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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血鴛鴦碧血鴛鴦
徐春羽

第五回 掛人頭懲奸三官廟 戲脂粉除害柳家村

話說諸知縣連得三個警報,險些不曾嚇壞。最可怪的是,怎麼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竟自接二連三地鬧了起來。想著這幾起事情,或者是一個人幹的,不然決不能這麼巧。想到這裏,略微把心神定了一定,這才問道:“那麼尚錦你把死屍停在三官廟裏,你本人跑到什麼地方去了?”

尚錦道:“下役始終不曾離開那裏。”

諸知縣道:“既是始終不曾離開廟裏,怎麼廟裏有人進去,你會不知道?就是你睡著了,也應當有個夥計知道,怎麼會絲毫不知道?”

尚錦道:“下役有罪。下役確實是睡著了,確實沒有旁人,隻是小人一個。”

諸知縣道:“本縣派去的郎才、苟勝呢?”

尚錦道:“不是老爺提起,小人也正要回稟老爺。昨天火場著火,這兩個人就不曾露麵,不知道跑到什麼地方去了,直到今天,也不曾見著他們。下役還以為他們已然到老爺這裏來銷差來了,怎麼老爺也不曾見著?那小人實不知道他們跑到什麼地方去了。”

諸知縣點了點頭道:“那麼死屍之外,可還有別的東西沒有?”

尚錦道:“下役看見人頭就嚇壞了,所以不曾留神還有其他的東西沒有。”

諸知縣道:“好!你趕快回去把那裏找人看好,不準叫閑人進去,本縣稍遲便到。”

尚錦答應一聲退了出去,自去找人看守伺候不提。

且說諸知縣聽了尚錦這一片話,又找師爺們討論一會兒,也沒得著什麼結果,隻好吩咐人預備轎到三官廟檢驗再說。一時諸知縣的大轎,到了三官廟,尚錦迎了進去。諸知縣一看這三官廟是北大殿三間,東西配殿各三間。

尚錦用手一指北大殿道:“回老爺,田喜的棺材就停在這屋裏。”

諸知縣叫他引路,後麵跟了兩個差役,走進殿去。到了裏頭一看,隻見田喜這口棺材是頭東腳西,在東麵一間停著。在這棺材堵頭上插著明晃晃一把鋼刀,刀把上拴著兩個人頭,鮮血淋漓,十分難看。諸知縣叫人先把人頭摘了下來,仵作驗過,項上一處刀傷,委係生前被人殺死。人頭起下,放在一旁。

諸知縣問可有認得這兩個人頭是誰,尚錦走過看了一看道:“下役認得,隻是不敢斷定究竟是他兩個不是。”

諸知縣道:“你看著像誰?”

尚錦道:“據下役看著,一個像田村正家裏的底下人田福,另一個像田村正家裏用的人田祿。隻不知被什麼人所殺,又為什麼把人頭掛在這裏。”

正說著,隻聽一個差役喊道:“喲!那是什麼?”

諸知縣急忙順著他的眼神一看,原來在正殿的大梁上,有一把帶鈴的叉子,底下叉著一張白紙,仿佛上頭是有字。趕緊叫人取了下來,拿過一看,隻見上麵寫的是:“留呈賢令尹,振宗死不瞑。隻為蝶戀花,便出難言隱。長工野火燒,二混被我刎。柳氏雙禽獸,貪財鋼刀滾。福祿小犯上,雙頭祭忠梗。孽子隨我去,學藝入山嶺。郎才與苟勝,見財心不穩。猶有忠義人,地保名尚錦。其餘兩尤物,正法賴令尹。”幾句既不是詩,又不是詞。在最後畫了一把叉子,一個獅子。諸知縣一看,前前後後全都明白了,可就是不知道寫這個字的是誰。好在這件事既有了辦法,也不必再問這個人是誰。便趕緊把這張紙收了起來,又向著田喜的棺材行了一個禮,這才吩咐起轎回去。

到了衙門裏,叫人請出師爺,拿出這張紙來給師爺一看,有一個師爺忽然呀了一聲道:“這筆字怎麼這麼眼熟,難道真是他嗎?”

