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辰時,靖安王寢殿。
白玉安半倚榻上,臉色較昨日更顯蒼白。
徐宇、曾管家靜立在側,麵色凝重。
伍睿凡亦早早到了,臉上滿是不讚同,他要盯著這丫頭,以防她不知天高地厚,胡來害了王爺。
顧宸儀立於殿中,正仔細查驗送來的金針。
她頭發挽起,眼神清亮專注,氣度沉靜,與稚嫩外表截然不同。
她淨手,用棉布蘸取酒液,逐一擦拭針具。
伍睿凡看著她那套繁瑣準備,冷聲開口:“故弄玄虛!太醫院金針皆以烈酒浸泡火燎,何須反複擦拭?莫非心中無底,借此拖延?”
顧宸儀頭也未抬:“醫者之手,所觸乃病患腠理,細微之處或存汙穢。王爺尊體,容不得半分僥幸。”
她指尖輕彈最長那根三棱針,“此針將刺入至陽穴,深及五分,若帶入雜質,引邪內陷,後果伍太醫當比民女更清楚。”
伍睿凡麵色一僵,被當眾點破要害,哼了一聲,不再言語。
曾管家忙道:“顧大夫謹慎自是應當。不知所需之物可都齊備了?”
“齊了。”顧宸儀確認完最後一根針,將其歸位。
她轉向榻上的白玉安,微微屈身,“王爺,請褪去上身衣衫,伏於榻上。施針時或有酸麻脹痛,金針探及病所,痛楚或加劇,請王爺暫且忍耐。”
白玉安略一遲疑,還是依言照做。
露出的背部線條流暢,膚色蒼白,舊日的傷疤隱約其間,卻仍能看出堅實的底子。
顧宸儀凝神靜氣,撚起毫針,刺入大椎穴。
“哼......”白玉安悶哼一聲,強烈的酸脹感自頸後炸開,竄至頭頂。
不待他適應,第二針、第三針接連落下。她下針又快又穩,認穴之準,手法之嫻熟,看得伍睿凡瞳孔微縮。
這女子的針法路數,絕非尋常,某些穴位的搭配使用甚至隱隱超出了太醫院慣常的認知範疇。
不過片刻,十數根金針已立於白玉安背上,針尾輕顫。
他感到體內常年盤踞的陰寒之氣似被驚動,瘋狂地攪動起來,在經絡間衝撞不休,帶來一陣陣酸麻與刺痛。
但他緊咬著牙,一聲不吭。
顧宸儀額上也見了汗,她本就體虛,此番耗神施針極為吃力。
她稍作停頓,拭去汗水,拿起了那根三棱針。
伍睿凡忍不住再次出聲,語氣急切:“王爺正氣已虛,此時再行放血,是否太過凶險?恐傷根本!”
“沉屙需用猛藥。”顧宸儀語氣堅決,“毒血鬱積於經脈,不得出則邪毒不出。唯放出此鬱積之毒血,方能導邪外泄,打開生機。”
她看向白玉安,“王爺,請忍耐。”
白玉安閉眼,齒縫擠出一字:“準。”
顧宸儀不再猶豫,看準至陽穴,手腕一沉,三棱針迅疾刺入。
“呃!”白玉安身體一顫,雙手驟然握緊,手背青筋暴起。
徐宇與曾管家幾乎屏住了呼吸,心提到了嗓子眼。
顧宸儀手法極快,刺入即出,以白瓷碗接於針孔之下。
暗紅血液滲出,顏色比尋常血液稍深。
伍睿凡見狀,稍稍鬆了口氣。
然而下一刻,流出的血液顏色驟變,轉為近乎黢黑的暗紅色,質地粘稠,滴落碗底,散發出一股令人作嘔的沉腐腥氣。
“這......”曾管家倒抽一口涼氣。
伍睿凡瞪大眼睛,盯著那不斷滴落的黑血,再也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他行醫多年,從未見過顏色如此深,且質地如此粘稠的血液,這分明是毒素鬱積已久的表象。
隨著毒血流出,白玉安緊繃的身體慢慢鬆弛下來。
那仿佛萬千細針同時刺戳骨髓的劇痛,也隨之明顯減輕。
他深鎖的眉頭舒展些許,喉間溢出極輕極長一聲歎息,似要將積壓已久的沉屙鬱氣盡數吐出。
待顧宸儀將金針一一取下,白玉安背上如墜冰窟的寒意真的消散了不少,一種久違的輕鬆感蔓延開來。
他的目光掠過顧宸儀正在收拾針具的手指,那手指纖細,卻穩得驚人,與記憶深處某個模糊的影像重疊,令他心口驀地一刺。
他偏過頭去,臉色迅速沉了下來,語氣比之前更為冷硬惡劣:“不過是些許微末緩解,離痊愈差之千裏!你若以為憑這點伎倆便能令本王另眼相看,或是放鬆惕厲,便是大錯特錯!”
顧宸儀強撐著收好所有針,那口氣一鬆,眼前霎時一黑,身形微晃,忙伸手扶住旁邊的矮幾才勉強站穩,臉色蒼白如紙。
“顧大夫?”曾管家見狀,關切地低喚一聲。
她擺擺手,聲音虛弱:“王爺體內鬱積的毒血已放出部分,今日暫且到此。請王爺緩緩起身,莫急。”
白玉安靠在軟枕上,依言緩緩活動了一下肩頸,又輕輕按了按心口位置。
那錐心刺骨的劇痛雖未全消,卻已減弱許多,變得可以忍受。
他垂眸片刻,再抬眼時,目光複雜地掃過顧宸儀汗濕的鬢角,對徐宇和曾管家道:“徐宇,扶她下去歇著。曾管家,去將庫裏那支老參取來,煎了給她。”
曾管家一怔,立刻躬身應道:“是!”
那禦賜老參極為珍貴,王爺竟就此賜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