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閱讀吧
打開小說閱讀吧APP
閱讀更多精彩小說內容
目錄
設置
客戶端

東南行一:身與心的旅遊

李白離開四川,沒直接跑到長安去,而是先跑到了東南一帶。從出行路線上看,他基本上是沿著長江向東而去。他在一首詩中說,他是因為喜歡東南的山水才來這兒的。所以,碰上任何的名勝美景,他都是不會放過的。[7]

於是,這個年輕人還在荊門驚喜著三峽之後江麵的突然寬闊:他發現多日來伴隨著他的高山峻嶺不見了,代之以無邊無際的平原曠野。很明顯,他已走出了四川,進入了一個新的世界。他為這個新世界欣喜著,激動著,連皎潔的明月在他眼中,都變成了天上飛下來的明鏡。那本是司空見慣的雲彩,也一下子如海市蜃樓一般美麗迷人。而對於故鄉,他此時的情緒是複雜的,一方麵,理智告訴他,離開故鄉是必要的,眼前這激動人心的新的世界似乎也在證明著這一點;另一方麵,感情上依然割舍不下,畢竟那兒有自己的父母兄弟,有二十年的永遠也難忘懷的生活。那是自己這棵“飛蓬”的根。所以他對眼前這從故鄉一直陪伴著自己來到新世界的浩浩江水,就像親人一樣愛憐、疼惜,覺得它們是在戀戀不舍地送別著自己。其實,這是這個年輕人的鄉愁。隻不過這點思鄉的情緒在廣闊壯美的世界麵前,變得不那麼感傷,甚至還有股豪氣。沒辦法,這就是李太白,豪氣是他與生俱來的氣質,隻要條件允許,即使是寫鄉愁,這股氣質也會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8]

過些天,他的身影已出現在了洞庭湖上。他是和一位朋友來的,結果這位朋友卻暴斃於湖邊(詳見本書第五章中《什麼是朋友》一節),賞心樂事成了傷心痛事。他已沒有心情欣賞洞庭湖的美景。隻有在後來,當他安葬了這位朋友,當幾十年的歲月撫平了他心靈的創傷後,洞庭湖的美景才在他眼前展現出了它的魅力,而他的詩心也才在洞庭湖麵前蘇醒了:夜晚的洞庭湖是多麼空明澄淨啊,他多麼想乘了這些與天相接的湖水,上到那同樣空明、潔淨的天空去。這當然隻能是幻想。那麼,他要像賒酒一樣賒了洞庭的月色,搖一葉扁舟,到那白雲湖水相接的遠天去買酒大醉。[9]他說過“清風朗月不用一錢買”,現在卻又說要賒洞庭湖的月色。洞庭湖有知,該如何回答呢?這是他的幽默,還是癡情呢?

而喝醉後的他,麵對著洞庭湖,又是什麼樣的反應呢?他看見矗立在洞庭湖中擋住湘江水去路的君山,一下來了氣,他大喊著要鏟去君山,好讓湘江水自由自在地流淌。這算是詩人的醉話呢還是大話呢?那麼後麵的這些話算是什麼呢:洞庭湖水全部變成了酒,把整個秋天的洞庭醉了個爛透。[10]洞庭啊,在我們的大詩人眼中,為什麼你的月色就那麼珍貴,要賒哩?你的湖水就那麼迷人,要醉哩?

而在廬山香爐峰下,他為眼前從高空飛流直下的瀑布驚奇著,腦子裏閃過的是天上的銀河。[11]在五老峰下,他為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歎服著,覺得這五老峰就像是老天爺拿著寶劍削出來的五朵金色荷花,九江秀麗的景色在這兒可以全部收於眼底。他生出一個念頭:要在這兒隱居修仙求道。[12]他這可不是隨便說著玩的。安史之亂後,他確實是跑到了廬山,當起了隱士。看來就是幾十年後,這兒美麗的景色,在他的印象中依然是深刻鮮明的。

