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 持之以恒則德業日進
累月奔馳酬應,猶能不失常課,當可日進無已。人生惟有常是第一美德。餘早年於作字一道,亦嘗苦息力索,終無所成。近日朝朝摹寫,久不間斷,遂覺月異而歲不同。可見年無分老少,事無分難易,但行之有恒,自如種樹畜養,日見其大而不覺耳。進之以猛,持之以恒,不過一二年,精進而不覺。言語遲鈍,舉止端重,則德進矣。作文有崢嶸雄快之氣,則業進矣。
長年累月地奔走應酬,還能堅持學習,當然會每天都有進步。人生隻有做事持之以恒才是第一美德。我早年對於練習書法這個事情,也曾經刻苦練習,但最終還是沒取得什麼成就,最近天天臨摹書寫,從無間斷,就覺得書法有長進,可說日新月異。由此可看出,年齡無論大小,事情無論難易,隻要持之以恒地做了,就像植樹畜牧一般,天天看它長大卻感覺不到。盡力前進,堅持不懈,過不了一兩年,雖然沒有感覺,其實大有進步。言語沉穩,舉止端重,說明品德性情有長進。文章有崢嶸雄快的氣勢,那麼說明學問也長進了。
王國維說:“古今之成大事業大學問者,必經過三種之境界:‘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此第三境也。”這三重境界,正是勵誌的三個不同階段。第一境是遭遇逆境,心誌不衰,探索不止。第二境是為了理想不畏艱難,不惜犧牲。第三境是百折千回,矢誌不移,豁然悟道,終獲成功。
做事持久是一大美德,要成就一番事業,就必須持久的恒心。尤其是在經曆千辛萬苦後有了一點成功的曙光時,就更需要恒心了。曾國藩在《鹹豐七年十二月十四夜致沅弟書》中闡明了自己對“恒”的深刻認識:“凡人作一事,便領全副精神注在此一事,首尾不懈;不可見異思遷、做這樣想那樣、坐這山望那山。人而無恒,終身一無所成。”
他在勵誌過程中追求實績而不圖虛名。他受到過許多唾罵非難,但他決不以血還血以牙還牙,而是反複從自己身上找原因,把每一次重創和非難都當作自我人格完善的機遇。在他看來,名義上、形式上、程序上的傷害無關緊要,自我本身實體上的清除致害原因,完善人格才更要緊。因此,他采用“隨事用中”的中庸之道,站在攻擊者的角度想問題。如果在倒黴時對方認為自己是“報應”,那麼我不僅也認定是“報應”,還要找出造成“報應”的心理病因,對症根治,而後對前麵的事情不再想它,打成捆置諸腦後,重新開始一個再造自我的新階段。因此,他遇到的每一個困難都不是空白階段,而充實了完善自我的新內容。
曾國藩從道光十九年開始做詩文鈔,並且開始寫日記。後來基本沒有間斷。從鹹豐八年六月起,更是不曾中斷過一天。行軍、生病的時候,也仍然照記,直到他去世的前一天為止。就此一端,便可以看出曾國藩持之以恒的毅力。曾國藩雖然在科舉上已達到巔峰狀態,並且做了高官,卻還在讀書治學上按一個學生的要求,嚴格規定自己的功課,毫不苟且,按日施行。這種持之以恒的精神,不僅在今日很少見到,即使在古人中,也很難得。堅持不懈是事業成功最基本的條件。
