,或者我那普雲渡之仇,也許就叫他們給我報了,豈不是一舉兩得!”想到這裏,登時心氣一震,便毫不猶豫,又把身上的東西拾掇拾掇。過去一看,這兩個小孩子,依然睡得很香。不由心裏大喜,趕緊過去,先把小柱兒抱起,往身後一背,用左手在背後摞住,右手一抄小栓兒的腰,提起一掖,小栓兒也起來了。盧春把兩個孩子弄起,才待往外步去,忽然一想,還忘了一件事,就是這店裏夥計,麻煩了人家好幾天,現在就這樣一走,一個錢不給人家留,似乎是差一點兒。腰裏倒是有銀子,可是兩隻手都占著,沒法子往外拿。真要是把孩子攔下,掏完銀子,孩子就許醒了。要是還從此處路過,加倍地謝他也就是了。想到這裏,轉身向外。
剛要找好地方,縱身上房,隻覺身後頭有人一扯衣襟撲哧一笑道:“盧把式,你這又是瞧你親戚去吧?”
盧春嚇了一跳,回頭一看,正是店裏夥計。敢情隻顧自己走路心急,就沒有留神屋門口兒還蹲著一個,自己也覺得好笑。便笑著向夥計道:“你怎麼還不睡覺?在這裏幹什麼?”
夥計道:“得啦盧爺,我已然瞧出來啦,你還瞞著什麼?我瞧你平常做事光明正大,這件事到底怎麼回事?你無妨跟我說說,你瞧我幹的這個行兒不取貴,可是我也有血心,能夠用我幫忙的地方,我是必不推辭。你到底怎麼一回事,你說一遍怎麼樣?”
盧春一聽,也就不必再瞞著了,遂把這件事從頭至尾,以及自己怎麼一回事,全都說了一遍。剛剛說完,撲咚一聲,夥計跪下了道:“喲!敢情你是一位俠客,是一位老達官,恕我們一向不知,多有得罪。田家村這件事,你真算是見義勇為。隻是你既帶著兩個孩子,打算到什麼地方去?”盧春趕緊讓他起來,又把自己的心思說了一遍。夥計道:“噢,這就是了。你既這麼說,我也不敢再留你,這裏是非之地,不可久居,你就快快去吧。日後你要從此路過,你可想著到我們這店裏來歇歇。”
盧春道:“這話咱們可以不說,當然以後我不從這裏走便罷,隻要我從這裏過,我一定得找你來談談。現在我還有一件事要托付你。從前我到縣衙門裏去的時候,是你把我引薦去的,如今我這一不辭而別,那豈不要連累了你?你現在可以趕緊到縣衙門裏,找著你給我原引薦的胡二爺,就說我今天偶然遇見親戚,家裏遭了意外,不得不趕緊回去。托你把我的事情辭了,隻要他一答應,你的責任就全都沒有了,這話你聽明白了沒有?咱們也學著人家,兩句俗話,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他年相見,後會有期。就此告辭,咱們再見!”說完話衝著夥計一點頭,縱身上房徑自去了。
夥計一伸舌頭,長長出了一口氣。好容易盼到天亮,趕緊跑到縣衙,找著胡二爺,照著盧春的話一說。胡二爺一聽,既是人家家裏出了意外,還能一定把人家留住不可嗎?隻好答應。等到諸知縣再找車把式,盧春早就走遠了。
再說盧春,帶了這兩個孩子,從店裏出來,一口氣就走出有三十多裏地。看著天上卻已有老高的太陽了,心想老這麼蒙著走,怎麼也是不行。反正得把話全都說清楚了,這兩個孩子要是真明白,自然是一說就成;如果他們要是不明白,又哭又鬧,趁著出來不遠,我還把他們送回衙門,憑他們去發落,我再想我自己的方向。想到這裏,抬頭一看,見離著眼前不遠,就是一片大樹林子,便趕緊走了幾步,來到樹林裏頭,找了一塊平條石頭,先把小柱兒放上,然後又把小栓兒也放了下來。恰好兩個孩子,正這個時候,也都醒了。
小栓兒睜眼一看便道:“怎麼我們又到樹林子裏來了?”
