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女案與羅馬史

最近閱讀了幾本羅馬史書，發現在羅馬早期史上，重大曆史進程幾乎都與美女有關。這些美女成為曆史事件的引線，而這些曆史事件又形成重要的法律事件。因此，可以說，羅馬的早期史與幾起美女案有關，是美女案推動了羅馬的曆史進程，一定程度上促進了羅馬的法律發展。

我們知道，海倫是希臘第一美女，希臘人“怒發衝冠為紅顏”，為了她在特洛伊打了十年仗。通奸並私奔，在古代，即使發生在普通人之間也是嚴重的犯罪，何況這對奸夫淫婦是特洛伊王子與斯巴達王後，自然係大案要案了，希臘人即使血流成河也要把案犯緝拿歸案。好在那時的希臘有阿喀琉斯這樣身強力壯的緝捕人員，大家信心滿滿。所以，王子剛與海倫進了特洛伊宮廷大門，就有人在城門外高聲叫陣。

按說，這是希臘史上的重要一章，誰知羅馬人卻硬要把自己的曆史續到這樁聞名全希臘的“醜聞”上。當然，在世界史上，有此等癖好的不限於羅馬人，高盧人、不列顛人也競相把自己的曆史往希臘第一美女身上蹭。這就是名人效應。好比古代中國，連匈奴這樣被稱為“蠻族的蠻族”也鼓胸挺肚地說自己是黃帝的後裔，生生地把飲馬瀚海、封狼居胥的漢人往“窩裏鬥”的角色上逼。

特洛伊城門外十年的呐喊聲消失了，城裏人蜂擁而出去搶戰利品。那匹最早的木馬，人們還不知道對其殺毒，讓其大搖大擺、蹄聲嗒嗒地跨進特洛伊城，輕易地踢翻了城內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海倫被希臘的各路英雄搶回了，特洛伊王室成員、羅馬人的祖先、愛與美之神維納斯之子埃涅阿斯則帶領一批人落荒而逃，落腳地就是意大利半島中部日後被稱為羅馬的地方。埃涅阿斯自然成了羅馬人的祖先。由此看來，羅馬城邦的形成與美女海倫有關，跟一樁私奔的刑事案件有關。

當然，能把希臘第一美女拐跑的家族基因強大，在逃難的當日，也不忘在愛的門前瀟灑走一回。曆史老人竟然安排埃涅阿斯在地中海饒了一大圈，到迦太基把人家女王蒂朵的芳心勾走。先拐跑絕色王後，後讓美女國王殉情，這等能耐找遍曆史也沒有試比高者。

埃涅阿斯之後四百年，他的後代所開創的阿爾巴王國出現了一位美麗的公主叫瑞亞·西爾維婭。公主的叔叔逐走她的父親，篡奪王位，還把公主的哥哥殺死。叔叔仍不放心，強迫侄女當女祭祀。那時的女祭祀不能結婚，生兒育女自然無望，老國王就斷子絕孫了。公主去溪裏汲水，麵對藍天綠水，奇花異卉，就放飛理想，敞開胸部乘涼，不知不覺睡著了。誰知色狼出現了，占有了公主潔白如雪的玉體。上古人都喜歡編故事。本是一樁強奸案或通奸案，隻因私生子名聲太大，就必須美化成為一樁帶光環的豔遇：公主被戰神馬爾斯臨幸。這種“沒底沒麵”的話，傻瓜才信。褻瀆神靈，公主被處死，所生孿生子被溺死。