諸知縣急問道:“老夫子說是什麼人?”

這位師爺顧不得答複東家,嘴裏卻說道:“等我先拿去對一對再說。”說著一徑跑了進去,鬧得大家全都摸不著頭腦。待了一會兒工夫,隻見他又從裏頭跑了出來,手裏拿著一把扇子,嘴裏卻不住連聲喊道:“真想不到的,果然是他。”

諸知縣急問道:“你到底說的是誰?”

那位師爺道:“這個人說出來你們一定不信。我說的這個人,就是咱們衙門裏趕官車的那位盧把式。”

諸知縣聽著搖了一搖頭道:“你這話果然是不可信了。”

那位師爺道:“我就知道東家不肯信,請東家先看看就知道了。您把這扇子上的字,對一對就知道我的話不是假了。”

諸知縣道:“他一個趕大車的,您怎麼會有他的墨跡?”

師爺道:“您先瞧瞧這筆跡是不是一樣?這裏頭還有一檔奇事兒。”

諸知縣接過來,細一比較,簡直一點兒不差。諸知縣道:“既是他辦的,那就好極了。你們快去把他找來,真要是他幹的,我還一定開脫開脫他。”

師爺道:“不過我這麼想,他既是做了這樣的事,哪裏還敢在這裏久待?可是我也不敢一定,最好您叫他們去看一看。”

諸知縣叫差役們去查看,差役不時回來道:“回老爺,老盧已然一天一夜沒回來了。”

諸知縣道:“他果然走了,惜乎我無緣見著這樣的人。”說著又向那位師爺道:“您怎麼就會跟他認識?何妨說出來,大家聽聽。”

那位師爺道:“這件事說出來也很有點兒意思。有一天,因為早晨下了一點兒雨,我同著屋裏的使喚小子,一齊到河邊去繞彎兒。剛剛走出街門口,就看見一個人正在影壁前頭刷馬。也不知道怎麼股子勁兒,忽地那匹馬咆哮起來,連踢帶蹶就是一陣,連前麵籠頭都給弄斷了,馬就跑下去。門口外頭,很有些個做小生意的,正在趕早上這個集場,圈了許多的人。不想這匹馬一驚下來,當時人就全都亂了。有的喊,有的叫,還有的哭,一時非常大亂。恰巧這個時候,有一個老太太,提著一個菜筐,從東往西去,正走在甬路當中。這匹馬也正正趕到,大家既不能去攔那匹馬,又不能去揪那老太太,隻有怪叫一聲“哎喲”,把眼一閉,不忍往下再看。那個時候,連我都著實嚇了一大跳,正想找幾人去把那匹馬攔住,隻是一則一時沒有人,二則有人也來不及。誰知道就在這匹馬頭剛剛到老太太身上的時候,斜岔裏鑽出一個人來,就在馬的正腰上,橫膀子一截。說這話都有些不信,那馬當時倒退了好幾步,老太太這條命才算保住。原來那個截馬的人,正是咱們衙門裏趕車的老盧。”

諸知縣道:“他一個趕車的,擋一個牲口,這原不算什麼怪事。總而言之,他也不過隻是力量比普通人大一點兒就是了,並不能算是稀奇。還有什麼可怪的地方?您何妨再說兩樣兒我們聽聽。”

師爺道:“這是第一次,現在聽著,雖說不覺怎樣,可是在當時誰都覺乎夠瞧的,我因為這個,就注上他的意。果然,後來又讓我碰見了一次。有一天我坐他的車,下鄉查事回來,走在半路上,忽然前頭有一輛運糧的大車陷在泥裏,再也弄不出來。我們的車在後頭,自然也就誤住了,又耗了半天,依然一點兒辦法沒有。雖然前頭那個趕車的約了不少人給他吆喝,怎奈那輛車子的輪子,吃到泥裏太深了,任是大家用力,仍是不能出陷。這個時候,忽然咱們這個老盧,從後頭跑了過去,把大家全都轟開,左手一接軸頭,右手一搬車瓦,一聲吆喝。您猜怎麼著?那輛車骨碌一響,就算出來了,您說這算怪事不算?等大家過去一看,這個老盧的兩隻鞋連底子都掉下來了。”

諸知縣道:“這樣說起來,他一定身上有功夫。那麼後來你怎麼又會跟他要了一把扇子來?”

