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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血鴛鴦碧血鴛鴦
徐春羽

第三回 天道難知善人遇禍 良心尚在義俠鳴冤

原來那二姑娘在沒嫁振宗之先,早受了尤氏一套秘訣,及至過門以後,把自己心裏那一套完全收起,另使出一番手段,果然計不虛設,一下便打響。在尤氏的心想,振宗已是風燭殘年,隻要二姑娘多多用點兒功夫,他還能活上幾年,隻要他一死,將來還不全都好辦。誰知振宗是個莊稼人,睡得早,起得早,對於女人那層上,簡直就是點點而已。二姑娘是個水性楊花,哪裏能夠忍受長期寂寞,日子一長,就又把從前家裏認得的長工找到這裏來。家裏雖有人知道,可是誰也不敢跟振宗說,二姑娘又常常給他們一些小便宜,家人們一則看在錢上,二則也不敢讓振宗知道,準知道振宗隻要一聽見這個信兒,定能氣個半死。不想到今天振宗回來恰好碰見。振宗氣急,痰往上一湧,當時暈了過去。撲咚一聲,屋裏當然聽得見。

二姑娘一推長工道:“你聽外頭什麼響?”

長工道:“你幹嗎推我?這個時候,除去那個老棒子以外,還能有誰敢上這裏來?八成兒擱什麼東西沒擱穩,你不用不放心,任事沒有。”

二姑娘道:“那不成,我不放心,你得讓我出去瞧瞧去。”說著趕緊又一推那長工,才跑到外頭,及至一看,不由“哎呀”一聲,先不去扶振宗,趕忙又回到屋裏,向那長工道:“你快走吧!”

長工道:“什麼事你叫我走我就走?”

二姑娘道:“你到外頭瞧瞧。”

長工一看二姑娘臉上顏色都變了,知道裏頭果然是出了毛病,便再顧不得和她糾纏。走到外邊一看,地下直挺挺躺著一個,正是振宗。長工這一嚇非同小可,抹身便要跑,卻被二姑娘回頭一把揪住道:“你先別走!”

長工道:“你剛才叫我走,怎麼現在又不叫我走?”

二姑娘道:“地下躺著的這個是誰,大概你瞧明白了。不用說咱們這件事,他是全瞧見了,這是他一時氣急,暈了過去,一會兒就能醒轉過來。他自要一醒,你我還能有好兒嗎?依著我說,一不做,二不休,趁著他這個時候,他沒醒過來,咱們可以想個好法子,把他除治了,咱們就好辦了,你看怎麼樣?”

二姑娘這話一說,這個長工嚇得差點兒沒背過氣去,渾身不住亂抖道:“什麼把他除治了?我沒有這個膽子。幹脆您自己辦,我從今天起,也不來了。”

二姑娘聽到這裏,嘿的一聲笑道:“噢,敢情你就是這麼一點兒膽子呀。我告訴你,我為你可不容易,整天擔驚受怕,現在都弄到這個樣兒,你打算見死不救,甩手兒一走。哼!這個算盤你可打錯了。你前腳兒走,後腳兒我把他弄死,事情不犯則已,要是有一天事情犯了,你想我能饒了你不能!”

長工借著窗戶紙上的燈光,一瞧二姑娘臉上,跟白紙一個樣,上頭牙咬著下嘴唇,兩個眼珠子都瞪圓了,這份兒可怕,簡直不用提。打算要走,也不敢走,咕咚一聲跪在地下道:“我一個人的二姑娘,你放我走吧,我可真幹不了!”說著,一股勁兒磕頭。

二姑娘噯了一聲道:“嘿!你來看!”說完這句,一挺身,照著振宗心口上就把屁股坐了下去,兩隻腳往振宗肚子上一蹬,把手向那長工道:“我告訴你,你瞧見了沒有?就憑我這一來,他就有十成不能活了。你要過來幫我一步,事後我必不能難為你,自能有你的好處。如果你要不管,我現在就嚷,就說你已然動手把他害死了,這個時候我看你又該往什麼地方跑。你聽明白了沒有?”

