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生的青白眼
雖然李白也夢想要做薑太公,等帝王們“願者上鉤”。但在現實中,他並不是那種坐等天上掉餡餅的人。他很清楚,要實現他的這個夢想,他必須盡早找到他的那個伯樂,那個能夠賞識他、推薦他、提攜他的人。他開始主動出擊。在四川的時候,他就踏上了尋找伯樂之路,或者說,叫拜見達官貴人之路。
拜見這些達官貴人,目的很明顯,一是要積累人脈。這主要是對他眼中的潛力股而言。說不定哪天能用得上呢?這和今天許多人不斷參加各類飯局的心態有點像。二是要謀求“進步”。想通過人家在某些更重要的人物麵前為自己“美言幾句”,甚至直接“上達天聽”,這主要是對當權派而言。其實,積累人脈也是為了謀求進步。他最終的目的就是要“進步”,而且還是“一飛衝天”“一鳴驚人”式的那種“大進步”。一般的、按部就班的、循序漸進式的發展,他是說啥也看不上的。太慢了!照這樣下去,他的宏偉抱負一輩子也別想實現啦。[1]
據留下來的文字,他二十歲左右的時候,就拜見了當時有名的許國公蘇頲。這個蘇頲是當時朝廷的大筆杆子,和燕國公張說並稱為“燕許大手筆”。當時他屈任益州長史,來到了四川。李白一看來了這樣的大人物,立馬就拿著詩文跑去拜見了。他多半想起了司馬相如見梁孝王的場景。
據他說,蘇頲不但見了他,看了他獻上的詩文,還給了他相當高的評價。如果用今天的話說,就是對他的作品“給予了充分肯定”。
怎麼肯定的呢?蘇頲認為:“這小夥子真是個天才啊。”這是概括性的總體印象式的評價。不得不說,這個朝廷的大筆杆子並非浪得虛名,他是真懂。他有寫作的經驗,也有鑒賞的眼光,一眼就看出這個叫李白的小夥子與他人不同。也許他是這個世界上第一個稱李白為“天才”的人。
他隨即用了一個今天已經不大用的詞來形容李白:“英麗”。什麼是“英”?無非是有英雄氣,有豪氣,宏偉、豪邁。什麼是“麗”?無非說文章漂亮、絢爛,有文采。
他又用了一句話來形容李白的文章:“下筆不休”,也就是說,他認為李白的文章給人一種毫無阻礙、一氣嗬成、一氣貫注的印象。不得不說,他真是內行。他不但是寫文章的大手筆,也是搞評論的大手筆。
但隨即他指出了眼前這個小夥子文章中的不足:“風力未成”——沒有形成自己的風格,獨屬於自己的力量、個性沒有完全體現出來。也就是那個“唯一的”李白還沒有完全出現。
但他隨即又指出,盡管這樣,李白的文章此時已能看出“專車之骨”——這裏的“專車”是“滿滿一車”的意思。據說當年大禹召集群臣在會稽山開會,防風氏來遲了,大禹很生氣,把他殺了剔了。結果防風氏的骨頭裝了滿滿一大車。可見防風氏有多魁梧高大。這樣,所謂“專車之骨”,也即是巨人之骨。後來專車之骨又引申為大家風骨。也就是說,蘇頲認為,盡管李白文章的個人風格還未形成,但從中已可以看出或感受到他不同於一般文人的大氣象來。而這大氣象,是多少作家、詩人一生夢寐以求卻難以達到的境界。而這個年輕人卻已具有了,這對蘇頲來說,是多麼驚訝的事,難怪他要稱眼前這個年輕人為天才。
他最後給出的結論是:日後若能不斷加強學習,提高學識,李白將來可以和司馬相如相提並論。[2]從他這個結論來推斷,李白當時獻上的,多半是賦之類。這無疑是對他最高的讚譽。當然,今天看來,蘇頲的這個評價還嫌保守。從文學成就上來看,李白後來是遠遠超越了他的這個老鄉的。
據說,他還拜訪了當時的渝州刺史(治所在今重慶)李邕。李邕是當時的大名人,做過許多地方的刺史,性格狂放不羈,又愛結交文人,有“當代信陵君”的美譽。
李白萬萬沒想到,他得到的是李邕的白眼。也許是因為李邕也同樣是一個極度自負的人,一山不容二虎,一個客廳裏容不下兩個誇誇其談的人。也許是李邕見不得他的“殊調”:要麼是舉世皆濁我獨清;要麼是舉世皆醉我獨醒;要麼是你們向東,我偏向西;你們說棗,我偏說梨。反正就是要與眾不同。在李邕這個老江湖眼裏,這是裝蒜,也見不得他的“大言”——胡吹冒撂,有一說十,無中生有,誇大其詞——這是李白說話的一大特點。在今天,他多半不會被稱為“李十二”,而要被稱為“李大炮”的。李邕有可能覺得他目中無人,不懂禮貌,不識深淺,不會說話,不踏實,不老成。或者更為主要的,李白的到來,使他極度的自尊和權威受到了侵犯,就像一貫以虎王自居的他發現他的地盤來了一隻同樣彪悍、勇猛且極具攻擊性的老虎,不由自主對他充滿了不滿、厭惡、反感、警惕等諸多複雜的情緒,以至於不但沒發現他的“天才”,反而對他愛搭不理,白眼相待。
這讓一向自信心滿滿的李白很不爽,他給李邕寫了一首詩,就叫《上李邕》,以示抗議。
他說,你看那大鵬鳥,借著風勢,一天能飛九萬裏。就是風停了,歇下來的時候,也還能將海水掀起衝天的波浪。大家見我為人處世與眾不同,隻要我一開口說話,就冷笑個不停,認為我是胡吹牛皮。卻不想想當年孔子都說後生可畏,你怎麼就可以輕視我這樣的年輕人呢?[3]
這裏,他給李邕扣了一頂大帽子:不重視愛護年輕人。但李邕是刺史,他沒有責任來培養這種在他眼裏咋咋呼呼的年輕人。你再咋反駁、申訴,他對你的印象還是不會改變。李白隻好走人。不過,他似乎並不反思自己有什麼不妥之處。他是那種絕對自信的人,他隻會想:你不用我,隻能說明你有眼無珠,不識人才。這不是我的損失,而是你的損失。他又信心十足地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