師爺道:“在我屋子裏伺候的那個孩子,有一天拿了一把扇子,我看上麵寫了幾首似詩非詩似詞非詞的一首短歌在上頭。看著那個字,卻寫得很有幾分魄力。我問他是誰寫的,使喚小子說是老盧,因此我才湊趣,也找他給我寫了一把,誰知道今天倒用上了。不過一節兒,筆跡雖然對出,可是這個人已然不在這裏,這又應當怎麼辦?”

諸知縣道:“聽您所說,這個老盧絕不是趕車者流,不過借此遮掩身子而已。不用說是我們見不著他,即就是見得著他,也沒有什麼辦法。他替本地除了這樣大的禍害,我們豈肯見他身受國法。這件事情,我自有辦法。罪魁禍首,是田尤氏,現在田尤氏跟尤二鎖,已然被我們放在監裏了,隻給他個不聞不問,圈也要把他們兩個圈死。原告已然死了,也不怕他再來催狀。至於那個吳二混,他出來放火,他父親未必不知道,再說他有匿死之罪,我們不等他來告,先去把他抓來,辦他一個知情不舉,縱子行凶。隻要他當堂一求,也就可以完了。柳家夫婦,又沒有喊冤,更可不問。我的意思,不知你們大家以為如何?”

大家一聽,齊聲稱是。於是諸知縣便依此而行。至於這件案子,究竟是否就是這樣了結,不是正文,放下不提。

如今且說那個殺人的究竟是一個什麼人。

原來這個盧把式並不是趕車的。他是山東萊州府的人,姓盧,單名一個春字。原在鏢行生理,使得一條蘸鋼竹節大蟒鞭,會打七雙“響鈴叉”。因為生來一副黃臉,頭上有八個疙瘩,江湖人便都稱他為“九個獅子病尉遲”。在濟南開了一座“順隆鏢店”,保的是南七省的鏢,一向買賣卻很不錯。前二年有一雙十萬銀子的鏢,叫夥計在浙江邊界地方普雲渡丟去。盧春找去以後,也沒有把鏢要回來,因此自己一想,這“順隆鏢店”四個字就算完了,不如遠走高飛,找個地方一忍,把這殘年度過去也就完了。南邊不敢去,這才走到北邊來。

一天剛剛走到蔡縣,正趕上下了一點兒雨,找一個店住下。這座店就在縣衙門隔壁,字號連升店。盧春住在裏頭,原打算第二天雨一住,再往旁的地方去。不想等到第二天這雨更大了。盧春在裏頭不能走,隻好拿出那條鞭來摩擦著解悶兒。

恰好店裏夥計走了進來招呼道:“老客你又不走了啦。回頭我給你預備兩個可口菜兒,燙上一壺高原封,你在店裏一過陰天,我瞧倒是不錯。”

盧春道:“我這也不是隨便亂走,走到什麼地方原沒有一定之規。”

夥計道:“我瞧你許是‘輪子行’(趕車)兒,我可不準你是不是。你要真是這行兒,我可說句套近乎的話。你現在不是也沒有地方去嗎?我能夠給你薦一個事,你可就不用往下走了。”

盧春一想,自己這次往北邊走,原沒有一定地方,能夠在這裏隱住身倒也不錯。想到這裏,便問夥計道:“你打算給我找一個什麼事?”

夥計道:“我瞧你好像吃‘輪子行’的,我們隔壁就是縣衙門,裏頭有個趕官車的,昨天因為跟夥伴拌了幾句嘴,把事情辭了。現在裏頭還沒有人,你要是願意幹的話,我可以托我們櫃上先生給你說一聲。縣裏的門上,跟我們櫃上先生,是磕頭的兄弟,你要是願意的話,準保一說就成,能有這個麵子。”

盧春想了一想,現在自己走到什麼地方去也是走,不如就在這裏,先混些日子再說。想到這裏,便笑著向夥計道:“你說的這個意思,我倒是願意。不過有一節兒,我一個異鄉人,來到這裏舉目無親。雖說由你這裏十分抬愛,打算給我一個長遠的飯碗子,我是十分感激,隻是一件,你這櫃上先生和我素不相識,能夠管我這件閑事嗎?”