盧春道:“你先別忙,聽著我問你話,你今年幾歲了?”
小栓兒道:“我今年十四歲,小柱兒今年六歲。”
盧春道:“我有幾句話要跟你說,你可聽明白了。你知道你父親現在已然被人家害死了嗎?”
小栓兒搖頭道:“我不信。我爸爸在村子裏就沒得罪過人,誰能夠害他?”
盧春聽著暗暗點頭道:“你父親不是外人害的,就是你媽把他害死的。不但你父親被他們害死,你們家裏已然遭了大火,燒得片瓦無存。田喜、田福、田祿也都死了,你的媽媽現在也讓人家收在監裏了。我是把你們救了出來,如果你們不信,我還可以把你們送回去,叫你們看一看,我說的這話,倒是真的假的。”
小栓兒一聽盧春這套斬釘截鐵的話,便哇的一聲哭起來了。幸喜這個地方,曠野荒郊,沒有人能夠聽見。盧春讓他們哭過一陣子,這才攔住小栓兒道:“你先不用哭,現在我有兩條道。一條是我把你們送回去,叫你們聽官方怎樣處置你們。第二條是,我把你們救出來,原打算教你們一些大本事,將來好成家立業,給你死去的父親報仇。不知你們自己以為如何?”
小栓兒道:“既是你老人家肯救我們一命,你老人家就是我們的重生父母,你老人家還願意交給我們藝業,我們更是喜之不盡。我弟弟年紀小,什麼他也不懂。隻要你老人家肯讓我們兩個得著這條活命,從今天起,你老人家教我們怎麼樣,我們便怎麼樣。”說著跪下去就磕頭。小柱兒一瞧他哥哥磕頭,便也趴在地下,磕起頭來。
盧春心裏這份兒高興,簡直不用提了,趕緊過去把兩個孩子扶起,樂著對小栓兒道:“好孩子,隻要你能夠始終聽我的話,我保你將來一定不錯。”
小栓兒道:“全仗著師父你老人家疼我們吧。真格的,老師我們還不知你老人家怎麼稱呼呢!”
盧春道:“我倒忘了。我姓盧單名一個春字,我不是此地人,這也是我們爺兒們有緣,會在這裏遇見了你們。”
小栓兒道:“師父,現在咱們到什麼地方去呢?”
小栓兒這一問,才把盧春提醒。心想這可糟了,全都好辦,真是把這兩個孩子帶到什麼地方去?自己一片事業放在那裏,都沒有敢回去,如今再弄這麼兩個孩子,再沒法子可想。皺眉搖頭,尋思了半天,忽然想起來,自己還有個師兄,當年也曾在江湖上響過大名,後來看破綠林之道,洗手不幹,約請了同門的師兄弟,當麵交代,從此遁世不見,現在何妨去找他要個主意。原來盧春師兄弟一共是七個,盧春排行在末。雖然是師兄弟,可是誰也不管誰。所以盧春在普雲渡失事,並沒有找師兄弟出來幫忙找回這個麵子。後來在蔡縣衙門裏隱藏身體,忽然碰見四師兄一輪明月婁辰婁拱北,相談之下,才知道大師哥神弩手雲裏灰鶴孫剛孫誌柔自從洗手不幹之後,就到了四川。峨眉山西北山麓下有一座小山,因為這座山勢很小,被那些大山遮得見不著陽光,每年都是積雪不化,因此土人便叫他雪嶺。孫剛喜愛那個地方清靜,也沒有人到那兒去,便一徑到了那裏,找了一座山崖,結草為棚,便住在那裏,真個隱遁起來。當時便記在心裏,今天這一走投無路,心裏一著急這才想起,我何不帶著這兩個孩子也投到他那裏去。想好了遂向小栓兒一笑道:“我有一個好去處,把你們帶了去,你們就跟我去吧。可是有一節兒,咱們這一路上,不是一天兩天,我一個老頭子,帶著你們這兩個小孩子,恐怕不免有人生疑。我想咱們多走偏僻小路,少走縣城,就可以避免些人注意。再者咱們稱呼之上,也得改改,我告訴你們,如果有人要問你們,你們就說你們也姓盧,是我的侄子,人家就可以不疑心了,這話你們可要記住。”