真要感謝國王的聰明才智。他沒有采用燒死、裝進大口袋沉入河中、拋到崖下摔死、釘十字架、讓猛獸撕成碎塊這些殘暴、野蠻帶有鮮明羅馬特色的處死方式，而采取了更為浪漫的方式：漂流。既然公主言說戰神臨幸了她，那就讓戰神參與死刑的執行吧！該死該活闖大運。國王嘴角流露出一絲陰險的笑容。孩子被放進籃子，棄置河中，一顆無花果樹的枝丫擋住了去路。哭聲振林月，引來了一隻訪貧問苦的母狼。被世人譏之為文學藝術上缺乏創造力的羅馬人，這時卻有驚人的創造。史書記載，母狼沒把孩子當作一頓美餐，竟幹起慈善事業來，用它甘甜的乳汁哺育其成長。啄木鳥是戰神馬爾斯的聖鳥，發揮一技之長，用長長的嘴銜來了味道鮮美的種子。一隻鳳頭麥雞，雖然缺少綸巾，但羽扇卻隨身攜帶，不用響應組織號召便自發地給孩子驅蚊趕蠅。中國人的格言是：男兒有淚不輕彈，隻因未到傷心處。羅馬人看來也不是沒有創造力，隻是民族沒到最危險時刻，創造力就難以迸發出來。禽獸們確實夠辛勤的，但若沒有人的出場，最後培養成的隻會是狼孩，因產品存有瑕疵定會位居弱勢群體之列，對任何人構不成挑戰。所幸，在最需要的時刻最需要的地方，一位牧羊人出現了，把孩子抱回了家。孿生兄弟中的哥哥叫羅慕路斯，弟弟叫瑞慕斯。他們長大殺死了國王，讓老國王複了位，自己在七丘上建立了羅馬城。這就是說，羅馬的國父羅慕路斯是父母做了不名譽事的產物，且有殺害弟弟的不良記錄，定會被生活在同一片藍天下的後人龍布羅梭視為天生犯罪人。也就是這位“天生犯罪人”給羅馬民族立了規程，賦予了羅馬民族、法律特有的屬性。千年羅馬，深深地留下了國父羅慕路斯的性格烙印。

羅慕路斯是羅馬王政時期第一位國王，中經五位國王，到了第七位國王傲慢者塔克文時期，羅馬的領土擴張了許多。塔克文雖然不仁不義不孝，卻有卓越的軍事才能，征戰四方，罕有敗績。已經統治了25年的“傲王”還想繼續在王位上傲下去，沒想到卻因一樁強奸案而被推翻，成為曆史上陰溝裏翻船的著名注腳。

任何時代都不乏美女，但能載入史冊的寥寥無幾。“傲王”時期一位名叫琉克蕾西婭的美女因不幸而青史留名。琉克蕾西婭已為人婦，丈夫與“傲王”是親戚。不過，近水樓台沒先得到月，得到的卻是禍。“傲王”的兒子塞克斯圖斯是見過大世麵的人，美女見多了，但隻一麵，就被琉克蕾西婭的美貌迷住了。特洛伊王子勾引海倫的本領他沒學到手，父親的霸王硬上弓作風秉承得倒一絲不差。他住進琉克蕾西婭家，趁夜深人靜琉克蕾西婭丈夫不在之際，用短劍相逼，強暴了她。琉克蕾西婭流著淚，連夜給在羅馬的父親與出征的丈夫寫信。父親與丈夫接信急速趕回，琉克蕾西婭當著親人的麵控訴了王子塞克斯圖斯的罪惡，要他們替她報仇，說完，就履行古今中外貞婦的通行準則，用短刀刺向了自己的胸膛。琉克蕾西婭的遺體被放置在古羅馬廣場上，人們紛紛譴責國王一家的蠻橫、傲慢。平民起義了。在布魯圖的率領下，起義隊伍迅速占領城牆，控製京城，推翻“傲王”，建立共和政體，延續244年的王政時代宣布結束。

共和政體使羅馬從小小的城邦一躍而成地中海的霸主。國王被廢，取而代之的是執政官，任期一年，人數為兩人。從此，羅馬成為以法律取代個人治理的國家。法律成為這個國家的名牌產品，出口到許多國家。如果說哲學發達的希臘影響所及，帶來的是活力，那麼，法律發達的羅馬影響所及，帶來的則是秩序。活力與秩序，對任何社會缺一不可。因此，希臘和羅馬就成為雙子星，閃耀在古代人類社會的天空上。