夥計道:“老客你老隻管萬安。天下的朋友,全打不認識時候交起,你老隻要願意,櫃上先生那裏,有我去說,你老就說一句吧。”

盧春一看,人家真是實意,自己當然不便再說什麼,當時便煩夥計去托櫃上先生給說一說,果然一點兒事沒費就算妥了。好在盧春原是鄉下人,對於這種弄牲口的事,並不全是外行,所以倒也不覺乎什麼難辦。又加上他這個人天性豪爽,愛說愛笑,不用說是本衙門裏夥計,就是衙門外頭的人,也都跟他不錯。

這是以前的話。這次聽人傳說田家村出了這起案子,他心裏就十分注意。等到夜裏大家睡著以後,便一直跑到田家村。恰好正趕上田福愚弄那兩個差役,愚弄完了,便緊緊跟在後麵。後來見田福跟柳大爺一見麵,談話之後,心裏就明白一大半。又跟著柳大爺跑到吳二混家,聽見柳大爺巧使吳二混放火,心裏又明白了一半。趁著吳二混拾掇去的時候,就先跑下去了。到了那裏一看,那兩個差役已然一個不見了,再往屋裏一看箱櫃全開,屋裏的婆子們也不見了,就知道他們全都見財起意,逃跑走了。剛要轉身出去,卻聽裏頭那間小屋,有人打呼。趕緊挑簾進去撥燈一看,敢情是兩個小孩兒,全都像小綿羊似的,睡了一個挺香。心裏不由動了一動道:“這兩個孩子,既是睡在這裏,想來一定是他們姓田的人了。我若不管走開,少時吳二混那小子一到,舉手一把火,準保全都燒死在內,豈不可憐。隻是我現在已是隱姓埋名的人,為了這麼兩個未成人的小孩子,隻要一伸手,準保就是一趟奇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是不管的好。”想到這裏,便要邁步出去。回頭一看,桌上放著那盞油燈,忽然大放光明,不由心裏又是一驚道:“我學了半輩子武,講的是扶弱除強。現在這兩個孩子人事不知,眼看葬身火窟,我豈能見死不救!”想到這裏,便要伸手去揪那兩個小孩子。忽地又一尋思不好。這兩個小孩子睡得正香,倘若我過去一抱他們,他們一哭喊起來,那時驚動了旁人,屋子裏現有死屍,那時候豈不是誤而難明?

想來想去,忽地把腳一跺道:“死去的陰魂,你是這裏一家之主。這兩個孩子想來一定是你家子侄,現在眼看他們大禍臨身,我是不得不救。你若死後有靈,千萬叫他們多糊塗一會兒,我好把他們救出去,替你姓田的留根傳後。”

禱告以後,便毫不猶豫,把兩個孩子往左右肋一夾,走出房來。恰好這時吳二混也到,盧春先把兩個孩子送到外邊樹林子躺下,又跑回來看吳二混放火。聽見吳二混一念叨孩子,這才在後麵答了一句話,嚇跑了吳二混。要依著往常,盧春就得當時把吳二混給殺了,今天因為不放心那兩個孩子,便不理二混,讓他自去。看見大火已起,不由暗歎兩聲,這才又跑回樹林子裏。一瞧兩個孩子,依然躺在那裏睡了一個挺香。歎息之下,又是一陣大大的為難。這兩個孩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倘若扔在這裏不管,就不能算救人救到底,接著往下管,這個麻煩可就大了。想了半天,還得往下管,才對得起自己的心。看了一看天,時已然入後半夜了,倘若被人家看見,也是不好。一著急想出一個主意來,也不管這兩個孩子醒了沒醒,往兩肋下一夾,一氣兒就跑出來有十四五裏,這個地方自己認識是蔡縣所管的包家屯,已不歸田家村那裏管了。心想這兩個孩子,一定都很聰明,不如把他們叫醒,把話跟他們說清,然後再找地方把他們隱藏起來。像那幾個奸夫淫婦惡仆土棍怎能讓他們逍遙法外,必須想個什麼法子,把他們全都除去,方稱自己心願。想到這裏,便過去把那個大孩子給叫醒了。