而在南京的名勝古跡及各處歌樓酒館裏,也處處留下了他的足跡。他懷念著曾在南京生活過、活動過的那些“風流人物”,頻頻向他們表達著敬佩或思慕之情。比如,他多次想起了當年那個挽狂瀾於既倒的謝安。在內心底,他簡直就是自比謝安。在世俗功績上,想做謝安;在風流生活上,也想做謝安。他也多次在不同場合想起了陸機、謝朓、袁宏這些文人。可以說,南京,這座充滿曆史滄桑的城市,讓他過足了“懷古”癮,也讓他思索著曆史與現實,思索著那個對自己來說還屬於“渺茫”的未來。畢竟,懷古是為了撫今。

當然,他還要接著走,他還沒看到那個在他心中澎湃激蕩了多少年的大海呢。他得走啊,得繼續走。他見到了那個三月楊柳如煙、繁花似錦的揚州,見到了似乎和天空連在一起,比五嶽更為壯觀的天姥山;他也邁著有力的步伐,來到了美麗的紹興,看到了讓他後來留戀不已的鏡湖,還有鏡湖的月亮。後來一次次出現在他夢中的,也還是鏡湖的那輪明月;還有那四萬八千丈的天台山,它們向東南傾斜著,在他眼中,就像是在向天姥山俯首稱臣。[13]

還有耶溪。那兒采蓮的女孩子給他的印象最為深刻:一見到人來,她們就唱著歌,笑著劃著小船,進入了荷花蕩中,似乎是怕羞,又似乎不是。[14]對於這些美麗的女孩子,他毫不吝嗇,一下寫了五首詩。從她們月亮一樣的眉毛、星星一樣的眼睛、赤著的腳,到雪一樣的皮膚,到拋媚眼、折花和行人調笑的行為舉止,一點也沒放過。比起後來杜甫的“越女天下白”一句,他下筆可是大方多了,也大膽多了。

當然,最終,讓他有一種夙願得償、不負今生感覺的,是見到了他向往已久的大海。俄國的普希金曾有詩篇《致大海》,沉醉於大海“陰沉的聲調”“深淵的音響”“黃昏時分的寂靜”“反複無常的激情”中。而我們的大詩人呢,他看到雲低低地壓在大海上,大鵬鳥上下翻飛著,讓我不由自主想到了高爾基筆下迎著暴風雨飛翔的海燕。似乎我們的詩人寫的也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大海。而他接著寫道:那些波浪翻滾著,巨大的海魚時出時沒著。風越來越急,卷起的浪潮多麼洶湧,好像有神怪出沒,但隨即就不見了。他筆下的大海咋就這麼神秘、詭異呢?又是大鵬,又是巨鼇,又是神怪,他這是在寫眼前的大海嗎?還是在寫他的想象或幻覺呢?[15]

他可能是中國最適合寫大海的詩人。可惜留下的與大海有關的詩篇並不多。後來他在長安寫了一篇悼念日本人晃衡的詩,“明月不歸沉碧海,白雲愁色滿蒼梧”:明月再沒有升上天空,而是沉到了大海。這個沒再升起來的明月讓人悲傷,這個明月沉下去的大海呢?他想到了他當年見到的那個洶湧的大海了嗎?

這番遊曆,他的腳步經過了今天四川、重慶、湖北、湖南、江西、安徽、江蘇、浙江等南方省區,用去了大約三年的時光。當他後來對人說出他“南窮蒼梧,東涉溟海”時,一定是充滿自豪的。

這三年,可以說,是他身與心的旅遊。他的身體與大自然融為一體,他的心靈與曆史、與曆史上的偉大人物也融為一體。他做到了“今古相接”,或者說,今與古的溝通,現實與曆史的溝通。旅遊對他來說,本質上就是一種尋找,尋找那個真正的自己,那個隱藏的,也許連自己都未曾發現的自己。也許,最終他找到的會是自由。

© 小說閱讀吧, 版權所有

天津每日趣閱網絡技術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