在曾國藩看來,“昏弱”二字是立身的最大障礙,去不掉這兩個字,就做不了得誌者。他是那種遵道直行的英雄,不怕孤立,不怕失敗,不怕流言蜚語,不怕習慣勢力,挺身任事,有萬夫莫當之勇,死而後已之心。決不因倡而不和便退卻,為而不成便氣餒,敗而眾疑便喪氣,故能成其大器。曾國藩不是那種暴風驟雨性格的英雄,他是江南梅雨季節潤物無聲的細雨,有春意常在連綿不歇的風格。他既已立定以“泛愛眾”處世之誌,就能始終堅持用平常心做人。管它身世浮沉,人鬼殊度,始終抱定初衷,常心常態,常德常賢,立人立己,達人達己。當其身處逆境時,石破而不可奪其堅,丹磨而不可奪其赤。而當其身處順境時,位益尊而禮益卑,官益大而心益小;德行寬裕,守之以恭;博聞強記,守之以淺;功蓋天下,守之以讓;人多勢眾,守之以畏。任何時候,他都不放棄內外雙修的立誌取向。
曾國藩雖時時將自己對“恒”字的體會與他人分享,卻從不認為自己已完全踐守了“恒”字的標準。在他的日記和書信中,他多次對自己的“無恒”深自劾責。鹹豐九年八月十九日,曾國藩在給友人的回信中寫道:
國藩生平坐“不敬”、“無恒”二事,行年五十,百無一成,深自愧恨,故近刁知交門徒及姻戚子弟,必以此二者相告……至於“有恒”二字,尤不易言。大抵看書與讀書,須畫然分為兩事……看書宜多、宜速,不速則不能看畢,是無恒也;讀書宜精、宜熟,能熟而不能完,是亦無恒也。足下觀閱《八家文選》,即須將全部看完,如其中最好歐陽公之文,即將歐文抄襲幾篇,切不可將看與讀混為一事,尤不可因看之無味,遂不看完,致蹈無恒之弊。
這樣的自責之語,在曾國藩的文字中不勝枚舉。
曾國藩的有恒,也是深受其家庭影響的。曾國藩家世代務農,艱苦的農業生產養成曾家勤苦、有恒的家風。曾國藩常對家人談起他的父祖輩一生“皆未明即起”、“每夜必起看一二次不等”的習慣。這種勤苦的農家作風保障了曾家的小康生活局麵,也使曾家有能力供養曾國藩十年寒窗苦讀,去實現光宗耀祖的科舉仕進之夢。秉承這種家訓的曾國藩為官後,不僅自己在京城每日按課程苦讀修養,還以家中長子的身份擔負起了教育幾位弟弟的責任,其中“有恒”是一項重要內容。他在道光二十四年十一月二十一日致諸弟的家書中寫道:
餘蒙祖宗遺澤、祖父教訓,幸得科名,內顧無所憂,外遇無不如意,一無所缺矣。所望者再得諸弟強立,同心一力,何患令名之不顯,何患家運之不興……欲別立課程,多講規條,使諸弟遵而行之,又恐諸弟習見而生厭心;欲默默而不言,又非長兄督責之道。是以往年常示諸弟以課程;近來則隻教以“有恒”二字。所望於諸弟者,但將諸弟每月功課寫明告我,則我心大慰矣……以後寫信,但將每月做詩幾首,作文幾首,看書幾卷,詳細告我,則我眾喜無量。
曾國藩雖然極為重視對子弟在恒心毅力方麵的教育,提倡“有恒常乃人生第一美德”。但他並不主張強逼迫人去做無趣的死功夫,他認為那樣枯燥被動地學習是難以持久的。隻有真正地對讀書和所做的事業感興趣,才有可能真正願意投入精力去做,也才可能做到持之以恒。
曾國藩不僅不讚成那種“拘苦疲困”下的持之以恒,他認為有恒是可以和養生聯係在一起的。同治五年,曾國藩在致其弟曾國潢的信中說:“養生之法約有五事:一曰眠食有恒……眠食有恒及洗腳二事,星岡公行之四十年,餘亦學行七年矣……自矢永不間斷……願將此五事立誌行之,並勸沅弟與諸子侄行之。”曾國藩所講的有恒,不僅是指求學辦事的恒心、毅力,還指讀書、做事乃至養生的一種良好習慣和規律。任何事物都有一定的規律,遵循規律才可收到良好的效益。隻有這樣,才符合曾國藩所說“人生惟有常是第一美德”的真意。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