兩個孩子裏頭小栓兒大得多,當然顯著明白一點兒。當時被叫驚醒,睜眼一看,已然不是自己家裏的樣兒。又一瞅旁邊站著一個人,因為上了幾年學,見著人倒是敢說話,便向盧春道:“你是幹什麼的?為什麼把我們兩個給抱到這裏來?你趁早兒把我們送回去,不然我們要是一喊,有人來了,就把你送到會上去,你就得挨打。”

盧春點點頭,心裏暗暗誇了兩聲,孩子不大,居然有這樣膽子,實在是有些可取。既然小孩子這樣明白,有什麼話就都好辦了。便笑著向小栓兒道:“你問我呀?我姓盧。我看你長得很聰明,我有兩句話跟你說,你可要聽明白了。你的父親是不是田振宗?”

小栓兒道:“是啊,你怎麼認得他?”

盧春道:“我們不但認識,還是把兄弟。昨天他到我那裏去說,他要上京裏去一趟,叫我把你們哥兒兩個,先給接了出來,到我家裏去住幾天。等你父親回來,再把你們送回去。”

小栓兒道:“我爸爸上京裏去,還有我媽呢,為什麼要把我們送給素不相識的人去管?”

盧春道:“你們家裏的事,我因為不常去,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麼一檔子事。可是,我聽你父親說,你媽大概不很疼你,所以把你放在家裏,有些個不放心,才叫我去把你們兩個抱出來的。”

小栓兒道:“那為什麼把我兄弟也抱出來?我兄弟是我媽最疼的,他在家裏又不受誰的氣。再說就是把我們抱出來,也該叫我媽他們知道啊,不然他們多著急。”

盧春道:“你父親怕你一個人出來太悶,所以才把你弟弟一齊抱出來了。好在你父親不久就要回來,你媽急兩天也沒什麼。真要是在你們醒著抱出來,一則你們哥弟倆舍不得家,家裏也舍不得你們,那豈不是把你父親的事耽誤了?”

小栓兒道:“那你先把我兄弟叫醒了,他的歲數小,沒有跟生人出來過。他要是嚇病了,我父親可不能答應。”說著過去,照定小柱兒肩頭拍了兩掌道:“弟弟,弟弟,小柱兒!”

盧春看著,不由暗暗點點頭,心裏尋思,難得這個孩子,既是這樣聰明,又是這樣厚道,真正是不容易有這樣的小孩子。這大概也許是田振宗一生為人忠厚,落了這樣慘死,所以才會有這樣好後輩。

剛想到這裏,隻見小栓兒已然把小柱兒叫醒。小栓兒把他扶了起來,小柱兒睜眼一看,曠野荒郊,四外漆黑,旁邊一個熟人沒有,咧嘴就要哭。小栓兒趕緊叫道:“小柱兒別哭,我帶你找媽去。”

盧春心裏十分痛快,想著自己這一趟總算沒有白跑,會碰到這麼一個好孩子,天性這麼厚道,將來一定錯不了。且等把自己的事情完了之後,對於這兩個孩子,一定得給他們想個好法子,總要叫這兩個孩子,歸了正道,這才可以對得起他們的材料。想到這裏,便也趕緊走過去,把小柱兒抱起來道:“好孩子,別害怕,待會兒給你買糖吃。”小栓兒也跟著直哄,小柱兒就不哭了。盧春抱著這兩個孩子,心裏又是一陣為難,黑天半夜,弄這麼兩個孩子,可把他們安置到什麼地方去?想了半天,這才想起,何妨先把他們存在店裏,然後自己再去做事。想到這裏,便向小栓兒道:“我方才跟你說的話,你全記住了。今天晚了,我先同你們到店裏住一宿,明天我再帶你們家去。到了店裏,可千萬把他哄好,別叫他哭,聽見了沒有?”

