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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破陣子

《破陣子·四十年來家國》

四十年來家國,三千裏地河山。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幹戈?

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鬢消磨。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垂淚對宮娥。

李煜的詞並非一味婉約,亦有豪放的一麵。這首詞,詞牌名是豪放的(辛棄疾那首《破陣子·醉裏挑燈看劍》更有名),亦自豪放始(“四十年來家國,三千裏地河山”),卻以婉約終(“垂淚對宮娥”)。

袁文《甕牖閑評》曰:“蘇東坡記李後主去國詞雲:‘最是倉皇辭廟日……’以為後主失國,當慟哭於廟門之外,謝其民而後行;乃對宮娥聽樂,形於詞句!餘謂此決非後主詞也,特後人附會為之耳。觀曹彬下江南時,後主豫令宮中積薪,誓言若社稷失守,當攜血肉以赴火。其厲誌如此。後雖不免歸朝,然當是時更有甚教坊,何暇對宮娥也!”在袁文看來,李煜挺有血性的,並非那麼軟弱,不會在去國時“奏別離歌”“垂淚對宮娥”,這首詞當屬後人附會。然而,尤侗不同意袁文的推斷,其《西堂雜俎》曰:“不獨後主然也。安祿山之亂,明皇將遷幸。當是時,漁陽鼙鼓驚破霓裳,天子下殿走矣,猶戀戀於梨園一曲,何異揮淚對宮娥乎?”既然開創了開元盛世的一代雄主李隆基都不免戀戀梨園一曲,李煜揮淚對宮娥又算什麼呢?大丈夫能伸能屈,能硬能軟。毛先舒《南唐拾遺記》曰:“此詞或是追賦。倘煜是時猶作詞,則全無心肝矣。至若揮淚聽歌,特詞人偶然語。且據煜詞,則揮淚本為哭廟,而離歌乃伶人見煜辭廟而自奏耳。”似乎,毛先舒的看法更為客觀、平實。但,隻是似乎。

即令李煜辭廟時命伶人奏別離歌、垂淚對宮娥,且當場寫下此詞,難道他就毫無血性、全無心肝了?李煜畢竟是男人,是掌握一國最高權力的男人,不可能毫無血性。再說,有沒有血性,在很大程度上靠實力支撐,美國總統性格再軟弱,看上去也很有血性。“垂淚對宮娥”恰恰表征了李煜的悲憫——對宮娥,對一己,對塵世的悲憫。悲憫和軟弱不能畫等號,王國維也說,李煜“有釋迦、基督擔荷人類罪惡之意”。

李煜或許同意魏文帝曹丕的睿斷:“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國,亦無不掘之墓也。”或許同意尼金斯基所言:“政治就是死亡,不管是它內在的還是外在的方麵。”在李煜看來,政治乃必要之惡,人性中永遠藏著幽暗,而哲人——大詩人一定是哲人——必須擁有超越、悲憫的眼光。宋太宗趙光義多次淩辱小周後,盡管李煜以淚洗麵,卻照樣直麵不怯。“後主的承受能力非凡到什麼程度,隻消假設一下賈寶玉倘若麵對薛蟠一次次地強奸林黛玉便可知曉,那是何等的定力。有人想不通,後主夫婦為何不自殺?須知這恰好不是勇敢,而是示弱。什麼叫作死都不怕還怕活麼?這就是。” (8) 這叫精神和心靈上的以柔克剛。李煜詞作的品格可概括為“柔性史詩”。

《破陣子·四十年來家國》這首詞,讓我想到清代的納蘭性德。由於“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等詞句在網絡和社會上的流行,納蘭性德被打上婉約的烙印。但和李煜一樣,他並非那麼婉約或隻是婉約。他的《長相思·山一程》(“山一程,水一程”)、《憶秦娥·山重疊》(“山重疊,懸崖一線天疑裂”)、《浣溪沙·萬裏陰山萬裏沙》(“萬裏陰山萬裏沙,誰將綠鬢鬥霜華”),可以說非常之蒼涼悲壯。知名度來自誤解,李煜和納蘭性德不怕被誤解——誤解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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