長工一聽,隻得顫顫巍巍地道:“我幫你!”說著哆裏哆嗦來到二姑娘跟前往下就砸。

二姑娘道:“你壓他,你壓我幹什麼?”

長工腿都軟了,哪裏爬得起來,好容易對付半天,才爬到振宗身上,其實這時振宗早已死了多時了。

二姑娘又壓了半天,拿手一摸,腦袋都冰涼了,這才一推長工道:“行了,你下來吧!”用手推了一推,長工都嚇得成了傻子了,不由把腳一跺道:“啊呀!我要早知道你是這樣膿包,我真不該讓你上我這裏來。”使足了勁才把他拉了起來,用手一指屍首道:“你瞧他可完了,你就快走吧,我什麼時候找你,你什麼時候再來。你嘴可要嚴,如果走了風聲,咱們可全是死。你快走吧!”說完用手一推,他心裏才明白過來。二姑娘說的話,他也不知聽見了沒有,直著眼就往裏頭走。

二姑娘道:“你往裏邊幹嗎去?”

長工苦笑一聲道:“唉!我走錯了!”說完這才向外走去。

剛剛走到外院,迎麵走來一人,抬頭一看,不由就嚇了一哆嗦。原來來的人,正是田家的第一個老底下人,名叫田喜,為人極其耿直,在田家已然年數不少。他原不是本地人,家住衛輝府城裏二道府,自幼被人拐賣到了田家。振宗的父親,十分愛他,並不以下人看待。到了振宗這一輩,把他賣身的契全都還了他,並且打聽出他的老家來,許他不時回家看望看望。田喜感念振宗的好處,便益發忠心報主,尤其是對小栓兒特別疼愛,沒事的時候,也常抱著小栓兒出去走走逛逛,小栓兒也愛跟他。所以從前柳氏在日,對於田喜,別有一番優異待他。自從柳氏去世,二姑娘過門,田喜知道二姑娘以往的笑話兒,心裏便好像添了一塊病相仿。後來冷眼一看,才知道二姑娘別有所歡,更是愁得了不得。有心把這話跟振宗說知,又怕把振宗氣壞,或是擠出旁的事來,欲待不說,又恐怕一旦鬧到振宗耳朵裏,自己又擔不起這個責任。左難右難,忽然讓他想出個笨主意來,就是整天往門凳上一坐,無論是誰,沒有振宗說往裏頭請的話,就不讓進去。不用說是旁人,就連尤二鎖還讓給堵回去好幾次。

二姑娘也知道這番意思,心裏隻是暗恨,嘴裏可不敢說,因為知道振宗最是袒護他,碰巧給他說不成壞話,反把自己傷了。後來一想,有了一條好主意,便抽個工夫向振宗道:“我看田喜從我們過門以來,已有一年多了,始終還沒回去過一趟,我想也該叫他回去瞧瞧,不要為了咱們家的事,就讓人家跟著受罪不痛快!”

振宗那個時候,並不知道二姑娘是因為耳目不便,才施展的這一計,還以為她真是好心,便答應了二姑娘。及至第二天跟田喜一說,田喜不願意,振宗反而不高興,很申斥了田喜幾句。田喜一看振宗不高興,哪裏還敢多說什麼,隻好答應謝謝,討了五十天的假。臨走的時候,上來辭別振宗,不禁一陣心酸,差點兒沒流出眼淚來,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緣故。趕緊忍住眼淚道:“大爺,田喜走了。我走之後,您叫他們門上留神,無論是人是狗,沒有您的話,千萬不要放他進來。隻要假滿,我必趕回,家裏有我,自然什麼事都不會出了……”說到這裏,又深深請了一安。

恰好這時小栓兒從外頭走了進來,一眼看見田喜,便叫田喜送他上學去。田喜道:“少爺,我還有事,您叫旁人送你去吧。”

小栓兒道:“那到了晚上,你可想著去接我,我還等著你給我說笑話呢。”說著跳跳鑽鑽地走了。

田喜又是一個難受,走過去又向二姑娘請個安道:“大奶奶,我走了,您想捎什麼東西不捎?”