小栓兒答應,盧春這才抱了兩個孩子,一轉身又往回跑了下來。也就是盧春,腳下真有功夫,黑天半夜,抱著兩個孩子,不到一個時辰,又跑了回來。到了店裏天就快亮了,店裏都是熟人。頭一個夥計一開店門,就是一怔,趕緊問道:“你這是從什麼地方來?這兩個小孩子都是誰?”

盧春道:“這是我們親戚家裏的兩個小孩兒。我們親戚進京有事去了,家裏沒人,把這兩個孩子,托付給我了。我什麼時候又弄過孩子?再說我這裏也沒家,可叫我把他們送到什麼地方去?想來想去,就想到你這裏來了。我瞧你平常是很愛小孩子,就求你分神給看一看,好在我們親戚,說在幾天裏頭,就能趕回來。”

夥計笑道:“你可真成,我們開店的,還管哄孩子,這可真是少有。好在咱們這都是誰和誰,既是你囑咐到這裏了,辦不了也得給你辦。你放心吧,交給我了。”說著接過小柱兒來,一同來到裏頭。盧春把兩個孩子哄著,叫他們睡了,又囑咐了夥計一回,這才自己躺下。夥計聽方才盧春這一套話,心裏簡直有點兒不信,他自己一來的時候,就不是上這裏來的,也沒有聽說他這裏有什麼親戚,怎麼今天又忽然跑出一個親戚來?黑天半夜,又弄了這麼兩個孩子,實在是叫人看著可疑。不過平常準知道他這個人極其正道,絕不至於有什麼意外之事,且給他看上兩天再說。

第二天盧春起來,一瞅這兩個孩子,還是睡得挺香,便趕緊起來,又托付夥計一遍,叫他給兩個孩子買點兒玩意兒,買點兒吃的東西,在店裏哄著他們,不準他們出去,然後這才走回縣衙去。聽說諸知縣坐堂審這一案,便也站在堂下,足足聽了一遍。幾次打算上堂去打一個質對,仔細一想,自己隱姓埋名之人,何必多此一舉,忍了又忍,始終沒有上去。原打算跟著諸知縣下鄉,看看他到底查驗得如何,不想師爺上別的村裏,去查一塊什麼地,要坐自己的車去,一時分不開身。及至回來之後,一聽當天的情形,田喜又碰死,全都聽得明明白白。不由把腳一跺,悔恨自己不該不上堂打個質對,以致叫田喜喪命。尋思了一天,到了晚上,把自己的鞭圍上,又背了一把單刀,先奔尤家村。

到了村裏,打聽明白吳二混住的地方,尋到了門口,縱身從牆上跳了進去,正趕上吳二混在家裏跟他父親說話。意思之間,說他父親偷了他的銀子,叫他父親拿了出來。他父親是一個勁兒地發起誓願,不認拿了他的銀子。吳二混這個畜類,照著他父親臉上就是一個嘴巴,嘴裏罵道:“你這個老不死的,真是給臉不要臉。我拚著剮罪弄來的錢,你打算給我吞滅了,你想想你這都是什麼心,銀子你知道拿,為什麼今天縣衙門裏傳人時候你不去?”說著“啪啪”一邊一個,又是兩個嘴巴。

盧春看到這裏,實在忍無可忍,意思之間,就打算跳下去給他一刀。忽地一想不好,我要是跳下去,把他一殺,那個老的一定要喊叫起來,我要是連他也殺了,他又沒有犯著死罪,我又何必多殺一個沒罪的人。不如想個什麼法子把他調到外頭去,再把吳二混殺了,豈不省事。想到這裏,複又從裏麵跳到外頭,來到門口,啪啪一打門,不大工夫,裏頭有人答應,問是什麼人。盧春一聽聲音,是那個老頭子,知道是吳二混的父親來開門。趕緊倒退兩步,一縱身,又從牆上跳了進去。

吳二混還當是他父親呢,頭也沒抬,便問一聲道:“外頭是什麼人找我?你是怎麼跟人家說的?”

