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宸儀不理他們,自顧自將兩碗甘草水進行對比。
她拿起醫書,翻到某一頁,念道:“《本草經疏》有雲,白芍不宜與藜蘆同用,藥性微寒,主要作用於肝、脾和血液係統,是安撫脾胃、止疼痛的重要藥材。而赤芍,雖然性味功能有些相似,但它破散瘀血的作用更強,藥性也更偏寒涼。”
她轉向王管事,繼續道:“王爺現在身體虛中帶瘀,如果誤用了赤芍,或者把赤芍和白芍混在一起用,不但不能柔肝止痛,反而可能刺激血脈,導致夜間疼痛加重,難以安睡。”
她稍作停頓,語氣轉沉:“送來的這批白芍,外表顏色形態都和頂尖的杭白芍一模一樣,但仔細嘗一嘗,苦味裏夾著澀,隱隱有破散泄氣之感。這明顯是在其中摻了約三成的赤芍碎末,又精心打磨混合過的!”
她聲音轉厲:“王管事,藥庫出貨,難道連赤、白芍都分不清了嗎?還是說有人故意魚目混珠?”
王管事臉色唰地白了,腿肚子發軟:“不可能!顧大夫您定是嘗錯了!這都是上好的杭白......”
顧宸儀將兩隻茶碗推向曾管家:“還有這蜜炙甘草。”
“請您細觀。我這份樣本,湯色澄黃清亮,蜜香沉厚醇正,乃上等蜂蜜文火慢煨所致,甘緩潤燥,最能調和諸藥寒涼,護佑王爺胃氣。”
她指向另一隻碗,“而這新送來的,湯色雖似,香氣浮於表麵,似是而非,入口甜後發苦,喉間留有澀感。這絕非洞庭蜜炙,而是以糖稀混合黃連汁炮製!意在模仿蜜色蜜香,卻不知黃連苦寒敗胃,王爺連日服藥本已胃氣虛弱,此等劣物入口,豈不雪上加霜,引發嘔惡?”
“此二味,單看無礙,混入君藥同煎,藥性相悖相衝,輕則藥效盡失,重則暗損尊體!此非疏忽,而是包藏禍心!請曾管家即刻徹查藥庫往來賬目與經手之人,看是哪個環節出了這等紕漏!在查清之前,王爺的藥,所需藥材我需親自驗看,親自煎製,任何人不得經手!”
院內鴉雀無聲。
曾管家麵色鐵青,看向王管事的眼神已冰冷徹骨。
他何等精明,豈能看不出這其中的關竅?
“好,好得很!”曾管家一拍桌子,“王富貴!你這差事當到頭了!來人!”
兩名健仆應聲而入。
“將這蠢材拖下去!重打五十大板,關入柴房嚴加看管!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準探視!”曾管家語氣森然,毫不留情。
王管事麵如死灰,竟連求饒的話都說不出來,像一攤爛泥般被拖了下去。
處置完王管事,曾管家這才轉向驚魂未定的馮盈盈,語氣稍稍緩和:“馮姑娘,下人膽大包天,竟敢在王爺的藥食裏動手腳,實在罪該萬死!讓您受驚了。回頭老夫必定一查到底,所有牽涉其中的人,一個都跑不了!隻是也請您日後謹言慎行,這王府內院,尤其是關乎王爺性命安危之事,絕非兒戲。隻怕王爺知道了,就不僅僅是不悅二字可以了結了!”
馮盈盈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曾管家這話,明著是訓斥下人,實則句句都在點她。
她不敢分辨半句,硬邦邦道:“多謝曾管家明察。我身子突感不適,先回去了。”
說罷,轉身離去,連團扇掉在地上也顧不得撿了。
閑雜人等都退了出去,屋內隻剩下顧宸儀和曾管家。
曾管家對著顧宸儀竟是躬身一揖:“顧大夫,今日多虧您心細如發,慧眼如炬!否則老夫縱有萬死,也難辭其咎!是老夫馭下不嚴,才讓這些魑魅魍魎有了可乘之機,險些釀成大禍!”
“您不僅是救了王爺,也是救了老夫和這王府上下!大恩不言謝,此後您所需一切,無論藥材用具,老夫必親自督辦,親自驗看,絕不再假手於人!”
顧宸儀側身避過他的禮:“曾管家言重了。您事務繁忙,難免有顧及不到之處。我不過是為王爺診治盡責而已。對方手段陰狠隱秘,顯然深諳藥性,非尋常仆役所能為。”
“此事恐非孤立,背後是否另有隱情,還需曾管家細細查證。眼下,還請盡快將絕對穩妥的藥材送來,莫要耽誤了王爺行針的時辰。”
曾管家連忙應下:“這是自然!老夫這就親自去庫房,開啟封存的藥材!請您稍候片刻!”
夜色如墨,瓊花苑內,顧宸儀將煎給自己的藥飲盡,正欲歇下,院外卻驟然響起急促的腳步聲,叩門聲緊跟著響起。
“顧大夫!顧大夫!您歇下了嗎?快開開門!”是徐宇的聲音,帶著顯見的焦灼。
顧宸儀立刻披衣而起,快步拉開房門。
門外,徐宇麵色蒼白,氣息不穩,“王爺夜半突然驚悸夢魘,痛苦非常,渾身痙攣,冷汗淋漓,口中似有囈語,卻聽不分明。我等不敢近前,伍太醫被急召來看過,施了針,用了安神湯藥,卻、卻全然無效!王爺反而愈發躁動痛苦......”
顧宸儀聞言,神色一凜,二話不說,係好衣帶:“走!”
靠近寢殿,裏麵隱約傳來粗重的喘息和痛苦悶哼,聽得人心頭發緊。
殿內,曾管家急得團團轉,伍睿凡站在榻邊不遠處,臉色難看,一籌莫展。
白玉安身體劇烈地顫抖,雙目緊閉,眼球卻急速轉動,痛苦地呻吟,雙手偶爾失控揮動,無人敢輕易靠近。
“王爺!王爺您醒醒!”曾管家試著呼喚。
“沒用的,叫不醒!”伍睿凡語氣急促,“像是癔症,又似驚厥,脈象亂得一塌糊塗,針石難入!”
顧宸儀撥開眾人,快步上前,在榻邊坐下。
“王爺?”她試探著低喚一聲。
回應她的,卻是是白玉安猛然揮起手臂,砸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