二姑娘微然一笑道:“我不捎什麼,你走吧。到家裏願意多住兩天,就多住兩天,不用拘著日子趕回來,你也這麼大的年紀,也該回家享兩天福了!”

田喜謝了一聲,走了下來,跟夥友們又囑咐了會子,這才回去。田喜走後,二姑娘這才毫無忌憚,叫人把尤二鎖找來,假裝接二姑娘回家住兩天。就在這兩天裏頭,算是跟那個長工又把前情拾起,歡聚了兩天。臨走的時候,二姑娘告訴他每天什麼時候可以找她,那個長工果然第二天去了。二姑娘早在家裏把錢散了一散,底下人們得著錢,自然沒有話說,長工來了引了進去。從此起,每天振宗一出去,長工就來。日子一長,底下人得的錢也沒有從前多,心裏就有幾分不高興。所以今天振宗進去,大家都沒有理會,一半兒是懶,一半兒是故意,才惹出這麼大的事來。

恰巧這天正是田喜滿假,從外麵走進來,一看都掌了燈,大門還沒有關,心裏就是老大不高興,走到屋裏,把鋪蓋往坑上一扔道:“你們幹什麼呢?天到這個時候,大門都不關,這要是溜進一個人來怎麼好!”

田福、田祿萬沒有想到這個時候田喜會跑了回來,心裏一害怕,嘴裏連話也說不利落了。田祿道:“嗬!您什麼時候回來的?我們知道你今天必回來,所以在這裏開著門等著你。這您不是回來了嗎,我先把門關上去吧。”說著往外就走。

田喜道:“你先回來,你單忙在這一時了,我問你,大爺回來沒有?”

田福趕緊搶過來道:“沒回來,上前村子看地去了。”

田喜道:“不對。向來大爺沒有這樣晚不回來過,這是上什麼地方去了?我到裏頭去問問大奶奶。”

說著剛往裏走,田祿一把拉住道:“你先喝一碗,大爺沒回來,裏頭又沒有事,您忙什麼的?”

田喜一聽,話裏淨是病,便不另再跟他們兩個人廢話,遂笑了笑道:“好!既然裏頭沒有事,我就放心了。我先解個手去,回頭再喝茶。”

田福、田祿一聽,不便再攔。田喜走出去,直奔裏麵。剛剛走進二門,迎麵就碰見幫凶的那個長工,走得慌忙,撞在田喜身上。田喜雖然上了幾歲年紀,眼神還好,眼瞧著頭裏來了人,打算躲也來不及了,正撞在身上,腿一軟,坐了下去。院子裏掛著有個小壁燈,就著燈亮一看,認識這個長工,名字叫吳二混。不由大怒道:“吳二混!你這小子是做工的,黑天半夜,跑到我們這裏幹嗎來?”

吳二混一聽,不敢答言,邁腿就往外跑。

田喜一時站不起來,坐在地下喊道:“福兒,祿兒,你們快快出來攔住,院裏出來歹人了!”

田福、田祿一聽,不用說是撞上了。仔細再一聽,知道吳二混已然跑出來了,便一麵答應著,一麵迎了出來。兩個人心裏有病,準知道這事要一根究,兩個人誰也脫不掉幹係,不如讓吳二混跑了,比較著還好一點兒。因此兩個人故意把腳步兒一慢,這個工夫,吳二混早就跑出去了。田祿田福這才連喊帶嚷地往裏跑,來到裏頭一看,田喜已然爬起來了。

田福道:“你嚷什麼?”

田喜呸地就啐了一口道:“別不要臉了!我臨走時候,跟你們都說什麼來著?天到這個時候,有不關大門的,你瞧跑進人來了沒有?這要是丟點兒東西,怎麼對得起大爺!”

田祿道:“誰跑進來了?”