然而，熟悉羅馬史的人都知道，羅馬的霸權是一步步實現的，羅馬的法治社會與羅馬城的建立一樣，不是一蹴而就的，在實現的過程中有挫折，有教訓。

最早的社會毫無例外實行的都是習慣法，當人們的權利意識增強後，習慣法遂被成文法取代，羅馬也不例外。共和政體的實行，迫切需要製定成文法。於是，羅馬成立了一個十人委員會，負責《十二銅表法》的製定。《十二銅表法》的內容毫無新意，平民大失所望。但製定《十二銅表法》的十人委員會卻在法典頒布後遲遲不肯解散，因為權力散發著誘人的香味。尤其是十人委員會成員之一的阿比烏斯·克勞迪烏斯，把權力都攬在他的手中，作威作福。應當承認，阿比烏斯·克勞迪烏斯挺有審美眼光，算是給藝術創造能力不足的羅馬人爭了光添了彩。他一眼就從學校出來的姑娘中發現了一位美女，雖然一把年紀了，卻情欲難抑，想入非非。美女名叫維吉尼亞，父親是百人隊隊長，屬於平民階層。維吉尼亞早已許配他人，但阿比烏斯不屈不撓，總想抱得美人歸。阿比烏斯是法律的製定者，不過，此時此刻，他甘願把話語權讓渡給姑娘，要姑娘給他普法。姑娘說，法律規定，貴族與平民不得結婚；法律又規定，已婚者不能再結婚。然而，克勞迪烏斯家族向以頑固、蠻橫、能幹著稱，阿比烏斯自認為憑他的權勢，沒有辦不到的事。他喚來一位心腹，讓其宣稱姑娘是心腹家女奴所生，出生後瞞著主人被人抱走。依照法律規定，奴隸的孩子依舊是奴隸，屬於奴隸主的私有財產。這樣，心腹有權把姑娘帶走，阿比烏斯便能實現霸占良家女的企圖。由於阿比烏斯是法官，陰謀得逞。姑娘的父親眼看著自己心愛的女兒就要被阿比烏斯玷汙，懷著萬分悲痛的心情，臨別時，把女兒摟在懷裏。看人不注意，取過一把短刀，插進了女兒的心窩，說道：孩子啊，我送你去祖先那個世界去。你活著，那個暴虐無道的人不僅會使你失去自由，還會奪去你的貞操。

悲劇是把人生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美麗、純潔的維吉尼亞姑娘的死，具有強烈的震撼力。阿比烏斯的罪惡赤裸裸地暴露給了公眾。朗朗乾坤，眾目睽睽，一個平民的女兒竟遭此慘禍，公眾再也坐不住了。他們聚集一起，抗議阿比烏斯的專橫。貴族也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下令逮捕了阿比烏斯。在開庭審判之前，阿比烏斯畏罪自殺。

這樣的事件會發生，說明法律出問題了。於是，十人委員會被取消，護民官的權力加強，增設監察官和高級財政官。羅馬的法律製度就這樣在糾錯過程中逐漸完善，從地中海一隅走向世界。現今，再沒有哪個民族的法律比得過羅馬法的影響了。這是羅馬民族對人類的最傑出貢獻！

羅馬曾三次征服世界，一次是武力，一次是基督教，一次是法律。羅馬帝國早已灰飛煙滅，武力不再。啟蒙運動開啟理性紀元，上帝死去。隻有法律，赫赫的羅馬法，還在征服世界。一千年，兩千年，三千年……

不過，我們在熟練地操練羅馬法時，不應忘記那些哭著的、笑著的、鬧著的美女，她們在無意中改變了曆史。大大小小的美女案，激蕩著人心，牽動著曆史，使風流的羅馬廣為人知。

（原載《法學家茶座》2015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