小栓兒答應。盧春從這天起,帶了兩個孩子,便往川地走去。一路之上,也就是饑餐渴飲,夜住曉行,沿途之上並沒有什麼事故。在路上足足走了三個月,這一天才走進四川境界。盧春抱著小柱兒,拉著小栓兒,從河南到四川,雖說夜裏住店不用盧春管,可是隻要在路上,就得盧春抱著。這一道兒上,算把一個頂天立地的英雄,給治得伏伏在地,真是連撒一泡尿,都不敢把孩子擱下。今天一看,已然進了四川界,心裏這才痛快一些,心想我這次又多幹了一件累贅的事,可是托天之福,總算把這兩個孩子,都給弄到這個地方來了。大約再有幾天工夫,就可以見著大師兄了。見著他之後,沒有什麼說的,我得把這兩個孩子托付給他,讓他多費一點兒心,替我教教這兩個孩子。我自己也得想法子,把我自己的事辦一辦。不然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得混到什麼時候為止。越想越對,心裏非常高興。
又走了兩天,這一天也就是剛要黑,盧春一看,離著有人居住的地方,大約還有不少的路。要是平常自己本身,也就趕到了,無奈帶了兩個孩子,無論怎麼趕,恐怕不容易趕到,天也就黑了。想來想去,實在一點兒法子沒有,隻好是帶著這兩個孩子往前走吧。越走越黑,山道是越走越難走。走到一個山口,連方向也分不出來了,盧春心裏這份兒著急,自不用提。不是別的,這多半天工夫,兩個孩子還一點兒什麼都沒有吃,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曠野荒郊,哪裏去買什麼。著急固然是著急,可是一點兒法子沒有。忽然心裏一想,看這山勢雖險,可不像有什麼野獸嘯聚的樣子,這個黑夜之間,一定也不會有什麼人從此路過,不如把這兩個孩子,先擱在這裏,自己施展夜行術,可以到前邊有鎮甸的地方,先買一些吃的東西回來,就可以放心了。想到這裏,便叫栓兒站住,找了一塊平整山石,把小柱兒放下,然後把自己長衣裳脫了下來,鋪在山石上麵。先把小柱兒放好躺在山石上麵,又向小栓兒道:“你也坐在這裏歇歇,可不許走一步。等我到前邊買一點兒吃的回來,咱們吃了之後再走。”小栓兒答應,盧春又往四外看一看,聽了一聽,依然是一點兒動靜都沒有,這才放心。趕緊認準山道,一塌腰跑了下去。
敢情這股山道是一股岔道,盧春黑夜之間看不出來,把路走錯了,以為離這裏沒有多遠,就可以有個村甸,隨便買些什麼就回來。誰知道這一口氣足足跑出去有二十多裏地,還沒有走出這條山道。盧春這才著了急,趕緊定了定神,找著山坡縱身上去,借著星鬥光,一瞧這股山道好似屈伸一般,蜿蜒還有百八十裏,才知道是走錯了路。站在山坡上一怔神,不由把手猛向身上一拍,意思是怨恨自己,不該不先看看這道,就亂跑一陣。誰知道這一拍,正拍在抄包上,覺得有東西碰了一下,猛然啊呀一聲。原來自己身邊還帶著有幾塊在前村沒有吃完的鍋餅,方才未曾想起。不由自己暗罵自己太糊塗,怎麼一時就會忘了。自己怨恨自己半天,這才轉身往回跑,一來一往,足有五十多裏,又是山道,又是黑夜,等到回到剛才那個山口,天也就快亮了,影影綽綽可以看見了。來到原處一瞧,這一嚇,非同小可。原來剛才那塊石頭上兩個孩子,隻剩了一個,小栓兒睡得挺香,小柱兒蹤跡不見。
有分教:
半點不由人欲爾益遠,萬事皆天定小合長離。
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