田喜道:“你沒瞧見跑進人來嗎?”

田祿道:“這可是邪!我們兩個人從外頭跑進來怎麼沒有看見,八成兒是您眼離了。”

田喜不等他說完,呸地又是一口道:“你們沒看見?你們心裏不定都惦著什麼,明明一個人都撞到我的身上來了,你們還說是沒有人,可惡不可惡……”剛剛說到這裏,隻聽院裏呼天喊地地哭了起來,田喜用手一指田福、田祿道:“你們這兩個東西,還要嘴硬,你看出了事了沒有?等我到裏頭看完回來再說。”說著往裏就跑。

田福、田祿知道事情已然出來,便不敢嘴硬,跟著往裏就跑。剛剛走進二門,就聽裏頭有人哭道:“我的天呀!你這一走不管我了,撇下我可怎麼好哇!”

田福一拉田祿道:“可了不得了,八成兒是栓哥兒出了岔兒了。”

這個時候,田喜已然跑進二門裏頭去了,田福、田祿慢一步,跑到後頭,再一聽裏頭又哭著喊道:“撇下我們娘兒三個可怎麼好!”

田福一拉田祿道:“可了不得!聽這話音兒,難不成是咱們大爺不好了?快點兒走!”

兩個人跑進去一看,田喜爬在地下,地下還躺著一個,黑夜裏看不清麵目,猜著八成兒就是振宗。再一瞧二姑娘這時候已經不哭了,一見他們兩個,便惡狠狠瞪了一眼,跟著說道:“你們兩個跑到什麼地方去了?”

田福一聽,就知道嗔著自己沒留神門,便賠著笑道:“我剛才解手兒去了。”

二姑娘呸地啐了一口道:“別扯臊!你快把田喜叫過來吧。”

田福、田祿趕緊過去一看,敢情地上躺著那個,正是振宗,已然渾身冰涼,早就死了。兩個人又是急,又是驚,一時不得主意,看著振宗死屍發怔。

二姑娘嚷了一聲道:“你們兩個人幹嗎呢,倒是快把田喜叫過來呀!”

兩個人這才明白。田祿過去,把田喜從後頭抽了起來,把他的腦袋往自己腿上一放,田祿趕緊捶砸撅叫。叫了半天,才聽見田喜肚子裏,咕嚕嚕一陣響,知道他緩過來了,又捶又叫,待了一待,抽冷子,真嚇了田福、田祿兩個一跳。

隻聽田喜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道:“哎呀!大爺呀!你死得太不明白了!我田喜受了大爺天高地厚之恩,拚著這條老命不要,我也要給你老報仇!”說著也不顧二姑娘這班人,連跑帶奔地往外邊去了。

二姑娘忙向田祿道:“田喜這一定報官去了。這件事報官也好,隻是咱們也得預備預備,祿兒你趕緊到前村子把舅老爺找來,咱們好有個主心骨兒。”

田祿答應,趕緊往外就跑。剛剛到了村莊外頭,一瞅頭裏來了一撥兒人,還有人打著燈籠,燈籠上有字,是地方保甲團。田祿一看,果然是把官麵兒的找來了,自己趕忙閃在一旁,讓他們都走了過去。然後才往前村子去請柳大爺,暫且不提。

且說二姑娘一見田祿走去,便笑著向田福道:“福兒,你今年多大了?”

田福答道:“我今年二十七。”

二姑娘道:“你可曾成過家嗎?”

田福道:“您怎麼忘了,我們哪裏能夠隨便成家呢?”

