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等她再次醒來時,是在府中的別院裏。
丫鬟翠屏守在她床前,淚流滿麵。
她看著滿屋子的仆婦忙前忙後,端出一盆盆血水,甚至還聽見有人小聲道:“這血怎麼都止不住啊,怎麼辦啊?”
“府中最德高望重的張府醫被公子安排去給小姐治燙傷了,如今隻剩下我這麼個學徒,我還能怎麼辦?隻能聽天由命了......”
阮菱看著頭頂慘白一片的芙蓉帳,兩行清淚落進錦被裏。
原來,她的命在謝翊眼中,竟這般不值錢。
甚至,還比不上白宛筠半根手指頭。
悲涼和絕望從心底升起,她再次昏死過去。
所幸老天還是不願收她,等她醒來時,血已經止住了。
她的傷口不能輕易挪動,隻能住在別院,養傷的幾天,謝翊一次都沒來看過她。
一如既往的借口,公務繁忙。
直到她終於可以坐著木輪椅被推回主院時,才在院中見到了謝翊。
滿園花樹中,謝翊正陪著白宛筠放紙鳶。
白宛筠在羊腸小道中一路穿行,謝翊便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伸出的手沒有片刻放下,像是在保護什麼稀世珍寶。
直到那隻紙鳶落到阮菱臉上,白宛筠才停下腳步。
紙鳶的竹篾在阮菱眉間劃過,留下一道紅痕。
“嫂嫂,你沒事吧?聽府醫說,你那日傷的很重。”
她語氣關切,臉上掛著一如既往的甜笑。
但看見阮菱懷中那隻紙鳶染上點點鮮血時,又惋惜起來:“可惜了,這麼好的紙鳶。”
“既然嫂嫂好了,不如這樣,我們一同出府遊玩,也好再買一隻紙鳶賠給我,可好?”
阮菱搖了搖頭:“我就不去了,我有點累,想回去歇著。”
“可嫂嫂剛起來,又歇什麼呢?嫂嫂是不是討厭我總是纏著阿兄,所以才不願意陪我出府?”白宛筠噘嘴,眼圈裏麵泛起紅來。
謝翊神色一冷,看向阮菱:“宛兒讓你去你就去,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乖順聽話是你的長處,可別丟了。”
阮菱咬唇,低頭不語。
但最終還是沒能拗過白宛筠,畢竟她是坐輪椅的人。
三人一同出了府,說是一道逛街,但謝翊和白宛筠卻並不等她,隻留一個小廝在後麵慢慢推行。
直到白宛筠饒有興趣地走進了一家麻衣店,阮菱才終於得以休息片刻。
顛簸許久,她腿上的傷口又滲出血來,密密麻麻泛著痛意。
白宛筠饒有興趣地拿起一件粗麻衣就往阮菱身上比劃。
“嫂嫂膚色白皙,這個顏色倒是襯你。”
那麻衣素來是窮苦人家穿的,布料粗糙,又帶著幹草的味道,阮菱下意識地拒絕。
“我前些日子剛製了新衣,若是再添怕是浪費。”
白宛筠垂頭,輕歎了一口氣,十分委屈的樣子。
“是我不好,嫂嫂是大家閨秀,平日裏都是穿錦緞的,哪裏能受得了這個?是我不好,是我選的衣服太便宜......”
謝翊立刻將她攬入懷中。
甚至不顧阮菱還在場,便替她擦起了眼淚。
“是她眼界高,我看著就很好。”
他拿過衣服,丟給阮菱,語氣冰涼:“你當初連訛婚這樣的下作事都做得出來,又哪裏不能穿這樣的下等衣服?”
“這是宛兒的一片心意,你不該浪費。”
阮菱握緊輪椅扶手,心中一片冰冷。
最後的結果便是,白宛筠興致勃勃地將她推進換衣間,不顧她的阻攔,硬生生替她套上了那件粗麻衣。
甚至期間還因動作太過粗暴,撕扯到了阮菱的傷口。
謝翊看著衣料上浸透出的點點血跡,未曾停留半刻目光。
好容易回到府裏,在翠屏的幫助下,阮菱才終於脫下了那身衣服。
她這才發現,令她渾身刺痛的,不是衣料上的草刺,而是幾根不止何時被放進去的銀針。
上麵還沾著血。
被算計的惱怒一瞬間衝上頭頂,阮菱顧不得其他的,讓翠屏推她去了主院,想要說明這一切。
卻不曾想,謝翊剛好沐浴完畢,坐在榻邊擦著頭發。
見阮菱一身中衣,發髻鬆散,他扯唇嘲諷道:“我今日沒興致。”
“再者,你也是有身孕的人了,難道還這般急色嗎?”
她與謝翊成婚七年,同房不過三五次。
甚至在謝翊口中,那三五次還是旁人代勞的。
可即便這樣,自己在他眼中,仍舊是個索求無度,倒貼下賤的女人。
阮菱楞在原地。
原本的氣憤化作羞惱,裹挾著屈辱在她心底升起。
她本想解釋,白宛筠卻在這時走了進來。
她看見坐在輪椅上的阮菱,一陣驚詫:“嫂嫂,你怎麼會在這兒?”
說罷,她又好似發覺自己的話有些不合時宜,於是吐吐舌頭解釋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有些課業不清楚,想要請教一下阿兄,不過現在看來,好像不太方便,那我還是明日......”
“方便的。”謝翊徑直越過阮菱,將白宛筠牽了進去。
“有什麼不懂的,直接讓人來叫我便是,何苦要自己跑一趟,你胳膊上的燙傷還未痊愈,總是要注意......”
說著,兩人牽手走進內室。
那扇紫檀木門闔上,獨留阮菱一人在院子裏。
內閣的影子映在窗紙,白宛筠正坐在她親手紮的那架秋千上,謝翊蹲在身側。
兩人的影子交融在一起,仿佛一對眷戀。
阮菱呆呆看了半晌,竟是笑了。
被夜風一吹,原本就未曾痊愈的腿骨似乎又泛起痛意來。
眉心被竹篾劃傷的地方在痛。
身上被銀針紮過的地方也在痛。
渾身上下好似都在痛,卻難比她心中絞痛之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