盧春這時想著自己還有好些事,不願意跟他多說話,微然一笑道:“有一個替天行道除暴安良的人找你。”

吳二混一聽口音不對,急忙抬頭一看,才待喝問是什麼人,怎麼黑天半夜跑到這裏來,再一瞧盧春身後背著一口明晃晃的鋼刀,當時就嚇軟了一半。正要央告的時候,盧春不等他說出口來,哧的一聲,便從背後把刀扯了出來,用刀一指道:“吳二混我告訴你,我和你遠日無冤,近日無仇,原不應前來找你。不過有一節兒,姓田的弄得家敗人亡,全由你一個人身上所起,這卻饒你不得。對不住,請你到地下找田振宗打一場熱鬧官司去吧!”說著一進步,左手一探,就把吳二混脖領揪住。吳二混還待呼喊,卻聽盧春先說一句道:“我把你這無父無君、沒上沒下、貪財好色、敗壞倫常的畜類,吃我一刀給你免免罪!”說著左手往裏一帶,右手刀往下便落。隻聽噗的一聲,西瓜大小的一顆人頭從脖子上就掉下來了。盧春左手一鬆,死屍栽倒,人頭也扔在地上,知道這裏的事就算完結。把刀在死屍身上,擦了兩擦,然後把刀背好,趕緊推門走出去,縱身上房,跳出牆外,一直勾奔柳家村。

來到村裏一看,不由心裏犯起猶豫。柳家村雖然來過兩次,卻始終沒有到柳村正家裏來過。如今黑天半夜也沒有法子打聽,卻怎麼能夠知道柳村正住在哪一個門裏?忽地又一尋思道:柳某人既是村正,住的房子總要比普通人家整齊一些。不如先找一個房子大一點兒的進去探探再說。想到這裏,用盡目力,往村裏一看。隻見村子裏路北,有一座高大的廣梁大門,趕緊走過去一看。恰在門道裏掛著一個大門燈,正中間一個大紅字,正是一個柳字。不由心花怒放,由旁邊短牆,縱身上去。往裏頭一看,垂花門裏頭是一所四合房,上房頭裏,還有燈光。趕緊繞到後頭,是一個大紗窗子,飄身下來,往裏頭看時,隻見屋子當中,擺著一張方桌,桌上擱著酒菜。左右坐著兩個人,上首一個男的,年紀在六十左右,長得相貌倒還不壞。右邊坐著一個女的,年紀也在五十上下,仍然塗脂抹粉一臉妖氣。

男的手裏端著酒杯,卻皺著眉頭,像是在盤算什麼事情。忽然長歎一聲道:“如今咱們虧心事是做了,可是一點兒好處也沒有得著,想起來真是有些個不值當。”

那個女的道:“得啦,你就不用盡這麼說了。在先前,我想著事情已然出來了,二姑娘她是我妹妹,能夠不向著活的向著死的嗎?所以才有昨天那一手兒。如今事情變到這個樣兒,誰也想不到不是?好在咱們也沒有損失什麼,不過就落了一個白。”

那個男的道:“話雖是這麼說,可是咱們從根兒上就不管這回事,能夠出這個事嗎!”

那個女的聽了哼了一聲道:“噢,說了歸齊,你又說到這一層上來了。我告訴你說,從前要不是因為姓田的他們家有兩個錢,誰能夠把一個年輕輕的姑娘送給他享受。怎麼著你覺乎著我們害了他了?好,你去給他寫個稟帖,把我們告下來,給你那死去的親戚申冤吧。”說著一站身,就要勾奔裏間屋裏。

盧春這個時候,已然看清楚,這兩個一定就是柳村正夫婦,不由當時心火往上撞,飄身跳了下來,一拉門就進到屋裏。柳村正一杯酒剛端到嘴唇邊,抬頭一瞅,進來一個人,背著明晃晃的刀,就知道事情不妙。不過心裏想著也許是夜行人,走到這裏,缺乏盤費,進來借錢。想到這裏,剛要站起來想兩句話說,盧春早已從背上把刀扯了出來,用手一震,往柳村正臉上一晃。隻聽當的一聲,柳村正一個酒杯掉在地下,摔得粉碎。

尤氏正往裏走,並沒瞧見盧春進來,聽酒杯一響,還以為柳村正鬧脾氣,也沒回頭瞧瞧,便先嘴裏不幹不淨地說道:“姓柳的,你也不用拿這個嚇唬誰。長槍大馬太太見過,你跟我使這一手差點兒!”說完這才回頭,這下子可嚇傻了。

原來盧春一聽她這一套話,便撤了柳村正徑奔尤氏。恰好尤氏轉身出來,兩個碰個正著。盧春怒目橫眉,手裏拿著一把刀,尤氏打算再喊,哪裏喊得出來。當時心裏一動,撲哧一笑道:“嗬!敢情是位英雄。你黑天半夜,到我們這裏來,不用說你一定是缺了盤纏。沒什麼,你用多少,隻管說話,無多有少,還能讓你空著走?你說話吧!”