二姑娘這才想起田福他們,本是賣身為奴的人,沒有主子的話,不能娶親。便又笑了一笑道:“我瞧你倒也不錯,隻要你這次的事,能夠幫我一個忙兒,我必另有一番意思待你。”說著又是一笑。

田福歲數也是不小了,這種事情還有什麼不明白?早先看著二姑娘這樣風風蕩蕩,早就有意進步,不過一則礙於振宗的麵子,平常待他們都有個不錯,倘若真要這樣,於自己良心上實在說不下去。二則二姑娘別有所貪,從來沒給過他們笑臉,更是不敢冒昧。今天一看二姑娘這個樣兒,說話這股子滋味兒,當時心裏一動,還顧不得什麼叫尊卑長幼,笑不唧兒地過去就要摸二姑娘的腳。

二姑娘把腳往後一撤道:“你這猴崽子,要作死吧!”說著咯的一聲又笑了。

這時田福良心業已喪盡,跟過去正要揪扯,就聽外邊一陣大亂,人聲鼎沸,早已湧進一夥人來。抬頭一看,正是田喜領著許多鄉勇。

二姑娘一見,趕緊就往地下一躺,哭著喊道:“我的天呀!你怎麼撇下我就全不管了啊!”

田喜過來道:“大奶奶,您先等一等,讓人家看一看。”

二姑娘惡狠狠瞪了田喜一眼,往後一退。田喜向那頭兒道:“尚爺,您過來瞧瞧。”

這位頭兒姓尚,單名一個錦字,在這村子裏當了一個練勇的頭兒,平常跟振宗還真有個不錯。今天田喜到那裏一說,他就急了,趕緊帶了幾個夥計,一直跑到田家。在道兒上就聽見田喜把這套話都說了,恨不得把二姑娘拉過來打一頓他才解氣。如今聽田喜一說,趕緊過去就轟道:“嘿!別管是誰,都往後靠一靠,這可是人命關天的事兒。”

說著眾人往後一閃,尚錦來到振宗死屍旁邊,心裏不由一陣難過,想著哭幾嗓子,再一想不大合適,哪裏有辦案子的先哭死屍的,忍了又忍,算是把淚忍了回去,這才過去一翻振宗死屍。夥計們趕緊就舉起燈來,尚錦先把振宗衣裳扒去,然後從上一直看到腳底下,看完三個來回兒,也沒有驗出一點兒傷來。

還要再驗,二姑娘過來就給攔住道:“頭兒,你跟死鬼有什麼仇是怎麼著,你瞧你瞧了幾回了。是怎麼死的,真格的,難道您在六扇門裏幹了這麼些年,還有個瞧不出來嗎?你再搗翻兩回,死人都爛了。您積德吧!他是死人,他可不會罵人,我的頭兒!”

尚錦一聽,趕緊一撤身向田喜道:“田管家,現在咱們什麼也不用說了,屈尊屈尊,您跟我們到衙門裏去一趟!”說著向夥計一努嘴。

夥計過去一抖鐵鏈兒,就把田喜鎖了。又一個夥計也抖鐵鏈要鎖二姑娘,二姑娘往後一撤身道:“怎麼著!你鎖我,我犯了什麼法?”

尚錦道:“怎麼著,你敢不讓鎖?當然你犯了法啦。不犯法,田家村的人多啦,為什麼不鎖別人,單鎖你?沒那麼些說的,您就避一避屈吧!”說著從夥計手裏,奪過來鐵鏈一抖,就給二姑娘鎖上了,交給夥計,然後又吩咐幾個夥計看守死屍,這才拉著走了出去。

剛剛走到大門外頭,就見前麵來了一個小紙燈籠,後頭跟著幾個人。一眼看見,早就從後邊撲過來一個人喊道:“啊呀妹妹呀!真想不到怎麼會鬧出這個事兒來了!”

尚錦一瞧認識,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前村兒的混混尤二鎖,抱著二姑娘一陣痛哭。尚錦趕緊過來攔道:“嘿!二鎖兒,這是官事,你這麼攔著可不行!”

尤二鎖把眼睛瞪道:“怎麼著!我們是親戚,當然就得問問,你不讓說話行嗎?!”

