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可光憑這半張紙,咋證明是私造的?”
王二牛還是不懂,
“說不定就是不小心弄壞的正經鹽引呢?”
“得對賬。”
沈獄將鹽引小心折好,語氣沉了下來,
“得去查內務府的鹽引發放賬冊,看看這編號對應的鹽引到底有沒有登記,
是誰領走的,若是賬上沒有,那這鹽引就是假的,背後藏著的走私網就能順藤摸瓜揪出來,
若是賬上有記錄,領引人卻是鹽商的人,那就能揪出勾結的官員。”
李默臉色卻白了。
“沈哥,內務府的賬冊哪是咱們能看的?那地方歸司禮監管著,尋常錦衣衛千戶都沒資格調閱,咱們一個試百戶............”
沈獄何嘗不知其中難處。
內務府的鹽引賬冊是朝廷鹽稅的命脈,藏在重兵把守的庫房裏,別說調閱,就是靠近庫房都難如登天。
沒有皇命或內務府的手諭,誰敢碰那些賬冊?
“難怪那公子哥要把鹽引藏得這麼深。”
沈獄靠在椅背上,指尖無意識地敲擊桌麵,
“他手裏怕是不止這一張殘鹽引,說不定還有更完整的證據,可惜沒來得及交出來就被滅口了,這半張鹽引,是他留的最後線索,也是咱們唯一的指望。”
王二牛急了。
“那咋辦?總不能看著這線索斷了吧?”
沈獄沉默片刻,眼神漸漸變得堅定:
“明天去找海大人,我們可扛不住這件事,待讓其他人來扛!”
......
會同館內院的書房裏,海剛峰正對著一摞鹽案卷宗發愁,見沈獄進來,眉頭才稍緩:
“你來得正好,正想找你問線索查得如何了。”
沈獄躬身行禮,臉上帶著幾分凝重:
“海大人,屬下有要事稟報。前幾日派去追查線索的線人............遭遇了不測,人已經沒了。”
“什麼?!”
海剛峰猛地抬頭,清瘦的臉頰瞬間漲紅,花白的胡須氣得發顫,重重一拍案幾:
“又是這些國賊!為了掩蓋罪證竟如此草菅人命!”
他站起身在屋裏踱了兩步,聲音裏滿是痛心,
“這些為國為民的忠義之士,豈能白白送命?沈獄,你立刻去查他的家人,朝廷的撫恤金絕不能少,務必安頓好遺屬,不能讓英雄寒心!”
沈獄見他動怒,連忙撓了撓頭,有些尷尬地補充:
“大人息怒,屬下剛才沒說清----線人沒事,是線人跟蹤的那個持證據之人死了,屬下不認識那人,隻知他被滅口前藏了這東西,特來請大人幫忙查查他的身份。”
說著從懷裏掏出那半張鹽引,雙手奉上。
海剛峰接過鹽引,先是習慣性地看火漆印和編號,指尖剛觸到“嘉慶二十七年”幾個字,眼神驟然一縮,像被燙到似的猛地攥緊鹽引:
“什麼?!這鹽引標著二十七年?”
“啊!我不知道啊,我看不懂!”
沈獄回應道。
“豈有此理!”
海剛峰怒不可遏,將鹽引重重拍在案上,震得硯台裏的墨汁都濺了出來,
“貪汙受賄不過是蛀蟲,私造鹽引卻是在挖朝廷的根!鹽鐵乃國之重器,鹽引是朝廷管控鹽稅的命脈,竟敢偽造六年以後的鹽引,這與私鑄錢幣、聚眾謀反何異?!”
他盯著鹽引上模糊的編號,胸口劇烈起伏:
“他們不僅走私偷稅,竟還想提前偽造鹽引,這是要把兩淮鹽市徹底變成自家的私產!長此以往,國庫空虛,百姓無鹽可食,天下豈非要大亂?”
沈獄見他震怒,連忙道:
“正因如此,屬下才急著來報,那死者身份不明,屬下查不到,還請大人動用關係查查他的來曆,說不定能揪出偽造鹽引的源頭。”
海剛峰深吸一口氣,強壓下怒火,重新拿起鹽引細看,眼神卻漸漸沉了下去:
“查身份不難,可這案子............怕是沒那麼容易推進。”
他指了指桌角兩封未拆的信封,
“前幾日遞上去的兩封奏表,至今石沉大海,通政司那邊隻回話,說皇上與內閣還在商議,讓本官先歇著,不必急著查案。”
“商議?”
沈獄眉頭緊鎖,
“這等私造鹽引、草菅人命的大案,豈能拖延?”
“哼,拖延?怕是有人在背後作梗。”
海剛峰冷笑一聲,眼神銳利如刀,
“江彬在京中必定還有後台,鹽商又勾結了多少官員,誰都說不準,這案子動了太多人的利益,他們自然想壓下去。”
他將鹽引小心折好,遞給沈獄,
“你先收好這鹽引,千萬別再出岔子,死者身份我會讓人去查,至於皇上那邊............”
他頓了頓,望著窗外沉沉的天色,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就算皇上暫時不回應,本官也絕不會罷手,這私造鹽引的罪證,必須遞到禦前----哪怕拚著這身官服不要,也要讓這些國賊伏法!”
沈獄接過鹽引貼身藏好,看著海剛峰雖顯疲憊卻依舊挺拔的身影,心中忽然多了幾分底氣。
沈獄走出會同館時,夕陽正把朱漆大門的影子拉得老長。
李默和王二牛在街角的老槐樹下候著,見他出來,立刻迎了上來,臉上滿是焦急。
“沈哥,海大人咋說?那鹽引有用不?”
王二牛搓著手追問,嗓門壓得極低。
李默也緊盯著沈獄的臉色,連呼吸都放輕了。
沈獄往四周掃了一眼,見街角茶攤的夥計正假裝擦桌子偷瞄這邊,便扯著兩人往僻靜的巷子裏走。
直到避開所有視線,他才停下腳步,靠在斑駁的牆麵上,沉聲道:
“事比咱們想的還大,那鹽引是偽造的,標著嘉慶二十七年----今年才二十一年。”
“偽造?”
李默倒吸一口涼氣,臉色瞬間白了,
“私造鹽引可是掉腦袋的罪,他們竟敢造六年以後的?這是瘋了?”
“不是瘋了,是膽大包天。”
沈獄聲音發沉,
“海大人說,這比貪汙嚴重百倍,等同於私鑄錢幣、蓄意謀反,鹽鐵是國之重器,他們敢這麼幹,就是想把兩淮鹽市徹底變成自家的天下。”
王二牛聽得目瞪口呆,半天才憋出一句:
“那............那海大人能扳倒他們不?”
“難。”
沈獄搖了搖頭,
“海大人遞了兩封奏表,都石沉大海了,皇上和內閣沒回話,隻讓他先歇著,這背後肯定有人壓著,江彬那幫人絕不會坐以待斃。”
李默的聲音開始發顫:
“那............那咱們拿著這鹽引,豈不是成了活靶子?”
沈獄看了他一眼,又看向王二牛,語氣鄭重:
“我跟你們說這些,不是讓你們怕,是讓你們心裏有數。這案子水深得很,從咱們拿到鹽引開始,就已經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了。”