盧春本來打算手起刀落,就把她殺了。忽然想起,今天從這裏一走,帶著兩個孩子,一路之上,沒有錢還真不行,不如先跟她要一點兒,有什麼話回頭再說。想到這裏,便也一笑道:“你還真說對了,快去拿來。”

尤氏斜著瞅了盧春一眼笑道:“是不是,我一瞧這個樣兒,就是這麼回事。黑天半夜,持刀動杖的,這不是嚇唬人嗎!”

尤氏還要往下說,盧春把刀一指道:“快去!”

尤氏不敢再說廢話,趕緊跑到屋裏,拿出來幾十兩銀子,遞給盧春道:“我們家裏也沒有多少,這一點兒銀子,你拿著當個盤川先用著。”

盧春把銀子接過來,揣在懷裏,就打算拿刀把尤氏殺死。忽地心裏又一想道:慢著,這種豬狗不如的女人,竟敢生出這樣惡計,害得人家家破人亡。我要是把她一刀殺了,豈不是便宜了她。何不如此如此,然後再把她殺了,也可以多出一點兒心裏惡氣。要說盧春也真有點兒意氣用事,自己雖非成了名的俠客,究竟也是正派一流,大不該有這種舉動。當下盧春把銀子揣起,也不說走,也不說不走,笑不唧兒地衝著尤氏一樂。

尤氏是久經大敵,還有什麼不懂。一看盧春,雖然年紀不小,可是要跟柳村正一比,那可強盛百倍。心裏現在正是用人的時候,真要是有這麼一個人肯其幫忙,那可真是再好沒有。想著要跟盧春說話,隻是旁邊礙著柳村正,不好公然說什麼,便也還之一笑,跟著說道:“這位英雄,你老如果沒有什麼特別的事,就在這裏吃杯酒再走。”

盧春微然一笑道:“酒我倒不想喝,我倒想著酒字底下那一個字兒怎麼樣,咱們猜猜?”

尤氏一聽,正中下懷,隻是柳大爺正在旁邊,這句話當然不能就點頭,並且還得做個派頭。衝著盧春把手一指道:“呸!你還要說什麼?你不打聽打聽,我是怎麼一個人!我看你頗有英雄氣象,所以才把銀子送給你,敢情你是這麼一塊料,簡直是人麵獸心!太太我紮一刀子冒紫血,嘰登嘰登的好朋友,你要是明白的,趁早兒給我走,那算你的造化。如若不然,刀在你手裏,頭在我脖子上,任你取去,我是絕不在乎。你要是掏那臟的臭的,你可別說我要張口罵你。”

尤氏嘴裏這麼說著,可直拿眼看柳村正。柳村正還真信了,不由心裏高興,心說別瞧她平常慌慌張張,仿佛有些不穩之處,敢情肚子裏居然有這麼大的橫勁。隻要今天這場事,能夠平安過去,我以後倒要拿一份厚意待她。

戇戇想到這裏,隻聽盧春哈哈一笑道:“好啊,我跟你說好的你不懂,你來看!”說著把手裏刀一晃,向前一進步,就把尤氏脖領揪住。柳大爺嚇得差點兒沒背過氣去,打算喊又怕拋下尤氏奔自己。

正在一猶豫之際,隻聽尤氏說道:“英雄你老先撒開手,我答應你老還不成嗎!”

盧春把手一撒道:“這不結了,你還等我費事!”說著用手一推,就把尤氏推到屋裏,一挑簾子自己也跟了進去。

有分教:

降獅伏吼報應一刹,鏟狗除狼穢汙同滌。

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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