田喜一見,走過來衝著尚錦一啾咕,尚錦一點頭道:“噢,還有他哪,好吧,跟我一塊兒走吧。”

尤二鎖一聽,趕緊換過口氣來道:“這都是沒的話,我不過隨便說了一句話,這也犯不上就用這套兒。尚頭兒,您可別這麼鬧著玩兒,我可愛臉急!”說著往旁邊一閃身,就要躲。

尚錦毫不客氣,衝著旁邊夥計一努嘴,過來兩個夥計,就把尤二鎖也給捆上了。

尤二鎖喊道:“尚頭兒,這可沒有的事,我又沒犯法,你為什麼把我捆上?”

尚錦道:“我既捆你,就是犯法。你說不犯法不要緊,等到了縣裏,你可以聲辯聲辯。還有一節兒,你還可以告訴我們官兒,你就說我誣良為惡,可以求縣裏治我一個罪名。我全等著你的,現在您先避點兒屈。”

尤二鎖一聽,知道再說也沒有用,隻好低下頭去,一聲兒不言語。再說二姑娘一看尤二鎖也讓人家給捆上了,又聽尚錦這一套話,知道尚錦一定是聽了田喜的話了,便笑著向尤二鎖道:“哥哥你也犯不上害怕,更犯不上跟他們廢話。是真是假,不是到了縣裏就能知道嗎?既來之,則安之,你跟他們去一趟,看回頭他們怎麼給你解這根繩子就完了!”

尚錦一聽道:“對呀,這話不完了嗎,何必多饒一麵兒?還有哪位,過來一塊兒走。”

尚錦這一句話,當時就跑了好幾個,敢情就是田祿、田福、尤氏、柳大爺。尚錦其實也瞧見了,一瞧有柳大爺在內,當時也就不便再多說什麼,隻吩咐夥計們把人全都帶好了,一同勾奔縣衙。到了衙內,已然天光大亮。尚錦進去跟大班頭一回,班頭趕緊就給傳了進去。縣太爺一聽是這樣的事情,又加之振宗在當地還很有些小名望,遂吩咐趕緊升堂。

這位縣太爺姓諸,單名一個正字,是個兩榜底子,為人很是正道,在這縣裏聲名還很是不壞。升堂之後,吩咐先帶二姑娘,堂下一喊堂威,喊嚷帶田尤氏。二姑娘雖說潑辣,到了這個時候,也覺著有很大不得勁兒,當時答應一聲,走上堂來。兩旁衙役,又是一陣喊嚷跪下,二姑娘隻好雙膝跪下。諸知縣吩咐抬起頭來,二姑娘把頭一抬。諸知縣一看,油頭粉麵,滿臉都是邪氣,就知道不是安分守己過日子的婦人。遂問道:“下麵可是田尤氏?”二姑娘答應一聲是,諸知縣又問道:“今年多大年歲?”

二姑娘道:“今年三十五。”

諸知縣又問道:“田振宗是你的什麼人?”

二姑娘道:“是我的丈夫。”

諸知縣又問道:“他今年多大歲數?”

二姑娘道:“他今年六十四。”

諸知縣道:“你們兩個相差那麼多,可是原配?”

二姑娘道:“不是,是填房。”

諸知縣道:“那麼你可曾生養過?”

二姑娘道:“也有一個男孩子。”

諸知縣點點頭道:“平常你們夫妻和睦不和睦?”

二姑娘道:“和睦。過門這麼多年,從來沒有吵過架、拌過嘴。”

諸知縣道:“這就是了。方才你們家裏管事的打了呈報上來,說是他的主人振宗死得不明,要我秉公判斷。我隻問你,你丈夫究竟死了沒有?死是什麼病死的?活著人在什麼地方?你都不要隱瞞,從實招來,我自能給你做主。”

二姑娘道:“大老爺說到這裏,足見大老爺愛民如子,百姓能夠在大老爺之下存身,足可沒有覆盆之冤。請大老爺明鏡高懸,小婦人的丈夫不錯是死了,他是痰壅氣閉死的。隻有求大老爺審問田喜,先不用說他以奴告主,問他有什麼見證,可以說是小婦人丈夫死得不明?如果他能舉出證據,小婦人願意領罪,就請大老爺秉公判斷。”

諸知縣一聽這套話,心裏就知道這個婦人厲害,便點點頭道:“好,你先下去,等我問問田喜。”

二姑娘謝了一聲,走下堂去。諸知縣又喊了一聲帶田喜,堂下衙役們又是一喊堂威,把田喜帶了上來。田喜往上一走,正跟二姑娘走了一個對頭兒。二姑娘惡狠狠瞪了田喜一眼,田喜也不理她,低著頭走上堂去,雙膝跪倒。

諸知縣問道:“下麵可是田喜?”

田喜答道:“小人正是田喜。”

諸知縣道:“抬起頭來。”田喜答應了一聲是,往上一仰麵,喊了一聲青天老大人,遂又把頭低下。

諸知縣道:“田喜,你可是田振宗家裏的仆人?”

田喜道:“是。”

諸知縣道:“你在田家有多少年?”

田喜道:“小人自幼就投身在宅裏。”

諸知縣道:“既是這樣,我想你對於田家的事,都知道得很詳細的了。我有幾句話要問你,你可要實話實說,不可有一字的隱瞞。”

田喜道:“小人天膽,也不敢欺大老爺。”

諸知縣道:“你家這位奶奶,過門有幾年?平常她和你們主子和睦不和睦?可曾拌過嘴、打過架?究竟你主人是怎麼死的,你可知道?從頭至尾細細說一遍。”

田喜道:“我家這位奶奶,今年已然八年了,平常也說不出和睦不和睦,因為我家主人家規很嚴,我們底下人,不準隨便進去,所以裏頭的事,小人不知道,不敢妄說。至於我家主人怎樣死的,因為還沒有請大老爺驗過,更不敢亂說。”

諸知縣把驚堂木一拍道:“胡說,你既知道我沒有驗,看不出是怎樣死的,你怎麼竟敢報說你家主子死得不明,與你家奶奶有關呢?講!”旁邊衙役又是一陣喝喊堂威:“說!說!”

田喜又磕了一個頭道:“大老爺不要動怒,小人還有下情回稟。”

諸知縣道:“好!你快說!”

田喜這才把自己如何請假回家,如何昨天假滿走到門口,一看街門大開,隨即起了疑心。怎樣往裏闖進去,田福、田祿如何不叫自己進去,及至脫空往裏跑去,不想迎麵撞上了一個人,益發起了疑心。剛剛打算進去看個究竟,不想這時我家奶奶就哭起來了,如何跑進去便看見振宗已然身死。自己想著裏頭定有其他情形,所以才來喊告。把這話說完,又向諸知縣磕了個頭道:“小人雖然來打這個報呈,並不敢說人一定是我家奶奶害死的,隻有求大老爺驗清此案,免得我家主人死在地下都不閉眼,小人就是死也情甘願意。”

諸知縣道:“你這話可要句句實言,我自能給你家主人斷明冤枉。如果你有半字虛言,你要留神著你這個以下犯上的罪名!”

田喜磕頭道:“如有虛言,小人一死無怨。”

諸知縣道:“好!你先跪在堂口,我再傳你家主母,前來打個質對。”田喜答應一聲是,往下退了幾步跪下。諸知縣又喊帶尤氏,二姑娘來到堂口跪下,諸知縣道:“田尤氏,你說你丈夫是痰壅氣閉身死,他卻是在你喊嚷之先,曾經看見有一個人從裏麵跑了出來,然後才聽見你哭喊的,不知道這話是真是假?”

二姑娘聽到這裏,心裏噔地就是一跳,趕緊定了定神道:“這是絕沒有的事。因為小婦人丈夫在世的時候,家教極嚴,不要說是旁人,就連小婦人的親哥哥每次進去,他都要陪著。這全是田喜以小犯上,滿嘴胡說,求大老爺明鏡高懸,不要叫小婦人丈夫死在地下,還落一個不幹淨的名兒,小婦人就感大老爺功德萬代了!”

諸知縣道:“好。等我再來叫他一對,如果他一時說不出實在的人來,我定要重重治他一個以小犯上的罪名。”說著又向堂下道:“田喜往上跪!”

兩旁邊人一喊,田喜跪在地下爬了兩步,來到公案前頭,又給諸知縣磕頭。

諸知縣道:“田喜你方才說是你看見一個人從裏麵走出來,然後才聽見你家奶奶哭喊的是不是?”

田喜應了一聲道:“是。”

諸知縣道:“這麼你可曾看清這人是誰?”

田喜道:“小人看清楚了,是前村尤家的長工吳二混。”

田喜說到這句,諸知縣一看二姑娘,臉上顏色都變了,就明白了有七八成兒,遂點了點頭道:“你是瞧真了?一點兒都不錯?”

田喜道:“小人確是瞧真了,如有一絲差錯,小人情甘領罪。”

諸知縣道:“好!你可知道他住在什麼地方?”

田喜道:“他就住在田家村前邊村子裏。”

諸知縣遂由案上扔下一根簽來,吩咐差役,趕緊把吳二混傳來聽審,差役領簽自去捉人不提。

且說諸知縣向二姑娘道:“田尤氏,你聽我說,現在已然傳吳二混去了,一會兒必到,當堂對質,必有個水落石出。不過我想,你一個婦道,未必有這樣膽子,也未必肯下這樣毒手,或者也許是那姓吳的一個人幹的,要依我說,你不如把姓吳的怎麼謀殺你丈夫的事,全都說出來。本縣念你是婦道人家,被人蠱惑,我一定可以筆下開脫,絕不至讓你擔了謀害親夫罪名。我不等吳二混來,就把你開脫了。如果你不聽本縣良言勸導,等把吳二混傳到,那時他要當堂一供,說出你的主謀,到了那個時候,就是本縣再打算開脫你,也不易了。我看你也是一個安分守己心無成見的女子,不忍見你吃那淩遲萬剮之罪,所以才肯這樣恩典你,你心裏要放明白些。”

諸知縣說到這裏,用眼往兩旁邊一看,兩邊便跟著喊道:“說!說吧!說了老爺好開脫你。”

這個時候,二姑娘心裏簡直說不出這股子勁兒來,心裏想著,這位縣太爺說的話全對。吳二混既是讓田喜看見了,這就是命裏該著,回頭把他弄來之後,當然是有什麼說什麼。到了那個時候,就算我口齒再硬,也無非皮肉受苦。趁著吳二混還沒有傳到,我先實話實說,或者這一位縣太爺也真許開脫我,亦未可知。想到這裏,便要衝上磕頭實話實說了。忽地又一想,哎呀,好險!我差點兒沒有上了這狗官的當。那吳二混的事,除去田喜一口咬定,旁人並沒有一個來做證人,這事還在半虛半實。倘若我現在一口應了下來,等到吳二混傳到,我再打算不招也不行了。那樣一來,我的主謀,他的幫凶,這個罪名,簡直打不起,還是不能認的才對。想到這裏,把牙一咬喊道:“青天大老爺,小婦人願你老一輩為官,輩輩為官。田喜他打算謀奪小婦人家產,他才這樣誣報。老大人如果不問青紅皂白,硬派小婦人是和吳二混相識,謀殺小婦人的丈夫,大老爺隻顧換紗帽,拿小婦人賤命立加勞,小婦人就是死在九泉之下,也絕不肯受不白之冤。就求老爺高斷吧!”

諸知縣一聽這套話,微微一笑道:“田尤氏,你既肯這樣說,足見得你和這吳二混是不相識了。好!話既是說到這裏,本縣絕不能再往下問你了。隻有等著吳二混傳到質對,如果你們真是不相識,我必辦田喜一個極罪,以懲他以小犯上。你先下去吧。”剛剛說到這裏,忽聽堂下大聲喊起冤來。

有分教:

蠟已成灰心未冷,春蠶作繭自縛身。

要知又是何人喊冤,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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